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驿阳终归忘了给张乔妤报平安,直到隔天早上他才想起来这件事。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接受她调皮的问候,而现在一反常态的平静令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有麻烦了。
此时此刻,若辰在黄龙饭店的餐厅里悠闲地吃着早餐,这里环境优雅、食材丰富,他坐在靠窗的桌子旁欣赏着外面的景色,往耳朵里塞上耳机,放了一首自己特别喜欢的钢琴曲——《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第18变奏》。伴随优美的音乐,在这家酒店的其中一间客房里,有一对即将步入婚礼的新人却在激烈地争执——
新娘正是栾冰怡,她刚打完一个电话,看着无所事事的新郎沉下脸说:“我真的很好奇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些什么,明天就要正式举办婚礼了,很多事情都要准备,我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你怎么还是优哉游哉的?”
新郎叫顾科杰,是一个五官硬朗、体型健硕的青年,他听着栾冰怡的抱怨不胜其烦,回嘴说:“我哪里优哉游哉了?你分配我做的事我不都照做了吗?你还需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就是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该做什么。”
“难道什么事情都要我分配好了你才做,我不分配你就不做了是吗?你就不能主动吗,”栾冰怡连珠带炮地说,“那么多事情我也不一定都想得到,万一我也不记得要做什么了怎么办?谁提醒我?都没人做了。婚礼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婚礼,你做出事不关己的样子给谁看。”
“你怎么说话那么难听呢!我事不关己?就你上心,我不上心呗。事情是要商量解决的,不是抱怨就能解决的,我已经表过态,需要我做什么你说出来,我配合就是了,你何必阴阳怪气的。”顾科杰皱着眉头说道。
“我有说错吗?事实就是你没有上心,如果上心的话需要事事都要我提醒吗,你老早自己就会想到了,”栾冰怡说,“我要的不是我说什么你做什么,而是你能主动帮我分担、和我一起面对。”
“我也有自己独立的意志,有选择做什么和不做什么的权利,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顾科杰说,“如果你一定要计较谁对谁错就随你便。”
栾冰怡气性未消,一听这话更是来气,心想他还没结婚已会这般顶嘴,等结了婚以后岂不坏了规矩,于是立刻摆出一副县太爷升堂判案的架势,跟拍惊堂木似地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拍,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在说:大胆刁民,竟敢在本官面前放肆。
顾科杰被这突如其来的架势吓到,他没想到平日里一贯通情达理的她如今竟会变得这般无理取闹,这或许就是她的本性。一想到她婚前已经暴露出如此本性,他就为自己婚后的生活担忧不已。尽管心情受到影响,他还是不忘完成栾冰怡给他布置的舞蹈作业,早餐过后,他就带着伴郎们来找若辰。
若辰办了退房手续并寄存好行李,带着他的这帮成人学生到了一处相对空旷的地方教学舞蹈,给他们排队形时他发现伴郎们的身高、体型相差无几,就像是一个模型做出来的,看上去倒是整齐。他一边调整队形一边说:“我们先把昨天学过的动作练习一下,跳熟了再跟着音乐来。”
这时,其中一个伴郎举手示意说:“不好意思,老师,我上午有事待会儿要走,我先跟着你们跳两遍熟练熟练,下午再来可以吗?”
若辰知道他是新郎从外头租来的,料想他可能接了两头的活,看这情形只得说:“可是你们明天就要上台了,今天就要把这个舞给过的,你时间那么赶,到时跟得上吗?”
顾科杰见状忙向若辰说情并让那个伴郎离开了,他原想成人之美,不料事与愿违,很快为此付出了代价。到了下午,从外地赶来参加婚礼的宾客陆续抵达酒店,作为婚礼主角的他自然要出去热情地迎接,哪里还有跳舞的工夫,本以为趁着晚上还能得空练一会儿,不巧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也抢在这当儿带着他彩排婚礼,他一头惦记着练习舞蹈,一头又忙着走场串词,真是无比心焦,恨不得有分身之术。正当他疲惫之际,栾冰怡却跟变了一个人似地显示温存,她挽住他的手臂,用柔情似水的目光看着他关心地说:“忙了一天累了吧。”
顾科杰感到些许意外之喜,回应说:“还好吧。”
栾冰怡接着说:“你也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了就好。其实你说的也对,事情是要商量解决的,我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早上说的话有点重,虽然我出发点是想把事情做好,但是处理的方式不对,不该冲你发脾气的,这次是我做得不对,你会原谅我吗?”
“不原谅也得原谅啊,”顾科杰感到耳朵痒酥酥的,调皮地笑着说,“都准备要娶你了,总不能现在反悔吧。”
“后悔也来不及了。” 栾冰怡娇嗔地笑道。
眼看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若辰为此发愁起来,他对这个婚礼格外重视,希望新郎和伴郎们通过自己的悉心指导后能在台上呈现完美的演出,而眼下计划被打乱,他不敢想象他们最终会呈现怎样的效果,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决定在附近找家酒店自费入住一晚,利用晚上的时间再给他们“补补课”,于是逮着空走到顾科杰身边说:“哥,你彩排结束后麻烦把伴郎们都叫来这里吧,我们也要在台上定一下队形,把动作练练,跟着音乐跳几遍。”
“行,听你的,” 顾科杰握住若辰的手诚恳地说,“只是彩排完可能比较晚了,要辛苦你久等了。”
栾冰怡在一旁见机说:“江老师,这么晚了你要不别回去了,就住在这里吧,房间我会帮你续的。”
“不用不用,”若辰马上推辞说,“我已经在别的地方订了房间,到这里挺近的,这里房费比较贵,不劳你们破费了。”
“哪里的话,怎么好意思让你自己订房呢,要不你把那边的房间退了吧,住在这里毕竟方便些,”栾冰怡见若辰执意推让,便问,“那你明天有空参加婚宴吗?我给你定了桌位,你到时跟婚庆公司的人坐在一桌。”
“谢谢,”若辰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我明天还有事要办,上午得回去了。”
双方又客套几句便各忙各的去了。若辰看着婚礼的彩排流程只觉得可笑又可悲,他不理解如此这般花钱找罪受的意义何在?在他看来,当下的婚礼仗着约定俗成的名义大行其道,实则是经济社会的商业产物,是资本的艺术,是劳民伤财的闹剧罢了,所谓的纯洁神圣也难掩其俗不可耐的本质。由于心里牵挂着任务,他即使忙到很晚才睡也一直睡不着,到了次日上午,他打算在回家前再检验一下舞蹈,跟顾科杰联系好后就提前来到黄龙饭店,可巧在大堂里碰到了程攸筠,二人聊了一会天,她才前往宴会厅。
在一间专供男宾换衣的客房里,待新郎和伴郎们陆续到齐,若辰放响了音乐。 看他们跳完一遍,若辰又放了一遍音乐。
“再来。”他说道。
他们又跳了一遍。
“再来……”
展眼到了婚礼的现场,栾冰怡穿着美丽的婚纱优雅地站在“工”字形的舞台一侧,在舞台的另一侧,伴随众人的欢呼声,七个帅气的小伙站在舞台中央跟着音乐舞动起来。或许是因为首次演出感到紧张的缘故,新郎在跳到一半的时候竟然忘了动作,跟螃蟹似地左右来回踏步,几个伴郎见状也跟着忘了动作,你伸一下手、我迈一下腿,如同群魔乱舞,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观众席里顿时响起阵阵鼓励和哄笑声。
舞蹈过后,接下去的流程是告白环节,场内的灯光也变得分外浪漫。柔情的背景音乐响起,婚礼督导为顾科杰递上捧花,顾科杰接过捧花径直朝栾冰怡走去。栾冰怡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朝她一步步走来,只觉他相貌堂堂、年轻有为、真心实意,越看越像正人君子,她非常庆幸此生能够遇到他,并和他一起站在人生中最隆重的舞台上接受大家的见证与祝福。此时此刻,在音乐的烘托下,她想到他们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想到自己即将步入婚姻、即将孕育新的生命,和他携手共创幸福生活,不禁感慨万千、眼眶湿润;顾科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只觉她漂亮、上进、坦率,越看越像大家闺秀,他同样庆幸此生能够遇到她。此时此刻,从不轻易落泪的他凝视着她湿漉漉的眼睛不由为之动容,当他哽咽地念出她的名字后准备向她深情地告白,甜蜜的爱就像膨胀的爆米花迅速地扩充,将他反复记诵过的告白词统统挤出了心房,只填得下幸福。
众目睽睽下,顾科杰语无伦次。此前,他也讨厌生活中一切作秀的形式,直到自己亲身经历过他才感悟,原来生活本身就是戏剧,每个人生来就是演员,人们在演戏的同时也在看戏,只是有时连自己也忘了演员的身份,分不清是在戏里还是戏外,而人生的阅历不正是由一场接一场的戏剧串联而成吗?世人都希望自己能够随心所欲地活着,可是谁又能完全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和想法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