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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雅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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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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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鞋大王》连载

第五章 勇护外甥女

五、勇护外甥女

季节更换,日月如梭。秋去秋又来。转眼间,张正辉7岁生日又到了。8月初5日晚上,他大姐夫妇、二姐三人离家两年多终于回来了。二姐足足长高了一个头。大姐也变胖了。特别是那肚子,高高隆起,越看越不对眼。张正辉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大肚子的兰英婶子,他大喊一声:“哇!大姐肚子里有毛毛了。”听他这么一叫喊,张正云和张正田都盯着大姐看。张龙英忙低头腰微弯,将身边她丈夫刚挑过来的箩筐上盖着的手筛揭开,从里面拿出一包香片来分给大家吃。

分了一圈,她惊问:“婶婶,水莲呢?怎么没看到她人?”“去她姨妈家了。估计今天又不会回了,都两天了。”“谁说我不会回。我这不回来了吗?咦,好香。姐姐、姐夫你们回来了。怪不得我今天右眼皮一直跳。原来是姐姐回来了,有好吃的在等着我。”陈金花的话还没说完,张水莲声到人到。张龙英将香片连同包装往张水莲手里一塞,又将另一只箩筐上面盖着的手筛揭起,从里面拿出来一挂肉,足有5斤重。“你的鼻子还真张得长。我把它盖上,你都能嗅到肉香。而且是从泗汾嗅过来。”张龙英为了分散家人对她的关注,想方设法制造烟雾弹。果然看到有肉,全家人的注意力都被吸过去了。

在物资匮乏的六十年代初期,吃肉是多么奢侈的事情。能吃顿白米饭都是逢年过节,或来了非常尊贵的客人才能破例一回。像生日或一般的客人来,顶多也就是5:5对半掺和的红薯丝干拌饭、炒个蔬菜。家里条件好的能煎一两个鸡蛋,主客都体面。条件一般的有个辣椒碗也不错。更多的人家是野菜汤、红薯丝干磨细做粑粑吃,有客人上门也不会留下来吃饭的。

张正辉的家里条件算是好的。他们一家人善良、勤劳、和睦。张正辉的母亲虽然体弱多病,可他的父亲除了种田还给人理发,或多或少赚些好吃的回来。他婶婶也很能干,耕田种菜都是一把好手,连续几年都被村里评为劳动模范。张正辉的母亲虽然患有慢性支气管炎,加上乳腺肿瘤穿孔,天天流脓;但一家人的衣裤、鞋袜,她都打理得绰绰有余。她纺棉花、均苣麻,鞋子、衣服做得好,十里八村都有名。秋夏天气暖和,她也接点外活,挣口粮食。饶是如此,吃肉也还是过端午节的时候,买过一斤肉吃。

现在大家看到肉,有如饥虎见肥羊,一个个眼睛都冒光了,一门心思想着肉的味道。谁还会均出心思在她的肚子大小上?

“这是一两斤盐,这东西在丰宜也不容易买到。我们每晚加班,编菜篮子、箩筐、手筛等送给供销社的两个经理,才买办了这一担的东西。箩筐里还有饼干、糖粒子、白砂糖、片糖、麻花、红枣、花生、小干鱼、咸鱼、辣椒、豆豉等。”张龙英掰着指头数着,诱惑得一家人都围着箩筐看。张龙英笑望着陈金花说:“婶婶,你管着。”陈金花望着满满两箩筐全是当时的稀罕食品,眉里眼里全是笑。她随手从箩筐里拿起一个报纸包装着的食品包,拆开一看,是满满一包的糖粒子。她笑呵呵地每人分了两粒,自己也拿了两粒,多余的重新包好放回箩筐。她笑道:“嫂嫂还是你管吧!这么多吃的,这可怎么管?我能管住自己不光想着吃就够了。”正看着箩筐一脸陶醉的黄月兰,听到后嗔道:“你明知我只半条命,一会这个要吃糖,一会那个要吃饼。我剩下的半条命会被折腾了去。这也没什么不好管。横竖是吃的,想吃就吃吧!只是孩子们不懂节制。别撑坏了!所以你管着。每天他们分两次,均着吃就行了。”陈金花一听,觉得也是这个理。她准备着把这些食品都放到角楼上。黄月兰见状,笑道:“你若不想这些馋猫梭上梭下,最好放在你房间里锁起来,每天饭后拿出一点分给大家吃。至于肉,我建议桌子上这块我们自己吃。箩筐里那块,你称两斤给水莲的舅舅,再称两斤给我弟弟。有多的也留着我们自己吃。大家觉得可行不?”她的话还没说完,张水莲就第一个抗议了。“不行,凭什么要送给他们吃?我去队里谷坪边上弄些谷壳回来。我们做腊肉吃。自从爹爹和二伯死后,我们家就没吃过腊肉。我好想吃腊肉。”她说完还真的拿着簸箕,扯着张正云往外走。张正云则说:“等等,我去拿个箩筐。”张正田见状也跟了去。他边走边说:“我来帮你们抬。”累得焉头焉脑的张建霞用手使劲揉揉两条腿,也跟着去了。

张正辉看看兴高采烈的哥哥姐姐们,又看看箩筐里的食品,他最终没有跟出去。等他们走远了,他嗫嚅:“婶婶,能把这里面的每样食品都拿一丁点给我尝尝么?让我认识一下。我都这么大了,还什么都没吃过。姐姐刚才说的腊肉是什么东西啊?”张正辉轻轻地说着。可他婶婶及父母听着心里面那叫一个酸啊疼啊。陈金花立即拿起一个纸包来拆。黄月兰则叹道:“不能搞特殊,男孩子不能惯着。今后什么都会有得吃。”陈金花放下纸包说:“来,正辉,帮婶婶把箩筐抬到房间去。”黄月兰知道她的意思,但没再说啥。

陈金花自从丈夫张大联死后,他对张正辉那叫一个疼啊。黄月兰这个当母亲的都自愧不如。她完全把他当儿子对待,甚至比儿子还宠溺。好在张正辉不恃宠而骄。他人虽小,志气却很大,而且聪明乖巧。这令陈金花更加找到了理由。

张正辉每样零嘴都得了一点后,并没有立即吃。他收在衣服口袋里。陈金花见状说:“你莫让哥哥姐姐看到了。”“好。我留着明天送给兰英婶子吃。婶婶还记得不,去年八月,她煮了两枚鸡蛋给我吃。如今我得了好吃的,也要送一点给她。喝人一滴水,要挖一口井报答。伯母啊,我知道你最疼我。将来你老了,我孝顺你,保证你吃的、住的、穿的都跟我娘一样。”陈金花听了,感动得眼圈都红了。她一把抱起他,脸贴着脸,宠爱地说:“你吃吧!吃完了,明天我再拿新的给你送给兰英婶。乖孩子!”“伯母,你放我下来吧!我很沉,你抱久了会手痛。”张正辉糯糯的声音听起来既悦耳又扣人心弦。陈金花感慨万千!一个七岁的孩子竟然懂得体贴人,懂得知恩图报。去年八月吃了兰英的一枚鸡蛋,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而他表哥吃的那一枚,他也算到了自己名下。林里这么多孩子,家里也有半桌。许多大人都只懂得记仇,不懂得感恩。这小家伙不一般。不,是太不一般了!将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回想一下,他从开口说话起,从不枉言。人虽小却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到做到。就连有时候调点皮,都是挺可爱的。看来我真是不用愁了。他说会孝敬我,那么将来我老了,他就肯定会对我好……

陈金花正想着,这时,灶膛激起的喧哗声,打断了她思绪。她这才发觉张正辉已不知去向。她忙锁上房门,来到厨房。

原来是出去理发的张大葵提着剃头箱子回来了。陈金花笑道:“水莲她叔叔回来了。啊,龙龙和姐夫带了许多吃的回来。我去拿些果子来给你尝尝。”她说着转身又往里屋走。张大葵立即说道:“孩子他婶婶,你坐着歇会儿。今天晚上饭里没放红薯丝吧!我不吃零嘴,我留着肚子多吃一碗白米饭,特别是还有肉吃。”张大葵虽是说着玩笑话,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金花立即去找张正辉了。她一拍脑门:“我怎么这么蠢。我这不害了他吗?”此时,张正辉躲在自己房间里,已经把所有零食都吃完了。听了陈金花饱含愧疚的话,他一个劲地安慰道:“伯母放心吧!零食不占肚子。等会儿吃饭,你看我肯定比往常吃得多。”

张正辉大姐夫父俩回来给家里带来了福气。他们把挣下来的钱交到生产队。生产队再按工分折算发给他们口粮。他们大半年都不在家吃饭。这口粮就攒下来了。一家人的温饱基本解决了。加上张正辉的姐夫外出做工又能省下一口粮食补贴家里,大米和粗粮足以度日。冬茅根和野菜再不用光顾他们的生活。

第二年,也就是1963年4月26日,张正辉结婚8年的大姐终于生下了一个女儿,全家人欢天喜地。祭祖、敬天神、地神,去寺庙里上供,对一切神灵祖宗都感恩戴德。当上了舅舅的张正辉,那个神气劲,好像他拥有了全世界。他妈叫他去割猪草。他说:“妈,割猪草这种事,哥哥姐姐他们都会,让他们去割吧!我要加紧练功,不然将来你的外孙女被人欺负了都没人为她出头。”话是这么说着,而他也确实以行动在为自己证明。

他每天早晨5点钟不到,就一个人起床去竹园站桩。7点站完桩就练拳。到9点,外甥女醒来了,他就履行看护外甥女的义务。他大姐夫是孤儿。姐姐家中的事,都成了他家的事。而他家有事,姐姐、姐夫也是义不容辞。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但事实上吃的用的都不分彼此。譬如:姐姐、姐夫生产队补发的粮食全给了他家。而姐姐、姐夫从丰宜回来也一直住在他家。好在相隔不远,邻村走路也不到10分钟。他姐夫是纯手艺人,拿钱给生产队买工分。姐姐隔了一个村子上工地,虽然路途远了点,但她每天都能在父母身前转悠,心里踏实。像坐月子这么难熬的时光,她也似乎眨眼间就过去了。这不,一家上下为添新一代的喜悦还没有淡去,却又迎来了满月之喜。张正辉尤其兴奋。他双腿绑着沙袋,不停地奔走着、宣传着。他恨不得能多出一张嘴来帮他絮说、分享喜悦。

一听姐姐说要给外甥女取名字,他立马跑过去,用最高分贝的嗓音高喊:“我来取,我来取!”一家人都用目光注视着他,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你取吧!取什么名字呢?”他挠挠后脑勺,略有几分羞涩地笑着说:“容我想想。”过了大约20分钟,他兴奋地喊道:“叫‘泉’。我们喝水那口井里的泉水冬暖夏凉,人人喜爱。”他说到这,顿然想起一件事,便急急忙忙跑开了。很快又跑了过来,手里多了一颗棒棒糖。这颗棒棒糖还是伯母陈金花去镇上买钩藤片糖时买给他的,都快一个月了。他拿出来看看,却舍不得吃掉。他现在拿出来,张正田和张建霞见到棒棒糖,两个同时大叫着朝他扑过来。他机敏地一闪身,站在了抱着孩子的大姐身旁。冲着他俩一脸严肃地道:“你们抢什么?这是我给外甥女的满月礼物。你们这些当姨妈、舅舅的全都只吃干饭,一张空嘴叫着喜欢。像我这样,来点实际的吧!我还给她取了名字叫‘泉秀’。”“泉秀?曾泉秀!好,就要这个名字了。泉尽享日月之精华,源于大地之灵秀。”张正辉的父亲一听,大声称赞。于是全家人都说这名字好。张正辉的大姐望着他说:“你还没进学堂门,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怎么想出这么好的名字?”张正辉一本正经地答:“秀就是美丽、好看,还有文采、有诗情画意。这是满叔说的。他可是读书人。他教了我很多字。”张正辉边说边将棒棒糖上的纸撕干净了。他放在自己嘴里吸吮了一通,而后从嘴里抽出来伸到外甥女的嘴里,一本正经地说:“来,吃点糖。这可是好东西。吃了它,你嘴巴甜甜的,将来性子黏黏的,人见人爱。你可要记得哦!我是满舅舅。”

孩子满月后,张正辉的大姐要去生产队里下地干活了。张正辉天天抱着孩子坐在姐姐劳作的田岸边的树荫下。他才八岁,天天抱个孩子,还不忘在脚上绑沙袋。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又到了张正辉的生日。八月初六日,秋高气爽,艳阳当空,不温不凉,气温很是宜人。他姐夫从镇上回来,买了一颗棒棒糖作为生日礼物给了张正辉。他的二姐张建霞放学后,看到了他的棒棒糖,不由分说去抢。张正辉抱着外甥女拼命跑呀,躲呀。冷不防母亲房间的床移了位子。床下的地窖裸露在了外面。他抱着孩子奔进去。随着一脚踏空,“轰隆”一声闷响,舅甥俩摔下了地窖中。

他父母和姐姐夫妇闻讯赶过来。他父亲下去一看,张正辉已经摔得晕了过去。可他一双手却在紧紧地抱着孩子。孩子见到外公手中手电筒发出的亮光,“呀呀呀”地笑个不停。张大葵将张正辉从地窖中抱出来,用凉水将他弄醒。他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我外甥女呢?她没事吧!”他抬眼看到外甥女安然无恙的在大姐怀里,他悬着的心才安稳下来。可是他一动弹,那只右手就撕心裂肺般痛。脱下袖子一检查,他右手膀子和手肘两处脱臼。张大葵向女婿使个眼色,曾龙竹立即抱起躺在竹板床上的张正辉。张大葵咬着牙关、狠起心,一双手握住张正辉的右手,只听“咔嚓”两声脆响,瞬间两处断骨接上了。痛得张正辉两眼通红,龇牙咧嘴,直吸凉气,却没哭一声。

张大葵抚摸着张正辉的头,对在一旁淌泪的妻子说:“去煮两个鸡蛋给他吃。”继而转过脸看着众孩子道:“从明天起,建霞和正田各请三天假带孩子。谁先请假你们自己商量。正辉手伤了骨头,要歇一个星期。”张建霞一听,立马欢呼起来。张正田则委屈地说:“为啥又是我请假?哥哥读书一次假都没请过。”张大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再搭理他,转面充满爱怜地对张正辉道:“辉辉这几天好好歇着,把右手骨头养好,这很重要。明白吗?你这段时间洗脸水都不要端。让建霞帮你端。”话音未落,陈金花就答道:“他叔叔,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得周周到到的。我知道伤了骨头的严重性。搞不好这条手臂就废了!”说完,又对张正辉道:“辉辉,你的手要等养好了骨头才能用力。不单单是不能做事,还不能打拳和运气。明力不行,暗力也不行。”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而张正辉在这星期里,感到是他生命中度过的最无聊的时光。他每天除站桩外,不能搞任何锻炼。而他的性子又是一个停不下来的人。他在父母和伯母面前的口头禅是:“坐牢可能也就是我现在这个滋味。”第一次说,赢得了满堂的哄笑。后来几天就成了祥林嫂说故事,无人搭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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