看月光静静洒在刀慕云那张沧桑而不失俊美、硬朗却不失柔和的脸上,牟晖心里涌起满满的温馨与感动。侧耳,轻轻聆听着刀慕云熟睡的呼吸声,她似乎听到一种远古的韵律在心底轻轻响起,莫非,那就是他对她隔了几个世纪的召唤?是他吗?她是听到他的召唤才来到这里的吗?轻悠的葫芦丝旋律依然在她耳畔低低地萦绕,晃如一帘幽梦,在清朗的月色里掀开了一幕紫色的梦幻,让她周身都漫溢着朦胧而又甜蜜的迷醉。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一幅精美的画卷,却说不清这到底是缘于爱还是寂寞后的眷恋。
她在他俊美的容颜里悄悄追逐着他的梦,静静回味着他的激情他的力量,还有那满面的笑靥,思绪早已随着竹楼外吹进的风轻轻地起舞,那颗迷醉的心亦渐渐飘入记忆的海洋,在他均匀的呼吸声中默默倾听着这秋之夜的缠绵与悱恻。她伸手轻轻抚弄着他略显憔悴的额头和他额边那几根霜白了的头发,满心漾起的都是怜惜之情。她心疼他。她知道,她和他终不过只是露水情缘罢了,而他心底珍爱的人也只可能是早已离他而去的敏君,就像她心底深深眷恋的人依然还是她的明华。错了吗?在这遥远的他乡,她把自己的身心整个儿交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是不是亵渎了她对明华的那份不悔的深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寂寞了太久太久,她需要一个男人,需要被爱和爱,至少,在他们激情拥吻的时候,从他欲火众生的目光里,她看出了自己的被需要,也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爱不爱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需要他陪在她身边,在她寂寞孤单的时候。她轻轻偎在他宽厚的胸膛里,伸过手紧紧握住了他那双爱抚过她的手,眼角忽地噙出一丝晶莹的泪花。她和他,本都是情感中的天涯沦落人,他有过的痛她也有过,他有过的欢笑她也有过,他有过的遗憾与失落她也有过,她想只有他们这样受过伤的人才会是最最理解彼此的人,只是,这到底算不算是一种爱呢?她轻轻抚摸着他的手指,此时此刻,她只想与他十指紧扣,在夜的缠绵里演绎一场抵死的温柔,然后在他的怀里低低地呢喃、尽情地倾诉,哪怕这一切都只是她想象中预设的虚幻梦境。
看,淡淡的月光依然隔着古老竹楼洞开的窗户静静倾泻在整个屋子里,而他熟睡的面庞亦依然是那么的沉静,那么的安详。窗外,月色笼罩下的山高水长,给了她一个飘缈缠绵的梦境,也给了她一份澄澈飘逸的心绪,而她,便在与他十指紧扣的甜蜜与馨暖里,默默地欣赏,默默地迷茫,默默地思念,默默地向往。她不求和他长相厮守,她只要活在当下。现在,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就这样紧紧依偎在一起,听溪水伴着他们的私语从门前潺潺流过,看荷花在他们彼此凝望的目光中酿着一池的清丽,不也是人生中最美的赏心乐事吗?
睡吧,美美地做一个美梦吧!她轻轻抬起头,在他的额上留下深情的一吻。不管这到底是不是爱,不管他们有没有未来,不管他们是不是因为寂寞才走到了一起,不管他们还会不会再见,她都不在意,她在乎的只是他们现在走到了一起,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她心疼着他的心疼,如此情深不悔的男人,老天爷为什么还要让他忍受情感的煎熬?而他深深爱着的敏君又怎么忍心丢开他一去不返?他告诉她,敏君一走就是十年,再没给他写过一封信,也没给他打过一次电话。他从网上看到过她的消息,她现在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经常会来云南恰谈业务,而且至今仍是单身一人。她知道他始终无法忘情于敏君,但她没有想到他竟然一直都在期盼奇迹的发生,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她明白,他一直在等敏君回来,等敏君回来重新爱他。
他在等着他的敏君,她何尝不是在等着她的明华?远处,又低低响起了葫芦丝的旋律,这一回,不是《月光下的凤尾竹》,也不是《送别》,而是一曲哀伤悲情的《梁祝》。她心里蓦地一惊,梁山伯与祝英台,为什么偏偏是这首曲子?痴心不改的祝英台和情深不寿的梁山伯最终化作了一对比翼翩跹的蝴蝶,才得以长相厮守,莫非这曲子是在预示他们终将劳燕分飞吗?转身,望向窗外那一抹淡淡的月色,她心底涌起一股淡淡的轻愁与哀怨。生命如水,总是在人生的旅途中匆匆流过,倏忽而逝,而爱情更像一朵风中飘零的格桑花,经不起岁月长长的等待与考验,到最后总是要折翼在雨中的路边,她和他又怎能紧握住一份长久的欢喜与安宁?她不怕离别,她只是害怕无力承担离别后的那份痛苦与哀伤,她已经为明华痛了二十年,难道以后还要为刀慕云痛到终老吗?
她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容,一张洋溢着安静与详和的脸。她真的舍得下身边这个男人吗?无疑,她是真心喜欢着他的,可一旦这份喜欢变成了爱,她又该如何自处?是留下来陪他到天荒地老吗?不,她不会为他停留。她还要去找她的明华,她还要和明华再续前缘,又怎会为了这个陌生的傣家男子稍做停留?可她真的能够做到心无牵挂地一走了之吗?她走了他怎么办?他已经因为敏君情伤累累,难道自己真的可以狠下心来再在他的伤口上撒把盐吗?《梁祝》的旋律还没有停歇,化茧成蝶的梦幻却纠结成了她心底挥之不去的忧郁,恍惚中,她又看到了身穿崭新的确凉白衬衫的十八岁的康明华。
他就站在月光与云影徘徊的凤尾竹下,用他那双如水的目光在月色下抒写着永恒的宁静、温馨与浪漫,而她透光他的目光,却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感伤缓缓流遍了她的全身。没有了他的惦念,没有了他的牵挂,这平静薄凉的日子会有谁来伴她温暖同行?她知道,康明华早已成了她窗外与她毫不相干的风景,但她依然愿意在这静谧宁和的时刻,用一声低低的叹息,和着葫芦丝天籁般的回音,把他记载,把他怀念。
还记得那一晚,她在学校的阶梯教室里拉响的小提琴曲吗?那晚,她穿着一件淡粉色的曳地连衣裙,安静地坐在阶梯教室的讲台上为他一个人叩动了琴弦,而他则满面含笑地坐在她对面第一排的课桌边,不时地为她鼓掌,为她欢欣。窗外,亘古的夜空泊满九月温婉的月色,和他的笑一样温暖宁静,而她的心里也充满了静谧的欢喜与安然。她多希望时光可以永远留在那一刻,即便付出不再长大的代价,她也心甘情愿,只是,世间之事,大多不以人的意愿发展,她亦无力让时空停滞不前,所以她唯有在这同样温婉的月色下去找寻深藏在夜色中的那份欣喜与感动。
她记得,那晚她拉奏的曲子也是《梁祝》。二十年了,曲子还是当年的曲子,人却不是当年的人,而他亦不知身在何处。刀慕云仍然沉睡在甜蜜的梦乡中,她轻轻起身,光着脚,久久地驻足在窗口,独自对着从密林深处传出的乐调,眼里满是欢喜并忧伤的泪花。她依然留恋着明华的一切,留恋着他安详的笑容,留恋着他那件崭新的白衬衫,还有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那辆凤凰牌自行车载着她穿遍了广州城的大街小巷,而她总是紧紧抱着满头大汗的他,坐在后车座上欢喜安然地笑。路边有北方来的小生意人在叫卖糖葫芦,他立即停下车,从兜里掏出五毛钱替她买来一串又大又红的糖葫芦。
她举着那鲜红欲滴的糖葫芦,放到嘴边轻轻舔一口,又连忙举到他面前,非要看着他吃下第一颗山渣果才行。你吃,我不吃这个!明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又把糖葫芦推到她嘴边,我不爱吃甜食,你吃!她知道他不是不喜欢吃,而是省给她吃,内心涌起一股甜蜜的感动与温馨。你吃,你吃!她又把那颗颗饱满的糖葫芦推回他嘴边,快吃嘛!你不吃我也不吃了!明华望着她摇了摇头,就着她伸过来的手,轻轻咬下第一颗山渣,又迅速把剩余的糖葫芦推到她嘴边,满面含笑地说,坐好了,咱们这就去白云山,摔下来我可不负责!
她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紧紧抱着他的腰,乌黑油亮的长发和洁白干净的连衣裙在烈日的照耀下随风漫舞,使她看上去就像一朵绽开的百合花,美丽而清芬。她知道自己是美丽的,但这份美丽却只有在明华面前才是有生命力的,如果没有了明华,她将什么都不是。什么时候才能与明华重逢?他可知道,她带着对他的思念,从大洋彼岸的纽约,跋涉过千山万水的距离,来到了西双版纳,来到了这片处处漫溢着美丽与神秘气息的地方,又可知道,在这里,她邂逅了一个叫做刀慕云的傣家男人?
刀慕云把她带到了他的祖居,那幢常年没有人居住却又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竹楼。刀慕云告诉她,他不在的时候,有个会跳孔雀舞的女孩经常来帮他清理收拾房间,而这幢看上去古色古香的竹楼因为并不在傣族园内,所以在远离了喧嚣与浮华的同时也多了一份清新古朴的雅致味道。据说这幢竹楼已经有上百年历史了,还是刀慕云曾祖父母那一代留下来的,可以算得上是一件古董了。牟晖喜欢这里的气息,喜欢那上了年纪的竹梁竹柱,还有那踩一踩便会嘎吱作响的竹梯,住在这里,她仿若走进了遥远的秘境,更仿佛触摸到了前世的因缘。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瞬,她便觉得她前世在这里住过,那么,当她倚在竹楼的窗口望向头顶那抹清婉的月色时,又是谁在那月光下的凤尾竹林里吹响了一曲爱的音律?
是明华,还是刀慕云?那一曲《月光下的凤尾竹》甜醉了她的心绪,温柔了她的眼神,也让她走近了傣家男子刀慕云。现在,刀慕云离得她是那么那么的近,可她真的决定要把一颗真心交给他了吗?小小的葫芦丝用它悠扬的身影,在远处的竹丛下继续演绎着流传了千年的爱情故事,而她的爱情又遗落在了哪里,她又该去哪里将它默默地找寻?是在这有着百年历史的青青竹楼里,还是在碧波万顷的澜沧江水中?掬一捧凉爽的夜风,她试着去打捞那遗失了许久的暖爱,在这澄明高远的月色中,然而,摊开双手,并未能捉住他的身影,紧紧攥住的却是一把未尽的清泪。他不在,可她心里装下的满满的都是他的影子,仿佛是触手可及,却又缥缈无边,一曲缠绵的葫芦丝旋律里,悠悠荡起的不仅是无限的挂怀与惦念,还有些许幽幽的惆怅,几缕淡淡的相思,都漫随染着花香的气流飘舞在思绪的空间。
依然记得他给她所有的好,依然记得他给她的温暖与欢喜,可是,转身而过后,在这千万里之外的澜沧江畔,掬一捧来自天上的甘露,她又该如何把那窗外如水的月色握在十指并拢的手心里,完完整整地送给远去的他?还是希望在一个鸟语花香的日子里,与他相逢在静谧的午夜,当皓月在窗口升起的时候,他们轻轻呢喃着走近对方,那低低的喘息声,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把整个空间都渲染得更加宁谧。他走进了她的世界,轻轻地踏在了她的梦上,梦里,她穿着一袭乳白色的曳地长裙站在茂密的凤尾竹丛中,任皎洁的月色柔柔软软地洒落她周身,而就在她回眸凝视的瞬间,他从衣袖里掏出珍藏了许久的葫芦丝,吹起了美丽动人的曲调,嘴角洋溢着浪漫而迷人的微笑。他伸出手,邀她一起轻舞花间,而她也应和着他的欢欣,赠予他明媚的欢声笑语。
然而,人生总归有梦醒的时候,那朦胧的美好,那虚幻的想象,终究还是败在了那一声呢喃的轻唤,只余下浓浓的思念随花香缓缓没入天边的云层。是刀慕云。他醒了,他满怀疑惑地走向她,不容她解释一句,一个坚定而又强势的拥抱就把她紧紧揽入了怀中。他什么也没问她,只是深情地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耳朵、她的眼睛、她的嘴唇。他暖暖的爱意将她紧紧地包裹在甜蜜的喜悦里,此时此刻,她不想再去胡思乱想,只想在他凝望的目光里把自己拥有的整个世界都交给他,用她向暖的微笑,陪伴他走向下一个永恒。
“你会爱上橄榄坝的。”他伸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花,“在橄榄坝多待几天,我带你去吃真正的傣家风味,然后我再陪你去勐海、勐腊四处走一走、逛一逛。”
她紧紧偎在他的怀里:“你不希望我留下来吗?我想也许我可以……”
“不要给我承诺。”他用潮湿的唇堵住了她的嘴,“我说过这里留不住外人,你是不会留下的。所以,请别轻易许诺,也别急着给我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好吗?”
“刀慕云……”
“我会记得你的,不管你走得多远、飞得多高。”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你们汉人有句话不是说不求永远,只求曾经拥有吗?相信我,我不会要求你什么,更不会打扰你现有的生活,只要你想回来,这里的大门永远会为你敞开,我也永远都会在西双版纳等你回来。”
“刀慕云……”她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如果时光倒退二十年,我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留下的,可是……”
“别难过了。”他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我懂,我什么都懂。到了我们这个年岁的人,有谁是没有故事的呢?不过,既然来到西双版纳,就不要再想太多,你看,这里的风光多美,这里的山水多妩媚,这里的百姓多淳朴,这里的歌声多动听,想一想,在这么美的地方是不是要时时都带着一颗欢喜的心呢?
他真的懂她吗?他知道她心里想着的是另外一个男人吗?她想他兴许是懂她的,所以她感激他没有刨根问底地打听她的过去。过去了的,就让它们通通随风而逝吧!在这美丽的彩云之南,在这热带雨林之中的西双版纳,还有什么比去探访美景更有意义?她不应该把她的忧伤与痛苦带来西双版纳,更不应该把她的惆怅与纠结留在这片芬芳的土地上,那么,索性丢掉所有纷乱的思绪,只在这有情的地方和有情的人做欢喜快乐的事。
“你说这竹楼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借着窗外的月色,她透过他宽广的肩头打量着眼前这座古色古香的竹楼,思绪又被拉回到了现实中。她喜欢这座竹楼,虽然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屋里的陈设没有景洪周边的竹楼那么气派而现代化,但她还是由衷地喜欢着这里的每一根竹梁竹柱,甚至是每一根竹条。
刀慕云这幢祖宅堪称傣家竹楼建筑的活化石,它的每一个角落都透着原始古朴的气息,虽然装饰简洁,倒也可以从它的高大与宽敞上看出刀慕云的先祖决不是一般的寻常百姓家。因为是老宅,又远离游人喧嚣的傣族园,所以可以通过它看出傣家竹楼原有的风貌,倒也别有一番情趣。她和刀慕云住着的这间屋子是原来的卧室,有两扇门和外面的堂屋相通,长辈从右边的门出入,而晚辈只能从左边的门出入,规矩极严。
按傣族的风俗,都是一家几代人同居一室,大都不用床,一人一铺,席地而卧。每张铺都铺一张垫子,摆设也非常简单,箱子橱柜几乎不见,唯有铺旁放有一个盛衣物的竹编的箱子。傣家人睡觉非常讲究规距,高处为上,低处为下,因此,睡觉时头都躺在高处。如果家庭中有已婚儿子同时又有招赘的女婿时,父母就睡在中间,儿子、媳妇睡在里边,姑娘和女婿则睡在外边,也就是靠楼梯的一端;也有的地方,长辈睡在里边,因为里边为上,晚辈依次睡在外边,表示对长者的尊重,而妻子一定要睡在丈夫的左边。
刀慕云的祖宅基本还按照先前的样子摆设,诺大的卧室里总共有五六张地铺,中间分别用帐子隔开,牟晖第一眼看到这些古老的铺位和纱帐时,很难想象几代人男女杂处一室的景象,如果儿媳妇内急要方便,屋里却同时睡着公公、大伯、小叔子,那该有多尴尬呢!她不知道过去那些先辈是怎么过来的,不过她没有追问刀慕云男女杂处一室的诀窍,她想既然这些风俗都已延续了几千年,那就肯定有其存在的理由,但凡自己想不通的也不一定就是错误的或落后的,或许这样的居住方式是为了增近家人之间的亲密感呢!
“是啊,这幢竹楼比我曾祖父母的年纪还要大呢!”刀慕云不无感叹地说,“不过它真的够结实,经历了一百多年的风吹雨打,还矗立在橄榄坝上。不过现在由于历年的旅游开发,傣家真正意义上的竹楼已经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泥钢筋的小洋楼和别墅,要不是政府这几年开始重视竹楼的保护,或许过几年你再来看时就找不见这样古老而又原始的竹楼了。你看,即便是在傣族园里,也是木楼居多,真正的竹楼已经很少见了。”
“这么说,你这座竹楼都赶上历史博物馆了?”她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就是因为这幢古老的竹楼,你才不愿意跟敏君一起走出去吗?”
“是,也不完全是。”刀慕云深情凝望着她,扶她走到铺边,一边和她肩挨肩坐着,一边从枕边掏出一支蜡烛,划一根火柴轻轻将它点燃,“虽然这里早就通上了电,但我还是喜欢在夜里点着蜡烛看天边的星星。社会进步了,科技发达了,人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舒适了,但同时我们也失去了最初的那颗淳朴纯真的初心。我们变得越来越浮躁,我们总是在羡慕外面的世界,其实快乐和安逸都是缘于简单,人一旦复杂了,有了更多的欲念,快乐自然也就离我们而去,但这世上又有几人懂得这个道理?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水,困了就睡觉,爱了就在一起,人为什么就不能活得简单一些?你看,没有电灯,我们在这昏黄的烛火下不是也能欣赏诗意的美吗?”
“你又想敏君了。”她怔怔盯着他,“我想你一定很爱她。”
“是的,就像你爱着藏在你心里的那个男人一样,我很爱她。可是她的想法太多,她也不喜欢傣家的竹楼,但她竟然为了我在这里一呆就是六年。我知道那六年她受了很多委屈,也吃了不少苦,可我真的尽力了,我没办法离开这里,真的没有办法。”他定定地望着她,忽地很痛苦地把头埋进衣领里,嗫嚅着嘴唇说,“对不起,我不该把你扯进来。我……”
“没关系。”她伸手抚着他的头发,“昨天在景洪,你那幅没画完的画就是敏君吗?”
“是年轻时候的她。”他把头埋进她隆起的胸部,痛苦地闭上双眼,“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她,从上学的时候起我就爱她,可她最后还是走了。”
“你们是同学?”
“不是一个学校。那时我在云南民族大学念书,她在昆明大学上学,我们是在一场联谊会上认识的。”
“那你们是一见钟情了?”
“是的。那年暑假我带她来西双版纳,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还说她要是也有一座这么漂亮的傣家竹楼就好了。后来我们结了婚,我不想留在昆明,她就放弃了进入外企工作的机会,千里迢迢地跟着我来了景洪。我们一起生活了六年,直到有一天她摔碎了一只杯子,说这样的日子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他抬起头,“当初是她自己说喜欢傣家竹楼的,可在她离开的时候却告诉我,她恨透了这里的竹楼,因为那是落后和贫穷的象征。我不明白竹楼怎么不好了,我们傣家人在竹楼里居住了几千年,我们在这里生活,在这里繁衍,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傣家人的欢声笑语,为什么非要去都市呼吸那里浑浊的空气?那天我也发火了,我告诉她,我爱西双版纳,爱这里用大青竹建造的竹楼,这里的竹楼不仅可以通风散热,还能防潮湿、防野兽,最关键的是环保,可她竟然说那是因为我们傣家人愚昧,不懂得什么叫做发展,更跟不上形势。我从没见过她那个样子,所以我动手打了她,后来我们就离婚了。”
“你这里有敏君的照片吗?”
“嗯?”
“我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
“你真想看?”
她郑重地点点头。
“靠里的那张铺边的竹箱子里都是些老照片。你找找看,里面应该有她的照片。”
“你不介意?”她在他额上吻了一下,“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看。”
他没有说话,而是起身从墙边搬来了那张古老而又被擦拭得锃亮的竹箱。竹箱没有上锁,她很容易就将它打开了。那里面封存着一个家族的记忆,在那多得可以说是数不清的泛黄的甚或失真的老照片中,她看到了他的祖父母、他的父母、他的叔伯、他的兄弟姐妹,还有已离他而去的敏君。
敏君的确是个美丽得出尘的女子,看得出她很爱时髦,那一抹轻漾在嘴角的微笑即便不能虏获所有的男人也能迷倒一片。她轻轻放下敏君的照片,继续在箱子里搜罗着那些尘封的往事,忽地,一张骨格清秀的面容随着她的翻拣,赫然映入了她的眼帘,那一瞬,她浑身犹如被电击了一样,双手亦不由自主地颤动了起来。她迅速捧着那张黑白照片凑到眼前仔细打量着,天哪,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绝对不会相信世上还有过这么美艳出俗的女子,看她的打扮,应该是民国时期的人,难道她就是这幢竹楼最早的女主人,也就是刀慕云的曾祖母?
“刀慕云,这是你的曾祖母?”她瞪大双眼盯着刀慕云,“没想到,你的曾祖母居然是个大美人!”
“她不是我的曾祖母。”刀慕云轻轻瞥着她,“这不是照片,是一张画像。”
“画像?”她捧着那张照片,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了个遍,待确定这的确是一张画像后才不敢相信地觑着刀慕云发出一声惊叹,“天哪,这是画的!可它看上去比相机拍出的效果还要好啊!她不是你的曾祖母,难道是你的祖母?”
“她也不是我的祖母。我根本不认识这张画像里的人,是玉罕,也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会跳孔雀舞的女孩子,也不知道她从哪弄来的画像,非要送给我,还说这画上的女人一定有个凄美的故事,非缠着我让我挖掘出那个故事不可。那孩子哪儿都好,就是有些神叨叨的,我一直拿她没办法,就随手把这张画像扔在了竹箱里。”
“你不认识她?这么说你跟她完全没有关系了?”
“当然没有关系。”
“那你,可不可以把这张画像送给我?”牟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张被时空尘封了数十年的画像,望着刀慕云吞吞吐吐地问着。
“你要它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宝贝,既然你喜欢就送你好了。不过一张老画像而已,你怎么像见了珍宝一样?”
“我也说不好,第一眼看见这画像里的女人就觉得有种特别的好感,整个心里都波动着欢喜愉悦的情绪。或许这就是似曾相见的感觉吧!”她举着画像凑到刀慕云身边,“你不觉得她看上去很亲切很慈祥吗?也许,也许我和她的前世是认识的,说不定,我跟她还一起在澜沧江边洗过衣服呢。”
“你怎么变得跟玉罕一样了?”
“玉罕怎么了?”
“没什么。”刀慕云摇着头叹口气,“你们女人的想法总是很奇怪。好了,睡觉吧,天亮了我带你去看玉罕跳孔雀舞。”
他不由分说地吹灭了蜡烛,搂着她双双侧躺在古老的地铺上。她把画像轻轻搁在枕边,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胸膛里,眼前却不断来回闪现着画中女子秀丽端庄而又不失妩媚鲜妍的面容,总觉得自己与画中人有着某种特别而又神秘的联系。她是谁?一个风情万种的傣家女人?一个娴惠美艳的贵族妇人?温婉的夜色中,她忽地瞥见了一双漂亮而又水灵的眼睛,那是她的眼睛,画中女子的眼睛。她的目光正穿过远处茂密的凤尾竹林,沿着楼下粗大的竹柱一直蜿延而上,直抵她的枕边。恍惚中,牟晖似乎听到她呢喃着呼唤她的声音,然而她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她只是觉得她顺着她的发丝爬向了她的额头、她的嘴角、她的心窝,最终藏进了那个深藏着明华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