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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镕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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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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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连载

第十章 了不起的我

了不起的我 2.22-3.12

19

该和过去的自己告别了。

在这一年我萌生了给自己写回忆录的想法,原因有很多,也许是疫情,也许是病情。虚度时光往往是一生太长,有人说“人一出生就判了“死刑”,因为太长,所以没有察觉。2020年“慢变量”这个词频频出现在大众视野,冰川消融、空气污染、病毒传播等等,在这些问题爆发到一个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都经历了漫长的不为人知的演变,也许期间有少数人质疑,也不过被视为异端,不久也就销声匿迹了,在经济面前,环境似乎在无限让步。这种关系就像大熊猫和白暨豚,一个得到保护,一个濒临灭绝,一个是喜剧另一个是悲剧,要知道白鳍豚甚至可能已经灭绝了,2018年11月14日,更新发布的《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中就将白鳍豚等级评为“极危”,而大熊猫则为“易危”,这对大熊猫来说是一件好事,说明大熊猫逐步适应现代社会的发展,而白鳍豚不然,这是人与自然的博弈,作为淡水豚类的白鳍豚,长江是它赖以生存的地方,那是它的根,它的命,而对于人类来说那是钱,白鳍豚适应不了这个时代的发展就只能淘汰,各种慢变量堆砌在一起导致了一个物种的毁灭,这种历史在人类社会中比比皆是,人们不以为然,因为与自己看似无关,起码短期内没有变化,甚至一辈子,但如果只有三年呢。

在第一章《镜中像》里我说“接下来八章会用第三人称叙述我的悲伤,时间线是心路历程,结尾是死亡,高潮亦是死亡”,转眼一年过去了,要结尾了,那是2020年的3月16日,那时候全世界是灰暗、恐慌、焦虑、绝望的,就像我的情绪一样,全文12352字,其中全文检索“死”字一共出现了31次,可想而知当时的我糟透了。今天是2021年的3月2日,我下笔写下了第一个字,与其说“写”,不过是语音输入罢了。去年9月我在当地作协作为新会员发表讲话,那一刻哪怕只有一分钟都让我满心欢喜,那是我十年前的梦想,那是中学时代作文里出现的十年后,带有一丝炫耀、自大、虚伪的口吻,不知天高地厚,信口开河,所有的结果倒推过程都可以编织一个美丽的童话,与之不同的是童话里的我能跑能看见。几乎没有人能跨过三年这个坎,当生命只有三年你会做什么?我所有悲观的来源都是不自信,对生命长度的不自信,过去15年的我几乎每半年浴火重生,那不是好词,意味着一切重头来过,有人说“过往的经历都会成为你的财富”,谁知道呢,比起跌宕起伏的人生,循环往复的痛苦根本算不上经历,又如何谈财富呢。我总是在低谷徘徊,残疾和疾病笼罩着我,它们就像紧箍咒,每一次拼尽全力之后都满身伤痕,西西弗斯在寻找意义,日复一日,我也在寻找意义,没有动力,不是不想,是不能,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束缚手脚,走出来是另一种痛苦,一条充满不确定的道路要不要走,往哪走,悲观和乐观只有一线之差,死亡并不意味着毁灭,它是另一种重生,庆幸自己还能这么想,也为之努力过。

5:57,手机按时震动,带动整张床板有规律地摇晃,幅度很小,但足以把我叫醒。睡梦中我的右手摸到了手机,无意识地向上滑屏,震动停止。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定了这个时间,也许是刚买手机不久,这个时间就静静地在闹钟里躺着,每天叫醒我。我轻轻地坐起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打开手机手电筒,找到床边的拖鞋,听说今年气温创历史新高,二月就达到了30度,要知道2月3日才立春,预示新的一年正式开始,虽然说这里是广东,但二月温度这么高也是罕见的。从小到大,人们习惯将春节视为一年的开始和一年的结束,那是节日的概念,可是如果从年的概念来看,二十四节气的轮回才是一年,那么一年的分界线就变成了立春,而今年也是我的本命年,对时间的恐惧迫使我写下这本书,想留下点什么,也想忘记些什么。

我睡的是硬板床,床是从旧房子搬过来的,起初我睡的是新床,后来接二连三的复发就把床给换了,再到后来房子也换了,可能是到了一定的年龄,老一辈都习惯将某些既定事实寄托于一些神秘力量上,特别是当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床是拼接起来的,特别晃,而且稍微动一下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像小时候玩的乐高,反复拆卸次数多了难免就会松了,只是玩具可以扔,它没有过去。比起两年前的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不时有朋友问我“最近怎么样了,好点没”之类的话,其实越长大就会发现朋友越来越少,因为交集越来越小,彼此成长的阅历、环境、角色、目标不同,注定只能渐行渐远,但哪怕这样依然关心你的人,要珍惜,每当那个时候我都会尴尬地笑笑说“有好吧,是那种每天看不到变化的好”,要是以前我能侃侃而谈,一边自嘲一边假装悲伤,可现在有点麻木了,时间一方面给我判了死刑,另一方面又不断给我生的希望,“好好活着”成为绕不开的枷锁,我庆幸自己没有被遗忘,对一个人最大的宠爱是被看见,我看见你,你也看见我,虽然只是一句话,但一定是有力量的。

童话《小王子》里有一句话,也是全篇出现最多的一句话:“大人真的好奇怪”,这是给大人看的童话,只是有些大人不愿承认自己是小孩,有些小孩不想成为大人,一夜白头的故事背后是一个个不堪重负的心,释放崩溃只需要一秒,而适应崩溃需要一辈子,所以长大是痛苦的,就像雨后春笋破节而生,细胞快速凋亡带来的是成长,而那种成长是可以用声音感受到的。我在2020年12月31日发了一条朋友圈,内容只有五个字:“当下即未来”,绝大部分人是从0到1的过程,而我是从-1到0,网上有两个词分别是“社会性死亡”和“间歇性努力”,没有社交和发自心底的挣扎成为网络原住民普遍的心理问题,爬得越慢,差距越大,那种无力感是说不上来的,有人享受当下,感受做某件事情的快乐,但总有一些人在苦苦挣扎,总有一些人需要拼尽一生才能获得温饱,殊不知只不过是别人一天的简餐,太撕裂。同样是在2020年12月31日,习近平主席发表了2021年新年贺词,其中有一句是:“每个人都了不起”,的确,在这个到处都充满不确定的时代,哪怕前路很难,又如何。

还是很大动静。我左手扶着墙,右手顶着床向下发力支撑起身体,这个动作我至少练了一年,我几乎不出门,不止因为行动不便,而且觉得外面的世界没有想象中精彩,也就无所谓出门与否了,记得每次出门只要有坐的地方,同行的人都会叫我休息一下,有时候是家人,有时候是朋友或者陌生人,这种关怀是善意的,别人完全可以不说,甚至不做,就像创业初期朋友对我说的那样:“这个特权是上天赐予的,无论结果如何都要接受,因为最终是看能力的”,我开始不像小时候那样苛求同情,也许就在昨天,我的小时候,我的过去,在每一次按下重启键的那一刻都不复存在,我总能选择性地遗忘一些东西,大学报到之前初中同学组织了一次聚会(详见第三章《生命的底色》),聚会上我们有说有笑,三年同窗又三年各奔东西,彼此憧憬未来又惺惺相惜,可我记不清了,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就像在听一个故事那样,里面有我,我跟着笑,极力表演合群,尽管很拙劣,那是我的过去吗,一定是,我从中有成长吗?也许都体现在这本书里。极少数人知道自己能够站起来是有多么地幸福,只要躺在床上一年就会知道,最珍贵的东西往往是习以为常的,空气、水、阳光、亲情、爱情,甚至每天能自由呼吸都是一种恩赐,只有失去才后悔莫及,道理太简单,简单到令人无视,2019年7月,我复发一年后回去复查,那一年其实没什么变化,出院怎样回来还是怎样,坐着轮椅,后背微微拱起,像极了老年人,医生问我:“觉得自己和发病前比恢复了几成?”我说五成,要知道发病之前我还可以跑,当然这是我现在的想法,能坐了想着站,能站了想着走,能走了想着跑,永无止境。

我一瘸一瘸地走到书桌前,摸黑弯腰伸手从桌底拿出五包中药,用力扯出一包然后走向厨房。中药一开就开了14剂,那位医生是我住院时的管床医生的硕士导师,当时如果没有管床医生的举荐我可能业就没有了对未来的期待。我手机上有个文档,是专门用来记录贵人的,里面密密麻麻记录了六十多位,有些只是一面之缘,有些还有微信,有微信的我会每到逢年过节给对方发一条信息,没有联系的则在心默默记住,待日后有机会帮助别人了,就会把这善意的链条传递下去,只为报答那些在人生低谷给过我温暖的人。这个病的首选治疗方法不是中药,这些年中医的治疗效果受到很大非议,要么很有效,要么没有效,一方面没有大量的循证医学研究,另一方面是老祖宗几千年来传下的智慧,任何一件事情算上时间纬度都会显得神秘,哪怕科学把每一种物质的化学成分都展示在我们面前,我不知道到底对我有没有作用,也许是一种智商税,可何尝又不是一种希望,是对生活的希望。14剂中药是14天的量,但是我喝了28周,一剂中药煲一个星期,最后基本在喝水,不同的是水的颜色稍稍发绿,味道已经和纯净水差不多了,父母说可以倒了吧,我说怎样也好过喝水,曾经一段时间我非常抗拒喝水,特别是知道要出门的时候,我会提前好几天不喝水,尽可能让自己出门的时候不会太窘迫。我曾经问一位视力障碍的人平时怎么出门,他说“正常出门就行了,遇到困难就求助”,很平淡的一句话,那是我的渴望,我的内心是想走出去的,但跨不过那个坎,就像有些人毕业出来找工作,工作几个月被辞退了,再找工作又辞退了,几次下来从原本的认为工作不适合,到最后认为自己不适合,然后宅家、啃老,建立自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摧毁自信不需要那么长,只有自己可以救自己,别无选择。

我把厨房灯打开,从橱柜里拿出药壶,洗干净并且往里面加水,尽管整个过程我都尽可能做到没有声音,但难免会发出磕碰,这个动作我至今已经持续了快三年,在病友圈子里有一句俏皮话,说“我吃药都能吃饱”,这里面藏着心酸,又有一丝滑稽,其实很少有一种疾病可以像这个病这样感受不同的人生,当一切重新来过的时候你会怎么做,崩溃?绝望?落寞?还是抗拒?前不久我接受了记者的深入采访,有人问“记者为什么找你?”我答不上来,有一种说法是“要想在一个领域有成就,要么做到这个领域的前1%,要么掌握两项技能同时做到前25%”,也许我就是那病人和残障人的前25%吧,这没什么好骄傲的,唯一值得谈的是自救能力,我永远是在焦虑中度过的,我看世间的一切都是仰视,朋友告诉我不要比较,那样会好过很多,但是对于一个高自尊的人,尤其攀登过高峰的人,内心是不满足于此的,有一种动力叫作恐惧,它逼着我不能闲着,或许上天只是用这种形式让我躺下吧,退缩、逃避、自卑、不甘,种种的情绪塑造了独一无二的我,“每个人都了不起”绝非一句空话,这世上比我过得幸福的人很多,同样不如我的人也很多,过去我一直隐藏自己的角色,生怕被别人知道自己是病人,是残障人,因为在传统观念上这两个词是贬义的,不管对方表现得多么热情,只要抛出身份的不同就会产生不必要的怜悯,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没有走出来,不愿也不想承认,尽管那只是自己骗自己,哪怕与全世界为“敌”,只要不认命,这不是唯心,是信念,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那么首先请从不放弃自己开始。

如果要用一句话总结我的2020,那毫无疑问是:“一个生命影响另一个生命”,在心理学中有一个概念叫“场”,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是同一个意思,我一直很反感别人说我励志正能量,现在也是,从小我就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我的所有记忆都来自患病以后,在此之前我和所有孩子都一样,天真、活泼、善良、无忧无虑,后来我开始讨厌“病”这个字,而且是越来越讨厌,就连开玩笑都不行,简直就是对我的诋毁,虽然那是事实,我几乎沉默寡言只字未提自己的情况,一来不想把自己主动放到一个低姿态的处境里,二来也无法述说。蔡康永在《奇葩说》中说自己主持了12年的《康熙来了》没有说过一句“大家好”,这是他的小别扭,能且只能对自己提出的一点要求,“因为我没资格代表所有人,在我对面观众席上坐着的不是一群人,而是每一个人,我没有任何理由将这一群人归类,然后简单地说一句‘大家好’。”将人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来对待是需要生活阅历的,我们都曾以为世界是自己的,天底下只有两种人,一是我,二是其他人,那句“针不扎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的话曾经是我的至理名言,无数次的与父母吵架我都会歇斯底里地把这句话重复好几遍,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是我”,没有人能代替我走下去,所以当我跌入谷底后不会留恋在那里的一点一滴,一旦抓到机会我都要奋力向上爬,那已经是一种本能反应,就像曾经在病友群里抱怨这个病有多么多么地凶险,担心未来一切不好的结果时被人反问一句“你好像很恐惧”一样,任何一种负面情绪一旦上升到心理问题都不是一朝一夕的,这个过程我至今已经走了15年,相信还要走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走出来,又或者是一辈子的事情,我不知道,自信心的强弱是和病情密切相关的,去年我参加了几次残联的活动,接触到不少的残障人,某种程度上说我和他们一样,自卑、渺小、脆弱、孤独,他们渴望被倾听,渴望被看见,这是一群独特的人,他们有的是天生的,有的是后天的,有的会好,有的慢慢加重,人都是有自尊的,更何况是一群残缺的天使。判断一个人健康与否的标准是心理和身体的健康,如此看来,健康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能可贵的财富,没有之一。

过去一年,不知道你过得怎样,什么是不虚度光阴?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伪命题,做自己当下认为正确的事情,万一日后证明是错的呢,也许可以这么问:“你后悔吗?”当现在有一件事情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做的时候,问问自己十年二十年后回想当年的这个决定会后悔吗,如果会,那就做。经济学中有一句话:“选择不是成本,放弃才是。”有时候我们觉得放弃比选择容易,所以我们也就放弃了,坚持很难,尤其是长时间做一件看不到结果的事情,可这不就是年轻的价值吗?有个词叫油腻,经常用来讽刺一些中年男人不思进取油嘴滑舌装腔作势,它和年轻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有了奔头,觉得“够了”,可就是这句“够了”阻断了对未来的想象。这一年我最大的骄傲就是每一个午后时分能静静地书写我的过去,每写一个字就与过去的自己多一分和解,曾经试着发了几篇文稿给杂志社,要么石沉大海,要么得到一句“没头没脑”,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特的,都有它独特的节奏和独一无二的旋律,我越想证明自己,越想追赶别人,就越追赶不上,那种“过得好”的生活状态永远活在虚妄里,不是我不现实,而是我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水平。说实话被退稿的那一刻我的心情是不好受的,我能说自己是平常心对待,也只是说给别人听,更甚看到一句“写的都是什么”时,不要说玻璃心,我明白要用行动证明,所以我不断学习不断写作不去理会心中的噪音,但不妨碍我把它记在心里,默默激励我前行。在家两年,我无数次问自己也许这辈子就这样了吧,我问了朋友,问了同学,问了医生问了网络上许许多多的陌生人,得到的回答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一个鼓励?一个挫败?还是一个理性的回答?可现实告诉我们一个人在极端条件下是做不到理性判断的,要么消极,要么盲目,真相只存在于心境平和的少部分人眼里,但是他们被当成傻子,我不止一次强调“三年”这个时间,是它支撑着我不断写下去,尽管作家这个身份我从来不敢对外相称,有人问“你都有什么作品啊?”“可以给我欣赏一下吗?”之类的话时我都会闪烁其辞,“我不配”三个字像流水一样无孔不入地侵蚀着我每一个看似来之不易的成就。中华文化习惯谦虚,当面对他人的夸赞和肯定时,第一句话一定是“哪里哪里”,又或者贬低自己说“其实也没那么好”,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但是细想一层如果我们这样回应了对方的赞美,实际上就是否定了对方看待自己的判断,认为对方的眼光是不对的,然后对方就会接一句“是真的啊”,然后双方继续向对方表达“你不懂我”的台词,这是一种内收的品质,不是说谦虚不对,只是说用错了地方,“真诚”永远是对自己的,但是不能要求他人真诚,就算真诚是善良的。

药壶是一个十升大小的容器,底下可以加热,其实就是一个加大版的电热水壶,方便人们在里面放中药。很多东西换一个场景就有另一个用途了,我一直不想以病人和残障人的身份去博得同情,但直到我去年开始写这本书,我发现我的所有经历都来源于这两个身份,一旦抛弃了,回归到一个普通人的状态后反而不知道写什么了,它们就像我身上的刀疤,愈合之后也是一辈子的痛苦,我想通过自己的双手让大家记住我,而不是缺陷,整本下来每一个字我都在否定自己,因为我认为那样不光彩,24岁以前我没有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一直与疾病抗争,一直与心理抗争,我清楚未来的路很难,而且会越来越难,但请一定要直面它,就像我初中那句口头禅一样:“怕什么来什么,来吧”,过程也许很痛苦,让人遍体鳞伤,何尝不把它看作一种勋功章呢,只要时间够长,将来如果还有后代的话就可以向他炫耀当年的历史了,那是何等的自豪。我的手指来回触摸壶身靠近插头的地方,为了以防万一我都会先把壶身的插头连上,最后再通电,这个过程对于我来说是漫长的,因为看不见,壶身设计为了防进水将插头装在了一个很隐秘的地方,设计本身没有问题,而我要花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用触感摸到那个接头的位置然后将线连上去,肯定也不是我的问题。很多时候我们遇到困难向他人求助时都会得到:“那是你的问题”的回复,我们也倾向将问题归咎于自己的原因,长期以往自卑和不自信就会占据我们的心智,这也是我给这一章取名为“了不起的我”的理由之一,这句话不止是讲给我听的,我们这代年轻人不缺乏个性,缺的是独立思考的能力,每天抽些时间冥想,放空自己,看上去很奢侈,但一定不会后悔。

我的家近似一个“F”型,中间有一条长长的走廊,那是我以为的长,一眼望得到头,可力不从心,是一种用无力感三个字都不足以描述的感觉,因为“无力感”至少证明心还在,而我当时已经没有了。走廊从客厅到主卧室不到30步,记得在我最不堪最不想见人的时候,当时连站起来都很困难,我硬是在这不到30步的走廊上来回走了上万步,累了就停下来,在心里默数60秒,然后继续出发,这个过程我坚持了差不多一年,两边本来白皙的墙面被我的双手染满了污渍,那是我的手印,因为我的每一步都要扶墙,哪怕是两年后的现在我出门也要有一个助行架才敢,尽管在家已经可以自由活动而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尽管身边还有人陪同,但我就是不敢,不止是心理问题,而是怕了,怕再回到医院,可能因为某一次摔倒而骨折骨裂,然后把过往病史在另一位医生面前重复一遍,慢性病最折磨人的地方是时间,而时间本身也是最磨炼人的,使唐僧成为唐僧的不是经书,而是取经的路,自我安慰四个字听上去特别无用,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又有谁能给你温暖,走路累了只有自己知道,半夜膝盖疼了只有自己知道,可是那就不走吗,未来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复查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和主治医生说过“两其害取其轻”,我发现一个人的胆量和环境息息相关,生活越安逸越不敢冒险,周遭越恶劣越有放手一搏的勇气,“勇气”本身是可贵的,我们许多人终其一生追求的都是勇气二字,因为妥协放弃了心中的理想,因为懦弱而错过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些归根结底都是勇气,那是一个用信念驱使的词,因为相信,所以行动,就是勇气。病程的康复有一个窗口期,错过了日后恢复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我天天练习,起身、端坐、站立、踏步,一点一点练习,不分昼夜,几乎是以一种回光返照式的本能求生状态支撑起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有些人在我们看来是坚强,可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日常,总有人比你过得差,也总有人比你过得好,不负韶华的意思不是争分夺秒,而是在时间的维度里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无论何时,不要在意别人异样的目光,这需要内心强大,我在努力,愿此时此刻的你也在努力。每天在这条走廊来回走大概两个小时就是1万步了,自从手机推出计步功能之后许多人开始喜欢上了走路,哪怕口头上说没有时间也要拿出几分钟走一走,最近赛博朋克2077这款游戏很热,背景设定是2077年的世界,那时候的科技前所未有地发展,各种我们现在只能想象的技术在那时都十分普及,这看上去很美好,但科技永远是把双刃剑,赛博朋克另一个意思是“高科技,低生活”,当科技充斥着我们的生活,那一定是极其糟糕的世界,因为绝大部分的人失去了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或者说是一种无能为力,就像手机里那个小小的计步器一样,计步器很早就有,只是现在它和手机连在了一起,没有人单纯为了计步而计步,我猜有的人一定在内心深处有一个念头:“有些人想走都走不了”,潜台词是“你就知足吧”,的确,当任何一个问题推到极端都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俗话说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但我想强调这不是歧视的借口,社会上弱势的一方往往是受歧视的一方,写到现在已经是第十章,过去九章我都在抨击,最后我才发现只能改变自己,适者生存适用于当下每一个个体,要想不自卑不懦弱不孤独,那就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吧,让更多的人看见你,而不是通过疾病和残疾来可怜你,同情你。记得薛兆丰老师曾经说过:“不要问别人怎么才能尊重自己,而问自己对别人有什么贡献。”当发现自己不想被其他人看不起的时候,首先恭喜你,只要有了念头都还有补救的机会,最怕是麻木了,我身边有不少人已经对自己的身份麻木了,舒适圈是有毒性的,它让人沉湎于此不可自拔,好比医学上的过敏一样,自身对外界的一种应激反应,有时排斥有时依赖,这本身不是问题,重点是自己能不能识别并为此做出改变,就像那位非洲作家Dambisa Moyo (丹比萨·莫约)在《dead Aid》(《死去的援助》)一书中说的那样:“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行动,让改变真正发生,故步自封自哀自怜给谁看?是时候该醒醒了,我们每个人并没有那么多观众,换句话说:“竞争下歧视最少”,所以勇敢走出来吧,和眼中那些所谓的普通人竞争,在同一片天空下我们谁也不让着谁,胜负心别憋在心里,使出来,或许世界没有你想象中的糟。

大大小小二十多种中药,加起来有两百多克,随着水被加热,壶里中药材那苦涩的味道渐渐被壶口的压力逼了出来,在空气中弥漫。母亲醒了,来到厨房门口像宣誓主权一样眼神环视一周然后转身走向洗手间。母亲经常失眠,从我有记忆的那天起她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她总是对我的大手大脚抱怨,说“没当家不知柴米贵”,而我又何尝不知家里的每一分钱都是省出来的,平时别看她整个大人模样,有时候就跟一小孩儿似的,有自己的脾气和小任性,还有父亲,很多时候他就是我的长大以后,记得小时候最崇拜的人就是父亲,然后慢慢地看不起,再到现在尝试理解,父亲还在睡觉,前一天晚上夜班,三四点回来,这份工作他已经做了快30年,是他的第一份工作,那代的人强调安稳,在一个岗位上不断精进,终其一生,可以说务实,也可以说是没得选,哪怕是以牺牲健康为代价,父亲恢复工作快一年了,和我的写作速度是同步的,很慢,很累,但不得不。其实父母和我同岁,因为当他们有了我之后才称得上父母,而我也因为他们,才有了做儿子的底气。我们都不善于表达情感,明明是关爱,却互相抱怨,说什么与世界和解,至少先与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和解,很多时候承认自己的不完美就是和解的开始。妹妹弟弟也醒了,他们说是被我的中药味儿熏醒的,我说这味道可以提神,他们说我根本不像一个大人,甚至比他们还小,我说怎么可能。每次吃饭我们仨都吵吵闹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我知道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很久,初中青春期他们的自我开始形成,用反抗证明自己的存在,这时候渴望被人理解,又不愿表达最真实的自我,会给自己加很多的内心戏,自我拉扯,这不就是我吗,自以为长大的我。我知道该怎么努力,也知道每天应该做什么,但就像那句话所说的:“所有的拖延症都来源于不自信”,而我们眼中所看到的问题不过是另一个问题的解决方案,所以不自信的根源在哪里,拖延不去做的根源又在哪里,我在剖析自己,力量都是向内寻求的,走出来,勇敢点,追求向往的生活,向世人证明你值得。

我写书的目的是悲观的。每个人都把一生看得太长,所以把期待都留在了“明天再说”,虚度光阴只是表象,没有目标才是内心的梦魇,长期主义是说给那些有目标的人的,不是空谈,而是紧迫感。人之所以区别于其他物种在于能反抗本能,我们有克制,知道什么是想要的什么是不想要的,也明白有些东西自己很想要但是不能马上拥有,需要奋斗需要努力,这个过程是痛苦的煎熬的,可是我们就是愿意,因为有光,那个用意义编织的未来。那么如果将一生缩短到三年呢?我承认用恐惧驱使行动不是一个好方法,但是我就是这么做的。就像在极端条件下总能激发一个人的潜力一样,把自己逼上梁山,然后全力以赴,不负韶华的背后是不负自己,能把自己放下的人是很酷的,将过去的挣扎放下,那些烙印在身上的回忆,抬起头,何必为了不能改变的事情而发愁,人生太有趣了,还有很多事情值得你和我去探寻,哪怕只有三年,足够了。只有小孩子才选择,成年人都要,说什么生命的长度和宽度啊,说什么三年复发率高达90%啊,说什么未来不属于我啊,生命的长度和宽度我都要,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10%,未来怎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下即未来,我只知道你再一次激发起我的斗志,走着瞧。

我打开冰箱冷藏的那一格,拿出一袋豆沙包和一袋叉烧包,每袋有12个,各拿一半,然后把剩下的放回冰箱。不知道你以前每天上学在家吃的早餐是什么,记得我上学那会儿,也不远,十几年前,当时吃得最多的就是包子,不为别的,就是方便,在菜市场把半成品的包子买回来塞进冰箱,然后第二天上锅蒸就可以了,而且要是哪一天起晚了,还可以拿着包子在路上吃,甚至回到课室也可以偷偷吃,几乎不耽误睡懒觉,可是印象中我很早起,哪怕调了6:00的响铃也要将指针从直直指着数字“6”的方向往右偏一点点,以好能在6点前叫醒我,有时候提前5分钟,有时候提前10分钟,尽管我知道闹钟本身就已经被我调快了15分钟。我很容易惊醒,恐惧闭上眼的那一刻,就算是在患病以前也依然如此,焦虑的来源似乎是天生的,与疾病无关,我在一步一步摆脱疾病对我的束缚,尽管过程很痛苦,就像将早已愈合的伤口再一次亲手将它挑开,然后撒把盐,我的面目是狰狞的,我的内心是撕裂的,我的眼神是空洞的,我的双手是颤抖的,好在我的大脑依然清醒。我给自己买了很多健身器材,一边听着课程,一边脚踩脚踏车,手举杠铃或掰臂力器,那种状态就像一只在跑轮上不断狂奔的仓鼠,浑身充满力量,竭尽全力想追赶过去丢失的时间,每当看到电视上出现越来越多的同龄人我就开始不自在,陷入自我怀疑,差距越来越大,周围人都会劝你要平常心对待,但是这年龄不正是血气方刚敢爱敢恨的时候吗,孔子四十不惑,我还没到呢,何不将这种情绪化为动力,承认它,改变它。

记得我第一次用手机上课是在2019年的3月15日,三年前,如今手机上显示我的学习时长是10172.3小时,我知道听没有动手写记忆深刻,所以我就听三遍五遍,直到能听上句知道下句,我的字很丑,从上学那天起就被诟病,也练了很多字帖,收效甚微,这里面一定有我的原因,不想过度归因,那就换一种方式,不然也不会有这些文字。我的手机字号很大,大到让人一看都惊讶的那种,我很在意他人的目光,所以也极少有人看过我的手机,因为与周围格格不入,学生时代我们最在意的不是父母的眼光而是同学异样的目光,我们害怕特别,既渴望聚光灯又畏惧聚光灯,尤其那句“你近视多少度?字这么大。”这是一句无心的话,可是我总是后知后觉,有时候我一本正经回答“这不是近视”,然后又会有下一个问题“那是什么?”我再解释,这个过程无比煎熬。日常生活中我们都有意无意表达过对对方的关心,我既是施暴者又是受害者,任何一件事情一旦过度宣扬都应该值得反思,我们缺乏对身边一切无知的敬畏感,殊不知只有自己是确定的,有句话叫:“有多少个好答案,在苦等一个好问题”,掺杂人性的答案和问题永远不匹配,哪怕是同一个人,我在反省,与心中的自我分别开来,那是两个人,没有分裂,如影随形。

30分钟后,我将电源关掉,从旁边碗架上拿出一个碗,那是我一出生就用的碗,只要在家吃饭,都是它,材质是不锈钢的,不怕摔,大小比普通的陶瓷碗略大,当年卖这个碗的店铺已经没有了,连同整个批发市场都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大商圈,有趣的是我在里面还能找到不锈钢碗,也许此刻正有一对父母在挑选,想着给新生不久的宝宝买个碗,不知道会用多久,可能很久吧,谁知道呢,宝宝说了算,有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有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这本书有大半都在描述童年,或许十年后重新翻看这些文字会发现全部都在描述童年,都说每一枚硬币都有两面,我不敢说自己看透了什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最强大的地方就是拥有忘却力,忘记不是纵容,是成长。我小心翼翼地将汤药倒进碗里,瞬间眼镜蒙了一层纱,这感觉很熟悉,我经历过,为之辗转反侧,虚无的世界只剩下苦涩的酸楚,还有点呛鼻,我以前很怕苦,连芥菜的苦都受不了,甚至到了上学的年龄吃药都还要磨成粉,大人说我的喉咙细,连颗药都吞不下去,这当然是嘲讽,与多年后的现在大把大把药一起吞的我大相径庭,有人说“人的一辈子笑的次数是固定的”,小时候笑多了到长大就不爱笑了,常常听到感谢苦难之类的话,说什么苦难塑造了自己,我们把自己看得太低,总希望寄托于外部力量给自己推脱,或喜或悲与我无关。在这个超大时空叙事里,有一个巨型机器裹挟着我们,我们随着时空翻涌,机器一点一点抽干我们的情感,个体似乎失去了价值,必须抱团才有力量,而我们又是如此渴望独特,求而不得又得而不能,强调螺丝钉是不能哭的,那会生锈的,我们像上满发条的木偶使劲奔跑,一切看似按部就班,药材经过不同工艺炮制的苦好比人生百味,最终化作奈何桥边的孟婆汤,它让鬼魂遗忘又让世人铭记,我们感谢的不应该是苦难,而是那个依然勇敢的自己。

我的故事还没讲完,甚至才刚刚开始,你说手上有一副烂牌怎么办,我说别下牌桌,你以为这是一本鸡汤,我想说这是一道前菜,真实的句子是有力量的,远远比希望更有震撼力,安慰听多了就变得廉价,相信时间的力量,相信自己的力量,所有的不得已都有解,我没有详细述说这一年的改变,很多人会高估一年所能做的事,却低估了十年所能做的事,把任何一个时间点单独拎出来都是带有偏见的,不光你,每一双眼睛看到的结果都不一样,更何况是对自己的描述,连世界都没观过又何来的世界观,好好活着,一定会看到一个与现在不一样的世界,心态偶尔崩一崩没关系,生而为人又何必为神,不需要面面俱到,直到结尾我才发现自己是个很较真的人,苛求完美的悲观主义者,很傻对吧,似乎一直在自怨自艾,对,我加上了“似乎”二字,我依然在反抗内心深处的妥协,我还小,不敢说自己是理想主义,因为“40岁还是理想主义的人,才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还嫩呢,你也是。有朝一日我会发现自己写的东西都是错的,而你依然相信美好,但愿那一天能快点到来。

我半拱着腰,过去这个动作我想都不敢想,尽管双腿还在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急促地摩擦碰撞,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哪怕很累,它们在反抗,对生的渴望,碗被我抬到半空,里面的液体在晃,我皱着眉,一饮而尽。

春天的风是凌冽的,又充满着生命的气息,我该出发了,收拾好乱七八糟的情绪,在每一个看似糟糕的处境下别忘了还有自己,期待与你相遇,阳光在前方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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