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刁在同居村时是回了一次大北方的。那次,她一出同居村的屋子,就点好了回来吃的关公大刀鱼。这又是极其刻意的,是怕自己一时心动,借机回了重生城。那两天,她去的是白洋淀。白洋淀和重生城就在一个省,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遛回重生城的。
这次,飞机一停稳她就掏出手机,又迟疑了一下才点开。希望,又不希望老唐的态度就恰好出现了。老唐态度应当是好的,可又可能相反,这种情况对她的回家就是一个障碍。她没有告知老唐,就这样不顾一切地直接回家了,直觉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出机场后,扑面而来的气息就使她重新体会了重生城的大气磅礴。不过才大半年,她对这座城市又是一种熟悉的离别后的亲切。她总算是回到了这里,这根基,这重生城。这座以钢铁和铁路为主题的城市,才是养育和包容她的城市。四十七年前,那时,她还是孩子。那场大地震夺去了二十四万多人的生命。她在经过相关的纪念建筑时,心绪又是截然不同,又是更加地坚强不屈。
今天,重生城的美好生活也是大气的。她的小区全是大平层,绿化也很好。在房子上,她也没有被班长拉下多少。她就像平时一样进了小区,只是看见自己楼下精心栽培的海芋时,又是带着过去没有的感情了。海芋原生南方,她离开蓉都时,正是芙蓉花的花季,可她更留意的依然是海芋。海芋摊开的阔大的叶,表达的是海量一样的大气。她也就为海芋驻足了片刻,这可是自家楼下的海芋。
接着,就进了自家的单元。共享大空间里没人,电梯里也就她一人。她是想又没想,电梯就到了自己的楼层。她略微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毫不犹豫,几步上前,麻利地用钥匙捅开了自家的门。只是,这大平层屋子设计了大玄关,过大玄关还有好几步。她不自觉地就一步比一步拖了些,又笑自己傻。这毕竟是自己的家,这就是自己的家。
她推开了大客厅的门。天色还没有暗下来,大客厅却开着顶灯。褐色长沙发上有一本倒扣着的书。见此,她心里又浅浅地一笑。这时,老唐就从中式厨房出来了。
老唐是在做晚饭,围着白色的厨师围裙,依然是一个老学习委员的模样。只是太激动了,太期盼了,太等待了,又可能是太伺机等待了。老唐是拿着切了肉的亮晃晃的菜刀就出来的。这刀刃上还有些许血丝丝,和红猩猩的肉末。
金刁在大沙发倒拐处宽绰地坐下,这是她的老样子。老唐要处理的却是菜刀。要回厨房去放下菜刀,又是可能表达出了不好的意思。老唐只好坐在大沙发中间,这也是他的习惯,又把菜刀放在茶几上。他平时就坐沙发的这个中间位置,又正对着对面白色主墙上那幅大字。
这主墙面上显要处的横幅大字是: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
金刁一下子就想到了燕赵猛士荆轲,荆轲刺秦王的暴血场面就如同在眼前。这横幅大字又是老唐写的。只是,她离开时就挂上了,老唐不是为这个场面提笔的。
这怎么说都有些诧异、别扭,她也就去到西式厨房。为的是去拿自己常用的杯子。平时,她要做吃的什么,更多地是在西式厨房。自己常用的也放在西式厨房。
“还是住小白家?”老唐如此开场。
“那地方叫同居村了。小白老白了,小章也老章了。”她侃侃地说,和平时比,又有些生了。
老唐没问过去的小章,那是对小章保留着看法,依然对那哭笑不得的山民有芥蒂。
“真是想得出!还好心好意,也是厚颜无耻地非要我们接受。”老唐还就把那事窝在心里。
“关键是,那不是我们的被单。”金刁也配合着说。
“我推断他是把我们的被单错送了山里的穷亲戚,也可能是他的穷亲戚看上了我们的被单。他自作主张送了我们的东西,又害怕欠我们的情。我非得和他计较的是他的油滑,又自以为聪明,顽固地不想承担责任。”
老唐依然深刻地说过去,又像是有所指的。这可是得理不饶人,哪怕是四十年前的事,依然刻骨铭心。老唐也就这态度了,金刁心有顾忌,也就如四十年前般,小生气地说:“他非要我收下他的被单,伪劣地让我们自担责任。”
“你豁达地理解了他的这种山民心态,也是在他屋里住。我可不接受他的这种行为。”
老唐态度鲜明。那时,就因这事儿,他俩搬出了住了两年多的小章家。金刁也不再顾忌小章的脸面,坚决地不接受被单。那可是贴身盖体的东西,人家的,她不要。
“以为混过去就行了,而明明是混不过去的,非要别人给脸,实是死皮赖脸地要混过去。”老唐继续着过去的情绪,又像是旁敲侧击此刻的金刁。
金刁不能再马虎,便直接撂话说:“这近乎是对我的生活的侵犯!”
这话说到位了,也是发泄了老唐的情绪,老唐这才关切地问:“坐的是哪趟车?”
“飞回来的。”她郁闷地说,又接着解释,“在老地方住了小半年,没等着人,也就到了蓉都你班长家。”
铁路人爱铁路,老唐便理所当然地认为金刁是坐高铁回来的。要不是临时就走,金刁也是要坐高铁的。只是高铁票要预定,飞机到是说走就走。
班长是来过重生城两次的,还小住过一次。可老唐关切的又是:“暴雨后,出门还是要垫砖吗?”
老唐直接忽略了班长,又忽略了蓉都。说的依然是那时的李湾三队。
这又似乎说明,金刁不说,老唐是不知道金刁又到了蓉都的。班长没有知晓老唐,这又是最大的可能。班长和砍脑壳的是知道这种事该咋个处的,人家毕竟是班长,还是有上市公司的。
“出门还是老样子。”她侃侃地说:“这次,我住的又是楼房了。在二楼上,看得更全面。”
那场面是,暴雨才下十几分钟,山洪就形成。窗外,铁路大学那边的高点不过几十米高,但奔泄下来的急流,就可以把下面的玉米地冲击成这样那样的形状。就是暴雨停了一整天后,山水也是依然不止。屋外的路还是积着一洼水,就是垫了砖,也是得踮着脚尖,小心翼翼,也才过得了老白楼门口的积水。
暴雨后的冷,又是增加温馨的。这次,她也有同感,只是缺了老唐。她不说,其实是在苦苦等待。老唐还有几个月才六十岁,才到男人的退休年龄。但是,短假、长假、休假又是谁都有的呀。这人不来就不说了,来个态度好吗?也没有。
这话又是要谈下去的。可是,她就是把铁路大学、李湾、时空山都谈完了,老唐也许还是不会主动出态度的。她干脆主动拿出态度,大声说:“我错了,又没错。”
这话不鲜明,可又态度鲜明。她的行为是对老唐犯错,可她自己又是没错的。一层意思,她是对老唐犯过错,这说出来,又是要一个新的开始。她果断地决定卖房车,卖房车后的一切思考和行动,都是为了这新的开始。她要迎接自己的老年生活了,当然是和老唐一起过。二层意思,她又只认可自己释放身体,不认为自己婚姻出轨。在她心里,老唐永远是老唐。那个最关爱她的高个子男生始终鲜活地存在,永远不会改变。
“我要的绝对不是这样的话。”老唐也态度了。
“我收回我的话。”她的话一下子就硬了。
她也的确是认认真真想过在白洋淀喂野猫的,只是不是现在,她也不想提前到现在。
“你就该收回这样的话。”老唐到是痛心疾首了。
她从不迷糊,这时刻,是一下子就迷糊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她还该说什么呢?就干脆对着褐色沙发上的书说话,又是对人的:“你看得懂吗?”
她内心里真正想说的是:你要做什么?你究竟想做什么?
老唐面前茶几上毕竟有一把亮晃晃的菜刀。老唐目光总是要回避这菜刀,表现出的反到是对这把刀的在意。沙发上扑着的书又如同金刁,这极精致的线装书是金刁的书,一直在金刁卧室里。是老唐从金刁卧室拿出来看的,这书就是《金瓶梅》。
“我认认真真地看过一遍了。”老唐把书拿起来,又小心合上。
“又最在乎哪几笔?”她可不止看一遍。
这提问是没有标准答案的。她自己太在乎的是一个场面,就是武松对潘静莲的开膛破腹。她吃猪肝时还联想到了潘金莲被武松挂起来的血淋淋的人肝。
问题是,老唐拿出的菜刀依然亮晃晃地放在面前,也就不可言暴力血腥。说情色,情色就在身边,这还不能谈。这样,老唐还能有算是可以的回答吗?
老唐是认真地翻着书,找来找去,找到了那一页,说:“我看到这儿,身子是颤抖了一下。又凝神了,才看下去的。”老唐把书递给金刁。
金刁捧起老唐递过来的书,大致一扫眼,就知道是啥情节了。这情节在删节本《金瓶梅》中点到为止。应当不是主编这本书的金学家的疏忽,是这情节太不给正经人面子了。西门庆的大老婆是吴月娘,总是周周正正地坐在后院楼上听经讲道。西门庆勾搭上李瓶儿后,吴月娘嘴巴上假惺惺地要挖苦西门庆几句,骨子里也是看中了李瓶儿的财产。只是,在这一大段情节前,吴月娘一直深藏不露。李瓶儿的财产来源于她以身供奉的大太监。这大太监在宫中就是在捞钱的高位,后又坐镇两广。再说这情节,李瓶儿还没有过门儿,也就是还不是这家子的人。西门庆和李瓶儿也就一边勾搭,一边把李瓶儿的财宝往这边转移。吴月娘先是出主意不要直接用担子挑,要把财宝放进食盒里,再一个个食盒地放进担子里。如此这般,多多少少也是可以掩人耳目。只是,李瓶儿的财宝是太多太多,如此的小偷小摸进度是太慢了。反正两家是隔壁,也就搭上楼梯直接干。这半夜,两边都把楼梯架院墙上了。且不说那边,只说这边的机密和忙活。外人不能用,吴月娘是把贴身丫鬟都派上了。这还人手不够,吴月娘又不顾小脚,丝毫不要脸面了。她亲自站上悬悬的梯子,一大箱一大箱地接货了。这货,可是贼货。
“好在你我都不是财迷,不然,看这样的情节就要中毒。”金刁满意地合上书。
这书是她买的,也可以说是她看中的。老唐过去没有兴趣,这大半年不见,到是兴趣一致了。又或许是老唐的有意,只是她突然回家,老唐也得有个反应。
老唐站起来,拿过金刁手里的书。他人高手指长,一般的手是握不住这大书的。老唐另一只手拿起菜刀,又没有先进厨房,是先进金刁的卧室放书。
这大平层不小,金刁的卧室又在那边角。老唐带刀走过去后,她想,老唐不会把菜刀就放她枕头上吧?不用猜了,老唐是带着菜刀出来的,又去了大厨房。
老唐在厨房里呆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刀放下了,围腰也没有了,老唐又是个神态了。他和金刁不同,陡然间,是没有思想准备的。可又是早就有腹稿的,也还是打了大半年的。老唐没有坐原位,是靠近了些,这样,正式的谈话也才开始。
“你知道我和你第一次后的感受吗?”老唐说的却是这样的话。
这她没法回答,那也是她的第一次。太渴望了,和想的一样,她释放了。
老唐不能说出口,那时也没有说出口。他吃了金刁肉后,就再不想吃肉了。他感动和感激得发誓,生生世世都要记住那一刻。他没想过真能得到如此完美的人。他不过是爱美心切,一堆新生在一起挤早餐,人家美人儿没给钱就吃了鲜肉包子又被呵斥,他便突突地担当了。那一刻,他千真万确地是没想得到她,他就是没有丝毫幻想的那样的男生。如果不是金刁反追,他在学习期间是不会谈朋友的。
“你知道我们男生寝室里说的话吗?他们都为我们的关系打了赌。有赌一年的,有赌三年的,最多是十年。可你,却冰清玉洁地和我三十八年。”老唐开始态度了。
她眼睛一下就湿了,站起来后就去了玄关。她在玄关边的衣帽间的大鞋柜里拿出便鞋,这才换了鞋子。这次,她和平时不同的是进屋后没有脱鞋。她是想好了的,想得太多太多的。她进了自己的家哪想退出,可人家容不了,自己也就只有出门。她是明明白白的,清清楚楚的。她出了这种外用身体的情况,在东方,家庭多半是要分离的。在西方,从《奥赛罗》开始,就是一剑刺心的结局。只是,她又觉得老唐不会,又似乎是容忍了的。也是两三年了嘛,都相处过来了的。她在那种被身体欲望支配的状态时,就只好掩耳盗铃般不想老唐的具体感受。
她换了布脱鞋后,进大客厅。缓缓地在沙发上坐下,又不是原位,是靠近老唐了。老唐没有反应,继续态度:
“我上铺的同学直接问我,你够吗?这话到真是关心。我想,事实上也是,那时,青春烈烈的,又谁都得上课,没问题。今后?将来呢?我也是深刻地想过的。”
“想啥?”她剥开一个橘子。
“我是必须得明白的,我那时就想透彻了。你的身体在我可以基本满足你的时候是完全属于我的。以后的时间段,你的身体是会出轨的。这样,我最该做的就是记住那些美好。这美好又是寻常人不当亨有的,我却独占了三十八年。你是把你生命中的光华段给了我的,至于尾声,不管有多长时间,我是该承受的。”
她本想把一半橘子给老唐的。听了这话后,也就起身走向晚霞。
大平层最好的就是大视野,傍晚,大露台就面向大晚霞。她看着晚霞,想的是朝霞。她真是没有想到,老唐在自己的朝霞时就想到了自己的晚霞,又深刻得如闪电。
待心情略微平静后,她又回到沙发上,和老唐坐得几乎是挨着了。
“我卖了房车,当场就告诉了你,你又为何不回我的话?”她责问,不是生气了,到也是生气过。更确切地说,是太莫名其妙了,直到此刻也是。
这次,是老唐去看晚霞了。久久地,老唐都依然在无边的沉浸中,又并非为晚霞。她也走来了,先把一半橘子给了老唐,也才逼问道:“老唐,你为啥就不来个态度?你既然是这态度,又为何就是不来个态度?”
“我当然知道那说明什么。”老唐依然看着的是晚霞,这些话不好面对着金刁说,下面的话就更是了。“我是不能为你做根本决定的!”老唐大大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不是决定了吗?”她更不解。
“我还得给你留有反复的机会。”老唐这话说得够深沉,又把金刁给的橘子吃了起来。“你把我当乔丹了?”她反应神速。可话一出口,又才觉得这比喻太不恰当!
这个年纪的她也脸红了,好在是在晚霞的大背景下。谁能拿自己和乔丹比呢?何况拿这等事。她的本意是指乔丹多次退役,每次退役又复出后都表现得更加地辉煌。这就是她对老唐的话的跳跃解读。老唐的话是给她留着复出的机会,也就不伸手抓牢她。这是一往情深的绝对尊重,荡涤尽自私心的稀有人格。
她自嘲不当,又是心中有底了,也就稀有地说:“我真有那么好吗?”
“那我得告诉你了。我为你,还被他们善意地孤立过。”老唐笑意满满地说。他们,就是他研究室的同事了,过去是,现在也是。“这些半老头,有导火线吗?”她是太熟悉老唐的同事了。这么多年了嘛,老唐又一直在这个研究室。她说的半老头是现在,过去,人家也是青年。
“那次,是我们研究院到温泉的一次集体活动。”老唐记忆力比她还好。要论综合素质,她到是更强些,且不说身体了。“那次,还是我第一次见你的同事。”她也是记得,又问:“我说错话了吗?”
“是你的下温泉和上温泉,团总支的宣传委员还文字描绘了。”老唐颇为满足地说。
“唐车奇,你是不是看《金瓶梅》看深了?说这些。”她心里到是甜的。
她在乎自己,也还记得那温泉区。温泉是梯次上去的,那半山的露天温泉池能够泡几十人。她的大光洁,又是在自然山水的天光中的自然显露。若是室内温泉池,就氤氲了。这又是城市的露天泳池没法比的。城市的人为的光线和建筑的光影,是会使肌肤的光洁打折扣的。肌肤的美,又是会为泳池水的消毒气味而躲闪和收敛的。
“人说我太享受了,也就孤立了我。”老唐还这话题。
“这些半老头可够坏了。”她还是那口气。
“也就是一阵子。很快,你就制造了转折点。”老唐不太会讲故事,又认真了些。
“我做了什么?根本记不得了。”她回忆着。
“吃螃蟹。”老唐提示。
“哪一次?”她吃太多螃蟹了。
“你吃着大螃蟹,同桌的老肖就要津津有味儿地大谈大黑蜘蛛的那次。”
她还记得。同桌的也有女青年,那个团总支的宣传委员就在这一桌。重生城有海岸,不缺螃蟹。只是,同桌的其她女青年不说是吃得斯斯文文,也是有模有样的。就她饕餮相,好吃相。小肖也就恶作剧了,看能不能恶心她的强大食欲。
小肖说。他半夜起来一开电灯,天哪,白墙上爬着好大一个黑蜘蛛。这黑蜘蛛就这餐桌上的大螃蟹大,还挺像的,也不知好不好吃。只是在半夜里,又是开灯就出现,他到是惊了一下。又右手抡起右脚的拖鞋,把这比巴掌大的黑蜘蛛搞下来了。
小肖话说完,餐桌上放螃蟹的大盘子里就只剩下如同蜘蛛腿的螃蟹小腿了。可金刁还有食欲,丝毫不受影响。又起身走到邻桌,问人家需不需要她帮他们消灭他们解决不了的大蜘蛛,还得手了。
“老肖爱人死了。”老唐又凸凸地说。
老肖爱人也是老唐一个单位的,知道姓氏名谁的。可男人们就这样,尤其是大北方的男人,就不说人家的名字,只是老肖的爱人。
“哎呀!”她也是认识的,难免不叹息。
老肖的爱人就是他们单位的团总支宣传委员。那次吃螃蟹时,她也在同一桌。又还就是那次吃螃蟹,使同桌的两人搞上了对象。老肖用大黑蜘蛛恶做金刁时,展露了其口才,便被看重文采的宣传委员看上了。老肖也是写得一手好字的,老肖和老唐好,又是因为两人在书法上较着劲儿。
“老肖爱人过世后,来过,说的又是你。”老唐这话有些绕。
接着,老唐便在露台的观景沙发上坐下来,慢慢地、深入地、精准地谈论了他和老肖的谈话。老肖谈话中又难免不说到自己刚过世的爱人,这样才能更切肤地谈到生、死、爱。老肖爱人死于癌症,又或是迷信一个医生,拖延了病情。若在中期就手术治疗,或许也还在世。在老唐研究室中,老肖一对是唯一散步时也要手挽手的。老肖是走不出爱人的死亡的,人也大变了,尽爆粗口。他是来自于南方的北方人,激动起来就南北方言夹杂。若有人说男人的什么,他就直接怼上去,说,人家的屌关你屌事。若有人说女人的什么,他也是直接的态度,说,人家的屄关你屄事。诚然,他是来拜访老唐,又不是来爆粗口的。老唐不喝酒,老肖也不喝酒。两人也就喝茶,直到醉茶,更醉谈。一个是永远地失去了爱人,一个是失去了爱人的身体。这概括有些哲学了,两人又都不懂哲学。但是屡屡触及人类个体,人类社会,人类已有的社会规则,人类潜在的社会规则,人类应该的社会法则、人类个体的存在形式,配偶的形式,爱的形式,还有爱情的形式。哲学家可以一直见血地谈爱情,那是他们的爱情就不具体,可以不具体地谈论爱情。老唐也是一针见血谈爱情,但具体,他告诉老肖, 若是我因为我不能达到,而爱人能自我获得的肉身亨受而减轻一丝丝对她的爱,我就不配做她的爱人。这话,又是老唐针对老肖这样的话的回答。老肖说,人,总是忘掉人给的好,而刀刻上该或不该的恨。这些话,老唐也通过叙述和老肖谈话的方式,亲口表达给了金刁。
她的回报是在大包里拿出在时空山亲自收的绿茶给老唐泡上,还告诉给老肖一包。又顺便安安生生地把自己的大包和小包放进自己的卧室。又得说明的是,她是并没有计划把可以溃烂肠胃的自己做的银杏酒带回家给老唐的。只是出班长别墅后,给儿子打了一个电话,也就忘了扔进有害垃圾桶了。幸好,那瓶子没有过得了安检,不然,这拉开包一看,到是吓自己了。这些,她没必要给老唐说。
再说,老唐也是藏了些情节的。老肖要来,那是老肖刚看了一部美片。
老肖又哪有心思调美片看呢,是小红书就为他提供了一个美片发现。主演又刚好是他记得的好莱坞的实力派老明星,就是演《沉默的羔羊》中的莱克特医生的那位。这次,他不再是吃人魔,他是用周密的计谋杀了自己出轨的妻子的成功丈夫。老肖看完这片子后,也就着急了,跑来找老唐了。
老肖又是被爱人要求看小红书的,那是爱人赶着他进步,要他不要早早地就老朽了。老肖把这也告诉了老唐,又在怀念爱人中说了很多爱人说过的话。老唐就又得到了老肖爱人概括金刁的一句话:“纯血马一样的肌体,又野马一样的耐磨。”
老唐转说出这话后,金刁是满心地接受。和马相关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亲切无比的,都会使她想到她家的大马院。这世上,她最看得起的就是她爸。她记忆犹新的是他爸在马院里躺地滚身跃起,从马头飞身上马的矫健和潇洒。
她爸少于对她说话,实际是对她百依百顺。没谁敢招惹她,马也不能。她玩从马后背上马时,一匹马不知好歹地甩了后蹄。尽管没伤着她,她爸还是拿斧头砍了这马的蹄子。炖蹄子时,大铝锅就架在马院的中央,让马和驴们都看着。
“你爸还能在美国挣外快了,给人家的马大动作按摩,一小时八十美元。。”她口里的你爸说的又是自己的爸,两人又都喜欢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方的长辈。
她爸和她妈已在美国定居。说移民也还不恰当,是买了一个牧场,也就住进了自家的牧场。这是十年前的事了,也当然是卖了这边的马大院。他家的大马院早就不能容纳更多的牲畜了,她爸就一块块地买地。这又不是有意炒地皮,只是坐上了地价直线上升的车。这样,她爸也就可以大手地在美国买牧场了。
她爸年轻时是不知美国牛仔是啥样子的,可他就那形象。她儿子到美国后,她爸也就有了美国梦。他爸又不是为了去捞金,为的是去养马,养更多品种的马。她爸买美国牧场那年,又正好是有重孙儿的那年,又或许就是冲着重孙儿去的。如此巧合,不是偶然。她爸一到美国就留遗嘱,到现在,她爸已经留了五份遗嘱。
她是她爸妈唯一的子女,可她也是有过一对弟弟的。在那场大地震中,重生城几乎家家蒙难。她家也塌了一间房,又刚好是这对孪生弟弟的房子垮塌了。她爸妈没有为此落泪,那之后,她爸妈也都再不说这事儿。只是,就再不生育了。
“我爸还骑马进城?”老唐问的是金刁的爸,他更亲近的到是金刁的妈。
金刁爸对于金刁的个人生活从不干预,金刁咋干他都认。金刁妈到是对唐车奇满意得不得了,和人一说,就说我的女婿家是专家世家,没说的是会代代相传的。
金刁妈知道金刁这年头的变化后,立马电话威胁。金刁也就拒接她妈的电话了。金刁不想谁干预她,更何况她对她妈还有余怒,那是她妈威胁要骟了她。
“他那脾气和派头改得了吗?别说别的牧场主,就是和美国剽悍骑警都交上了朋友,人还认他。”她毫不掩饰自己对父亲的认可,又亲切地问:“我爸和二爸、三爸都还好吗?”
这我爸是唐车奇的爸,二爸、三爸就是唐车奇爸的两弟弟。三人正在一起生活,抱团养老。唐车奇母亲已经去世几年了,老人家在那次大地震中就得了脑震荡,能活到接近八十岁,又是没有遗憾的。二爸母已经离世,三爸就是单身。
这样,也就得说说唐车奇爸三兄弟对金刁的态度了,那就是个极其满意。这又是因为金刁的身体。金刁生了儿子,儿子又生了儿子,这就是唐家的根本大事。二爸没有子女,这又不是因为二爸母。三爸更是因为身体不过硬,也就主动单身。
三爸是社科院的学者,也就对自己的必须单身做出了有水准的解释。他说,我这单薄的身体应该找个倍棒的身体结合,这样于后代有利,可又对不住人家。要是找个身体和自己差不多的,就是有了,也一定是羸弱的,这是对人类的人种不负责任。三爸就一心一意于学术,是他那领域的顶流,也是他们家学术地位最高的。这样,他的话又更确切、更有分量些。去年,唐家亲戚大会,有人说到金刁,三爸便一锤定音:我说这事儿的性质就是个健身过度,亦或是过份健身。
她问了,老唐也就把把他爸、二爸、三爸的近况说了些,都还好。这种三兄弟抱团养老的确难得,只可惜不能家家如此。两人也就为此聊着养老的现实话题。她是一边聊,一边走来走去的,这间屋,那边屋,盘量着。
老唐以为她又要换卧室了,就关切地问:“看上哪间了?”
“就这两间,对着,好看管。”她想着自己的,又得给老唐说了,“还有几天,”
“中秋了!”老唐盼着月圆。
“老二、老三要过来了。”她马马虎虎地说,老唐也就探寻着问:“是二孙子和三孙女?”
“对!”她干脆得。
“那咋不把五个一起带回来?”
“就托运过来两个,中秋到家。”
老唐太想把老婆抱起来转悠了,可又没有把握,年轻时这活儿就不轻松。他还有几个月就要退休了,又预料只能给老婆打下手,老婆揽的活可不少。只是,这么大个房子,且不说其它了,要是有小孩子在里面活泼,不知有多好!他哪想得到,干劲冲天的老婆居然会在家带孩子,更别说是两个了,又是孙娃子,又是孙女。
这么大的事儿,又是金刁在瞬间完成的。在蓉都,她出了班长别墅,就立刻给美国的儿子打了电话。她没有一官半职,但在家里却是一言九鼎。儿子接的是她的电话,也是她的命令。诚然,这样的命令对于多子女家庭来说,就是最大的福音。
金刁这也是要和班长反其道而行之。班长和班长亲家培养孙娃子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要把孙娃子送到英国,这明明白白就是为英国贴学费。为此,她就得让美国赔一点儿。在那边,老三都五岁多了,且不说老二,怎么说,也是花了美国不少。这两娃一来就必须是中国人,上重生城户口,她可是没有打算再送回去。
这,她也太像她爸。她早就明确表示不继承她爸的遗产,她爸要图方便,也就让她儿子也就是他爸的孙子继承财产好了。可是,她爸却一份一份地留遗嘱给重孙。已经立了五份遗嘱了,又还得一份份地立下去。在美国,她儿子也还不是马斯克的竞争对手,可在生娃上,又有些追赶的架势。这怎么说来也是有洋媳妇生娃的功劳的呀,可她爸就留心着金发碧眼。这又是因为她的孙子,他爸的重孙都是混血了。他爸就是蒙族和汉族的混血,要上溯到宋代,又有辽人和金人的混血。
他爸太在乎混血,骑的便是美国混血马。在大马院时代,他爸在马院里是老板,也是啥都得干的混手,和马有关的没啥不会。马的小毛病他是抱住马脖子顶顶,在马肩部靠靠,折腾几下,也就料理了。这在美国又叫对马理疗,还能收钱。她爸不知咋整的,还有了证书了。她也不知道她爸是更爱料理马,还是料理重孙们。她从不问她爸是如何进城和重孙们亲近的,敢肯定的是那牧场也是孩子们的好去处。不用说,这老二、老三也是会骑马了,歪教练当然是她爸了。
老唐欢天喜地地进了厨房,收检好了,又欢天喜地地出来。“走!吃大餐去!”老唐欢快得。上次进去,他是拿刀到厨房,又不是放下刀就出来,是用刀又切了两样菜。老婆突然进家门,他准备的就一个人的晚餐,必须得加上。这一听孙儿孙女要回来了,老婆自愿带孙娃子了,老唐也就得在大重生城大嗨一顿才能释放大好心情。
老唐汹涌澎湃地出门,金刁按了电梯。可电梯里有人了,这很正常。他们住的是大平层,也还不是别墅。这下来的是一对,又不是一对,这谁管谁呀。
可是,男的却诧异地看了金刁一眼。这人大半年不见了,这在房车上过野鸳鸯生活的人回来了。这就是这男人眼光的意思,这眼光又极其自以为是。但是,这又是一个谁教导人谁就花渣的时代,哪怕是用眼光。老唐的眼光立刻被惹得火烈,便对空气说:“这嫖有两种,一种是野嫖,一种是圈嫖。”
老唐个子很高,说话也就居高临下。金刁是太吃惊了,老唐可从未这样说话,被伤的又不仅仅是男的。这单元是一楼一户,没多少户,就像是别人知道她家一样,这男的她和老唐也知道。这房是男的的,写的又不是男的的名字。男的又不常在,或许,只有这样的情况下,男的也才来。女的小十几岁,几乎肯定是女下属。
天可怜见女人,电梯门开了,又有人进来。在如此大平层里,这电梯是少有地有三层都上人了。真是恰好,电梯里的气氛不再绷紧,金刁也吐了口气。
老唐依然,又是恶语伤人后的畅快。他个搞技术的,哪关心包养还是圈嫖,或是规则女下属。可是,他的漠然和包容也是有边界的,人要伤金刁,他就是如此的利剑!
电梯到了一楼,那两人先出。老唐就要出电梯,金刁拉了他一下。
老唐出电梯后,注意了下后面,没人。后上的那层人是去负层车库的,也就没在后面,没人听话。这样,老唐几乎是对前面喊话,大声表达说:“圈的要打压野的,为的是标示其特权,是特权压制公权!”
老唐的思想是千奇百怪了,她想,也是自己的行为挤压了老唐。又禁不住顺着老唐的话想下去,这嫖女、嫖男都是嫖,自己的行为便是嫖男,是野嫖,不是婚姻出轨。老唐可真是想得出,她的心里有几头鹿撞击着,又一切都是过往。
老唐却小鸟样不见了。一会儿,又回来时,老唐手里拿着什么。难道是烧烤吗?吃大餐前的预热?又不是,老唐小心翼翼拿着的是一棒硕大的冰激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