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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郁文郁飞也似的跑走了，姬邦国心中明白，这是他跑到父亲那儿打小报告去了。那个黄心源，被姬定国带走了，这是挖父亲的墙脚吧。既然文郁说了，黄心源是父亲的心腹，姬定国隐隐约约觉得这个黄心源可能颇有来头，是不是军统那儿的，也很难说。假如那个黄心源被日本人折磨死了，父亲与二哥肯定闹个没完，如果黄心源被释放出来，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叛变了，那么这个难字父亲怎么写，似乎还是有一场好戏。
于是姬邦国拉着葛大汉与汪洋，说：“走吧，都别骨嘟着嘴，咱们喝杯茶，煞煞火，消消气。”
三人出了堡西小学，直奔姬小街，寻了一家新设的茶楼，选一个临街的包厢，要了一壶茶，点了一笼点心，加上几样精致的卤味，姬邦国便吩咐店小二掩上包厢门，招呼葛大汉与汪洋坐下身来。
姬邦国举起茶杯，笑道：“咱们又有十多年不见面了，来，小朋友们，咱们以茶代酒，以茶会友，来，请茶。”
葛大汉盯着姬邦国：“你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哟？大祸临头了，还这么轻松？真的看你不透，你到是在上海读些书回来，我本来以为你想当假洋鬼子，谁能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竟然真的投降鬼子，当汉奸来了。看来，我真的曾经高看你了。”
姬邦国笑问：“大汉，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你说，我真的是当汉奸的料吗？”
葛大汉有些不屑，脸上摆出卑夷的神色来，说：“这很难说吧，姬家大院还能生出什么好种来？”
此言一出，姬邦国顿时变了脸色，心中似乎有火，但却是隐忍不发，眼睛瞧着窗外，一个劲地喝茶。
汪洋分明感到葛大汉粗言陋语，已经伤着姬邦国心了，便道：“大汉，咱们都是从小玩大了的，邦国从小人很正直，曾经，有人欺侮你穷，邦国还帮你出头，揍了那小子一顿，你不记得吗？”
葛大汉不理会，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谁知道呢？人心是会变的。”
姬邦国不说话，慢慢地喝了几口茶，瞧着窗外闹市，好一会儿，才说：“虽然，你的话我接受不了，但是，可喜的是，大汉还是没有变心，这一点，很可爱，我谅解了。只是请大汉告诉我，人的爹娘谁能选择？谁也不能，但是，人生道路，自己可以选择的，对吗？当然，姬家大院的确有坏人，但也有好人。别忘记了，我二哥入了日本籍，但我大哥却是抗日英雄。唉，说真心话，我父亲平时称王作霸，有很多对不起乡亲们地方。但是，大汉，你知道吗？我哥率领三0三师在沟安墩同日本鬼子硬拼一仗，那可是浴血奋战，他又是为什么呢？难道还不是为了我们中国，为了我们乡亲，为了我们不亡国奴吗？你能说他是坏人吗？”
葛大汉沉默不语。汪洋说：“姬司令说的也是。”
姬邦国说：“别给我提司令不司令的，说司令就生分了，这是咱们们儿时小伙伴聚会，请大家畅所欲言，说错了没关系，别放心上。大汉今天心里不痛快，我能理解。你们说，我心里好受吗？我心甘情愿作出那样决定吗？但是，不那样做又怎么办呢？这不是一个人英雄主义问题，而是一群人的鲜活生命问题。我可以一个人对日军高呼：抗日，我要抗日，但是我没有权利拿你们一群兄弟生命开玩笑，去喊口号，去面对血腥的杀戮，你说是吗？”
汪洋说：“邦国说的也是。当时鬼子兵机枪瞄着，小钢炮支着，如果不答应，当场就是死亡。但是，我们口头即使答应了日本鬼子整编，又怎么样呢，我们心里同意了吗？中国有一句老话，人在曹营心在汉，是真情还是假意，到战场上瞧着，是不是。当然，今天场面也够吓人的，你看鬼子几挺重机枪都架起来了，若是说一不字，结果还不知道怎么打饥荒呢。黄心源还是老爷的心腹，就是因为不同意见，就这样给鬼子带走了。”
姬邦国问：“对不起，打听一下，这个黄心源你们以前认识吗？”
葛大汉苦笑道：“他又不是我们姬家堡土生土长的人，咱们哪里认识他？听口音，这小子好象是安徽来的，不知道怎么混到这儿来，一下子就爬到我们脖子上了，嘿，副大队长。”
姬邦国又问：“人缘怎么样？枪法好不好？”
“人缘不怎么的。”汪洋说，：“这自卫大队又不同于各地拉壮丁召集的东南西北各地人，这里弟兄们全是这姬家堡地方光腚玩大的，谁家里有几粒隔宿的粮，谁不清楚啊。所以，也不是外来人轻易将弟兄们心掏了去的。莫说你，就是副大队长姬文郁，也是在这儿扎一辈子根的人了。至于黄心源的枪法，那是没有说的，咱们比不过他，不能说他会百步穿杨，如果让他打几只兔子，我看恐怕不在话下。他好象是受过训练的，是行伍出身。”
姬邦国点点头：“我明白了，可能他与父亲是一路。”
葛大汉皱皱眉头：“怎么意思？说话吞吞吐吐的，怎么不明说呢？你拿咱们作弟兄看，你就明说了，不拿咱们作弟兄看呢，就拉倒吧。”
姬邦国笑了一笑，说：“大汉真是快人快语，谁说我不拿你们作弟兄们看呢？我明说了，今后你们千万小心他一点儿，不过，也不要嗅鼻子挤眼睛，让他看了破绽去，心里防着他一些就是了。我悄悄告诉你们，你们不要对人说，我父亲是军统的人，这个黄心源恐怕也是军统。”
“哦——官府派遣来的密探？！”葛大汉与汪洋均惊讶得瞪大眼睛。
姬邦国饮一口茶，说：“别当一回事，小心为上，防着他就是了。两位兄弟，我姬邦国可算没看错你们——你们真是铁血汉子，在祖国面前，你们不愿做亡国奴。”
葛大汉说：“亡国奴？嘿，老子还想拿起枪打鬼子呢。可就是不知道投哪里，才能跟鬼子真刀真枪厮杀一场。”
汪洋道：“远的不说了，中央军就在洪泽湖一带。”
葛大汉道：“他们啊，见到鬼子就脚底下抹油——开溜。你看姬老大，内部眼线说，看见姬老二，活像是如同见了鬼一样，屁也没敢放一个，昨天就溜走了。哈哈，参军到他们哪儿去，还不窝囊？！”
汪洋看看姬邦国的脸色，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淡淡的说：“你这大炮筒子，就不要瞎轰轰了，不看僧面看佛面——还得看看邦国呢。”
姬邦国笑笑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事实上，大汉也没完全说错，我大哥是有心抗日的，可是他头顶还有上峰，上司不准打鬼子，他也没有办法。”
葛大汉还是没好气地说：“那么好的装备，不打鬼子干嘛呢？”
姬邦国道：“打共产党啊。”
汪洋小声说：“我知道，共产党就是那个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党吧。前十几年，咱们这里满地满野，甚至老百姓家里全都长一种绿色的猪毛草，当时老人们就说，猪毛草都生到家里来了，看来要改朝换代了。后来才听说：共产党有两个领袖，一个姓朱，一个姓毛，就叫朱毛。”
姬邦国点点头，说：“是的，一个叫毛泽东，一个叫朱德，合称就叫朱毛。这共产党啊，不仅是打鬼子，而且还有更大心愿呢？”
葛大汉凝神听罢，不禁问：“什么心愿呢？”
姬邦国放低声，说：“共产党是工人阶级的党，他们想将天下土地分给没有土地的穷苦人，使天下人种田的有田种，做工的有工做，学习的有学上，人人有饭吃，个个有衣穿，有好房子住，有好车子使。”
葛大汉听罢，眼睛放出光来，想了一想，又笑道：“别做梦吧，别说别人，就是你老爸，肯分一点田给大汉我吗？”
姬邦国说：“怎么会做梦呢？关键是政权在谁手里。过去是皇帝老儿说了算，现在是政府说了算，将来如果给共产党来领导，就是人民说了算，人民，就象大汉，你是人民一员，你代表人民发表意见，你说将老财的田产分给农民，行了，按照你的话就照办了。”
葛大汉听罢，呆了一呆，不禁问：“难道你爸他们不反抗吗？”
姬邦国说：“只要人民跟共产党走，武装夺取政权，将我爸他们这些财主们都打倒了，他们没有政权了，没有武装了，枪杆子在共产党手中，他们反抗就镇压，还反抗什么呢？所以，毛主席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葛大汉喜道：“我明白了。老兄，难得你把我大汉当亲兄弟看待，掏了真心窝子话。我也将你看是亲兄弟。共产党——这么好的党在哪儿呢？”
汪洋手拿着筷子，朝北方指了指，说：“在陕北，远着呢。”
姬邦国说：“在陕北，那是共产党的党中央。其实，共产党员，全国都有。象共产党的八路军就在黄河两岸，新四军就在长江两岸。”
葛大汉问：“咱们盐城……姬家堡，也会有共产党吗？”
姬邦国说：“当然会，象你葛大汉，只要参加共产党，这姬家堡就算有了共产党了。”
葛大汉搔搔平顶短发，笑道：“我葛大汉还想参加共产党？别是做梦想媳妇，尽拣美梦做吧。”
姬邦国也笑道：“你是穷苦人吧？你想为穷苦人谋幸福吗？你想将鬼子赶出全中国吗？你想为人民打天下，建设一个民主富强自由的新中国吗？”
葛大汉说：“当然想。”
姬邦国道：“这就对了，你与共产党思想差不多了，只要承认这种思想，只要为这个理想不怕牺牲，勇敢奋斗，共产党一定会接受你做共产党员的。”
汪洋冷静地说：“想法挺好，只是白搭。为什么呢？你有这种想法，共产党又不知道，你又不参加共产党的工作，这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合不到一起来。”
葛大汉说：“这有啥？如果老子在这皇协军里呆出气来，老子就跑延安去，还有那个新四军——在哪儿呢——我也跑去，咱大汉别的没有，一身好肉，一手好枪，上得了战场，死也不皱眉头，这一点骨气还是有的。”
姬邦国笑道：“新四军在江南茅山——不过，依我看，大汉哪儿也别去，就在这里呆着，团结好兄弟，暗地里准备打鬼子，新四军很快就会找你的。”
汪洋不相信：“这是傻话吧，共产党新四军哪里还认识他这个葛大汉？他这身膘，他这杆枪，全国多的是，就象铁家帮——说个不适当的话——里面有个小扣子，就是一条好汉，昨天还绑架了三少爷媳妇，害得三少爷深入虎穴，居然将新娘子解救了出来。这事儿在大队里传播开了，直到现在人人还在夸奖邦国，说三少爷勇敢，有种，敢闯虎穴，真本事啊。我想问，邦国，你怎么能让土匪服了你呢？听说你也没有带上一枪一弹，一兵一卒，莫非，那个叫铁男的土匪婆娘真的同你好上了？”
葛大汉将桌子一拍：“汪大哥，你这是那壶不开提那壶吗？邦国因为结婚事闹得心中不快，你还要在他心上揉点盐，你有病啊？”
姬邦国伸出筷子，朝盘子里卤味五香猪头肉指指：“别听说书掉泪——替他人担忧了，来，吃吧，一扫而光。”
汪洋知道姬邦国心中有痛，便说：“是的，吃饱了喝足了，咱们也找共产党，找新四军去。”
姬邦国拿眼瞧着汪洋：“这是你心中话？你不会撒谎吧？”
汪洋一怔，脸色有些愠怒：“你以为我会骗你吗？咱别的不能，但能的就是不怕死，头掉了只不过碗大的疤，你信不？只要你姬邦国今天找到共产党，我明天就跟你走，眼都不会眨一眨。”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姬邦国说：“来，咱们击个掌，发个誓，为了打鬼子，为了建设新中国，只要我姬邦国找到共产党，找到新四军，汪哥与大汉就跟我走。”说吧，他伸出手来，汪洋与葛大汉不约而同地击过掌来，三对汉子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姬邦国说：“好了，从现在起，咱们要同心协力，将部队带好，首先要整顿组织，整顿纪律，加强学习，提高部队素质，抓好训练工作。我想，将大队改为连，两位任两个连的连长，我去日本人那里搞些军事装备来，特别是轻重机枪。现在关键是抓住人心，要外松内紧，保守机密，千万不要出事。等我找到共产党新四军，只要换一面旗帜，就能走上打鬼子的前线，明白吗？”
汪洋与葛大汉均严肃地点点头：“明白！”
三位少年时代的朋友，聊了一个下午。天到傍晚时分，汪洋说：“你快回家吧，别让新娘子等急了。”
姬邦国摇摇头：“回家？没有家了，今后小红楼不再是我的家，我现在的家，就安在大队部里——我还得有很多事儿要办呢。”
葛大汉问：“过去好多事，都由姬文郁处理，现在该怎么办？”
姬邦国说：“给他一份薪水，将他挂起来，别理睬他，咱们干咱们的。——这个人不是同我们一条心的，他是地主阶级那一边人，而且对日本人也唯唯喏喏，投降日本人，那是一层纸的事，所以，你们俩和所有兄弟对他都敬而远之吧。”
姬邦国对两位兄弟交了底，葛大汉与汪洋心下明白，都欢天喜地，喜笑颜开。
姬小街远远近近亮起灯来，那是不肯打烊的店铺透出来的灯光。茶喝了，卤味和点心都吃了。葛大汉与汪洋准备回家。姬邦国说：“你们先请走一步，我来结个账。”于是，葛大汉与汪洋抱拳作谢，先自走了。
姬邦国喊道：“小二，结账！”
店小二跑了过来，笑道：“先生，今天免费。”
姬邦国一楞：“免费，这个茶楼是你新开的吗？你免费，你们老板不打你孤拐？”
店小二笑嘻嘻地说：“就是老板让我给您免费的。”
姬邦国感到惊讶：“我与你们老板素不相识，怎么会让我吃霸王餐？”
其时，包厢门外响起一声俏笑：“真的素不相识吗？”
笑声中，走出一个妙人儿来，姬邦国眼睛一亮，不由得喜出望外，高兴地说：“是你，老板娘？”
来人是铁男，就是新开茶楼的老板娘。店小二识趣地退出包厢，掩好门。铁男笑道：“我是老板娘，你是老板，老板吃个茶，老板娘会收钱吗？”
话毕，包厢里又钻进两个人来，一个是赵东彪，一个是梅姑。四人重逢，分外高兴。
自然，姬邦国将一天前分别后的经历详细说了一遍，告诉同志们，自己正在努力掌握这支自卫队。目前情况看，自卫队国民党掌控着，现在日本人也想掌控，要将自卫大队改编成皇协军独立大队，营级建制。姬邦国分析，这支自卫大队基本素质还是好的，大多都是来自农民渔民的穷苦兄弟。我们共产党人一定要争取将这两百人的大队改编成新四军队伍。现在，姬定国着急要将自卫大队改编为皇协军，已经答应给枪枝弹药和给养，这样，我们就将计就计，重要的掌握军心，加强训练，将这支队伍锻炼成真正的革命队伍。
铁男也汇报了铁家帮改造计划，目前就是人手不够，要想办法给部队掺沙子。铁男强调，希望陈司令员将三排调过来，将这些老新四军骨干战士，掺入到铁家帮和姬家堡自卫大队去，就能起着领导作用。
姬邦国想了想，觉得铁男的建议很有道理，让梅姑找来信笺，代表党小组给陈司令员写了一份报告，请求陈司令员将三排调过来，作为新部队的骨干。如果三排调过来，建议设立党支部，掌握部队的思想工作与组织建设工作。报告写好了，他读了一遍了，征求党小组党员的意见。在一致同意情况下，将信笺缄封好，交给赵东彪，请赵东彪到江南去一趟，将报告呈送给陈司令员。同时，嘱咐铁男给足赵东彪路费。
事毕，铁男问：“你现在住在哪里？方便出来吗？”
姬邦国说：“我住在自卫大队部，没有住小红楼，那楼不属于我姬邦国了。现在，我就是自卫大队的司令，可笑的二哥还封我一个皇协军独立营营长。官大权大了，能不自由吗？”
铁男喜出望外，一脸的笑逐颜开，灿然如花，拍手笑道：“这下子好了，小姬哥哥，我们可以经常会面了。”
姬邦国却一脸冷静：“不能，现在敌我顽军犬牙交错，形势十分复杂，大敌当前，各位必须小心，严守纪律，不得暴露秘密。这个茶楼应当正常开业，不要暴露。铁男也不能经常在这里，因为姬家堡有人认识铁男，我看梅姑是外地人，她来做老板娘比较好。铁男首要任务就是改编铁家帮。不仅是形式上改编，更重要的是思想上改造，争取拉出一支铁血部队。”
铁男严肃地答应道：“行，我一定做到。这茶楼就交给梅姑经营。小彪子还要到江南去一趟。我们这二年任务很重。”
党小组会议就这样分配了任务：姬邦国负责改造自卫队，铁男继续改造铁家帮。梅姑经营茶楼，赵东彪向陈司令员报告，必要时，带领三排队伍到苏北来。党小组决议就这样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