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攸筠又说了尹灏元在北京舞蹈学院的一些经历,眼看桌子上的菜肴吃得差不多了,她正准备去结账,若辰饶有兴趣地问:“你的这位学长现在怎样了?是不是成为舞蹈家了?”
“那倒没有,”程攸筠说,“他后来自己开公司当老板了,生活过得挺好的。”
若辰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后背一下子挺直了,惊讶地问:“他不是很有天赋,也很喜欢舞蹈吗?为什么......”
“这不代表他就一定要保持初心,就像我们小时候总说长大以后要当科学家,可是后来呢,”程攸筠浅笑着说,“在这个领域想要冒尖本就不容易,比他有天赋的人多的是,比他更喜欢舞蹈的人也多的是。当你选择了这条路,途中会面临很多诱惑,就像树干长出树杈,你会拥有更多选择,看着别人你总能旁边者清,但轮到自己时,你或许也分不清哪条路是机遇、哪条路是歧途,一切充满了变数。在一条路上能够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是多么难能可贵。”
“正因为难能可贵所以更要坚持,”若辰说得有些动情,“他有什么理由不再坚持呢?舞蹈不一直是他的信仰吗?”
“因为他结婚了,还要考虑家庭。”程攸筠说道。
若辰立刻说:“结了婚就要放弃自己喜欢的事了?我实在不能理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要结婚?不如单身算了。”
“你没经历过才会这样说,等你结过婚说不定想法也会改变。”程攸筠笑着示意了一下,起身去结账。
从餐厅出来,程攸筠开车捎了若辰一段路,道别后,见外头飘着雪屑风景甚美,若辰便在自己家附近的公园散步消食。 由于过年的缘故,许多店铺已经关门,原本喧闹的街道倒清静了不少,他走在路上想起学校的室友,自放假后还没和他们联系过,也不知他们假期里过得如何。他拿起手机,首先拨通了张栋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无人接听,此时张栋正和他的亲妹妹一块在大连东方水城游览。大连东方水城又称威尼斯水城,仿照欧式建筑风格建造,是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旅游胜地。这里刚建成不久且免费对外开放,一到晚上,当地人大多喜欢来这里散步消遣,适逢冬天,深蓝的天空下,覆盖着白雪的城堡倒映在路旁灯明漾动的人工湖上,恍若童话世界。
“哇,好美啊,”走在张栋身边的女孩子一路不住地拍照并连连发出赞叹,她看向张栋开心地说,“据说这里是照着意大利威尼斯水城1:1复制的,这样我们不用出国也能体验在异国他乡的感觉了,真是太好了。”
她叫张乔妤,仅比张栋小两岁,个子高挑、明艳活泼。她以为张栋会回应一些赞美的话,谁料他冷笑一声埋汰说:“再怎么像也是山寨货,又怎么比得上真正的威尼斯呢?”
“哥,你真扫兴,” 张乔妤不满地调侃说,“你看你,没有一点艺术气质,我看你倒像山寨艺术生。”
“我怎么就没有艺术气质了?好你个张乔妤,敢这么说我,”张栋伸出一只胳膊一把勒住他妹妹的脖子,抬起另一只胳膊玩笑说,“别人是坑爹,我看你是坑哥,你要不是我妹我早一巴掌呼死你了,信不?”
张乔妤笑着松开她哥哥的手,关切地问:“你跟那个女的关系咋样了?”
张栋立马沉下脸淡淡地说:“我跟她互不相干,我不会碍着她,她也别碍着我就行。”
他们口中提到的那个女人叫潘芸,比张爸小5岁,是贵州人,自张栋父母离异后,她现在成了张栋的继母。张栋的父母是包办婚姻,两人虽育有一儿一女,却一直话不投机、多有口角之争。相看两生厌,只有办离婚,离婚以后,张妈用分得的财产按揭购买了一套二手公寓房并携了女儿独自抚养,张栋则跟了爸爸。单身一年多,张爸邂逅了只身在外谋生的潘芸,两人互生情愫而后领证,潘芸因不能生育,和张爸在一起后,她始终将张栋视如己出又百般讨好试图缓和与他之间的母子关系,奈何张栋总不待见她。
“你们关系一直那么僵,又同在一个屋檐下,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咋整?”张乔妤说道。
“所以我在考虑要不要搬过来和你们一起住,省得每天回到家看到她心烦,”张栋说,“当初我选择跟着咱爸是想为咱妈减轻负担,现在咱既然知道了那个女的不会生,也就不用担心咱爸不肯出赡养费了。”
张乔妤叹口一口气说:“虽然我也希望一家人都在一起,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咱兄妹两总得有一个跟着咱爸。你生活上的一应开支都是咱爸承担的,以后结婚买房、置办彩礼等开支还得依赖他,用着他的钱又不在他跟前尽孝,这样做不厚道。其实只要他过得开心,我们也犯不着再为已经发生的事耿耿于怀了,你不如爱屋及乌试着接纳一下潘芸阿姨吧,况且我跟她接触过几次,我觉得她挺和气的。”
兄妹两一路闲聊着到了他们的妈妈所住的小区门口,准备上楼前,张栋先往门岗去了,不一会儿他就抱着一个大箱子出来,张乔妤见状想搭把手却被阻止,她好奇地问:“这里面是什么?”
“是我一个好哥们从他老家寄来的特产,”张栋笑着说,“快递员前两天就给我打过电话说有包裹送到,我当时心里就想没准是他寄来的,果然是他。等我拿到屋里,让你们尝尝内蒙古特产。”
“那太好了,”张乔妤开心地说,“不过我们吃不了那么多,你回去的时候再带些走吧,另外家里有很多‘海黄瓜’,你也顺便带一些留着自己吃或送人。”
“‘海黄瓜’是哪个亲戚送来的?”张栋停下脚步转头问道。
“是一个客人送的。” 张乔妤回道。
“熟客人还是生客人?男的女的?你之前认识吗?”张栋又问。
“谁送的不都一样吗?你只管吃就得了,咋还问个没完了?”张乔妤稍显不耐烦地说道。
张栋坚持自己一个人把箱子搬上了楼,待他喘匀了气,张乔妤才敲房门。等待房门打开的片刻里,张栋看向他的妹妹欲言又止,张乔妤知道他的醉翁之意,因好心劝他:“你不要再跟她提‘复合’了。”
次日上午,张栋给傅源打电话祝福新年并问他家里的详细地址,傅源一下子明白了张栋的用意,故意岔开话题说:“问我家地址干嘛?大过年的,你要来串门吗?”
“这都被你知道了?你真是料事如神呐!咋地?欢迎我过去吗?”张栋戏谑了一番随后表明心意,却被傅源婉拒。电话里传来嘈杂的声音,傅源正为晚上的守岁活动忙着帮忙张罗,他将宰杀好的羊肉放在水槽里做去腥处理,看着红白相间的羊肉,他的脑海里又回想起牧民杀羊的画面。
傅源一家子居住在呼和浩特,他的爸爸是饲料养殖公司股东之一以及合作牧户,和其他牧民一块承包了呼伦贝尔的一处牧场,长年往返两地之间。看儿子已经长大,这一年,傅源的爸爸带着傅源一起去呼伦贝尔参观牧场,傅源在那里喂养了可爱的小羊羔,还见识了一种令人称奇的不见血的杀羊法——“开膛杀羊法”,为了展示男儿气概,他观看了整个杀羊的过程:只见牧民将羊仰面摁倒后一手抓住它的两只前蹄,另一只手迅速拔掉它胸口的羊毛至露出肉皮,然后把刀插进去切开一个口子,再将手伸进去一阵鼓捣,如此一来羊血便全流在里面了。据说用这种方法杀羊不但可以减轻羊的痛苦,还可以使羊的肉质更加鲜嫩。
这次经历给傅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感觉自己手上仿佛还留有它们的余温,转眼它们就被杀死了,想起来便伤心不已。回到家后,他便跟他爸爸商量说:“把羊养大了再杀掉实在是太残忍了,我们靠牺牲它们的生命过上幸福生活会不会有罪过?要不你退出牧民合作社再寻别的生意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傅源的爸爸尚未反应过来,傅源的妈妈抢在前说,“如果说养羊、杀羊的人有罪过,买羊、吃羊的人也同样有罪过,全国吃羊肉的人有多少?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草原就是上苍对我们游牧民族的馈赠,你如果同情这些牛和羊,就当它们是来报恩的,它们死后灵魂被净化,来生就不用再做牛和羊了。”
“我听说人生是有因果报应循环的,就像账本一样生生不息。善恶到头终有报,多行善事会得福报,可以造福子孙后代;多做恶事会有罪孽,会连累子孙后代,”傅源说,“你看这个世上有的好人偏偏困苦不堪,有的坏人反倒逍遥自在,这会不会是他们的祖上累积的福报或罪业应在他们身上了?你们希望自己的后代过得好吗?”
“没有这样的事,”傅源的妈妈大吃一惊,她停下手里的活严肃地说,“不论好事还是坏事,自己做的就应该自己去受,如果都应在后代身上,活着难道是为了后代活着吗?年纪轻轻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不同于傅源的担忧,他的父母担忧他是否着了邪教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