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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还是农历三月份，初春的气息像是薄荷糖一般直冲天际，稍显沉重的云彩，像灰色的鹅毛般缓缓漂浮。自从前面这个冬天过去之后，天气就再也不能成为人们被限制出行的理由，纵然这里还是个十分小的小城，可也得到了平等的待遇。不过这对于在这所封闭式学校学习的各位同学来说，自由出行却是一件无比奢侈的事情。在这一基础上，那些可以任意出入校门的人，自然而然便受到其他同学不一样的眼光，确切地说，就是羡慕——纵然有的人确实对于出校没有什么必要，可被动和主动的效果是不一样的，也不妨碍他们对此的感怀。
阿粘就在这一批人之中。纵然他没有其他同学的出入证，可他确实有门道。
今天晚上闲来无事，阿粘便又叫上李非出去喝酒。说实在话，李非对于喝酒并不像阿粘他们那么热衷，酒并不好喝，只是他那份不安分的心无法得到释放，就只能在其他地方寻求慰藉，而且他也觉得这样做确实跟其他只能强迫留在学校的人不一样，有种阶级上的差别感。这种感觉比酒精还容易让人上瘾，因此李非只是简单想了想明后两天都是自习，也再没有什么意见，便矜持同意。
其实在大半年之前，周六日也都是要正常上课的，不过在去年的高考中这所高中意外地产生了一个北大学员，纵然是个体育特长生，可也是县里好长时间都没有见的光景，因此也确实风光了一阵，只是在重开学的时候却有一位教育局的领导表示响应国家教育部号召，要给学生们多点自主时间，向素质教育靠拢。在政策之下，校领导及时调整了高中课程，周六日是不可能不上课的，但也调整为了自习天；又经过一段时间，再次开了全体教师大会，告诉各位老师自习天也不用来了，上面刚下通知要给教师减负，并且告诫在自习天的时候可能还会有上面的领导在校园里游览，要是碰到还有哪位教师在场的话，其本人便会受到内部通报批评。
这倒是受到大批学生的欢迎，纵然是那些刻苦的学生，也是希望自由的时间多一点。这样的好日子确实让大家享受了一段时间，可再之后，甫一看到提前留下的大批试卷，便也同时明白眼前的状况其实并没有得到太大改善。
农历三月份的天气并不是特别寒冷，但那只是针对白天而言，对于九点之后的夜晚来说，依然是寒风占据半壁江山，因此在外面吹了一路的冷风之后，李非到了饭店里面都还没缓过神来。
饭桌上人不多，只有三个，阿粘，李非和一个被叫深哥的社会青年。
说到深哥，就不得不从阿粘离家出走的前因后果说起了。
在阿粘身高还没到一米的时候，那个时节外出打工很是兴盛，土地种不出个百万富翁，唠嗑唠不出个子丑寅卯，因此好大一批成年人都是选择去南方寻觅机会，阿粘的父母就在其中。在结了婚有了阿粘之后，两人就没再想继续留在村里了，以前没出去是因为刚上完学就急匆匆地被老一辈人拉着结婚，结了婚之后很快有了孩子还要接着照顾，然后合计来合计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在阿粘四岁的时候就决定双双外出挣钱，阿粘呢，也就丢给了老人家照顾。可他爷爷奶奶要说拾掇儿子还行，毕竟关系太近，好下手，但是孙子就不行了，这可是隔了一层，总觉得不能打不能骂，就尽是宠着惯着了。于是阿粘的性子就在小时候野出来了。
阿粘那时候快活了，可也不是一个好事。怎么说呢，不是说性子野是一件必须要说坏的事情，只是等他家父母回来的时候，可有很多邻居到他家告状，又是偷拿人家家里的东西了，又是还砸人家玻璃，可也不知道小孩子怎么会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手段，反正最后为了平息众怒，阿粘便在12岁的时候被其父母把头按进门口的河里，灌了好几口大水。
在15岁的时候，阿粘离家出走了。
那时候阿粘把家里抽屉的一些钱全给拿走了，不多，阿粘现在都还记得，248。至于为什么这么清楚，那是因为刚下车这些钱就被人给坑走了。
那时阿粘上了一辆从旁经过的客车，等下车的时候却不知道要往哪儿走，便遇上一位摩的师傅载他在那个城市里乱逛，等车停了，对方说要加油，便拿着阿粘的钱再没回来。
阿粘下车的地方是一个大广场，人来人往，可阿粘却都不敢再去接近，但也没走，因为不知道那个师傅还会不会回来，一直等到第三天有一个老奶奶看他实在可怜递给他一个烤红薯他才离开，不过就是吃了两口就气的扔了。阿粘后来在一个附近小公园的长椅上生活了七天七夜，最终也没饿死，也恰巧碰到了从那经过的深哥，看他心灵手巧，便帮带他进了当地的一个少年帮派。那个帮派人数也不多，加上他才14人，整体岁数也不大，最大的当时才17岁，因为成年了的或已经被抓或已各自回到了家。于是阿粘就跟着这个少年帮派到处乱闯。阿粘曾给我讲过他们在那里做的一件事，说是在那里有一家服装店老板很嚣张，几个人到店里拿点零花钱都不给，于是当天晚上他们一伙人就砸了这家店的橱窗，把能带走的衣服统统打包抓走，能穿上的自己穿了，一并把衣服胸前的铭牌标志用打火机燎掉，其余的则是在一个小公园的空地上一把火统统烧掉了。
阿粘就这样东砸西抢地过活了两年，直到有一次他去一个网吧时在网页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很显眼，就在百度寻人第二条。他哭了，然后又千方百计地离开了那个地方回到了家。其实当时他离家里所在也不远，就在邻市，毕竟那一辆大巴车也没跑多久。等阿粘回到家后他才发现家里已经大变样了。阿粘父母从外地回来时手里也有了些余钱，就把房子推倒重建又装修了一番，但是等他现在回来的时候房子还在，家具已经都没有了，毕竟上了百度第二条要花的钱也不少，几乎让他们家倾家荡产，而且当时他的父母还正与人协商要把房子也给卖掉。
阿粘曾笑言如果我们现在去百度再搜一下的话估计还能搜到他的名字，只不过是不能用“阿粘”罢了。他在回到家之后他的父母就带他在派出所改了名字，就是现在的阿粘了。
等到回来之后，阿粘的心思倒是安定了不少，又等了一段时间，家里父母便疏通了现在这所高中学校的关系，把他送到这里就读。其实李非所在的县二中也可以称之为省重点了，虽然硬件设施一直上不去，但毕竟历史沉淀放在那儿，也曾有一位革命先烈当过一任校长，上面不给一个名义也实在说不过去。阿粘父母也是希望孩子成才，只不过阿粘再一次辜负了期望罢了。
对于深哥，李非现在也仅知道对方名下有一家小网吧，也算是小有事业。其实阿粘来这边上学，也有深哥的原因。具体李非倒是不知，不过阿粘重又跟着深哥倒是真的。
李非便是通过阿粘才认识上深哥的，但也仅限于认识，深哥让李非好好学习以后考大学，以后可以找个好工作，于是李非也便跟着喊深哥。
李非也没有想过他会有和这些人混在一起的一天，可也不可否认的是，只有与他们在一起，他才会连带地觉得自己有了与众不同的面子，这是无论在班级考多少名都无法比拟的。不过倒也不是所有事李非都想去掺和，像今天晚上他们两人的节目，李非就是敬而远之，可这种时候回校确实比较麻烦，因此李非便又来到了深哥的那个小网吧。
李非其实也并不是特别经常来网吧，他一不打游戏二又不与人聊天，企鹅号还是初二那年别人帮他申请的。记得那时和一个刚添加上好友的女网友聊天，她问李非是不是特别爱笑。平常李非也不是爱笑，毕竟他平时就显得认真多过玩闹，当时只是因为“呵呵”两字最好打。从那之后李非就有了自知之明，在能动用嘴巴的情况下绝对不会用手，所以至今他的企鹅等级还在星星和月亮之间徘徊，要夸父追到日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但因为今天是周五，因此人还是不少。李非例行到前台记账，这是为数不多跟深哥认识的便利了，便走向了他经常坐的位子。但到了那里才看见屏幕开着——已经有人了，但也只能看到一头漂亮乌黑的长发，上面没有耳机戴着。李非便也就近坐在旁边。
李非经常坐的地方是整个网吧的最角落，这倒不是怕被老师们突击检查，而是下意识地就想找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他还从没有过站在台前的经历，这里反而能让他显得自在点。
按下开机键，李非闭着眼静静等着前奏播完。他其实没喝多少酒，其他两人也知道李非酒量，纵然这样，那不多的酒精还是让李非有了些不小的反应。不过在李非等开机的时候，他却突然听到了一阵啜泣声，睁开眼转头看了看，是那占他位子的长发了。
“看什么！”那长发扭头瞪了他一下。
李非马上转过头去，想了想，在身上掏了掏，伸手递过去一片从饭店带着的纸巾。
“失恋了？”
“你才失恋了呢！”长发不客气地接了过去，回了李非一句。
“不失恋你哭什么？”
“失恋才能哭吗？”
“不哭你还笑啊。”李非忍不住反驳。
“你才笑呢！一个大男生身上还带纸巾，跟个女孩子似的。诺，还给你了。”那长发把已经用过的纸巾又递了过来。
这真是，李非不禁有些暗暗咬牙。
但也在这时李非才看清了那女孩子的面容，她的眼睛亮晶晶，是经过了刚才眼泪的浸润，漂亮有弧度的脸蛋上还留有未曾擦干净的泪痕，看起来特别娇憨可爱。李非不禁捏了捏手中半湿的纸巾，想到就算阿粘今晚的“节目”里也应该没有这种百里挑一吧。是的，百里挑一，这是阿粘对各种美女进行的一项评估分类。他说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都可以分为六类，一曰恐龙，这个就不用多说了，但凡第一印象就看不顺眼的都可归于此类；二曰食草，恐龙还有食肉和食草之分，但这里却指的是那些可以跟她交朋友而又特别安全的女生；三曰复合型，这种女生很是有点姿色，并且很是耐看，但因为性格差异较大，所以又较恐龙级别的危险程度高上那么几分，也只有像阿粘这种纵横情场的大拿才能出手降服；四曰百里挑一，也就是李非眼前的这位女孩子了，外貌与身材并重，可以当明星，可以走模特，可以让她陪在身边而让全场雄性动物都嫉妒得想要请她喝咖啡；五曰女神，山明水清，堂前飞燕，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六曰传说，就是貂蝉那几个了。
李非意识到对方很不一般之后，下意识地回味了下刚才那百里挑一的声音，毕竟相貌带动音质，想到连声音都这么好听，李非都不禁听了还想再听。
“你是学生？”那百里挑一好奇地问了一句。
“嗯。”李非又补充了一下，“快高考了的。”
“那就是高三咯？”
“不是，是高二。”李非说，“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那百里挑一又把头扭了过去。
李非在心底暗暗责怪自己不会说话，想着要是阿粘在这里的话会怎么办，半天没有头绪，悄悄扫了一眼那百里挑一的屏幕，是小说，这时他的眼睛倒好使了，看清了上面题目“最后的信”，也不知道属于哪一本？再抬头看了看自己这里——电脑早已打开了。
第二天李非是被张巧巧给随手拍醒的。由于昨晚看电影看得实在太晚，导致一上课李非便打起了瞌睡。
“我那歌本呢？”
歌本？这时李非才想起来歌词还没抄完呢。
“呐，这是‘暖暖’的歌词。对了，你那卷子做完了没有？做完了给我抄抄。”
“还没。”李非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还没把歌词给他，“一会儿做完了给你吧。”
李非也把张巧巧递过来的歌词接下，看到的是满目清秀的字体。其实对方写的字并不是十分规矩，只是对于李非来说，这字是自己比较少见的女生手写了，整篇都透漏着异性的气息，因此便颇具吸引力。
阿粘这时也被打醒，攀谈过来：“巧巧妹子怎么今天变漂亮了，让粘哥我都快不认识了。”
“谁是你妹子。”
“好香，巧巧妹子用的什么洗发水，看这头发多漂亮。”
“要你管。”
李非这时也顺着阿粘的话往张巧巧的头上看，对方还是那一身短扎红衣，这在以前李非看来只是挺适合张巧巧身材的衣服此时却也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魅力，好像一匹草原上的红色野马向他的胸口撞来，那一个用红色皮筋绑着的马尾辫也骄傲地挺立在草原的高山上，在他面前晃动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但更令人容易产生感觉的却是梳在额头的空气刘海，这贤淑的妆扮与张巧巧外露的野性产生了强烈的对比，好像那座高山突然变作美丽的杭州西湖，美不胜收令人流连忘返。李非这时却也看到了平时从没有看到的景象，那是张巧巧脸颊不显的红晕，是张巧巧小巧鼻头的诱人，还有那稍显奇峰的上唇，让人看了不禁有种上去品尝的欲望。但很快地李非就低下头去。他瞬间感觉到难为情。
“你信不信我把这些话告诉小华去。”
“嘿，巧巧妹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啊？”
“我喜欢什么样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别说，我还真知道。”阿粘神神秘秘。
“你说。”
“帅气的。”
“不喜欢。”张巧巧摇头。
“幽默的。”
“也不喜欢。”
“有才的。”
“不喜欢。”
“呐，粘哥我都是已经有女朋友的人了，巧巧你可不能挖墙脚。”
“滚蛋！”李非见张巧巧明显都有些恼了。
“巧巧妹子，我也来给你抄一首吧，我听过的歌可多了。”
“想得美。”张巧巧劈手就把李非桌上的歌本夺走，就这么转身走了。
这就是无妄之灾了，李非没想到最后火会烧到他这里来，他什么都没干。
“李非，我看张巧巧八成是看上你了。”阿粘趁机也搂上李非的肩头。
李非“啊”的一声，“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要不人家为什么让你抄不让我抄。”
李非低着头摆弄着仅剩下的歌词也不说话。
阿粘说的明显也只是玩笑话，可李非却真的在想了，他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也知道这是可能性非常小的事，可是这句话却描绘了一个非常美好的未来，无论是谁都会不自禁思量一下，想象一下那种美好的感觉。
但是这怎么可能？李非想。
他明白他这种人是不会和张巧巧走到一起，最多也就是此时的同学罢了，他又不是阿粘。我以后的女朋友是非常有才华并且娇俏可人的，李非安慰自己说，张巧巧不是那种女孩子，他十分明白。李非想到自己以后再不会这么平凡甚至平庸，因为自己有着别人想不到的才华，以后会找到更好的，所以张巧巧不是自己想要的，张巧巧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除开样貌，跟班里其他女同学并没有什么两样，进而开始想着以后自己要做什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也许一些事情可以不必等到大学再做，李非想。这是很明显的，世间并没有道理说任何一片叶子必须要在秋天才能落下。
他明显是被这一幕事情给影响了。
再多的空想也必须要找到载体才能释放，不管他之前想到的自己多么富有才华，可不表现出来的时候，李非仍旧只是那副普通高中生的模样。这在之前当然也是没问题，他的接触面并不广，就这么掩埋下去自己还能用一种使命感来慰藉，可等到诱惑来临的时候，人性的表达欲与理智中的存在就展开了交锋，无论孰赢孰输，都会在内心打开一个缺口，留下一个念想，这却是没法改变的。
李非心中充满了矛盾，两拨人马在他脑海中各自交战，让他迟迟做不出决定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