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余朝阳的头像

余朝阳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02/17
分享
《刁树》连载

第五章 郝树

郝树撞货架后就直接跪下了,无力站起来了,这是他内心受到的撞击更大。那是轰烈地一声,又在胸膛里剧烈爆炸。爆炸出的内压是充发不出去的,他的内心一下子就成碎片了。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又得从两年前的那场交通事故说起。

两年前的那天晚上,他开车进蓉都城里,为的是参加大学同学会。同学们一波波散尽后,已是后半夜了。他没喝酒,又没有摸麻将。这就回自己的郊县,似乎直接了点儿,意犹未尽,感觉是浪费了什么似地。他参加大学同学会外,又是想在蓉都城里把内心舒张开来的。人生半百后,他也可以不那么子内卷了。

他祖祖辈辈都居住在蓉都郊县的县城,大学五年是在蓉都城里度过。毕业后,又是回到了这个郊县县城。他算是地道的大蓉都人了,知道蓉都最金贵的地儿就是浣花溪公园周边。进入这金贵地儿时,他还看了下时间,丑时快过了,接近三点了。

车灯把杜甫草堂南门的大照壁照得更清晰了些,远光射到了浣花溪上的廊桥。过这廊桥是一个园林别墅区,他右转了方向盘。他不是到那边去的,无需过此廊桥。他不过是想开着还可以的房车在这金贵儿地过一下,让房车为自己舒展身心。

这条路的右边是靠着杜甫草堂的红墙沿行的。左边是浣花溪,浣花溪对面,也是一个幽静的别墅区。跟着,他的车灯照到的就是杜甫草堂西门的古照壁。后来,他检讨内心的蛛丝马迹时,感觉那古照壁进入到了他的魂魄,影响了他的驾驶状态。

这时刻,他的的房车又经过了一个别墅区。他也得做出选择了。半空处的黄色路牌上的黑体字和黑箭头醒目地标明:直行,清江东路,左拐,光华村街。

也怪他太熟悉蓉都了,这样,左边一个小独院的两个红灯笼又进入到了他的思想。这小院和他无关,但他听说这小独院曾经不是一般人能住的。这里又是住过一个要人的,这要人后来到了极其高位,只是又坠落了。这更和他无关,可他就把方向盘打左了。

他就这样把房车开进了这条不宽的林荫路,似乎就是为这神秘的小院,要瞻仰这小院的侧面围墙。“哐当!”一声响后,他方才关注到撞他房车的榕树。

这榕树又似乎是往路里故意倾斜了。交警来后,他就指明了这一点,又强调了一次。

两个交警都没有理事他。只是在不同角度照相,让他呼气测酒精,在一叠表格纸上签字按手印。按部就班地办完该办理的后,一个交警也才轻言细语地对他说:“我们公安局管人管车不管树,园林局似乎也不会为你砍伐这棵树。”

这样,保险公司的车险验险人员来了后,他就不敢再说这树长得不正了。

“压线了!”其貌不扬的车险验险员叼着烟说。“这影响赔偿吗?”郝树急忙问。

车险员却走向林荫路里头。里面虽也有路灯,但离二环路远些,显得就偏暗了。不大一会儿,这人走回来时,嘴里还不断叨念着“十五棵,十五棵,”,似乎是怕记不住这数字。

“我压的是中线,撞的是边树。”郝树又得进一步说明。

“不能压线!”车险员一边在本子上记录下数字,一边看往了这头。又还用手指数了一下,其实根本无需数。这边是第四棵,三棵榕树外,就是流光溢彩的二环路。

拍照,不同角度。又是量距离,连路口的距离也量了。这人走过来后,打了个太欠瞌睡的哈欠,烟味和啤酒味儿也出来了。又指着自己的脸,愤然出一句肺腑之言:“难道长得丑,就应当多值深夜班吗?”

黑夜是不长眼睛的,哪知道谁好看谁不好看。郝树想,可你上级是有雪亮眼睛的。你的首要问题不是其貌不扬,是工作态度。你这态度就招惹顾客这个上帝。深夜班事儿少,也就少招惹顾客这个上帝。再说,态度不好也不定就是个小不是,碰巧了,又是有极其严重后果的。是呀,若这车险验险员兢兢业业,又替人解难。郝树便对这个事故的处置没有疑虑,也就没有后来的事情发生了。

郝树是有望、闻、问、切习惯的,对任何疑点都是全面、深入探究后才处置。这样,他就决定暂时把事故房车开回家。他得进一步了解这个事故的相关赔偿细则后,再去指定保修厂保修。再者,他对和房车相关的一切又还是半生不熟。他是一拿上驾照就买房车的,这车也才买了不到一年。他撞树时的确是有些走神,可也是驾驶技术还不成熟。在那刹那间,他处置凌乱,或是乱打了方向盘。不然,压中线又何以撞边树了呢?这也是交警和车险验险员都对他冷眼的原由。一个新手就开这么好的房车,又不是手脚灵光的年轻人了,撞树到是个警钟。

他也是想到了这些的,还深刻地厘定了今后的几条驾驶铁则,如不走神,要专心致志。反正是,一定得记住这次事故的教训。天亮前,他就把事故房车开回了家。在全面地搜索了这类事故的相关处置细则,又认真地核对了自己的保险单后,他没有了更多疑虑。早饭后,就决定赶早把车开到指定的保修厂。

怎么来说,这事儿就是交通事故这么回事儿。怎么来说,也是他自个儿的事儿。可是呀,老托儿却失魂落魄般地在受损房车边转悠。平时,这人是不大起早的,可今日就刚好起得早。“你没运了!”老托儿严重地摇头后,不待郝树回答,便倒背着手离开了。

郝树在把受损房车开到就近的保修厂的途中,又差点儿出事故。

这是因为老托儿的话太重。那态度又是决然,是要和他分道扬镳的样子。他没运了,人家就不跟他混了。这一事态的发展方向的确如此。老托儿如同被魔鬼撞醒,又像是看见了魔鬼。这之后,老托儿就坏了郝树的名声。

人心如此跌宕起伏,郝树是感慨又委屈。他不可能在给自己买了房车后,又给老托儿买平车。可是,这些年,他对老托儿还是相当不错的。春节、中秋,端午、清明,老托儿的生日,他给老托儿的礼包里都是茅台带中华。

只是,他绝不会给老托儿红包,他宁肯给出另一种大方。老托儿来诊所要人参、西洋参,要多少都随便拿。就是最昂贵的虫草,他都任老托儿大把大把地抓走。

老托儿的一切托儿行为,都是老托儿自个儿干的,自发干的,他只是接受了。眼下,老托儿可真是气死人。他不仅仅是口头上说,还把多年前华西医院和省医院的检验报告捏在手上张扬。这表明他根本就没有得癌症,他压根儿就不是癌症患者。可是,十几年前,又是这老托儿口口声声地说,是郝树妙手回春,治好了他的癌症。那个时候,他也是在手里捏着检验报告,那是蓉都市一家市级医院的检验报告。这报告的相关数据和结论都说明,他已经是癌症患者了。

郝树不能否认的是,这三份检验报告他都看过。他又的确是按照癌症患者的用药给老托儿下了药。这是老托儿心里不踏实,要求郝树给他预防治疗。后来,理所当然地,经过郝树治疗后,所有医院的检验报告都说明老托儿不是癌症患者了。

病人吹捧医生,有时是有些过的。但老托儿是否是癌症,郝树心里也是有数的。医院之所以分级,是由医疗设备、医生水平、医院规模、医疗经验等各项关键指标决定的。检验就更是如此,一家市级医院的检验报告,又哪能抗衡省级医院的检验报告,更别说卫生部直属医院的检验报告了。可是,他又该澄清此事,给这个患者的夸张赞扬泼冷水吗?

绝对不能。他可是开私人诊所的,他需要好名声,需要病员,需要病员的口口相传。

在如此私心下,他又觉得这是可以推动个人事业的事件。他得包涵乃至于养育这个事件。这患者就住在邻近,又没有固定职业,是在游手好闲中找机遇的那号人。他心知肚明,心领神会,人家如此做,也是有打米碗的想法的。

反正是,这之后,这患者表演般地宣传后,来诊所就诊的癌症患者就渐渐多了起来。但郝树能够走上名声的巅峰,又是靠自己的努力的。顺水推舟后,郝树更坚信事在人为。

郝树最相信的还是自己,他的医术被神话了,但他也是有医术的。这之前,他在内心感恩老托儿,可也相信,他碰巧的确是治好了癌症。尤其是这些年名声鹊起后,如此多的病患中,就是瞎碰,也是有治愈的个案。他是有诊断记录的,保存病人的基本资料这是中医、西医诊所都必须遵守的诊治疾病的基本规程。他又是一个细心人,诊所的病人的基本资料都保存得完好。有了这些基本资料,他也就有了线索,有了底气。只要是找到一个癌症痊愈患者,他就可以证明自己的医术。

这个时候,他方才觉得十几年前的顺水推舟,又是没有远虑的。是呀,他不该让一个有争议的病案成全自己。且不说,这病案要是病人翻案举证,又可以解读为假病案。好在,他还是可以找到铁板钉钉的病案的。可是,他似乎是没有好运气了。一开始,他就碰了好几个钉子,甚至于还被迫参加了一个患者的追悼会。

这样,他的倔强的个性被激发起来了。他非但丝毫不气馁,甚至于还在内心提高了标准。他的诊所的病员少之又少了,也就有时间全面总结过去的病案了。他在这些病案中搜寻,追求的已不是一个孤例,是一组成功的病例。他不仅仅是要恢复自己被老托儿败坏了的名声,他还要探索和发现各种可能,大反攻般地提高自己的名声。

这想法是够积极的了,可现实的结果又是背道而驰,一家人甚至于要和他打医疗官司。这一年下来,他有些气馁了,再没有打翻身仗的勇气,只渴望着有那么一例。在他的医疗生涯中,他也是有成功的孤例的。只是不是治疗癌症,又还是在学生时代。他们班到彝族地区去见习,他开的一个处方恰好把一个彝族老人的偏颈治疗得好多了。这八十二岁的老女人是在不到六十岁就得了这偏颈的,也是吃了好多药,都没有效果。老女人哪想得到,吃了郝树这小年轻的小医生的一副药就可以转脖子了,便直呼他是神医下凡。只是呀,这之后,就再没有奇迹发生。

又是一年后,他把本县和邻近区县的他的癌症病患都走遍了。这些人多数也火化了。依然在和病魔挣扎的,没人给他好脸色。他的房车上是沾满了厌弃的唾沫,他再不敢开房车走访了。翻年后,他坐车走访的病患都在一百公里以外。也不是故意安排,清明这一天上午,他刚好走访到时空山脚的铁路大学。

碰了无数次硬钉子后,他的走访是更经验了。他学会了先旁敲侧击,若是病人已经死亡,抑或是家属正在气头上,他就会放弃这个病例。清明这一天,挨近中午的时候,他到了铁路大学最大的超市。这是一个主要为学生服务的超市。超市服务人员都是年轻女娃子,小年轻哪会关心癌症。这样,郝树问几句也就出来了。

铁路大学校园风景如画,可他没有心情欣赏,只是埋头沿着清亮的水渠默默地走着。他的眼光也练出来了,走到铁路大学中间位置的不大不小的超市,便有了直觉,果断地走了进去。这里更靠近教师居住区,两个中年女店员一看就是喜欢说话的。

“这学校年轻有为的李教授的癌症好了吗?他患过小叶细胞性肺癌。”他把戏地问。这话是有心计的,又是满藏期盼的。他太渴望“李教授的癌症好了”,这样,李教授的“小叶细胞性肺癌”就只是“患过”,大海捞针班地被他治愈了。

“人到是走了!只是太自私了!把家里人害惨了!”一个中年女店员说。

这也说得太多,尤其是对一个已经亡故的人。可这些,又恰恰是郝树想听到的。

“也不是人家走了的人不是,哪个又不想活呢?坏人是蓉都边边郊县的那个中医。那中医骗他,说是还是治得好,反正那话听起来就是那个意思。”另一个中年女店员才点出要害。

郝树如同被击中,背靠到货架上,又希望说的不是自己。蓉都周边的郊县多着呢,人家没有点名点姓,就不一定是自己。他把牙咬紧,如同在经受拷打,也打死不认。

“正教授一个月就一万三千多好多呢?”

“我哪还记得住?只是人家女人经常来这里,又说得清清楚楚。只是你我两个记性都不好。”

“反正是,人家是家属,一家子都靠着这男人,女儿又还在读高中。”

“就是,我记得她把那些花销说得很清楚。这学校还是好,她男人病到那时候了,都发的是全工资。西药吃的靶向细胞呀什么的,我也不懂,反正很贵,但报销后自己出得少,就两千左右。大花销是在中药上,又是私人医生,报不了多少。每个月铁定的一万块中药的个人花销,吃了又不见得好。这一家子就是这样子进入火坑的。”

“他男人说,还是要舒服些。”

“舒服过铲铲!把钱用光了,死了还代账,把婆娘、女儿害惨了!”

郝树再站不住,也就跪了下去。后背一拱,把货架上好些东西都拱了下来。他这些年不算是高尚,但也是有为人底线的。整钱不害人,这就是他铁定的原则。他从不违背这一原则,这之前,又是没有一例是因他而人亡家破的。

他出发时复习了这个病例,此刻,又被激发得更清楚了些。这教授四十二岁,又还有形象。这样,他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教授夫人也是教授或是副教授。就像是自己大学的同班同学一样,一半都是同学和同学成对。再怎么说,退一万步说,这年轻有为的重点大学的教授的教授夫人,也该是有工资的。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教授夫人是家属。他算计完这教授的工资,这家人的钱就见底了。

他受过医德教育,他的医德教育的第一课,黑板上写着的大字就是:医生杀人不用刀!他是没有杀一个患者的,这些晚期癌症患者都是自己走向了死亡。但是,眼下,他也才醒悟到,这医生杀人可以是杀病人,又有可能是间接地杀了病人的家人。

“损坏的我全部赔。”他没说出自己是谁,到是感觉到胸口里刀割一样。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