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六、订个娃娃亲
一周刚过，当天下午生产队又召开了户主会议。一会儿张大葵开完会回来，还在门口就问：“饭做好了没有？做好了赶快吃两碗。今晚六点钟前，只要能走路的都要赶鸡公岭去修路。如有不去的，有民兵押他到工地上跪着。待路修完了还要继续在那里跪一天。”
吃饭时，陈金花说：“怎么大晚上修路？明天白天修谁不肯吗？”张大葵说：“是这样的。乡长在县里开会，县里奖给我们一辆汽车。县长说，奖汽车给你们，可没公路怎么开过去？乡长说，这你别管，只要你奖，明天我保证开回去。于是乡长就派办公室主任立马赶回乡里组织社员修路。十公里长的公路刚好每个村负责修一公里。”
当晚，一时间，人山人海奔赴鸡公岭。几万人在鸡公岭排开长蛇阵。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挖的挖、挑的挑、抬的抬、扛的扛、抱的抱。路基填好后，两组壮年男人开始抬着两个巨大的石圪塔打夯。“嗬嗨！嗬嗨！”的号子声、助劲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浪盖过一浪。在主干道上干得热火朝天，挥锄头甩开臂膀，恨不得一下能挖开半边山。挑的挑，一担比一担满，你追我赶，真真找不到一个怠工的。就连老人和半大孩子收拾边角、平整路基的人，也是火烧火燎地驾步跑，不遗余力。长竹竿上支起的马灯，一溜地排着，蔚为壮观。特别一片深蓝的夜空，月亮特别圆特别大特别亮，把大地照得几乎跟白昼一样，让那一排马灯显得那么羞涩。
张正辉和一群七八岁的孩子都各自背着家里几个月乃至岁把的孩子在工地旁玩耍。虽然他们没有大人管着，可谁都不会跑远。他们有时还会瞅瞅忙忙碌碌的大人。
张正辉的眼最尖。他一眼便看到一个正修挖边角的大肚孕妇脚边流下一滩血水。他跑上前大叫：“爱中姨要生孩子了啊！”旁边的姜奶奶一着急道：“真的，羊水都破了。快别挖了！那边不远有间仓库，估计里面应该没有粮食了。走，我陪你过去碰碰运气，看看门是否没锁。我去草堆上扯两把稻草来。正辉你们几个娃娃先陪爱中阿姨过去，扶着她点。”
约摸半个钟头左右，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夹杂在了号子声中。孕妇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孩。张正辉和孩子们在仓库门外听到婴儿哭声，都围在了门口，想最先看到婴儿。只听得姜奶奶在里面说：“你倒是我用汗巾帮你打理好了。可孩子穿什么呀！”张正辉在门外喊道：“我将裤子脱给她吧！我里面还穿了条裤衩。我身体好，不冷。”
姜奶奶把门打开。她接过裤子，把婴儿放进去，再将两条裤腿轻轻围绕着婴儿拢了一圈。婴儿躺在里面刚好露出张红嫩的小脸。她将裹好的孩子放在妈妈旁边，对围着产妇和婴儿的这群孩子笑道：“你们背上的娃娃都睡着了。你们困不困啊？！”孩子们呵欠连连地点头。姜奶奶说：“你们去刚才那个草堆上抱些稻草来垫在地上。然后我帮你们把背上的孩子卸下来。大家一起躺在草堆上。”孩子们一听可以卸下孩子睡觉，齐刷刷地都跑去抱稻草了。大的小的三十几个孩子用稻草垫着盖着，躺下分把钟就都睡着了。
姜奶奶因为脱了一件衣服盖在产妇身上，忙完了这一切，便感到身上有丝薄凉。随即她也躺下给自己盖上稻草。凉意没了，瞌睡虫却不光顾她。她只好睁着眼睛躺着，望着那群熟睡的孩子。大家都各睡各的。只有张正辉规规矩矩地仰躺着，右手紧贴在身侧，左手则紧紧抱着自家的小孩。人虽小却这么有爱心、责任心，长大了定是个不一般的人。这孩子的右手可能受了伤。想到伤，她就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往事。
与此时相反，那是一个电闪雷鸣、大雨滂沱的夜晚。守夜的福伯来报，门外有很多受伤的军人。她叫福伯把门打开。门外那惨状让人不忍目睹。几十个人几乎没有健全人。缺的缺胳膊，少的少腿。有的头上在流血。反正每个人都有伤。血和着雨水汩汩地流。当时家中除了福伯，只有她身边一个丫头。两个尚未成年的儿子远在加拿大求学。她丈夫姜文国自打抗日战争爆发，就很少回家。倘或回家就是回来筹钱。积蓄花光了，他把田产、山岭统统变卖了。为减少支出，他还把家里长工辞了。他说不分哪个党派，但凡抗日的，他都支持，且是不遗余力的支持。
她见此情景，虽然很害怕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叫福伯开门，把他们请进来。原来这是一队八路军伤员。他们因受伤从前线撤下来，去后方养伤。路遇大雨，便挤在屋檐下躲雨。里面还跟着一个女医生和一个女护士。那次，她人生第一次帮别人洗衣服、叠床铺。考虑到日军或国军的清查，她把他们全部安排在地下储物间。
那情景如今想起来，都还惊心动魄。一场战争让无数人流离失所。她的丈夫在一次给前线送战备物资时，被敌机炸死了，祸不单行。姜文国遇难不到一个月，家里三进的大庄园被日军飞机炸成了平地。好在他们早做足了准备。粮食和人都在地下储物间。地下储藏间分为三间，并有三个通道口。因房子炸塌封死了。可山上的地窖里、山坡下的老松树根都是出口。直至今日，她都在心里感恩丈夫的真知远见。是他的未雨绸缪救下了她和几十名抗战伤兵的命。
她正黯然神伤，工地上蓦然响起锣鼓和响亮的擂门声，把她乍然惊起。头沉甸甸的、晕乎乎的。打开门，孩子们的家长都过来了，还有产妇的丈夫。他是茂田大队的大队长。郭丙庚初为人父的喜悦，令他红光满面，眉眼里都是笑。他请姜奶奶给女儿取名。姜奶奶推辞不脱。她抬头见屋梁上的燕子正好早起，婉转的欢叫声甚是悦耳，于是微笑道：“叫燕子如何？书名郭喜燕……”“好！好名字！”张正辉第一个欢呼起来。“嘿嘿！你个小屁孩知道啥是好坏？你就说这名字好在哪里？”郭喜燕的父亲调侃道。“燕子每年春天都会飞回来。它是报春鸟。大家都喜欢燕子，更喜欢春暖花开的季节。而燕子堂前筑巢，歌喉优美，给美好的春天更添了几分诗情画意。我说喜燕是好名字没说错吧？！”张正辉说完，睁着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睛看着郭丙庚。后者笑道：“唔——还不错。有胆识有口才，你看着我，我把喜燕给你做堂客。你敢要么？”“敢要。我就抱回去都行。我姐有奶，我抱回去刚好和我外甥女一起喝奶、一起玩。”张正辉说着就伸手去抱躺在母亲身旁睡得正香的郭喜燕。一直躺在旁边睡着的姜奶奶立即坐起身拦住，说：“你别抱！你的手受了伤，别弄疼了自己！村长说了给你做堂客。我作证，等将来长大了，你带着聘礼来娶就是了。”张正辉又黑又亮的眼珠子嘀溜转了两圈，笑道：“也是这个理。那就请你们帮我养胖点……”
“正辉——”他的话还没说完，他母亲和姐姐一起找到这里来了。前阵随村长过来的几个家长都各自匀些稻草躺下，现在睡得正香。张龙英见状，忙让母亲在女儿旁边的稻草上躺下。她在正辉身边悄悄说了一阵，也睡下了。张正辉一阵风似地跑出去了。一会儿他领着伯母陈金莲过来了，还抱来一把稻草给她垫着睡。他把那伙大孩子都招呼起来说道：“走！我们先去检查公路修得咋样？再去看他们煮饭的有没偷懒？你们安心睡！等炒菜了就来叫你们。”张正辉让大伙先走。他走最后，把门带关了。
他们站在高处，望着新修的路面铺上了一层细沙的宽阔的公路，两头延伸而去，根本望不到尽头。团结就是力量。十公里长的公路，一个公社的人一晚上搞定，那是多么振奋人心啊！路边以生产队为单位，在举行集体起灶做饭。与众男女老少的社员则在四周的草地上睡着了。名副其实的天为罗帐，地为床！名副其实的共产主义大家庭！他们原地待命，等待着县里奖给公社的大汽车开过来。张振辉和他的小伙伴们见米还在箩筐里，便在张正辉的带领下，一溜烟地沿着新公路向县城的方向跑去……
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张正辉的外甥女已两岁了。她会蹒跚而行了。十岁的张正辉已被生产队的干部和大队办的学校多次催促去上学。去学校的第一天，他起床关上门与外甥女聊了一早晨。可惜外甥女不懂一点他的不舍，只看着他不停地咯咯笑。吃过早饭，他取下腿上的沙包，背上书包，红着眼圈儿，跟着张建霞、张正田一起一溜烟似地向学校跑去。就在当天，他姐姐说：“泉秀在这里会影响他读书分心，毕竟从出生就是他带。”于是当天夫妇两个就带着女儿回了自己家。
已经小学毕业的张正云，也带上换洗衣服去姐姐家跟姐夫学篾匠去了。而堂姐张水莲与表哥刘田生两个哥有情妹有意，在长辈的搓合下，很快便成了亲。家中一下子冷清了许多。而他们姐弟三个上学，张建霞总是想方设法引诱着两个弟弟跟着她一起逃课。被学校察觉后，告诉家里。他们的母亲一怒之下让张建霞辍学务农。张正辉可是立志要考武举人的。他的成绩本来就不赖，没了姐姐捣蛋，他更加如鱼得水。他的勤奋好学也带动了他二哥。兄弟俩考试成绩都在班上排名第一。张正辉不但成绩好，拳脚功夫更是让人赞为天人。每逢节日大队部举办文艺汇演，他都会上台打两路拳压轴。
一年春节，有一个外地的武把式在这里走亲戚，看到张正辉打拳，他便自告奋勇跑到台上找张正辉切磋。结果张正辉以下盘奇稳和快如闪电的灵动，进而赢了那个外地把式。旁人只看到他的风光，却看不到他的艰辛。人说闻鸡起舞，他则闻鸡练功。鸡入笼的时候，练两小时。鸡叫两遍时起床，又练两个钟头。天亮后，去割草上学。一项都没落下。
平凡的日子里，张正辉家里喜事连连。堂姐张水莲结婚了。堂姐夫刘田生英俊高挑，性格文静内敛。他跟大姐夫帅气开朗的个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1966年对于张正辉家注定是个喜庆年。正月堂姐就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刘中华。十月大姐再添一儿，取名曾全虎。年底，大哥张正云学艺出师，也就是说，从此他以一个成年男人出入社会了。这对家里可是一大助力。
但是1966年对于国家民族社会，是一个灾难性的一年！所有的学校一律停课了。中学生举行全国红卫兵大串联。小学生高年级的学生也不安分，高喊着“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的口号，一窝蜂地拥立各家祠堂和寺庙打砸烧。不足一月，全国大小宗祠和寺庙全部被毁，一家不剩。观音阁被一群孩子用柴禾围了一圈。可点火后，柴禾烧完了，庙宇完好无损。毛孩子没办法于是进庙将菩萨神像推倒，带队毛孩子居然脱下裤子，要在菩萨神像上尿。张正辉扑在菩萨雕像上，不让毛孩子们亵渎。结果他的衣服和裤子都被尿淋湿了。他的同桌好友易章华挥舞着小拳头，冲上前去揍带队毛孩子。结果反被他们推倒在地，惹来一顿暴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