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来到事务所,这回经过菜市场时没忘记给猫买小鱼,但猫不知为什么一整个早上都没露面,看来它也遇到自己的猫生难题,我衷心祝愿它能一切顺利。我把已经死了的小鱼放到窗台上。随后到办公桌前坐下,思考自己可以干点什么,想了一会儿后竟发现无事可做,便起身到炉灶前烧水冲咖啡,整整一上午我都在考虑昨晚的梦,期间喝了五杯速溶咖啡,抽了十五或十六支香烟。
我就奇妙的老人及一无所有的世界尽头沉思默想了十几分钟,拿出纸笔将深深刻在脑子里的地图尽我所能的描绘了出来,当然没有老人画的那么精细。但大体上复制了出来,比例似乎也差不多,岔路、河流、山脉一样不少,粗糙诚然粗糙,不过只要我自己看得懂就没问题,我将画好的地图拿在手上仔细审视,想起梦中身处的世界尽头,那是只有安曾向我提起过的地方,是我曾多方努力试图搞清楚而最终一无所获的神秘境域,记得安第一次跟我说起世界尽头的那天夜里,她扑在我怀里哭了好久好久,哭得我的五脏都碎了。她说她早晚要被放逐到那里,可不管我怎么反复追问,她都不肯向我吐露她口中所说的世界尽头到底是怎样一个地方。
倘若,安说的世界尽头果真如我梦中所见,那么,可真是个比地狱还更让人感到绝望的地方,而更令我担心的是,安言辞凿凿地说她早晚非去到那儿不可,她也向我求助过来着,就在第一次提起世界尽头的那天夜里,她说:“别让我去到世界尽头。”而我只是随口回了一句:“不让。”现在想来,我当时给出的回复着实过于敷衍,甚至轻率得不可原谅,不仅仅是我的回答过于敷衍这么简单,而是意味着我对她的整个态度都太过草率,她是在极为严肃的向我祈求援助,那个时候我怎么就没醒悟过来呢?我甚至都没怎么当回事儿。
我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去老人地图所示的那个地方看看,管它荒唐不荒唐,既然老人说那里有谜团的答案,紧接着我就梦到了世界尽头,那么这两者间或许有什么联系也未可知,我不能在继续麻木不仁下去,再者就算只是个荒诞不经的梦,去一趟想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上午十一点左右胤打来电话。
“你叫我帮你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出乎意料的顺利,下午来我这儿可以?”
下午我要去一趟委托人家里,不能去胤那里,“下午恐怕不行,有事得出去一趟。”
“那晚上老地方见。”
“行。诶,”我踌躇了一下,“电话里说不清楚?”
“电话里自然很难说得清楚,能用语言表述出来,也就不用那么麻烦了。是张图,一看即可一目了然,但用语言描述起来只怕相当费事,而且还辞不达意。”
“是张地图不成?”我试探性的问道。
“不错。”
“明白了。”我说。
我放下电话。梦境已开始在现实中显露征兆。如果没错的话,胤所指的地图,应该就是我梦中见到的那张。看来那地方非去不可。我想。
我将自己画的地图对折好,揣进裤兜。接着又在脑海里默默推出地图上的内容,记忆依旧清晰利落、安全可靠,再说就算记忆出了问题,还有裤兜里的地图可作定准,万无一失。
中午两点,我去到委托人家里,男人还是前几天见面时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比几天前又憔悴了几分,虽然如此,进步的地方也并非没有,原本乱糟糟的长发修剪掉了,换成了干净利落的寸头,看着他的新发型,我想到自己的头发也该剪了,今天下午就去剪或许不坏,从男人这里离开后,走进看到的第一家理发店,但过几天再剪也不迟,我又想到,等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后再作理会可能在心情上要更愉快些。
委托人的居所是一套面积很大的公寓,位于一座高档住宅区内。就夫妻两个人居住的话,显得非常空,现在只剩下男人一个人在家,空旷的程度紧跟着番了一倍。我进到屋里,装模作样的扫视了一圈客厅,然后在沙发上坐下,委托人立即端来一杯热茶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家里打扫的很整洁,沙发套是新换的,客厅角落摆放着几盆绿植,长势都还不错,地板擦得光可鉴人,窗明几净。委托人自己身上搞得一塌糊涂,家里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过,也可能不是男人打扫的,佣人干的也未可知。
说到底我注定要白跑这一趟,昨天之所以主动提出要到男人家里,是因为当时仍处在茫无头绪的困境里,不得已而为之,可是孰料昨天夜里梦到的老人和今天早上胤打来的电话都已经明确告知我麻烦差不多已经解决了。现在我再来男人家里,完全是怀着随便应付一下的想法,因为毕竟跟他约好了,倘若临时变卦,解释起来难免麻烦,谎话之类的,一来懒的编,二来不太愿意说谎骗人,况且说谎还要考虑是否经得起推敲,万一谎言被戳破,恐怕又得解释为什么要撒谎,而一旦被发现曾说过假话,那以后哪怕说的话再真,估计听者也要先考量考量,然后再决定是否予以采信。这么一想,顿时感到心力交瘁,索性来委托人这里虚应个卯,其实也不费什么事,做做样子即可。
男人家的沙发坐起来异常舒适,座垫不硬不软恰到好处,靠垫也不坏,靠起来舒舒服服,至少相比我家的沙发要舒适得多,坐在如此令人惬意的沙发上,渐渐的竟感到困意来袭。我不由自主的闭起眼皮但又马上睁开,不能睡,我想,在这里睡过去的话,简直不成样子,明明说的是来男人这里查找线索的,结果却倒在沙发上睡觉,怎么看都是不负责任的行为,此刻睡不得,忍忍好了,喝点热茶提提神。
我在沙发上挺直腰杆,端起杯口冒着热气的茶水抿了一口。随后做出查看房间的模样四处张望起来,其实我什么也没看,只是在竭力驱逐困意罢了。
男人问要不要去卧室瞧瞧,被我拒绝了,困意十足的时候去卧室,恐怕会加重睡意,尤其是看到床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要去你妻子经常跑步的地方看看,毕竟是去跑步时消失的。”此刻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在沙发上坐够多时,站起身在客厅里走上一圈,最后注意力落到了几盆绿植上,一盆是枝繁叶茂透出勃勃生机的绿萝,心型的叶片将花盆严严实实的遮盖住;另一盆是八根差不多有一人多高的富贵竹,顶端齐刷刷开出八朵花,富贵竹开花似乎并不常见,以前我只听说过,从来没实际目睹。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富贵竹的花原来长这样,花朵的样子谈不上好看,甚至不妨说压根不具有观赏性,凑近一闻,嗅到一股浅淡的香气,可惜过于淡薄似有若无的,要是花朵的形式能再好看些、香味再浓郁些就更弥足珍贵了,毕竟这花儿相当少见。因为从没见过富贵竹开花,所以我在这盆栽前驻足观赏了许久,直到男人走过来。
“这盆栽是妻子买的。”男人说。
“少见。”我一边轻轻点头一边称许道:“难得。”
“好兆头!”过了一会儿,我又说了一句。
“大家都这么说,但好像是反着来的,好事没发生,只有不幸。”男人说。
我不知该怎么接话,便沉默下来,沉默的空气里飘散着富贵竹花朵淡淡的清香。我和男人兀自将游移在鼻端附近的花粉吸入肺腑,又径自呼出,两人都一言不发的对着花儿看个没完。
过了一会儿,我说:“可以带我去你妻子经常跑步的路线上看看?”
男子带着我乘电梯下楼,电梯很堂皇气派,通身不锈钢材质,楼层按键显示出精致的质感,电梯内部擦拭的一尘不染,干净得不像日常使用之物,倒像是博物馆里的陈列架,光滑的电梯壁完全可以充当镜子来用,事实上在电梯下行过程中,我一直在打量自己映照在彼侧的影子,头发确实过长了,我想,无论如何要在妻子返回前去一趟理发店不可,妻子可不会高兴见到我这副邋里邋遢的样子。
男人妻子跑步的路线在离家不远的一条河岸边,大多数时候都是沿河堤逆着河水流向往上跑,当然有时也会顺流而下,可能一条道路跑腻了,就会换一换跑道,可以看到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路途景物,想必跑步时的心情也大不相同,单调枯燥的跑步运动也多少可以忍受下来。一次跑步时间大概在三十到四十分钟,路程六到八公里,也就是从出发点或上或下跑三到四公里然后折返。
“往下,我要顺着你妻子跑步的路线走上一趟,不过,最好是留我一个人走,一个人走路时心情较为放松,步调的快慢也由自己决定,精神可以完全沉浸在观察周围环境的状态里,眼睛也将变得锐利敏感,其它感官就会积极配合着眼睛来作业,这样肯定会更容易有所发现。能理解?”我胡扯一通后把男人打发走。倒并不是有其它目的,只是想独自一人沿河走走,不愿在走路的时候旁边有人跟着。另外如果真能在散步途中发现点什么线索,那自然再好不过,但对此我基本不抱有哪怕一分一毫的希望,我已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今晚与胤的会面上,倘若胤给我的地图和昨晚梦中所见一致,那么这件事我想差不多就快要水落石出了。
这是一条宽约十米的小河,河水污染严重,绿得像油墨,看不见河底,因此不知道深有几许,但我想不会很深,最深处应该也不会超过三尺。水面漂着许许多多的垃圾,塑料袋、尿片、一次性饭盒,西瓜皮,烂衣服,种种样样的垃圾皆有,真是难为这条河了,居然接纳了这么多人们扔下的垃圾,假如我生而变为这河,宁愿干涸了之。不知这河是天然存在的还是人工开凿的,不管是人工开凿还是自然形成,这河看上去都十分不走运。两边河堤上种有一排柳树,有碗口粗细,柳丝成荫,纷披下垂,轻拂堤岸,阵风吹过,绿柳摇曳生姿,仿佛一团团青烟在涌动,如果不看脏兮兮的河面,这番场景倒也煞是动人。河堤上每隔几十米就摆有一张木质长椅,不时可以看到有人坐在柳荫下的长椅上纳凉,其中以老年人居多,我沿河往上走了大约一公里左右,日光灼人,气温居高不下,热浪滚涌,衬衫前襟后背很快就打湿了。我在一把无人的木头长椅上坐下,准备稍事休息。我看着眼前随风摇晃的柳枝以及传入耳中的轻柔声响,心里觉得很是平静。
没有鸟叫,我想,不仅没有鸟的鸣叫声,连蝉噪蛙鸣都没有,夏虫的鼓噪声也不闻于耳,奇怪,我忽而意识到,似乎已经很久没听过鸟叫了,的确好久好久了,上次听到鸟叫是什么时候来着?上个礼拜?不,远不止,差不多有一个月了吧。但我不太敢肯定,也许昨天才听过也说不定,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试问又有几个人能留意到呢!我抬头仰视头顶天空,四处搜寻小鸟的身影,周围电线上、树枝上、绿荫草地上,可无论是哪儿,都看不到半根羽毛的影子,不甘心的我忽而想到,鸡似乎也可以,找不到鸟儿,就用鸡补偿一下,听听鸡啼凑合凑合也不坏,于是我又睁大眼睛到处找鸡,结果和鸟一样全都消失去了未知的哪里,没有鸟,也没有鸡,怪哉!
我谓然叹息一声,鸟儿不可能消失,鸡也好端端的待在鸡舍里,一切照旧,一成不变。与其考虑鸡啊鸟啊什么的,倒不如想想委托人消失的妻子。
然而,着实奇怪,这几天来,我确确实实没听到一声鸟鸣鸡啼,连夏虫的鼓噪声也不闻于耳。
我从裤兜里掏出香烟点上,吸了一口,随后边吸边整理思绪,是从上个星期天注意到原本整日在窗前行道树上鸣噪不休的知了突然间不知为何偃旗息鼓消声匿迹了,之后一直到现在,好像一次也没听到虫儿鸟儿的叫声。听觉出问题了不成?我试着轻咳一声,咳嗽声从喉咙间传出,没问题,音量音色都挑不出毛病,不是我耳朵有问题,再说周围风声,草木窸窣声,调整坐姿时木椅发出的吱扭声,全都充盈于耳。
耳朵没问题,鸟儿也没问题,鸡啊、虫啊都正常得很,只是恰巧此刻这里没有它们罢了,可能是鸟儿把这里的虫子吃光,接着就飞走了,人则把鸡一只不剩的全吃完,人倒是哪儿也没去,留了下来,所以我能听到人发出的声音。
我将吸剩的烟头弹到河里,觉得自己跟那些把这条河糟蹋成这副模样的人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手牵一条金毛狗从我面前走过,路过时金毛似乎一脸好奇的看了看我,女人长相一般,但乳房却不容小觑,穿的衣服只有薄薄一层,当然乳罩是戴着的,可以看见乳罩外围轮廓。胸脯随步调一耸一耸的起伏不定,幅度颇大,女人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从我身边走过,从她的侧面看似乎相当自得,我好奇的望着她的胸脯,她的狗则好奇的看着我,也可能狗是发现了我目光中带有不庄重的成分,它的眼神不是好奇而是出于护主所露出的敌意也未可知,真是条好狗。
继女人和狗之后,没多久两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骑着儿童脚踏车经过,一前一后,相距五六米远,两个孩子都从座垫上站起身费力的蹬着踏板,嘴上吭哧吭哧大喘粗气,面色红润,一脸汗珠,看起来很快乐。童年总是快乐的,我八九岁的时候也非常快乐来着,那时候,我跟安总在一块玩儿,做各种各样的儿童游戏。多想回到那个时候,从新再来一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再过一遍,第一次实在过得太仓促、太潦草了,再加上没有任何经验可资借鉴,简直像胡闹似的浑浑噩噩的蒙混了过去。如果能再来一次该有多好啊,我一定像舔美味的甜筒似的,不放过所有角角落落,为什么那个时候没人告诉我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童年呢?那些大人本该一千遍一万遍的提醒我才是,他们应该明确的告知我——你现在所过的是你一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一旦完结,往后的日子不管是少年、青年、壮年还是老年都远远比不上,无论如何顺意,不论看起来有多么风光得体,都不会有童年那么甘美。遗憾啊,尤其是我的童年还是和安亲密无间共同度过的,那感受实在太美好了。如流水般逝去的光阴,以及她的缱绻温情,令我怀念至今,无限留恋啊。
我想起童年时期的安和我,心情由是一落千丈。那时候,我们的心都很小,小到只够容纳下一个人,我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长大以后会变成何种模样,我们只是单纯的以为世界是不会变的,时间什么都不会带走。那时候她对我非常好来着,处处维护我,赞誉我,为了我和其他同学发生激烈争辨,又因为我的一句话而特意改变穿着等等等等,无一不是她对我怀有深情厚意的体现。她一定很多次梦到我,我确确实实无数次的梦见过她,她对我怀有的深厚情谊,在日常性接触中表露的淋漓尽致。记得有一次当着她的面挨父亲的打,她站在一边吓得手足所措,我分明从她惊恐的眼睛里看到了怜惜,对我的怜惜,只剩下我跟她两个人以后,她关心的一遍遍询问我疼不疼,抓着我的胳膊急切的摇晃,小手一次次抚过我被父亲打到的地方,没有留下挨打的痕迹,然而却令她不胜心疼。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彼此会一直这么下去,很久很久,直到衰老。时光封存永不流逝,心也固执的永远不做改变,外貌或许可以变得苍老,身姿也可能被岁月损毁以至于老态龙钟虚弱不堪,心却坚如磐石。可是等闲变却故人心,也可能并非等闲这么轻描淡写,但不管如何,故人心已变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原因我不得而知。
有什么在心底滚动,是那颗黑乎乎沉甸甸的小球样的东西,它蛰伏于我的体内,因为想起了安,所以现在又苏醒过来,开始四处乱窜起来了。
十几分钟后,一个精神矍铄体形清瘦的老人拎着一只鸟笼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走到我身边时静悄悄坐下。
鸟笼里是一只八哥,总算看见鸟儿了,但八哥不肯叫,一声不响的站在鸟笼内的横杆上,圆溜溜的眼睛警惕的审视着笼外的世界。我看着这八哥,心里想着多少该叫唤一声才是嘛!
“好热的天!”老人开口说道。
我不确定是不是在跟我说话,扭头看了一眼,发现老人正面带微笑注视着我,“是啊,”我马上接口道:“七月份嘛!不可能不热。”
“是倒是七月,可多少也热得过头了,比往年起码高出不止三摄氏度。”
“嗯。”我点点头,但想不起往年同一时节里的气温到底多少度。
“抽支烟。”老人递过来一支香烟,“抽烟的吧!”
我赶忙双手接过,道了声谢谢。老人又把打着的火机朝我面前送了过来,我俯下身将烟头凑近蹿动的火苗。
“等人?”老人津津有味地吸了口烟后问道。
“啊,算是吧!”我含糊其辞。
“吸烟有害健康,吸烟有害健康。”八哥像突然受到条件反射似的含糊不清的叫了起来,一面在笼里扑腾翅膀跳上跳下。
“闭嘴,死东西!”老人一声呵斥。
“小心恶性肿瘤,老东西。”八哥不甘示弱的回嘴道。
“去你妈的!”老人骂道。“都是女儿教的,她不让我吸烟,专门训了这八哥用来监视我,一见到我吸烟就这么叫个不停。”老人向我解释道。
“有意思,可谓用心良苦了。”我笑道。
“烦不胜烦!原本是只很棒的鸟来着,都让她给教坏了,尽说些不堪入耳的话。”
“死老头死老头死老头。”八哥一连声叫了几遍。
“再叫,就拿你喂猫。”八哥立时收声,吓得瑟缩着翅膀,蜷缩笼内一角。老人扭过头冲我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说,八哥可能理解自己说出口的话?或者听懂别人说的?”我问老人。
“那恐怕是理解不了的吧!无谓的学舌罢了,脑容量太小,不具备理解人类语言的功能,喉咙倒是自然界里数一数二的。不过,要是相处久了,倒也有可能多少理解一点点。”
“那也不坏!”我说。
“是不坏,就像那本名叫《倒数第三有何不好》的书里写到的:人总是在不断重复同一种错误,那就是——我以为。读过这本书?”
“没有。”我摇摇头。
“喜欢读书?”
我又摇头。
“我么,最喜欢读书,以前一捧起书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不一口气看完根本抬不起头,没完没了一本接一本的,着实读了好多书,当然书里的内容基本上没怎么记住,竹篓打水一般,一无所剩。现在读的少了,眼睛不行,没看一会儿就开始头晕眼花起来。”
“我以前也中意看书,工作以后几乎就没读过了。”
“因工作太忙没时间?”
“哪里,时间多得很,再说,只要愿意,读书的时间总能挤出来。”
“那怎么不读了?”
“不知为什么突然间厌恶起来!”
“对书感到厌恶?”
“不不,对书大概是不厌恶的,应该是厌恶别的什么,说不好的什么。”
“有趣的说法。”
我轻笑一声,不置一词。
老人又坐了一会儿后,“好了,差不多该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聊。”说着便站起身,拎起鸟笼雅步从容地走了。
老人拎着鸟笼走后,又剩得我一个人坐在长椅。我又想起刚才那个牵黄犬路过的长有一对大大乳房的女人,只是她不愿意像老人这样停下来和我聊上两句,如果她愿意停住匆忙的脚步跟我交谈几句,我该对她说些什么呢?大概我会向她讲起我睡过的几个女人,谈谈我对她们各自乳房的印象,当然,妻与安则不在此中之列。她或许会就自家硕大无朋的乳房发表点看法。我们就此聊上半个多钟头,半个钟头足矣,聊完后彼此心满意足的道别,和她肯定比跟老人聊天有趣。
如果女人再次路过。
我将会主动招呼。
比如这样:
“喂喂,那个,”我短暂犹豫了一下,果断开口道:“能陪我聊聊天?就一小会儿。”
“?”女人面露疑惑,“为什么要跟你聊聊天?”
“不是有意打断你遛狗来着,只是……”我一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只是看见你那里弄的我好不难受,跟着你步子一耸一晃的,搞得我那里硬梆梆的。”
女人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可怪不得我。”
“是不怨你,是我的问题。”
倘若女人再次从我跟前路过,想必我会如此这般跟她搭话。
我看了眼手表,四点十七分,时候尚早,决定再坐上一会儿。我猛的想起刚才看见的八哥,那不就是一只活生生的鸟嘛!然而遗憾的是,八哥除了说过几句人话外,一声未叫,我等于还是没听到鸟鸣。可惜,当时多少应该逗逗它才是,好歹该从它嘴里哄出一两声鸣叫才是。算了,已经晚了,还是继续考虑刚才那个女人好了。
我接着幻想下去。
“喜欢我的乳房?”女人在我身边坐下后问道。金毛狗跟着蹲坐在地上,张着大嘴将舌头伸到外面散热,狗眼目不转睛的看着正前方,两只耳朵时不时颤动一下。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我说。“而是存在的问题。”
“存在的问题?”女郎重复道。
“就是说,她们就在那里,不偏不倚又自然而然的存在于你的胸脯,从而间接引起了我阳具的勃起。不是喜欢或厌恶的问题,正如同此刻火辣辣的太阳高挂天空,使我冒出一身大汗一样。或许没表达清楚。”
“不明白啊,如果不是因为中意我的乳房,又怎么会让你的阳具勃起呢?”
“啊,或许还是有些喜欢的吧!”
“只是有些?这么说可真伤人家的心,明明长得这么标志,形状又那么娇美,而你却仅仅只是有些喜欢。你可晓得我这对乳房不知迷倒了多少男人,让他们茶饭不思寝食俱废,为了能亲近一次甚至连丢掉性命也心甘情愿。”
金毛忽然站起身抖擞了一下身上的长毛,之后又以同一姿势再次蹲在女人腿边,昂着脑袋直视远方,不知在思虑着什么,或许在回想女人的乳房也未可知。这条狗肯定目睹过这对乳房的庐山真面目,主人沐浴完一丝不挂的从浴室里出来,狗乖觉的蹲坐浴室门口,一双光溜溜的狗眼贪婪的看尽女人身上每一寸肌肤。我心想,或许这条狗就是某个被迷住的男人变成的。一位忘了名字的意大利作家写过这样一部短篇小说,一个男人因为钦慕一个女人,最后变成了女人的一条狗,而女人家里同时养着很多条不同品种的狗。即使身体变成了狗,心也照样爱慕着女人,那些狗们在家里为了女主人终日争风吃醋互相撕咬不休,结果全都弄的伤痕累累。
“这倒是实话,隔着衣服我就已经能感受到她们所散发出的魔力了。”我恭维道,同时在心里想道:真是一对壮观的乳房。
“怎么样,想亲眼看看她们?搞不好,不,是搞得好的话也许还能上手摸一摸,手感一级棒。”女人如是说。她是在引诱我?我忖度道。
“不了,就这么隔着布料看看已经很好了。”我拒绝道,毕竟我可不想变成女人的狗。“我说,你养了几条狗?”我看着金毛那双忧郁的眼睛问道。
“狗?”女人扭头扫了金毛一眼,“就这一只啊!怎么你以为我养了很多条狗不成?”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这狗真棒。”我夸奖了一句,金毛抬眼看了看我。
“那是,它可聪明了!什么都明白。”女人说完摸了摸金毛的脑袋,金毛适时的依顺着主人的手。
我点了下头。心中暗想:也明白女人的乳房。
“陪你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可够了?往下我还要带着甜豆继续散步来着。”
“甜豆?”
“对,甜豆是这条狗的名字。因为它非常非常喜欢吃甜豆,喜欢的不得了,每餐都吃。”
“吓!狗如其名!恰如其分。”我赞叹道。
“谢谢。”
“散完步以后可有什么安排?一起去酒吧喝冰的凉瓦瓦的啤酒和味道奇妙的秘制鸡尾酒可好?”
“抱歉啊!已经和男友约好一起吃晚餐了,吃完饭还要照例去酒店大动一场干戈,因此跟甜豆散完步就得马上赶回家冲澡,然后再化个美美的妆,换身漂亮衣服,就该到赴约时间了。实在腾不出空和你去喝冰得凉瓦瓦的啤酒和味道奇妙的秘制鸡尾酒,我其实相当愿意陪你去酒吧喝冰的凉瓦瓦的啤酒和味道奇妙的秘制鸡尾酒,可是遗憾啊。说出来你别介意,跟你比起来,男友到底要重要些。所以我不得不去陪男友,而把你撂下。”
“那是自然,换作我也会那么做的。”
于是女人站起身,对我说了声再见,随即牵着狗,头也不回的走了。
再见!?我想,恐怕再也不见。
我止住幻想。从裤袋里掏出香烟衔在嘴上。
我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女孩儿睡觉的情景。
安并非第一个同我睡觉的女孩儿,这里说的睡觉具体指的是性交。第一个和我睡觉的女孩儿是我高中同学,她的名字已经想不起来了,她当时是我的女友来着,和安分手后交到的,是个不怎么漂亮,但性格格外温柔的文静女生,脑袋瓜足够聪明,学习好到令人叹服,配我绰绰有余。高三下学期的某一个周日午后,当时距离高考已经没几天了,脑袋里被各种知识填充的满满当当,感觉上颅腔成了一个临界爆炸的气球,几个心理素质差点的同学看上去已经有些不太正常了,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一想起还有好多书没背,很多公式没记牢,顿时就觉得一阵心惊肉跳。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要手淫一次,以换取片刻的宁静。那天下午,我们在校园里碰上,坐到树荫底下的长椅上,相互抱怨最近一段时间各自饱受的煎熬,颠来倒去诉了好一会苦后,我差不多是未经大脑就脱口而出的说道:“我们做一次爱吧!”她同不同意对我来说都无所谓,熟料她竟红着脸点头同意了,于是我们走出校门,到附近的酒店开了一间钟点房。她和我都是第一次。在事后的温存时刻,我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好像也没多大意思。”本没打算说这话来着,但可能是因为正在全神贯注的考虑别的事情,心不在焉的下意识说了出来。一说完我就马上惊醒,并感到懊悔不已,明白自己犯下了一个不可原谅的罪行。她刚刚可是把一生仅有一次的处子之身给了我,而我却做出一个索然无味的无聊表情,甚至还说出这样一句即使打入割舌地狱也不为过的话。可让我大为不解的是,她居然没对我随口而出显得极为负情的话做出任何像样的表示。暑假结束大学开学前,我们分道扬镳。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每每想起这件事,我都感到自己实在太过卑劣,自己当时怎么稀里糊涂就和她睡了呢!觉得很是对不起人家。然而,这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此后我再没收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当然也不会主动去打听她的情况,在她的记忆里,我一定是个很不地道的家伙。
平心而言,和她睡觉是一件非常快活的事,尤其第一次,及至十五年后的现在我仍刻骨铭心的记得当时的感受,感官上极度愉悦,巅峰时直冲云端,随即忍无可忍痛快淋漓的喷薄而出。然而,怎么说好呢?一种缺失感从心底油然生出,准确来说也不是缺失感,更不是失落、失望、遗憾、后悔、难过等等这些情绪。而是好像缺了点什么,却又不知道缺少的是什么,而正是缺少的那个什么使我产生了一种类似缺憾的感觉,以至于我不由自主的说出了那句混账话。我只能肯定那是感官之外的问题,就像心凭空出现了一道裂缝。在性交时,她未能填补我心底的这道裂痕,尽管如此,这也不是她的过错,我不能因此去指责她,问题的根源毫无疑问是出在我身上。用六祖惠能的话说就是——美则美矣,了则未了。无聊时我每每就此思索不已,经过好多年冥思苦想以后,我试着做出如下猜测:大多数人的心生来就是不完整,被损毁了的,就像一分为二的瓷器,裂口边缘布满锯齿,每个人都身怀半个瓷器在世间彷徨,因为所有人都只有半个瓷器,所以咋看上去,似乎和谁都能凑成一只完整的瓷器,不仔细看也许还发现不了其中的毛病,倘若不太讲究其实问题也不大。但锯齿状的边缘始终无法绝对吻合,龃龉感或多或少必定存在,想要严丝合缝的完美拼接只能找到有且仅有一个的另外半只,因为是天然生成的缺口,所以不可能像机械设备那样可以随意更换适配的零件,心是既不可替换,也不可人工塑造。便是因为和她一起睡觉未能使我们俩各自身怀的那半个瓷器相互契合的缘故,我清晰的感觉到了彼此间存在着的那点缺憾,虽只是一点点,但却确认无疑,随即不由自主的说出了“没多大意思”这种话,想必她也如此,所以才没对我这句话做出像样的反应。
不过,和她睡觉也不是毫无所得,起码我知道了这种缺陷的存在,想必她也同样。当然觉得没多大意思则是另一回事。
妻子离家出走后,我曾和一个性工作者来往了很长一段时间,当然,我的行为不能定性为嫖娼。因为她不收我的钱,就是说,她是自愿跟我睡觉的,并不收取任何报酬,不是工作性质的。
她的职业诚然是妓女,但并不代表她每次做爱都是在完成工作。
相会的地点在我家里。时间都是星期日,一般总在午后一点左右,门铃响起,我拉开门,门外的她通常穿着素淡,没有化妆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微微朝我点一下头,接着走进家里。我们无声地紧紧相拥,身体和心理都极度渴求对方,疯狂做爱,在卧室床上,在客厅沙发上,厨房灶台上,餐桌上,卫生间里,穿衣镜前,阳台上,恨不能在天花板上也来上一次,家里每一处都留有我们交合过的遗痕。我好几次的射出,直到精疲力尽,阳物隐隐作痛才不得不意犹未尽的罢休。
她年纪二十六岁,长相秀丽,乳房不大不小,腰肢曲线优美,双腿修长匀称,乳头和乳晕的颜色也好看。
我们偶尔交谈上几句,大多数都是在两次性交的间隙里。
“没结婚?”女郎问。
“结了!”
“那老婆呢?”
“跑了!”
“可惜。”
“可惜?”
“不可惜吗?”
“不觉得可惜!”
“难以理解。”
“确实如此。”
“喜欢她?你妻子。”
“喜不喜欢呢?”我有些拿不准。
“不喜欢又为什么跟她结婚?”
“你怎么知道不喜欢呢?”
“喜欢是不会沉吟思考的,也不会模棱两可,应该是毫不迟疑的脱口而出,只有不喜欢才需要考虑。”
“不知道啊,不知道为什么会跟她结婚。”我老实承认。
“她可喜欢你?”
“这?就更不清楚了。”
“既然相互不喜欢又为什么会走到一起?”
“同样不知道为什么,搞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很多。”
又是一阵沉默,不很安稳的沉默,随时都有被打破的倾向。
“为什么当妓女?”我问。
“说是生活所迫,可相信?”女郎觑了我一眼,狡黠一笑。
我摇头。
“说是兴趣所在,可信?”
我第二次摇头。
“和你一样,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妓女,很多很多事情都不明所以。”
我和女郎一共幽会了八次,其中七次都做过爱,历时十四个星期,第八次幽会时,没干。整整一下午我们都在聊天,主要是女郎讲,我负责听。
一见面女郎就说道:“今天不想干,可以吗?”女郎看起来情绪不高,兴许是累了,也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当然可以。”我吃了一惊,“这还用问?”
那一次幽会,女郎格外健谈,说了好多话,一开始讲的全是些无谓的生活琐事,氛围愉快又轻松。我们一起啜着冰镇啤酒,女郎不停的讲,我跟着不断附和,讲到好玩儿的地方,就一起笑出声来,说到倒霉事,又跟着女郎一起咒骂上几句。但讲着讲着,话题开始变得压抑起来,女郎的语气不再轻快,周围空气正在逐渐凝固。我一边吸烟一边默默听着女郎出口的话语,也几乎不再开口应和,因为感觉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从谈话中我得知了女郎的概况,尽管是粗线条式的,但也使我对女郎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换句话说,自此以后,女郎开始以更立体更丰满的形象活跃在我的记忆里,不过话说回来,哪怕是再简单无聊的人生,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小时内完整清晰的叙述出来。
女郎的父亲在她十七岁那年病死了,什么病女郎没说,估计是某种治不好的绝症吧,癌什么的,整整折腾了两年,死得时候,已经不成人样,身上插满管子,皮肤黝黑,体重只剩不到七十斤,临死前一段时间相当痛苦来着,受了不少罪。看着被疼痛折磨的父亲,一个念头屡屡在女郎脑袋里浮起,与其忍受还不如早些死掉的好,反正也没有希望可言!事后,也就是当父亲真的死了之后,女郎又为这一念头的频繁出现而产生负罪感,觉得很对不起父亲,为此,女郎常常在心里责骂自己,看着父亲的遗像默默乞求原谅。
“那时候,每天都在祈祷,祈祷上天能降下某种厄运用来惩罚自己,似乎只有这样,心里的罪恶感才能多少减轻,也才能好受点,没想到最后真的如愿以偿了!厄运果真降临,从此乌云笼罩,怎么也驱散不开。”
“难道要希望父亲多活一段时间,继续痛苦下去才对?”我问道。
女郎笑了一下,很清淡的笑,淡得像跑了气的无糖汽水,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是觉得那时候不该有这种想法,不该盼着父亲早点死。”
啤酒喝完了,我起身到厨房从冰箱里又拿来一打冰镇啤酒,拧开拉坏递给女郎一罐。
“谢谢。”女郎接过啤酒,凑到唇间啜了一口,然后双手围拢啤酒罐轻轻挤压,铝罐发出刺耳的声响。“怎么说好呢?那时候自己要是什么都没想就好了,既不盼着父亲早点死,也不希望父亲多活几天,无思无想,只管好好的照顾父亲,随其自然,就结果来说,不会因为我的想法而发生任何改变,不能推近也不能延迟父亲的死亡日期,可我终究还是那么想了,想他早点死去。觉得自己很是过分?对父亲有一种深深的歉意。”
父亲死后,家里七零八落,积蓄花光,还欠着一屁股债,女郎跟母亲合不来,不知道错在哪一方,反正总是矛盾重重,争吵不休,母女关系闹得很僵。下头还有一个小五岁的弟弟,女郎不怎么喜欢这个弟弟,总认为弟弟傻乎乎的脑袋不好使,又自私又愚蠢又奸猾又惫赖,而且总是奸猾得不够聪明,或许真是傻子也未可知,一看见弟弟那副白痴样,女郎就满心厌恶。家里喜欢的人只有父亲,可偏偏父亲已经死了,家里头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好歹熬到高中毕业,女郎以此为节点离开家独自走上社会,大学也没上。
“高考参加了的,成绩不坏,可以随便挑所好大学,当然最好的那十几所肯定上不了,还差点分数,但除此以外,剩下的随我拣选,然而我不想上了,自然不是因为学费的原因,只要想上,钱的问题总有法儿可想,母亲一定会给,还有其他亲戚可以借,不是钱的问题,仅仅是不想读了而已。”女郎说。
步入社会以后,女郎也不是马上就成了妓女的,最初干的是正经工作。很少回家,和母亲只靠电话联系,通话时间基本上都在两分钟以内,几乎无话可说,就这短短不到两分钟的通话,还有三十多秒双方都处在沉默当中。
交了男友,对方在一家夜总会上班,代客泊车,一个地地道道的小瘪三,胸无点墨,无聊、无趣,品行下流,长得也难看,还染了一头黄毛。女郎不知道为什么会看上他,可能因为独自离家在外,时常会感到一种难以排遣孤独,急需要一个人的陪伴。于是极为轻率的就接受了他,像俄极了的人不在乎食物是否干净卫生就一个劲往嘴里塞。尽管男友一无是处,但还是一度稍稍慰藉了女郎内心深处的强烈孤独感。男友对避孕的事很不上心,死活不愿用避孕套,因为他觉得不舒服,而使得女郎为他打了两次胎,第二次从医院回来后三天男友就强行和女郎发生了关系,医生说不能那么快就行房的,但男友说憋得很痛苦,快要熬死了,差不多是强迫性的插了进去。这么着,女郎彻底心灰意冷,萌生了分手的念头。可还没来得及开口,男友竟提出一个极其无耻的要求,让女郎陪他一个哥们儿一晚,男友死缠烂打磨了好长时间,嘴上说着自己怎么怎么爱她珍惜她之类的话,软语相求不见效,于是转而虚声恫吓,甚至不惜向女郎下跪,女郎抵不住催逼,竟然答应了。
“简直傻到家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他,其实那时已经不爱他了,一点也不爱,可他一跪下,心还是软了。”女郎惨淡一笑,摇了摇头,“怪自己太愚蠢了。”
事后女郎才知道,是男友打牌欠了那人的钱。
这件事深深伤害了女郎,第二天就向男友提出分手,起初男友不同意,花言巧语苦苦哀求了好半天,最后见女郎怎么也不肯回心转意,便恶狠狠的撂下几句威胁的话转身走了。
之后女郎辞了工作,当了妓女。
“什么下三滥的男人都遇见过,嫖客没一个好东西,偶尔能碰上一两个正常点的男人,不过那比撒哈拉沙漠里的雷阵雨还难得。”
“我也?”
“不不,你不是,你不是嫖客!”女郎的脸微微发红,为了掩饰尴尬,女郎端起啤酒喝了两口。
女郎仰头喝啤酒的时候,我看着她细腻洁净的脖颈,随着啤酒的下咽那颗不甚明显的喉结上下移动了几次。女郎身穿一件浅蓝色T恤,两只乳房将T恤撑出好看的形状,下着一条李维斯紧身牛仔裤,脚蹬一双小号尺码的轻便运动鞋,这是女郎一贯的打扮,不化妆,不戴首饰,简单素淡的衣着和女郎的相貌相得益彰,本就长着一张素净的脸庞,她不是那种美得令人过目不忘的女人,但却散发着一种清新淡雅的气质,给人以清心寡欲之感,使得我不由生出几许怜爱之意。何以像这样一个丝毫不见俗气的女人会成为妓女?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是个好人。”喝罢啤酒,女郎说道,同时将喝剩一半的啤酒罐放到桌上。“要是能早点遇到你或许会好很多。”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一声未吭。
“恍如一场长而又长的不怎么好的梦。”女郎叹口气说道。
日照偏西,带有迷蒙色调的黄色阳光从窗口照进,整个房间被渲染成金黄色,所有物品都裹上一层晃眼的光圈,就连空气里也揉进无数细小的明黄色颗粒,阳光中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映射出好看的金色光彩,细弱的双臂上薄薄的汗毛也染成金黄色。
“就像博尔赫斯写的那样!读过博尔赫斯?”
我摇摇头,“听都未曾听过。”
“阿根廷作家。”女郎介绍道,“学会西班牙语后,第一件事就是读了一遍博尔赫斯全集,当然读得很吃力。”
我点了点头,“怎么写的来着?”
“使他觉得遥远的不是时间的过于久远,而是两三件不可挽回的事!”女郎说。
“两三件不可挽回的事。”我轻声说了一遍。
“是啊!不可挽回的事!”女郎微微笑了一下,笑里带着浓浓的苦涩,我一时竟不忍直视,将目光闪到别处。
统共讲了将近三个小时,女郎谈性渐尽,我也多少有些累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说得真痛快,这儿那儿的一开口说个没完没了,你一定听烦了吧?”女郎最后说道,跟着从沙发上站起身。
“哪里,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比你还要开心,觉得轻松了许多,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那下次还一起聊天,也这么说个痛快。”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我该走了。”
我点了点头。“诶,真不要我帮你修剪?”
“下次可好!希望你不要拒绝。”
“怎么会!”
“跟你在一起,觉得很开心。”女郎临出门时直勾勾的注视着我的眼睛说道。
“我也一样。”
女郎圈着我的脖子,抱住我,我轻轻搂住她的腰做为回应,胸口感受到她乳房的挤压,她的腰肢非常柔软,我闻到一股轻微的香水味儿,十分好闻,她呼出的热气吹在我脖颈上,暖暖的,苗条的身体让我蓦然间想起十分撩人情思的什么。几分钟后,我们依依不舍的分开,女郎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没能出口,稍事踌躇后开门离去。
之后女郎再未出现。那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每到本该幽会的日期时我都会想起她。期盼一点钟时门铃再度响起,然而再也不曾响过。两点一过,死了心,但死的不彻底,还是怀着隐秘而微茫的希望,希望下一分钟门铃会真的响起来,我慌忙起身赶去开门,门外的她依旧穿着一身素净衣服,没化妆的脸上挂着标志性的浅浅笑意,笑得令人心醉神迷,随后开始解释为什么来得这么晚:“抱歉啊,今天来晚了,有事耽搁了一会儿,不碍事吧!”我们像往常一样紧紧相拥,像动物一般在家里四处做爱,尽情尽兴。然而直到日落黄昏满地残阳,门铃始终像死了似的无声无息,希望终于转为绝望。
那时,我该挽留她不成?
我不知道,即使到了今天,我同样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委实太多太多。
快六点半的时候,我步行来到永远年轻酒吧。像以往每次见面时那样,老板跟我打了声招呼,随即端来啤酒,用开瓶器帮我打开,又帮我倒进杯里。我端起啤酒杯喝了一大口,打了个嗝。老板背对着我整理柜台。
看着老板的背影,我想到老板昨天晚上给我下的评语——老实人。我是老实人吗?无论怎么看都不太像。
从昨晚离开酒吧回家以后,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首先梦到了一个奇妙的老人,告诉我即将升职的消息又给我画了张地图,紧接着梦到了身处世界尽头,那是安以前跟我提起过的地方。今天上午,胤打电话过来,说要交给我一张地图,梦的印证。在委托人消失的妻子经常跑步的路上,遇到一位牵着金毛狗的乳房硕大的女人,我就这女人展开了一番幻想。之后,我怀着负罪感想起高中时第一次睡的那个女孩儿,毫无疑问,我伤害了她。最后,我回忆起妻子走后,同我保持过一段时间的性关系的那个性工作者,我有些疑惑,或许我已经在不知觉间伤害了她,有没有呢?
胤来到酒吧时已经快到七点钟了,期间我喝下三瓶啤酒,去了一趟卫生间,在洗手台洗了把脸,照了照镜子,审视自身,好消息是,还是老样子,没有退化,值得庆幸;坏消息是,还是老样子,没有进步,让人悲哀。
回到吧台时,胤正大口喝着啤酒。
等胤放下啤酒杯,“我说,关于升职的事,消息可靠吗?”我想再次估量一下昨晚梦境具有的真实价值。
“那是自然,百分之百确切无疑。”
“就这么肯定?难道是上头亲口告诉你的不成?”
胤显得有些犹豫,“怎么说呢,确实是上头告诉我的,并且还让我事先给你透个风,只是……诶,啰哩啰嗦的,总之你升职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确定无疑的了,放心好了。”
果然,梦境非虚。
“那有没有告诉你选中我的原因?”
“这个倒没说,不过多少有些传言进耳。”
“什么传言?”
“仅仅只是传言而已。”
“不妨听听。”
“我姑妄言之,你姑妄听之好了。”
“好,你放心说就是,听完我就忘。”
“说是,上头有一个老头快死了,”死字胤说的很轻,“需要在临了前,找个人接替他,而他选中了你。”
我大吃一惊,“也就是说,我不单要晋升到中层,还要进入高层?”
“对,就是这么回事!高兴吧!天大的好事。”
“难以想象。”我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你说,这种好事怎么偏偏就落到你头上了呢?无论怎么看我都比你合适嘛!入职年限比你长,还是——至少现在——你的领导,经验比你丰富,年纪也比你大,能力——这么说你别见怪——也比你强。”
“是啊,无论从哪方面看,你都比我要合适上一百倍不止,所以我才说不可想象。”
“但情况确实如此,他挑中了你,略过了我。不隐瞒的说,刚开始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我倒但愿选中的是你,说真的,如果选中的是你,我会由衷的为你高兴。”
“知道,你的确是这样的人。所以很快我也就释怀了,你有很多我所没有的素质,或许能力我可能要比你强点,但上头看中的不单单是才能,所要考量的另有其它,而这其它的什么比才能要更为重要得多,这是我所不具备的。”
“其它?”我点上一支香烟,抽了一口。“不可思议,令人费解。我有什么能值得别人高看一眼的?没有特殊才能,什么也不会,不懂乐器,不懂绘画,对艺术一无所知,理工方面的吧!别说微积分了,连乘法口诀都背不利索,何为单质,何为化合物也分不清楚,水的方程式都写不出来。对经济金融什么的也一窍不通,直到现在都不晓得所谓股票和期货究竟是怎么个劳什子,何以能使那么多人为之着迷,银行利率都算不明白。拿自己大学的专业课来说,虽说学的是古汉语,可水平如何呢?《史记》也好八大家古文也好,统统读不明白。拙口讷舌,不晓得怎么哄女孩子开心,人际交往方面,除了你几乎没有其他朋友,也不愿意跟其他人来往,有什么其它是值得被上头的人看中的?”
“这,怎么说呢?”胤稍事沉吟,“他一直都很喜欢你来着,从你入职起,就密切关注你,关于你工作上的事,他可谓了如指掌,生活上的,估计也调查得一清二楚。这件事非同一般,不可能随便拉个人来接替。他既然选中你,就说明你是最适合的那个,当然是有些不合规矩,毕竟属于破格提升,且是一升再升。可对他来说,没有多少时间了,时间有限,只能权宜处置。你对他来说究竟有几分合心意就不得而知了,但可以肯定一点,你是他所能选择的人里最合他心意的那个,另外对你的考察确实也算够久的了。”
“老头为什么快死了?”
“癌,烟抽太多了,肺癌,已经没治了,顶多不过三四个月的功夫。”
我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转念一想,直接碾死刚吸了两口的香烟,端起酒杯啜了口啤酒。
“可怜。”我说。
“活得够久的了,年轻时相当风流,什么都享受过了,现在走到尽头,也没什么遗憾留下。”
“看起来确实够老,起码有一百三十岁。”
“不止……怎么!你见过他?”
本不想把梦见老人的事告诉胤的,不过既然已经说漏了嘴,干脆一股脑地全盘托出,不过是多费些口舌罢了,关于地图的事倒是隐去没说。
“这老家伙惯于故弄玄虚,借以显示自己的手段。”
“那这又是怎么做到的?能进入别人的梦境,甚至是创造梦境,这听起来着实令人难以置信,简直像科幻电影里的桥段。”
“有这方面的研究来着,也不单如此,其它方面据说也至于超时代的程度,具体成果如何,以我的权限不得而知,不过你以后有资格知道。总之,是非常超前的技术,公司的所作所为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到处寻找莫名消失之人。”
“偏偏治不好癌症?”
“大概没往这方面研究,也可能上头的人谁都不认为自己会得那种病,所以没有一个人对此感兴趣,没人提议,也就不会花时间、耗费精力并且还很费钱的去鼓捣救人的玩意儿,也许从这老头以后,上头会多少往这方面关注。”
“公司创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我入职这么久了都还稀里糊涂。”
“你入职这么久了还稀里糊涂,我入职比你要久得多,可要说起公司的经营目的也同样如坠五里云雾,”胤笑道,端起酒杯一口喝干,用左手大拇指抹了抹嘴角,又倒满一杯送到嘴上,这回只喝了一口。“但绝不简单,野心相当之大。”
“我以后能知道?”
“或许,不过也未必,也许只有创办者和几个实际控制者再加上背后的大人物知晓也未可知。”
“神秘非凡!连到底想干什么都不知道,像是见不得光似的?”
“大事都是见不得人的,大事未成之前往往讳莫如深。”
“不可思议。”我说。掏出一支香烟点上,吸了一口,然后摇了摇头。
“最终,我想,无非还是为了能够操控,操控许许多多的什么,把那许许多多的什么紧紧捏在手心,试想,倘若能够操控别人的命运,像对待小鸡崽一样把人拨弄来拨弄去,肆意妄为,不就几乎约等于上帝或释迦牟尼,这样的力量该有多让人沉醉,又能使多少人为之趋之若鹜,总有人想当神。背后的几个大人物都大得不得了,大到无法无天。没有这几个人的支持,公司根本无法运行,甚至连一天都生存不下去,当然,这只不过是我自己一个人的猜想罢了,实情如何不得而知。”
“多谢,告诉我这么多。”
“谢什么?闲聊而已。”
“地图!”我说,“该说正题了。”
胤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A4纸,打开来递给我。“这可能是你干的最后一单了,善始善终!”
我点头接过地图,不出所料和昨晚梦见的相差无几,多少粗糙了些,不过,比起我画的那张要详细的多,在地图左上方用红色自来水笔打了个X,那里就是目的地了,老人说那位于山崖底部。
“那里有你需要的答案。”胤说。
“什么答案?”
“该起委托的答案!还能是什么?”胤用极其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看来详情胤大概还不知道,我想,那里存在的答案恐怕并不那么简单,所谓答案应当另有所指,我想解开的谜团可不止一两个,而是很多个,在所有疑难中委托人的那个反而是我最不上心的,这很好理解。或许所有的谜底全都一股脑儿堆在地图上打有红色X号的地方也未可知。
“总之谢谢了,费了一番功夫才搞到的吧!”
“那倒没有,很容易就弄到手了。不用客气,也是我的职责所在嘛。”
“今晚还和女人有约?”
“今晚没有,回家过夜。”
“少见!”我打趣道。
“其实我陪老婆的时间比陪任何一个女人的都多,把我陪女人的时间全部加起来做成一个扇形图,我老婆所占去的面积一定超过一半。”
“真是个顾家的好男人。”我挖苦道。
胤信以为真,有些难为情的摆了摆手。
“一起吃饭,我请你,算是表示感谢。”我说。
“那倒不必为这点小事坏钞,等你升职的时候再请!吃顿好的,今晚要回家吃。”
我点点头,“届时一定请你吃一顿大餐!”说着将地图照原来的折痕叠好,揣进裤兜。
“准备什么时候去?”
“最近两天,先准备一下。”
“要我一块儿?”
“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
“我是一次也没去过,不晓得那里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也给不了你太好的建议。不过,户外装备什么的尽可能带齐,需要的话去我家里拿。年轻的时候喜欢登山,各种野外工具买了不少,现在全闲置在家里。”
“听起来像是准备到野外探险。”
“的确是去野外,险不险就不好说,或许地理坏境一马平川,没有悬崖没有沟壑,没有像样的阻碍,但毒蛇呢?现在可正是蛇类的活跃期。”
“好,需要什么找你拿就是。”
在酒吧里吃了三块鸡蛋火腿三明治、一份炸薯条,简单对付罢晚餐,临走前又喝了一杯加冰威士忌。老板凑上来说:“兴致不坏嘛!”
“那是。”
回到家里已经晚上九点半了,我来到厨房拉冰箱门从里头拿出一罐冰镇啤酒,打开拉坏喝了两口,端着啤酒折回客厅坐到沙发上,将啤酒放在茶几,从裤兜掏出两张地图,一张是我根据梦中记忆画的,一张是胤画的,打开来并排铺在茶几上,我来回看着这两张地图,细细比对,有不少细微差异,但大致上不存在分歧,该有的岔路一条不少,途径的河流、所过的山体基本没差,不同的仅是线条勾勒和曲折的幅度,无论怎么看胤画的都比我好得多。
看罢地图,折起收好,喝干罐里的啤酒,歪倒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个不休。
看天花板之际,发现有只飞虫一直绕着明晃晃的节能灯管上下翻飞,像只蜻蜓,但看不确切。心里默默想道,多少飞近些嘛,好让我看清你,什么呢?你是?之后我的视线一直紧紧追随着它,它围着灯管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忽然,我醒悟过来,它所追寻的乃是光。然而,那只是人造灯光罢了,什么也不存在里头,只是徒然枉然的追寻,注定辜负苦心,不必在对那泛滥的人造光源示好,对于你亲昵的举动,灯管永远无动于衷。
终于,飞虫停了下来,落到茶几边缘,我得以看清楚了它,不是蜻蜓,是只蜉蝣来的。那可就更不应该了,何必白白浪费仅有的一天生命去绕着灯管打转呢?时间对你而言,难道还不够可贵吗?你可是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了哟!从窗口飞出,找到你的同伴们,跟它们一起,将你所剩的最后一点生命能量发挥到极致,而不是在这虚假光亮里无谓的消耗。
此刻,它正静静地、静静地停在茶几棱框边上,蜉蝣大概已经飞得很累了,需要做短暂休憩,两根尾须不时轻颤一下,洁净透明的双翼相互贴合竖在背部,或许在大口喘息着,我保持着静止的姿态,避免惊扰到它。
几分钟后,我蓦地想到,也许蜉蝣已无力再飞,我伸出手去,打算小心的将它拈起,在我的手即将触碰到它的时候,它忽有所感似的振翅飞起,既不突兀,也不踌躇,徐徐升起飘摇而上,再度去到天花板以灯管为中心继续飘舞不止,似乎在为最后的一点时光奋飞着,灵动纤巧的身姿优美迷人,周身渲染着一层浪漫的艳光。某一刹那我生出了想关掉照明灯的冲动,不过几乎马上就打消了这一念头。
透过阳台望向窗外,远处青山遥遥,几朵厚重的白云飘浮在离山不远的天空上,看起来摇摇欲坠,我起身走去阳台,朝天上看去,冷冷的圆月无声无息,星匿长空,周围没有一丝风,树木日间被晒萎的叶片,此刻都抖擞舒展开来,马路上传来汽车鸣笛的声响,市区上空笼罩着浓雾般的光辉。我看了一会儿月亮,玉兔皎洁,秋毫可数,心想,这才是蜉蝣值得追逐的光明。
我回头看了一眼灯管,蜉蝣仍在灯管下方飞个不停,奈何唯独对这灯管情有独钟,面对这执迷不悟的蜉蝣,我摇头苦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我抓到了它,不,不能说抓,准确说来是捡起。在继续飞舞了好长时间以后,它忽然从灯管下面径直坠落到地板上,我走过去蹲下身体从地板上轻轻捡起置于掌心。捧着气息奄奄的蜉蝣坐回沙发,凑近眼前仔细端详,不由的暗想,确乎是只漂亮的小虫,光采非凡,一双相较而言巨大而又完全透明的翅膀,没有一丝违和感,极为恰到好处,麻衣如雪,长长的尾须,身体又那么的柔弱,鲜明洁净的羽翼,柔嫩的躯体,妍丽的容貌,生之精灵,然而遗憾啊!这美丽的生灵,只有短短一天的生命,朝生而暮死,尽管生之短促,可仍旧做到了极致的绚烂。
我忽而心有所动,蜉蝣之所以追逐光明,时时刻刻在灯光的照耀下翩翩飞舞,不正是为了炫耀自己这近乎铺张的华丽吗?在这短暂的一天中,将自己的美淋漓尽致的展现在世间,在美之极致中死去。
蜉蝣虚弱的躺在我的手心,一动也不动,似乎已经来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我晃了晃手掌,它随之缓缓抬起一侧的羽翼,随后又因体力不支而轻轻放下,我用小拇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尾须,它一无所感似的没做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