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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场上显然酿成一座压抑的火山。
姬邦国看得出，在刺刀枪口威胁逼迫下，自卫队员们好象感受到无名的屈辱，这种屈辱慢慢发酵着，酝酿为仇恨，酿化为愤怒，酿化为内心里不可抑止的躁动。
姬定国仿佛也看到人们眼神中喷出火来，他冷笑着，等待着，以一种胜利者姿态等待收获，等待征服。
姬邦国突然想起，去年在盐城，也是在一个学校的操场上。那时，他与铁男化名为龙野虎与龙野猫，杂在壮丁队里。赵忠伪军团长也是象今天这样，让人们选择左右站队，一个年轻汉子选择要走，竟被赵忠当场开枪打死。今天，是否也会出现这样的惨局，想到这里，他有些不寒而栗。怎么办？他想到陈毅司令员教给他的毛主席提出的十六字真言,首句就是敌进我退，在强大的敌人面前，主动退却也是一种保存自己准备时机消灭敌人的好方法。是的，大敌当前，只有忍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作为自卫大队司令，自己不能不讲话了。
姬邦国对姬定国说：“二哥，你别急，心急吃不得热粥。这些农民兄弟跟爸跟习惯了，一时要他们转弯跟你们跑，思想上有点疙瘩，是理所当然的。我去劝劝他们。”
姬定国在这时还不想大开杀戒，姬邦国这一说，正中下怀。他高兴地笑道：“三弟，有你出马，肯定会马到成功。你帮了我忙，我想你拥有这一支武装，前途无量啊。你去吧，给这些泥腿子喻其利，说其害，让他们木榆瓜子脑袋开开窍。如果选择我们皇军，枪枝弹药，被服给养，全都由我们供给。如果不服从，可能走不出这场地。”
姬邦国心中冷笑着，脸上却打着哈哈。他走到葛大汉与汪洋面前，说：“两位兄弟，借一步地，咱们说个话。”
葛大汉与汪洋随着姬邦国，远远地走向一边稍微清静一些地方。葛大汉粗声粗气地说：“三少爷，你别开口，我猜到你当说客的心思了。”
姬邦国笑问：“大汉，你知道我什么心思？”
葛大汉愤然道：“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姬家大院怕只有门前那对石头狮子干净了——你们爷儿兄弟们一门心思就是为了发财，投降，做亡国奴，当汉奸！”
姬邦国说：“咋说咱们也是光腚玩大了的少年朋友，你怎么把我看得这样肮脏？行了，你先别急，现在生死攸关，你可别把这一大群兄弟们命玩完了。”
汪洋冷冷地反问：“你的意思是——要咱们屁也不放一个，双手一举，投降，是吗？”
姬邦国说：“说投降，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本意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心长在你的腔子里，枪拿在你的手心里，想怎么干还不是你的事儿。明白吗，老兄，想你们也是聪明绝顶的人，心有灵犀一点通。先听我的，你们带头把队伍挪一挪，其余有话，兄弟我邀请你们到茶楼上促膝谈心，向你们交待明白。首先，我跟你们两位交个底，我姬邦国也是血性中华男儿，也是看着岳母刺字精忠报国长大的，你们可别把我门缝看人，看扁了。在危难关头，要沉得住气！拿他的枪戳他的马，你们懂不懂这个意思？？”
葛大汉听罢姬邦国话中有话，想想也有道理，但是，他实在不愿意丢人：“我，真感到被侮辱了。”
“感到侮辱？这世道你还想活得有尊严？去年我被抓壮丁，就在盐城一个学校操场上，也象今天一样，让人们分左右，一个兄弟想不干，嚷嚷要回家，你看就是那个缺耳朵的胖团长，当场举枪就将这个热血汉子一枪打死了，你还想尊严？你还想申冤？至于侮辱，咱们少年时不是在小街上看过戏台上演的戏吗？韩信能忍受胯下之辱，为的什么，为的是他最高战斗目标。一个鲁莽汉子可以一时难忍，但最终失去存在的权利，还谈战斗目标吗？我说，忍字就是心上一把刀，心上插着刀，的确是非常痛苦的。但是，我上面说过，最终呢？枪在你们手里，心在你们腔子里，你们想干什么，还不大干特干吗？你们明白吗？”
汪洋想想，说：“话是这样说，可是，咱们这样做，还不被乡亲们指着脊梁骂娘？”
姬邦国说：“老朋友，请相信我姬邦国，我是中国人，我是爱国者，我忍受今天被骂，就是为了人民幸福的明天，就是为了祖国和平的明天，就是为了我们胜利的明天。情况紧急，你如果心里不服气，请先相信我姬邦国绝对不是卖国贼，散会后咱请你们两位到茶楼去，我向你们交待个明白。”
汪洋说：“好吧，先听你的，先说下，如果你姬家大院将咱们出卖了，可不兴咱们兄弟同你翻脸。”
葛大汉心有不甘：“唉，那就先挪一挪身吧。不过，太便宜这帮小鬼子了。”
姬邦国笑道：“也不想便宜他们，我还想跟他们耍耍。就这么定了，请二位老朋友，回到各中队去做动员工作，为了避免无谓伤亡，就象打拳，先退一步，不代表你就是软弱。”
葛大汉与汪洋点点头，说：“好吧，相信你一次，我们去做说服工作。”
说罢，姬邦国走回到姬定国面前，说：“二哥，刚才做了一点工作，兄弟们有一些要求，这个要求不实现，他们就不听令。”
姬定国问：“老三，他们是什么要求，你说说。”
姬邦国说：“他们说大队也有二百来号人，火力不强，就这样保卫姬家堡还可以，若是跟你们上战场，手里枪就象烧火棍一样，没有大用，那样，他们全成炮灰了。”
姬定国瞥了自卫大队一眼，都是些杂七八拉的老旧枪枝，便点点头，道：“火力不强？有点道理。他们想要什么？”
姬邦国说：“他们说了，每个兄弟配发三八大盖一枝，子弹二百发，手榴弹五十只。全大队配备轻机枪四挺，重机枪二挺，小钢炮二架，炮弹二百发。其他服装军需品一律按正规部队发给。”
姬定国说：“要求不小，这事我做不得主……我还得报备司令部批准，不过，也不是难事，枪枝子弹肯定要发的，轻机枪按二百人队伍来说，配备也应当，对于重机枪与小钢炮，我得申请。咦，你一个新来的大学生司令，怎么对这些军事术语说得流水一样顺畅？”
姬邦国心里格噔一下，心想：好你个姬定国，真真算是个老狐狸，警惕性还特别的高。想着，他回说：“你没看见我刚才同领头弟兄们谈话吗？这可是他们意见，我可是一字不差，现贩现趸来的——怎么，二哥，你怀疑我的记忆能力？”
姬定国摆摆手：“哦哦，是这样，当然，一个大学生别的本领没有，死背硬记功夫是到家的。——别生气，哥是开你玩笑的，哥也当过大学生，知道提高记忆力的诀窍，大学生过目成诵的多的是。好了，你就下命令吧。”
姬邦国走到大队前：“自卫大队弟兄们，咱们今天要变一个活法，刚才我对他们日本讲了，要给弟兄们每人一枝新枪，二百发子弹，还有手榴弹，轻重机枪，小钢炮，将咱们打鸟的枪，马上要换一换。现在，大家只要向左边挪上二步，这新枪新粮新军装就是咱们的。我命令，立正，向右转，齐步走！”
这时，队伍里忽然冲出一个人来，大声喊：“弟兄们，别听他的，要想想咱们姓什么？是日本人的皇民吗？”姬邦国定睛一看，是一个中等个子肤色白皙的三十来岁汉子，好象没见过，便问姬文郁：“他，是什么人？”
姬文郁答：“他叫黄心源，是外地人，才来一年，老爷任命他为副大队长，是老爷的心腹。我也管不了他。”
正说着，赵忠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黄心源衣领，拔出手枪，对准他的脑袋：“说，你小子是什么人？你想叛乱？老子先毙了你。”
自卫大队队员们顿时哗乱起来，群情激愤。姬邦国本来想哄骗二哥，赶快结束这事，想让日军赶快滚出姬家堡。可想不到节外生枝，又跑出一个黄心源来，看自卫大队群情激愤的形势，还真有失控的可能。
姬定国手扶军刀，朝操场上自卫队员扫视着：“还有没有不同意见的，如果有，就给我站出来。”
自卫大队队员们互相窃窃私语，居然有十几个人挤出人群，想朝前站去。葛大汉伸手拦着：“你们想找死啊，是英雄是狗熊，先别在这儿逞能，到战场再说，枪在你们手中，心在你们胸中，谁夺得去啊。请大家朝下看，咱们站的是中国的土地，朝右移十步是中国土地，朝左挪十步还是中国土地。忍着吧，弟兄们，听我葛大汉的，没有错。难得我们弟兄们交心多年，过去，咱们大碗酒大快肉，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今天，弟兄们向咱们中国土地右边挪一挪，没有错。若是错了，你们剜了我脑袋瓜当夜壶去，咱也不冤。现在，谁也别给我逞雄了，都归队去！”
汪洋也说：“弟兄们，葛队长说的是，先保住吃饭的傢伙要紧，至于大伙有话，散会后大家找我们说。现在不要冲动，都归队去！”
那十几个热血汉子被葛大汉与汪洋挡着，想着这两个中队长平时也没拿弟兄们当外人，也许他们的话是从心窝子掏出来的吧。是的，向左挪几步，是中国的地，向右挪几步，还是中国的地。大家小声地议论着，争论好一会了，结果都垂头丧气地回到队伍中去。
黄心源骂道：“葛大汉，汪洋，你们两个狗东西，老爷算是白养你们了。你们反了，你们竟想把老爷一生心血搞的队伍出卖给日本人，你们不得好死！”
姬定国说：“我警告你。我的忍耐度是有限的。你别拿我爸来威胁我，我与三弟都是爸的儿子，爸已经将司令一职交给给我三弟全权负责，三弟的命令就是我爸的命令，你算什么人？胆敢插手我姬家堡的事务。你再吼，我的军刀可不答应你！”
赵忠笑问：“给他一粒花生米吧。”
“且慢。”姬定国说：“先解决大队问题再说。三弟，你就下命令吧！”
姬邦国心下象是浸透黄连水那么苦涩，可是他强忍着痛楚，大声说：“弟兄们，刚才葛中队长说的不错：向左，是中国土地，向右，还是中国土地。现在，听我命令：立正，向右转，齐步走——！”
葛大汉大手一挥：“走啊，弟兄们！听司令的。”
队伍向右边挪动着，是小步挪动，显然是不情愿的挪动，向右不过挪动十几步，就乱糟糟的达十几分钟，方才算完成。
姬定国满意地朝姬邦国点点头，又摇摇头，感叹地说：“真是乌合之众，这些家伙还怎么打仗。”说罢，他又朝赵忠招一下手。赵忠立即小跑过来：“太君，您有何吩咐？”
姬定国说：“今后，姬家堡这个据点就由你来管，对姬家堡老百姓来说，这个队伍就叫姬家堡自卫军，司令是我三弟。对你来说，这支队伍属于皇协军，属于你们团里的一个独立营，我三弟是营长，听从你的调令。三弟，明白吗？”
姬邦国生气地说：“这不是杯酒释兵权吧。你连一杯酒也没有，就一下子夺了我的兵权，你怎么向老爸交待？”
姬定国笑笑：“三弟，事在人为啊。其实也不是夺你兵权，将你编制定为独立营，就是给你最大支配权了，你有任命独立营各个军官的权利，你有分配饷薪的权利，你有调动训练部队的权利，这些权利还少啊？赵团长不过在需要的时候，象运河一带发生战事，才命令你率领部队参战。平时他也不怎么管你们，赵团长，你说是吗？”
赵忠笑道：“就是，就是。姬营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要紧的事，向兄弟我打个招呼就行了。凡是用得着兄弟我的，只要说一声，我就鼎力支持。这支部队，三少爷就是头，我也不会怎么干涉的。放心吧，三少爷，我听二少爷话，也听三少爷话。”
姬定国说：“好了，就这样。赵团长，关于姬家堡独立营军需与姬家堡据点建设问题，你编个表上报，我来看看。不过，我看这支队伍纯粹是乌合之众，我三弟是个白面书生，连枪也没摸过，对军事一窍不通，所以，你得委派一些教官前来搞好训练，不然，这些放鸭子的农民一上战场，还真的象放鸭子———乱了趟了。”
赵忠立正道：“是。”
姬邦国提议道：“赵团长，我看你们部队有个叫东方苍龙的枪打得不错，可以让他带些儿人来当教官。”
赵忠眯细缝眼，笑道：“三少爷真是灵通人啊。是的，是的，我们部队有一个叫东方苍龙，他个性犟，枪打得好，现在是咱们的一个排长，如果三少爷需要，我会派遣他来当教官的。”
姬定国指指黄心源，问：“你认识他吗？他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
姬邦国说，：“对自卫大队，我也是今天早晨才接触的，我不认识他。不过，刚才听文郁叔说，他叫黄心源，是自卫大队副大队长，是爸的心腹。”
姬定国点点头：“哦，我明白了。把他带走，我要留着有用。”
太阳已经转到中天，夏天的太阳火辣辣，照得烫人。姬定国看不费一枪一弹，就整编了一支队伍，建立姬家堡据点，这对控制盐城西区，特别是由此向运河一带，有很大意义。想着，心里很畅快。既然问题解决了，他也没有必要在这火天地里呆守着。于是，他一挥手，示意撤兵，日军们忙忙碌碌起来，带着黄心源，很快撤出小学区域。
自卫大队弟兄们经历这一场磨难，浑身象散了架子般的虚脱，全都瘫坐到草地上。但是，草地又象是煮沸了一般烫人，人们又蹦跳起来。姬邦国看了，有些不忍心，命令道：“除了两位中队长，其余弟兄们解散。”
自卫大队队员哄地一下全散伙了。操场上只剩下姬邦国，姬文郁，葛大汉与汪洋。
姬文郁说：“司令，要我在这儿吗？”
姬邦国说：“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累了，想与各位喝杯茶。若是文郁叔有事，就请便吧。”
姬文郁心里的确有事。经历刚才那么大的事变，简直把他也吓呆了，他心急如火，却不敢说出来。这自卫大队可是老爷的心血啊，可是，现在好了，二个哥们崽卖爷田不心疼，也不向老爷子打一声招呼，就三下五除二，一下子将自卫大队改编成皇协军，现在老爷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呢。他很是着急，想以最快速度报告老爷，让老爷想个解决办法。因此，他现在根本没有闲心去喝功夫茶，他只想插上翅膀飞到姬家大院，向老爷告这两个不孝之子的状。于此，他堆下笑来：“司令，我家里还有点小事，如果方便，让我回去处理一下。”
姬邦国笑道：“你去忙吧，文郁叔，有用得着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姬文郁说：“都是小事，不用司令烦心了。再见。”他说着，一溜小跑跑出小学，拐个弯，就不见影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