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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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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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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连载

写在前面的话:

巍巍太行,壮美燕山,护卫在母亲河的北方,自西向东横亘在雄鸡的脊背上。举世闻名的万里长城随着燕山山脉的起伏,逶迤向西延伸直至戈壁大漠。盘山,是燕山山脉东端最高的一座山峰,苍松翠柏,高耸入云。

八十多年前,侵略者的铁蹄践踏和蹂躏冀东这片土地山川,试图吞并整个中华民族。东北的黑土地被割裂,华北的黄土地被侵蚀,中华民族遭受着前所未有的苦难。卢沟桥的隆隆炮声,使中国人民团结起来,枪口一致对外,共同抵御外侮。

面对民族危亡的紧急关头,中国共产党担负起抗日救亡的历史重任,武器装备落后的八路军,毅然东渡黄河,纵横驰骋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与日本侵略者进行了殊死的较量。“保卫黄河、保卫家乡、保卫全中国”,动员和组织民众举起大刀长矛、扛起土枪土炮,流血牺牲,前赴后继,八年浴血奋战,终于打败并赶走了东洋鬼子,中国人民取得了自鸦片战争以来保家卫国的伟大胜利。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千疮百孔、一穷二白的祖国,在中国共产党的英明领导下,全国人民奋发图强、艰苦奋斗、筚路蓝缕,终于赢得了社会主义建设一个又一个的伟大胜利,由穷至富,由富至强,河晏海清,欣欣向荣。然而,近邻的失败者贼性不改、贼心不死、寻机蠢蠢欲动,为美国与西方对日渐强盛的中华民族的围堵、抑制中国正常发展而摇旗呐喊。那些“军国主义”的后裔们,今日“拜鬼”,明日“演习”,鼓动民粹,舞刀弄枪,包藏祸心。阴险地挑动与配合美西方在东海、台海、南海屡生嫌隙,挑起事端,对中国的固有领土“钓鱼岛”觊觎不已,馋涎欲滴,激起了中国人民的强烈反弹,只得缩回脖子等待时机,企图抱紧美国主子的大腿,重温“大东亚共荣圈”的黄粱美梦。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九一八”的气笛、南京“大屠杀”的警钟,让国人难忘昔日之耻,激起强军、强国的巨大热情。航母远航、“大驱”入列、战鹰翱翔、“东风快递”,“太空舱”常驻,让国人信心倍增。中国不再是一百年前的中国了,如同太行、燕山一样的难以撼动。

随着岁月的流逝,当年的抗战老兵越来越少了,抗战勇士的故事越来越远了。喝着牛奶、吃着美食的新生代们享受着和平、宁静、优裕的生活环境,对昔日国耻慢慢地淡忘着,对当年先辈们的苦难、血与火的洗礼、奋勇抗争的历史在慢慢地淡忘着。

勿忘国耻,强国强军,随时准备抵御外敌侵略,让伟大祖国世代繁荣昌盛,应该是下一代人必须担当的历史使命。

那是一段怎样的历史?《梨花》的故事就是那个年代的缩影。


第一章

大山里头,刀削般的峭壁中,一个似隐似现的洞穴,常常冒出一股股盘旋的烟雾,时浓时淡,时有时无。奇怪啊,身手矫健的采药人都不敢攀援的石壁,要上去,只有神仙才会有此等本事,咋回事儿呢?猎人徐二愣已经注意很多天了,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徐二愣家在郎山脚下的上辛幢,十四岁那年开始与爹进山打猎,几年下来,不仅练就了百步穿杨的好枪法,下套、埋夹、设井、排桩等狩猎功夫也十分娴熟。小伙子宽肩蜂腰,围着的半张狼皮下一身的疙瘩肉,力气大得能举起村口的磨盘,胆子大得没边,可眼下的情景让他惶惑了。几天来,他几乎都会翻越郎山来到这里,等待着那股青烟淡雾飘出,想探出个究竟。就这么转悠着,忽略了山鸡、狍子的诱惑,忘记了家里老娘对他的翘首渴盼。虽说这些年山里头熊瞎子、狼羔子、鬃野猪不那么多了,但伤人的野牲口还是有的,娘不能不担心。因为,他不象其他的猎人结伴或成帮的进山围猎,他爹死后,就是这么的一个人单帮(beng)。别说,二楞单枪匹马,可收获的猎物会让其他猎人羡慕不已,甚至一个人曾扛回过一头牛犊子似的鬃野猪。可这几天早出晚归,大半夜的回来,手中常常空空如也。娘没问他为啥,这小子看着憨,心数多着呢。

这天快晌午了,徐二愣又转悠到这道峭壁下,眼巴巴的瞭望着那个荆条棵子遮蔽的洞口。又冒烟了!二楞既惊既喜,又喜又惊,这回一定得想办法上去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可这光溜溜的石壁,陡峭嶙峋,爬上去犹如登天。便辗转迂回,手脚并用的绕到昨日查看好的最佳观测地点,趴在草稞子中,大气不出的察看动静。这里距离洞穴大约300步左右,前面是山涧,后面是高山,直接爬过去是没有可能的。就这样,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肚子饿的咕咕叫,就从身后背的袋子中拿出干粮啃几口,拔开葫芦塞子,喝点儿水。许久,那股青烟完全消散了,可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他慢慢的失去了耐心,摸起一块石头甩了过去,并没有砸到洞口,石头滚落下去发出“叮哩当啷”的声音,山谷间的回音清脆得瘆人。日头隐没在西山梁下,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徐二愣只得起身小心翼翼的摸下山去。

人啊,要是着了魔,是没办法摆脱的,徐二愣就是要揭开峭壁洞穴冒烟之谜。此后的很多天里,他一直在洞穴后面的山坡上搜寻,时刻保持着警惕与小心。这天晌午,他半依在一块巨石后吃干粮,忽然,似乎听到不远的荆棘杂草从中有“沙沙”的响声,马上停止咀嚼,尖着耳朵听,感觉到是什么动物在一人高的荆棘丛中移动。从声音的判断不象是人的动静,不是只狍子就是只梅花鹿,便轻轻的翻过身来,卧倒在地面上,顺出了猎枪,盯着发出响声的方向。“沙沙”声越来越近,他似乎看到了荆棘丛中的影子,已经进入了猎枪的有效射程,他屏住呼吸,果断的扣住扳机,“砰”的一声,散弹枪喷出一股火焰。就听“啊”地一声,象是人发出的叫声,随后急速的向后方逃去。徐二愣“噌”地蹿了起来,紧跟着追了过去。跑山,是徐二愣的强项,快得如履平地,可前边的影子似乎更快,追来追去,竟然没有了动静,徐二愣那个懊丧啊。站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向四周张望,除了繁密的荆棘山草随微风轻轻摇动,鬼影子也没有一个。他琢磨着,那声“啊”不一定是人,如果是人的话,枪响后,一定会说话叫骂,而且人也不会跑得那么快,在这山上还没有他追不上的人呢。那么,到底是什么呢?鬼?咋会呢,白日见鬼?胡扯嘛。那东西指定是中枪了,不回去,再寻一寻,能不能发现点什么线索。于是,给猎枪装填上火药和铁砂,扛在肩上,在附近毫无目的地梭巡。忽然,右脚一歪,滑进一个不深的坑里,坑边的山草刚刚没过头顶,爬上去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此时他发现左脚下隐约有个斜向的洞口,便蹲下来查看,那洞口不大,但再粗壮的人也是可以爬进去的。进去?那得琢磨琢磨,要是熊瞎子、鬃野猪咋办?他摸了摸腰间一长一短的两把猎刀,谨慎的磕打出猎枪中的火药和铁砂,又重新装填好,横下心,顺着洞口就爬了进去。没爬多远,人居然可以蹲起来了,一小会儿,人便可以站立行走了。徐二愣端着枪,在黑暗中警惕的向前搜索,尖着耳朵边走边听动静,除了洞内深处“嘀嗒嘀嗒”的控山水掉落在岩石水洼的清脆声音,没有任何杂音。拐个小弯,黑暗中忽然闪过一道的亮光,顺着光亮前行,眼前出现一个足有财主家场院大的空间,高大而空旷,阳光从偌大的“窗口”洒进来,洞内宽敞而明亮。他走到“窗口”张望,对面是壁立的岩石和层叠的群山,下面是深不可测的山涧深渊,密布的荆条棵子象窗纱一般的遮掩着“窗口”。徐二愣就是胆子再大,此时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端着枪继续查看。靠近“窗口”的地面上,有一个用几块石头垒砌的小灶,上面木架上吊着一口小锅,里边的野菜还是温温的,灶中的炭火还忽明忽暗的闪烁着火光。灶的不远处,厚厚的山草摊开,还铺着褥子,一床不厚的碎花棉被折叠的颇为整齐,上面还压着一个枕头。旁边树桩搭起的小架子上放着零零碎碎的东西,下面有小半袋子象粮食的东西和一个咸菜坛子。更为意外的是,他在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中,竟然发现了一把木梳。莫非是个女人?他莫名的向周边张望,发现最里边竟然还有一个窄小的洞口,那个人,或是那个女人,一定藏在里边。

此时,徐二愣悬着的心彻底地放了下来,走到那个小洞口前,里边黑漆漆的,似乎还冒出冰凉的水气,视线完全被黑暗遮住。

“哎,你出来吧,我不是坏人!”二楞大声的喊着。

没有动静。

“你出来呀,我是前山上辛幢打猎的,叫徐二愣!”他继续喊着,“我不会伤害你,快出来啊”。

还是没有动静。

“那会儿子,我打枪是不是伤到你了?要是有伤,你更得早点出来,我随身带着治红伤的药面,时间长了伤口会发炎的”,徐二愣继续喊话。

过了一会儿,徐二愣听到了里边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人钻出了小洞口。这是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姑娘,披着齐腰的长发,圆圆的小脸上,一双惊恐的大眼睛。蓝底碎花的夹袄还算齐整,黑色的裤子,右侧的腿上明显的渗出血迹。

徐二愣没顾得端详面前两丈远的姑娘,急切说,“快过来,你腿上还有铁砂,要赶紧清出来,再撒上药”,向前走了过去。那姑娘紧张的向后退了两步,仍然惊恐未消。

“你别怕呀,我不是坏人”,二楞的大嗓门此时很轻很轻。

姑娘不再后退了。徐二愣拉着她走到“窗口”,从背袋里取出个小瓷瓶,又从腰间拔出那把短匕首,然后蹲在石头架起的灶旁,添了两把干树枝,掏出火镰打火点燃,把匕首放在火上烧烤。一边忙乎着一边说,“把裤子脱了,我要把铁砂捥出来?”

“不行,我自己来!”姑娘终于说话了。

二楞回过头来,愣愣地看着姑娘,不知怎么办好。

僵持着。

“不行,你自己下不了手,还是我来吧?去,躺到你那个铺上去!啊?听话啊”,二楞的话里似乎还有那么点儿柔声柔气。“不能耽误了,铁砂不清出来要发炎肿腿,会残废的”。二楞说着站起身来,走近姑娘,还好,这次没有躲。

“你,你不能起坏心!”姑娘的话有了回旋的余地。“从这里以上没伤,你从这里剪开行吗?”

“行,你躺在那儿”,二楞不由得摇摇头,“那叫什么了,哦,对,叫‘趁人之危’,我徐二愣一辈子也干不出来”,这话说的让人听着踏实。

姑娘顺从的躺在草铺上,紧紧的盯着徐二愣的一举一动。

二楞用匕首轻轻的割开裤腿,看着姑娘右腿的侧面,一共八个小小的血洞,有的还在往外渗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回头把匕首尖又放在火上烤了烤,“有点疼啊,你要忍住,不行,就叫”。他从割下的裤腿上撕下一条没有血迹的布块,卷起来递给姑娘,“咬住!”

他轻轻的划开一个小血洞,用刀尖轻轻一挑,一粒铁砂掉在了地上。那姑娘咬住嘴里的布卷,眉头紧皱,豆大的汗珠沁了出来,滚落在圆圆的脸上,居然一声不吭。

“幸亏距离远,铁砂进得不深”,二楞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地吐了出来,继续第二颗、第三颗......,姑娘的双腿在痉挛着,两只拳头攥得死死的,脸涨得通红通红,呼吸越来越急促。

“好了,都清出来了”,徐二愣的额头上也滚下了汗珠,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把药面均匀的撒在伤口上。

“有干净的布条吗?”他问。

姑娘吐出带着血渍的布卷,用手抹了一下嘴角的血水,“没有”,声音颤抖的回答。

徐二愣用刀尖挑开褥子,“哧”地撕下一条,扛起姑娘的伤腿,一圈一圈的缠好,轻轻的放在褥子上。此时,他才清楚地看到姑娘白皙细腻的肌肤,匀称苗条的身材,但随即把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

“我把药放在这里,隔天换一次,三四次一定会好的”,徐二愣把药瓶塞在姑娘的枕头下,嘱咐着。

“真得是对不住啊,我是无意伤你的。这山里头很少有人来,打猎的、采药的都有自己的记号。当时那动静,我以为是狍子或鹿什么的呢,哪知道伤了人呢”,徐二愣此时才想到道歉,懊悔的捶了两下自己的头。

“哎,对了,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怎么一个人住到这荒山野岭的山洞里呢?多危险啊。吃啥啊?这到底为啥呀?”真是个谜团,徐二愣想不明白,一连串的问着。

“你哪来的那么多的为啥啊”,姑娘显得很不耐烦。

二楞不再问了。他找到一把黑乎乎的陶瓷壶,顺着“嘀嗒”声,在洞里的角落找到水源,接满一壶水,来到火塘边,端下那个小锅,把壶放在上边,添柴烧水。水开了,又找来一只碗,倒好水放到姑娘的枕边,“一会儿凉了,喝几口,你一定很口渴了”,还真有点侍候病人的样子。

姑娘这里没什么过多的东西,树桩架子下面果然是点儿棒子面,咸菜罐子里有几块腌芥菜。

“大哥,求你件事吧?”姑娘终于开口了。

“你说”,二楞此时的视线才落在姑娘的脸上。

“今天的事儿,还有我住在这里,别与别人说行吗?”姑娘似乎在央求。

“行!就是我娘,我都不说。可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太危险了。再说,这吃的用的哪来呀?”徐二愣说得可是掏心窝子的话。

“你枪打了我,又为我治伤,就算扯平了。我的事你不用管,你也管不了的。只要你不把这事说出去,我真的就谢谢你了。”这姑娘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徐二愣在此表态。

“你发誓?”姑娘显得咄咄逼人。

吭哧了一会儿,“我要是说给别人,让我滚下山崖摔死”,这小子还真发誓了。

“好,大丈夫吐吐沫是个钉,我信你了,天快黑了,你走吧!”姑娘面无表情,话说的斩钉截铁。

徐二愣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娘今天还没睡,缝补着衣裳等着儿子回来。

“饿了吧?饭在锅里还是温的呢,快吃吧”,娘放下手里的活计,到灶间端来饭菜,疼爱的对儿子说。

“嗯”,二楞回答一声,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今儿个又没打着啥?没事,家里还有存粮,不用着急啊”。娘怕儿子为生计上火,絮絮叨叨地安慰着。

老人家也是个苦命的人,长子早夭,中年丧夫,守着这唯一的宝贝儿子过活。娘俩辛苦地种几亩山坡地,收获了,便是一年的“嚼谷”。农闲时,儿子进山打猎,自己拾柴、打草,养几只羊,喂几只鸡,日子也算丰衣足食。赶上儿子的运气好,打得猎物还可以拿到集市卖钱。可卖了钱,老太太并不舍得花,得攒钱给儿子娶媳妇,到时候让他们生一群孙子,也算对得起死去的丈夫和徐家的祖宗。三间土房的小院子里,每天出出进进的几乎只有自己,儿子经常出去就是一两天,她惦念着、心疼着,可有啥法子呢。一定得多攒点钱,这房子还得翻盖一下,瓦(动词,去声)上瓦,不然的话,哪家的闺女愿意嫁过来呢?日子虽然简单清苦,可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积攒的铜板一个个增加,总会盼到儿子娶妻生子的那一天,老太太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娘细心地发现,儿子这几天早出晚归,没有象往常那样提只兔子或拎两只山鸡,带回几捧蘑菇、榛子。吃完饭便往炕上一躺,大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若有所思。今天更是有点反常,除了“嗯”了两声,一句话也没说,为啥呢?娘琢磨来琢磨去仍然不得要领。儿子眼看就到了20岁生日,是该托媒人提亲娶媳妇了,娘得出了的最后结论。

此时的徐二愣,怎么可能象往常那样倒在炕上就呼呼地打起鼾来呢?他睡不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在他的脑海里不断的翻腾,那姑娘惊恐的眼神,血淋淋的大腿,吊在木架上小锅里的野菜,宽敞的洞穴,爬行的洞口......,“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也管不了”,“不能告诉别人,你发誓”,“你走吧”,姑娘生硬果决的话语,搅得他心里乱糟糟的,越发的没有困意。

这到底是咋回事呢?姑娘究竟遇到了什么?荒山野岭危机四伏,生存的粮食用品等等,让徐二愣愈发担心。“不行,这事儿咱贪上了就不能不管”,他打定了主意。

天刚蒙蒙亮,二楞就从炕上爬了起来,来到灶间,用刀尖从坛子里挑出两块腌鹿肉,从另一个坛子里挖出一碗野猪油,用蓖麻叶子包裹好,惦了掂装着小米的布口袋,舀出来一半装进背袋中,四周张望一下,又从盐罐子里抓一把盐放进了夹袄的口袋。

“楞头,大清早的你鼓捣啥呢?”娘睡在东屋的炕上听见了动静,问他。

“我从家带点东西进山,您甭操心了啊”,二楞又检查了一下背袋里的火药铁砂和火镰,背在背上,腰间插好两把猎刀,拿起了那杆猎枪。

“娘,今儿个我回来得晚,也兴许明儿再回来,”徐二愣说着话就迈出了门槛。

“吃了饭再走,我这就起来做”,娘在里屋喊着。

“不了,您再睡会儿吧”,徐二愣离开了小院,向北山走去。

那座大山叫莲花峰,在郎山的背后,羊肠小道绕来绕去、盘上盘下地翻过山梁也要两个时辰,下山后再继续向上攀爬,爬来爬去,攀上攀下,还得一个时辰才能登上莲花峰的山腰。这地方峰高谷深,到处悬崖峭壁,除了少许胆子大的猎人和采药人,很少有人来。常年练就的脚力,比较熟悉的地貌,加上心中有事,徐二愣没到晌午头就找着了那个隐蔽的小洞口。他跳下去,顺着斜向的洞口喊,“你在不在?是我”。

没有回应。

“是我,给你送点吃的东西。进来了啊?”二楞再喊。

过了好一会,“我不要!你回去吧!”里边传出了回声。

二楞没了主意。行吧,他把背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小洞口。哦,衣裳口袋里还有把盐呢,便把腌鹿肉外面的蓖麻叶子剥下一层,把盐放在了上面。

“你出来拿啊,我走了”,二楞讪讪的重新背起背袋,拿起猎枪向山下走去。走着走着,从远处传来了“叽叽咕咕”的声音,是山鸡!运气不错啊,便缓慢地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摸去。满坡的荆棘山草丛生,茂密得透不进风来。他停下来,静静的观察,发现不远处的草稍在微微晃动,也只有经验丰富的猎手才可以发现环境的些许变化。他蹲下身来,轻轻地扳开枪机,向着那个方向瞄准。“啊哦”,随着一声吆喝,“砰”地一声发射,只见猎物在离地面不足一丈的高处“啪啦啦”地掉了下来。他兴奋的跑过去,“啊哈,两只!”那只漂亮的雄雉鸡还在“扑扑楞楞”地挣扎着,旁边的草窝里还有四只圆圆的雉鸡蛋。这是一对“夫妻”,母雉在孵蛋,雄雉鸡回来送吃的,却不幸“罹难”。

这个季节正是雉鸡肥美的档口,二楞惦着两只鸡,足有四五斤,还意外的收获了四只蛋,兴奋使他用力地晃了晃手中的枪。他没着急走,而是坐下来,从背袋里掏出火药和铁砂,吹了吹还有些发热的枪管,用木勺从小袋子里舀出黑色的火药,顺着枪口装进两勺,抽出枪上的通条在枪管里捣了捣,又灌进两勺铁砂,塞进封头,再用通条轻轻的捣紧,然后,把枪放在身旁。这是猎人的经验和习惯,在猎场中,好猎手是一定不会带着空枪走的。然后,他头枕双手,满足的躺在山坡上,静静的眺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

望着望着,他又想起了那个姑娘。不知道放在洞口的东西她拿进去没有,伤是不是好一些了,为什么不愿接受我的帮助?山洞大“窗口”的下面是山涧峭壁,可那隐蔽的斜向小洞口,有多危险哦,要是狼啊、野猪什么的钻进去......,他不敢想了,迅速的爬起来,重新向小洞口走去。他还顺便砍了一根大腿粗的山榆树干和十来根手臂粗的木桩,用荆条捆扎好,扛在肩上迤逦前行。

到了那里,拨开山草,跳进浅坑中,发现他放下的东西,还摆在原地没动,心中不免有些着急。“哎,是我,徐二愣,这东西你怎么不出来拿啊?”

“我不要!你回去!以后不许再来!”姑娘的声音又细又尖,听得出来她十分烦躁。

徐二愣也急了,“我不管,进来了啊”,说着,他顺着洞口就爬了进去。

姑娘侧卧在草铺上,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徐二愣,似乎是头钻进来的熊瞎子。

二楞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只见姑娘的脸通红通红的,呼吸短暂而急促,胸脯不停地上下起伏。

不好,发烧了,徐二愣第一反应是对的。他急忙蹲下身子,对姑娘说,“我看看腿伤?”伸手摁住了姑娘的脚踝,轻轻的抬起腿来,慢慢地解布带子,可是血痂粘住的几处解不开,稍一扯,就见那姑娘咬着牙,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

伤,是自己给造成的,可姑娘没有一句抱怨的话,歉疚与自责让徐二愣不能自己。

“你等一会儿”,二楞说着,起身走到那个“灶”前,他看到旁边的锅里还是那点煮熟的野菜,微微皱了皱眉头,看来她从另儿个(昨天)到现在一点东西也没吃啊。拿起那把壶,接回一壶水,吊在木架子上,添上干树枝,打火烧水。他回头看了看那姑娘,见她紧闭双眼,一动不动,毫无表情。水开了,他从早上新换的褡裢上扯下一块,团了团放进碗里,从夹袄口袋里摸出点儿盐放上,浇进开水,焦急地不时地试着水温。

水温合适了,二楞挤挤水,用湿布轻轻地洇着血痂,一次次反复地洇着,慢慢的解开了裹伤的布条,很显然,伤处发炎了。他用盐水轻轻地擦洗着,象爹当年给自己清洗伤口一样的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她。

“另儿个给你留下的药呢?”二楞问。

姑娘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枕下,二楞在枕头下摸出了那个药瓶,撒在几个伤口上。他脱下外面的夹袄,再脱下贴身的褡裢,撕成几条,小心地重新把伤腿包扎好。整个过程,姑娘都是紧紧地闭着眼睛,任凭他处置。

“好了,我估计不能再发炎了。是我另儿个做的不干净,对不起啊”,二楞内疚的低下头。

“谢谢你,不怨你,是我的命不好,运气差”,姑娘此时睁开了眼睛。

“你一天多都没有吃东西了吧?刚才正好打了两只山鸡,给你炖鸡汤吧”,二楞说着站起身,接着取水烧水,在“窗口”下给山鸡褪毛开膛,洗净后,用匕首切割成小块,倒掉锅中的野菜,放进肉块和水,炖煮起来。功夫不大,山洞里便弥漫着肉香。

“这时令的山鸡又肥又嫩,很补的”,二楞盛了半碗汤加上两只鸡腿,端到姑娘的面前,“多吃点儿,伤好得快”。

那姑娘半偎着被卷,端过碗,轻轻地啜了一口,泪水立时充盈了眼眶。

“大哥,你也饿了吧?吃吧”,声音已经不再生硬。

“好,还真的饿了”徐二愣不住的四处踅摸,“就一个碗,等你吃饱了,我再吃吧”。

“噗嗤”,姑娘居然忍不住地乐了。

“我砍了一些木桩子,给你安个门”,说完,二楞向洞口走去。功夫不大,呼哧呼哧的把木桩拖了进来,扔在地上。然后,掏出那把长刀,在洞口的一侧,挖了起来。可是,底下都是石头,哪能挖得动?他拿过背袋,找出下套子用的地锚,一条带尖的一尺多长的铁棍,捡起一块石头,“乒乒乓乓”地凿了起来。

姑娘此时喝完了那碗鸡汤,吃完了里面的两个鸡腿其中的一个。很久了,她没有喝过这么香甜的汤了,更没有吃过带着咸味的鸡肉,浑身都是暖洋洋的,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她望着忙碌着的徐二愣,泪水又一次充盈了眼眶。

“大哥,你先吃点东西吧,一会儿再弄”,声音里有了几分友好。

“好”,二楞扔下凿子,站起身来,去滴水处洗了洗手。“哎,你怎么不吃完啊?”他看着碗里的那根鸡腿说。

“你炖了一只鸡,两条腿一人一个”,姑娘回答着。

二楞又从锅里添了半碗汤和鸡肝鸡胗子,送到姑娘的面前,“你要补,这些不吃完,我就不吃,快,听话,啊!”哎,这小子的话里竟然带有几分柔情,还学会了泡妞啊?不是,绝对的真诚。

姑娘拗不过二楞,只得吃完了碗里的鸡肉,喝净鸡汤。

看着二楞狼吞虎咽的吃相,姑娘想,这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心中充满了感激。

“大哥,你叫啥?徐二愣?”姑娘这次主动开口了,完全是友好的口吻。

“对,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答道。

“哎,你叫啥?”二楞问。

姑娘迟疑了一会,“梨花”,回答的音量很小。

“梨花,好听。那你为啥躲在这荒山的山洞里?”二楞顺话答音的就问了出来。

梨花没有回答,泪水不由得滴落下来。

沉寂了很久,梨花开口了,“徐大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你不要再问了,以后也不要再来了。只要你不与别人说我在这里的事,我会深深的感激你”,听起来,有几分凄楚几分悲凉。

徐二愣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大哥,我是个不祥的人,谁离我近了,都会倒霉。你真的不要再来了,算我求你了!”听起来,有几分生硬几分决绝。

“那你,吃的喝的咋办?这里荒无人烟,离有人家的地方至少二三十里”,徐二愣说得是实话。

“只要伤好了,以后,不用你管”,话说得完全生硬与决绝。

徐二愣没有再说话,回到洞口继续他的工作。他量量,开凿出的圆形石坑,与那条粗木头一样粗细,深有八寸,栽上一人多高的木桩正好。他从背袋里掏出一条绳子,截成两尺左右的几段,把细些的木桩等距排列好,用绳子缠绕捆实,立起来捆扎在固定的粗木桩上。他把那条地锚,在洞口的另一面石壁上,找个石缝钉了进去,用力摇摇,纹丝不动。“木门”一侧留下的一段绳子,缠绕在这条“门栓”上,捆结实,一道软体“木门”大功告成。

他抹抹头上的汗水,“你在洞里的时候,就这样把门栓好,不怕野牲口钻进来了”。得到梨花的回应后,他继续说,“这几天我还会来的,给你再送些吃的、用的,等你伤全好了,我就不来了”,这个愣小子,话说得沉重,但多少还是有点儿不忍。

两天的接触,梨花对这个愣小子的性格还多少有了一点了解,应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因此不再说话。

“这只鸡,我给你收拾好,记住,明天再炖鸡汤,身子恢复会快一些。腌鹿肉和这碗野猪油,一两个月不会坏的,还有些小米,熬点粥,别一天到晚的吃野菜”。二楞磨磨叨叨,这会儿倒象个婆婆。

“好了,我走了”,二楞收拾着他的背袋,“噢,对了,这把刀留给你,可以切切割割,必要的时候还可以防身”,说完,放下刀,拔腿离去。

“徐大哥,天快黑了,小心些”,望着徐二愣的背影,梨花喊了一句。

第二天,梨花试着站起来走几步,腿虽然还疼,但不再那么锥心刺骨的了。那只山鸡,她剁开半只炖汤 ,另半只抹上徐二愣留下的盐,和腌鹿肉放在了一起。好在徐二愣做门时剩下的木屑树枝还可以烧两天,等腿伤好一些,再爬出洞去捡柴火、揪野菜。那点棒子面和徐二楞留下的小米,还可以对付十天半个月的。耐心等着吧,她数着用碳棒划在洞壁上的道道,计算着连玉哥上次来过的日子。她琢磨着,他可能是遇到了不能脱身的事,不然的话,这几天就会来的。她坚信,他肯定会来看她的,给她送来粮食,带来那件事情接下来的讯息。想到这里,她心里感到轻松了一些,拿起连玉哥买的那只白色发卡,用手擦了擦,别在了头上,一丝微笑浮上了面颊。

“窗口”外的天,慢慢暗了下来,山谷间传来一声声野兽的嚎叫和猫头鹰等怪鸟的啼鸣,偌大的山洞里阴暗而空旷,“哒、哒、哒”有节奏的滴水声,似乎是这里唯一的生气与活力。她茫然的坐在“窗口”下的石头上,不知道命运在接下来的日子会带给她什么。在这里已经第37天了,使她逐渐地适应了环境,完全消除了最初的恐惧与孤寂。一个人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命运带给人的一切,都是不可抗拒的,几年来霉运连连,就是命运强加给自己的结果,逃避得了吗?即使逃到这荒山野岭中,竟然还被猎人当成野牲口来打,这种倒霉运难道不是百年不遇吗?难道我真的不是人?街坊邻里不少人骂自己“扫把星”、“白虎精”,“妨人婆”,在他们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骨下过着日子,我到底祸害了谁,妨碍了谁?望着黑漆漆的夜空,看不见星星眨眼,看不见月牙显明,可明天毕竟有太阳东升,有碧空中的彩云朵朵,可为什么笼罩在我头上的阴云不散呢?

黑暗中,她渐渐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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