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晚上,张乔妤照惯例参加爸爸安排的饭局,她刚到包厢门口,潘芸立马热情地迎上来招呼她入座,如同对待家人一般。饭桌上,张爸兴致勃勃地同宾客们推杯换盏,潘芸也随他一起祝酒,她长了一张小巧骨感的脸蛋,皮肤白皙、眉眼深邃,此时身穿一件猩红色的修身羊绒大衣,在人堆里看着甚是显眼,张栋注意到她频频撩她额前的两缕头发,他拉了一下妹妹的衣角凑到她耳边嘀咕:“你看她那样,跟个猴子一样来来回回撩她头上那两根‘鲶鱼的触须’,再这么撩下去头发都快被撩没了,咱以后就叫她鲶鱼精好了。”
张乔妤被逗得差点笑出声来,轻声回复:“你好过分,怎么可以这么说人家。”
兄妹两正说着悄悄话,张爸这时叫他们的名字,关心地说:“你们想吃什么自己夹,自家亲戚面前不用拘束。”
张乔妤心领神会,她往红酒杯里倒了一些饮品后起身同潘芸并爸爸敬酒,说了一些祝福的话,潘芸喜笑颜开、连声道谢,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移到张栋身上,而张栋仅凭余光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便觉得无比厌憎,他对她的视线如遇美杜莎那般避之不及,唯恐和她对视一秒就会被瞬间石化。张乔妤观察到潘芸脸上虽然保持着温和的笑容,而眼睛里原本满怀期待的光芒正变得逐渐黯淡,这种爱而不得的眼神令她觉得似曾相识地亲切同时又心生怜悯,她不动声色地踢张栋的脚提醒他敬酒,可他不以为意。
张栋最不喜欢这样的饭局,他想不明白,正月里的饭局原该是亲戚间互动亲情的“交响乐”,怎的到了后面竟不知不觉变成“狂想曲”了呢?他对这个“乐章”再熟悉不过,通常酒过三巡,当他那个负责“总指挥”的姑丈做出十指交叠托住下巴的标志性动作时,作为“乐团成员”的体制内单位领导以及个人老板等亲戚就知道接下去要“演奏”什么旋律了。他们都是杠杆原理的出色运用者,手肘随意往桌子上一撑就能精准找到撬动地球文明的支点,自然摊开的手掌上托起的是全人类的智慧,无不彰显格局和学识。
尽管“乐师”们演奏得分外精彩,张栋却实在听腻了这样的“曲子”,他身在其中坐立难安,只好低头用手机给他的朋友们发送信息来打发时间,无意间得知冯驿阳刚于当日抵达大连且就在附近,既然知道了就少不得要尽地主之谊。他悄悄地跟妹妹知会了一声又起身敬了大家一杯酒准备离席,原本打算问爸爸再要点钱,可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意思开口,只好默不作声出去了,刚走出没多远,不料张乔妤也跟了上来,她笑嘻嘻地说:“你不在,我一个人坐在那里也挺无聊的,不如陪你一块去吧。”
“那好吧,反正你跟他也认识。”张栋说道。
兄妹两正为逃离了饭局心中窃喜,迎头正巧碰上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潘芸,她笑着问:“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不吃饭了吗?”
“我哥有个朋友来大连旅游,人已经到了,我随他一道过去跟人家打个招呼。”张乔妤说道。
“喔,是这样啊,“潘芸看向张栋说,“身上钱带够了吗?不够的话可以问我拿。”
“不用了,”张栋说,“我这里有,凑活够用。”
潘芸见他肯搭话便料定他身上缺钱,且知他在外素喜充阔,便说:“朋友见面免不了要请客花钱,常言道‘有备无患’,多带些钱在身上总归心里有底。你等我一下,钱在包里,我取一些很快就过来。”她固然是个慈爱的女人,不过受限于传统的认知不懂得如何驾驭爱,只知一味地顺从。由于是继母的身份,她便着意对张栋关怀备至,尽力维护着自己贤妻良母的形象,抱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想法,她相信爱能感化一切。当她把一沓崭新的钞票递到张栋手里,站在一旁的张乔妤对她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虽不认同她的做法,当着她的面也只得称赞她大方。
待潘芸走远,张栋数了一下钞票,一共有30张,他冷笑一声淡淡地说:“你刚说她大方,她哪里大方了,那是她的钱吗?羊毛出在羊身上,她的钱还不是咱爸给的,她只不过拿了咱爸的钱做个人情而已。”
张乔妤听了这话马上反驳说:“就算这钱是咱爸给的,既然给了她那就是她自己的了,她要是小气的话留着自己用不好吗?为啥要给你呢?说到底她是真的关心你, 你也要记着点她的好,别老把人想得那么坏。”
“你咋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关心我?你咋知道我是不是把她想得很坏,”张栋的眉心皱出两道深深的褶子,他说话的声音变得急躁起来,“我就不明白了,你跟她很熟吗?她是咱亲妈吗?你为什么总帮着她说话呢?”
张乔妤看着他欲言又止,她想起父母还没离婚的时候,他们经常会因意见不合而吵嚷不休,到最后不得已做出让步的妈妈总是委屈得躲起来默默垂泪,究其原因终是爸爸凡事仅凭个人喜恶偏执己见、妄断成性,谁要是被他看不顺眼了便再无可能令他改观,即使没有任何过错。日常相处中,她见哥哥待潘芸的态度就同当初爸爸待妈妈的态度如出一辙,隐隐担忧哥哥长期待在爸爸身边耳濡目染会不会助长怪性,甚至怀疑这种性格会不会源于基因遗传。她认为一个人的胸襟不仅体现在能否正确对待自己喜欢的人,更体现在能否合理看待自己讨厌的人,于是一次次试图唤回哥哥心海里迷航的客观意识,生怕他日后延续爸爸的“航线”,而她所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在适当的时候变作“灯塔”,为他带去一些光亮。
由于是在正月里,兄妹两在街上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打到车,张栋心里急得正窝火,只恨自己不会开车,没成想潘芸这时却跟被召唤出阿拉丁神灯的精灵似地出现在他身边,她面露惊讶地说:“我不放心你们能否打的到车就随便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们还没坐上车,我刚才忘了问你们,如果离得不远的话我可以开车送你们过去。”
“阿姨,谢谢你的好意,我们自己打车过去好了,不麻烦你了,”张乔妤推却说,“客人还没走,你上去陪客人要紧,不用管我们。”
“没事没事,不用客气,我开车送你们过去好了。”潘芸见张栋没有表态只当他默许了,她说着话就往停车的方向走去。
张乔妤见状私下里给冯驿阳发信息说他们即刻出发,独自漫步在街上的冯驿阳在收到信息后便开始前往双方约定的地点。夜晚的街道车水马龙,天空中时不时散开五颜六色的烟花,燃尽的花火和白雪一起缓缓落下,冯驿阳站在路旁抬起头看,雪花停在他的发梢和脸颊,融进他蓬松的乌发和牛油般润滑的肌肤;灯光照着他形同雕刻的侧脸,勾勒出迷人的轮廓。他转头看向路上来往的行人,成双成对的青年手牵着手、肩并着肩,时而低语、时而嬉笑,暧昧的气息围绕在他四周令他愈觉孤单,勾引出他对恋爱的浮想——张栋只当他从辽阳远道而来是为体验大连这座城市的魅力,却不知他其实是为了一位姑娘而来,而这位姑娘就是张乔妤,他们自去年相识以来便互有好感,之后一直保持着联系,只是张栋对此并不知情。
潘芸把车停在了张栋和朋友约定的地点就近的商场地库,下了车,张栋第一时间致电冯驿阳,得知他还在路上大约还需10多分钟才到,想到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准备见面礼,张栋索性在商场里逛了起来。
张栋直奔一家跑鞋专卖店,一眼相中了展柜上一双样式别致的跑鞋,售货员告诉他春节期间有折扣优惠,打完折下来仅需800多元就可以购买了,他二话不说就让售货员把鞋子包起来。去柜台结账的时候,他特意瞄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潘芸,售货员以为她是张栋的妈妈,问她付现金还是刷卡,并朝她赞美说:“您儿子真有眼光,穿得真时髦。”潘芸此时就像一台“移动提款机”,全程跟在张栋身边不说话,只是乖乖地配合掏钱。
在潘芸付钱的当儿,张栋仍意犹未尽地看着其他鞋子,张乔妤看不过眼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哥,你家里已经有几十双鞋了咋还要买鞋啊,你是蜈蚣精吗?要……”话到一半,只见潘芸走了过来,她把装着鞋子的袋子交到张栋手里,又叮嘱了几句关心的话才回去。张栋提了袋子就往商场外面走去,他回应妹妹之前的话说:“这不是给我自己买的,是给我那哥们买的。”
张乔妤扶了一下脑门摇摇头说:“你这大方过头了吧,又不是过生日,就碰个面你送啥礼物?对朋友好也得有个度,哪有你这样的,谁跟你做朋友不得有心理压力啊。”
“有啥心理压力呐?”张栋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妹妹问道。
“咋没有心理压力,”张乔妤说,“中国人历来讲究礼尚往来,你待人这么大方,人以后待你不得这么大方啊,不然老觉得占了你的便宜心里过不去。”
“这样不好吗?朋友之间不就是我对你好、你对我好嘛,再说又赶上过年,人大老远来一趟咱总不能空手见人吧,” 张栋理直气壮地说,“咱东北爷们交朋友就是大气,你别学南方人抠了吧唧的,小家子气。”
张乔妤觉得好气又好笑,半开玩笑地说:“行,你爷们,你大气,那你花自己的钱啊,潘芸阿姨给了你三千元你咋还不知足?买鞋咋还让她结账?不是摆明了欺负她嘛。我看你顺便再买一套美白护肤品好了,脸越来越黑了。”话音刚落,她就受到哥哥的一个白眼,张栋笑着用手肘轻轻地将她顶开说:“你嫌我黑,就别跟我走得那么近,小心传染给你。”
兄妹二人就这样互相嬉闹着,一路往约定的地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