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四姐冲出房门,径直来到大厅,她见一个家丁站在旁边,问:“聘礼在哪儿?”
家丁指着大厅里的聘礼说:“这些全是聘礼。”
罗四姐当即二话没说将聘礼甩得七零八落。家丁见状,当即秉告老爷去了。
罗长生匆匆赶来,见状制止说:“你是疯啦?”
“你才疯了,你不把女儿当人看。”罗四姐哭诉。
罗长生见状为难地说:“我是为你好,刘家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你嫁过去不会吃亏的。”
“我不嫁!我不嫁!”罗四姐将聘礼全部甩出了门外。刘家公子听到吵闹声,来到厅房见状,哭丧着脸说:“娘子,你不要这样嘛。”
“谁是你的娘子?你给我滚!”罗四姐将刘家公子用力一推,刘家公子悴不及防,倒在地上。罗四姐转回了自己的厢房蒙头大哭。
罗长生将刘家公子送出大门:“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过些日子,她便会心软的。”
“岳父大人,那我回去啦。”
罗德生夫妻与女儿英子正吃着晚饭,苟子挑脚也回来好几天了,德生问儿子:“潮州那边的大米贵不贵?”
苟子边吃边回答说:“要说大米,还是广西平乐贵得多,潮州的水货却相当的便宜。”
“你们这趟脚好象去了有二十多天?”德生问儿子。
苟子回答说:“三伏天,路上热,我们回家的时候,见好多人都发蚂蝗痧,有的死在路上了。”
“苟子,你还是立了秋再去吧。”母亲担忧地说。
苟子放下碗筷,说:“妈,没关系的,我们几个伙计都是不紧不慢的,这大热天挑脚还不是象三伏天喝热粥一样,这怎么急得来,所以这趟脚我们走了二十多天。”
“哥,在路上要多加小心呀,稍有不适就要歇担,不能硬撑呀!”英子劝说。
罗德生接上说:“英子说得对,有了难事,伙计一起商量。”
“英子,听说四小姐已经订亲了?”苟子探问。
德生妻子叹息说:“唉,这样一个好心人,就是不该说给一个疯癫人。”
“人家四小姐不同意。”英子说。
罗德生叹息:“唉,也不知罗长生怎么想的,将自己女儿也往火坑里推,一个多么善良的人,要不是她,我们一家现在还在荒郊野岭呢。”
“唉,真没劲,那长生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苟子叹气说。
“听说那刘家是远近有名的财主呢,他哪会管自己女儿的死活?”英子说。
德生妻唠叨说:“别去议论了,自家的事都欠人操心呢。”
罗四姐眼睛哭肿了,五小姐来到她的房间劝说:“四姐,认命吧。”
“五妹,你知道什么呀,你要我去跟一个看到就恶心的男人睡觉,谁愿意呢?”
“四姐,人都说是命中注定,大姐、二姐、三姐都没有找到称心的丈夫,你还算好,你过去就是长房媳妇,当大太太呢!”五小姐还有点羡慕四小姐。
“五妹,我可不愿跟这种傻子过日子。”
“四姐,择了人择不了家,择了家又择不了人,刘家与我们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的。”
“总而言之,我是死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罗四姐很坚定。
“那怎么办呢?”五小姐问。
罗四姐想了想,说:“五妹,你去帮我把张妈叫来,我要辞了这桩婚事。”
“爹都答应了,你怎么退呀?更何况你又把人家的聘礼也给砸了。”
“你去帮我把张妈叫来了,我自有办法的。”罗四姐思谋着计策。
五小姐难为情地说:“那我去试试吧。”
五小姐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便来到了媒人张妈的家里。张妈正与儿子吃着午饭。张妈的儿子三十多岁了还未娶亲,儿子着嘴责怨:“妈,你尽为人家做媒,就不想想自己儿子的事,我都三十多岁了。”
“你呀,四十岁都休想娶亲,你瞧你这个样子,谁家的姑娘能看得上你?”张妈生着怨气。
儿子不平说:“我这样子怎么啦?怪我不该是你的儿子,我要是生在财主家里,我也娶三房四房了。”
“想得美!”张妈没好气地说:“你成天无所事事,人家就是嫌家穷,你这样好吃懒做,就是财主也养你不起。”
张妈母子正说着激励话,五小姐便进了门,招呼说:“张妈,吃午饭呀。”
“哟哟哟,仙女下凡来啦,我变董相公啦。”张妈的儿子见了五小姐喜上眉梢。
张妈见儿子失了态,怒斥道:“你胡说什么!这是罗老爷家的五小姐。”
“五小姐,你长得真美呀,我要能娶上你这样漂亮的婆娘,就是死了也心甘呀。”
“你这遭瘟的,竟敢侮辱罗家五小姐,你给死出去!”张妈气愤至极,一面安慰五小姐:“五小姐,请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快死出去呀!”
“我走我走,以后你别来找我。”张妈的儿子灰溜溜走了。
“五小姐,你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今天你来我家,有什么事呀?”张妈探问。
五小姐神秘地说:“张妈,我四姐找你有事商量呢。”
“什么事?”张妈疑问。
“你去了就知道了。”五小姐转身出了门。
张妈拍了拍衣襟,说:“哎,做媒人呢天生就是跑腿的,去就去吧。”
张妈关了房门跟着五小姐一起上了路。路上,张妈不停地说东道西,五小姐不吭不声,她一直把张妈带进了四小姐的房里。
张妈一进四小姐房里,开口便问:“四小姐,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呀?”
四小姐支走五小姐,关上房门,张妈见状问:“四小姐,有什么秘密话呢,五小姐也不能听?”
“张妈,你说我这个人怎么样?”罗四姐开口问道。
“你呀,漂亮、灵秀、爽快大方,又有个性。”张妈不假思索便说了好些四小姐的恭维话。
四小姐不紧不慢,说:“那你为什么做媒给我说了个傻子呀。”
张妈被问得哑口无言。罗四姐又逼问:“张妈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呢?”
张妈无奈地说:“这都是你爹的意思呀。”
“那你就叫我爹嫁过去吧。”
“那怎么行呢?”
“这门亲事我不同意,我不会嫁的。”罗四姐很坚定。张妈为难地说:“四小姐,这事很难的。其实,刘家大少爷也不错的,他家是刘家湾的大财主,万担禾田千亩山,绫罗绸缎尽你穿,你一过去掌大权,还怕日后没福享?”
张妈不愧是做媒的高手,出口成章妙语连珠。说得罗四姐差点笑出声来,但是罗四姐想想那疯疯癫癫的刘家大少爷就恶心。
“四小姐,我为你说的这门亲事,你不会吃亏的,你嫁过去,刘家人呢就会夸你少奶奶短少奶奶长的。”
“那你嫁过去呀!你反正死了丈夫。”罗四姐没好气地顶撞道。
张妈愠怒地说:“四小姐,我是好心没有好报,不过这件事已经定了,八字都合好了,不能由你说了算。”张妈怒气冲冲地走了。
罗四姐坐在房里生闷气。翠云来到厢房里,见女儿像个泥人似的,问:“你发什么呆?”
“妈!”罗四姐泪水涟涟。翠云安慰说:“孩子,认命吧。”
“我不认命!”
“做女人谁不是这样呢?你以为我那时就愿意嫁到罗家来?”翠云带着隐痛反问。
罗四姐纳闷:“那你是怎么嫁来的?”
翠云叹息地叙说道:“唉,十五年前,我也是你这般大,有一天我正在房里做着针线活,一个奴仆突然跑来向我道喜说:‘小姐,老爷为你定亲了呢,那相公好帅的。’我带着好奇心偷偷出了门,到了你外公的书房外,我窥见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看他的长像,真的生得很帅气。我想这一定就是我的终身情郎了,我心里好喜欢呀!有这样的俊男,我哪能不同意呢。”
“那后来呢?”罗四姐追问。
“说实在话,我见了这个英俊的相公后,我便日日夜夜想着他,我盼呀盼,好不容易盼到罗家的娶亲吉日。出嫁时,我还是高高兴兴上的花轿呢。”
“那后来是怎么调的包呢?”罗四姐急着追问。
翠云擦了擦眼泪,说:“当花轿把我抬进罗家后,我在洞房里等呀等,等了好长时间,我都等不耐烦了。便自己掀开头巾,却见洞房里一对红烛,燃着红色的火炬,墙壁上大红双喜字流光溢彩,床上新铺的绫罗缎被看了都让人心酥。我等呀等,一直等到夜深人静时,洞房门突然开了,我心里又惊又喜,这毕竟是第一次呀,我盖着头巾,心里祈求新郎千万要对我温柔一点,不然我真的好害怕的。”
新郎关了房门,走进床边,一把掀了我的头巾,说:“娘子,让你久等了。”我一见新郎,心都掉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
“怎么啦?”罗四姐惊问。
“这哪里是我日思夜想的英俊情郎呀!”
“他是谁呀?”
“他是一个比我大三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就是你现在的爹!”翠云诉说着放声大哭了起来。
“当时在洞房里,我一见了他就大声喊叫,然而谁也没有来帮我,我大声喊相公快来救我,可是这个罗长生却说,我就是你的相公,而且他还叫来了那个与我相亲的相公,我顾不了什么,当即冲上去投进了他的怀里,却不料,相公把我推开了,说:‘小姐,你的相公是罗老爷,我是他的下人,那次到你们家去相亲,是罗老爷叫我代替去的。所以,我不是你的相公,你的相公是罗老爷。’这位相公说着便走了,我听了他的话,一头栽倒在地上。到第二天天亮,我在床上却被你现在的爹糟塌了,你说我还能做什么呀!”
“你就不知道跑呀?”罗四姐愤怒地说。
翠云擦着泪:“你能跑到哪里去?我被关在房里整整一个月。”
“你就这么认命了?”
“不认命咋办呢?”
“你不知道去告官府?”罗四姐天真地说。
“孩子,你别来说了。后来我回娘家将这些事告诉了你外公。可是,你外公也劝我算了,还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我还能说什么呢?”
罗四姐陷入了愤恨之中。翠云擦干眼泪劝说:“孩子,你歇着吧,听妈的话,别斗了,认命吧。”
翠云离开女儿的厢房走了。罗四姐闷着头没再说什么,她陷入了沉思中。
过了两日,四小姐与五小姐双双来到后龙山的亭子里,五小姐向四小姐打听那天向张妈辞亲的事:“四姐,你那婚退了吗?”
“没有。”四小姐颓丧着脸。
五小姐问:“那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吧。”
“四姐,在家靠父母,出嫁靠丈夫,女人哪能跟男人比呀。”
“我要是个男的就好了。”罗四姐伤感地说。
五小姐叹道:“唉,这都是命呢,像我们还是生在富贵人家的女儿,如果是穷苦人家的女儿那命运就更糟了。”
“唉,要是能自由自在的寻找自己的相公过一生那多好呀。”
“四姐,羞死我啦。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呢。常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婚呢。”
“你还提媒人,我都恨死了,哼!”罗四姐唱道。
媒婆,媒婆,牙齿两边磨。
夸男家有田园,夸女方嫁妆多。
又说男子好模样,又说女子赛嫦娥。
一张嘴巴叽哩呱,好似一面苏州锣。
说得公鸡生下蛋,说得石头滚上坡。
说得我娘心肠软,说得我爷没奈何。
媒婆媒婆,生前害人精,死后下油锅!
五小姐见四小姐唱得咬牙切齿,她附合唱道:
死媒婆,瘟媒婆,吃了好多老鸡婆。
你初一吃了初二死,初三埋在大路坡。
牛一脚,马一脚,踩出肠子狗来拖。
罗四姐唱道:
死媒人,瘟媒人,花言巧语欺骗人。
骗得我娘心肠软,不爱女儿爱金银。
死媒人,瘟媒人,要你嘴巴生疮疔。
要你下巴长喉吩,世世代代当寡人。
张妈路过听了骂媒的歌声,气咻咻来到亭子里理论:“哎,我说罗家四小姐,你怎么唱歌骂人呢?”
“我就骂你啦!”罗四姐顶撞道。
张妈生气斥责道:“好呀,你会唱歌骂人,我就不会吗?你听着。”张妈当即嘶开喉咙唱道:
小鸡婆,锁尾巴,媒人给你找婆家。
一声唢呐上花轿,未进洞房先当妈!
“张妈,你怎么骂人?”五小姐气愤填膺。
“五妹,听我的。”罗四姐说着提高声调唱道:
日头落山摇沉沉呀,砍头打靶做媒人。
死你的崽,破你的钱,要你娘崽不团圆。
要你夫妻不双全,要你下世变牛羊。
“四小姐,你骂吧,你是富家小姐,我是穷苦寡妇,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张妈悻悻地离开亭子走了。
吃过晚饭,张妈坐在罗长生的房里嘀咕着,罗长生问:“刘亲家把日子选定啦?”
“选定了,我是过来和你说一声,你好置办嫁妆。”张妈小声小气说着,生怕别人听去似的。
翠云为了打听女儿的婚事也来到了长生的房里,她见媒人在场,顺便问道:“张妈,听说刘亲家那边已经选好日期,是吗?”
“是呀,这吉日呢就是这个月的二十九,二九二九,天长地久。”
“那好吧,你回去告诉刘亲家,我会为女儿准备嫁妆的。”罗长生说。
张妈起身告辞罗长生走了。罗长生问翠云为女儿办些什么嫁妆好,翠云说:“这事还是由你作主吧,我说了,二姐也会有意见的。”
“翠云,这你可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虽然四小姐不是我生的,但我还是没有对她分过心的。”巧云在门外听到了翠云背后说她的话,正好给她碰上接上了腔。
“你来了正好,我现在正在与翠云商量为四女儿置办嫁妆的事,你也参考参考。”罗长生征求巧云说。
巧云见翠云敬畏自己,她也送了个顺水人情。“翠云,你说呢?刘家是有名的大财主,我们也不能让人家瞧不起呀。”
罗长生思忖一会说:“我决定划四十担良田,外加一亩茶山陪嫁,你们说怎么样?”
“老爷,你说咋办就咋办吧,不过呢,这门亲事,四小姐是不大同意的。”巧云提醒说。
“前两天,她还约了张妈来提出要退婚,我劝了她好一阵呢。”翠云告诉罗长生。
“这怎么行呢,她没大没小的,婚姻大事,岂能由她作主?”罗长生气愤说。
罗四姐离出嫁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为了这桩不乐意的婚事,她不知想了多少办法辞退,然而都没有行通。这些天来,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泪水也哭干了,丫环为她送来饭菜,她也不理不睬。
翠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闺女,你怎么就这样任性呢?我说大说小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就这样不听话呢?”
罗四姐踢掉床上的被子,说:“你根本不管女儿的死活。”
“你要我怎么管呀,现在刘家已经把日子送过来了,我是跟你商量办些什么嫁妆为好。”
“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你答应我别嫁刘家去。”罗四姐坚持说。
“这怎么行呢,你爹他答应划你四十担禾田,外加一亩茶山陪嫁,你看怎么样?”翠云告诉女儿说。
罗四姐反驳说:“我要金山银山。”
“这怎么可能呢?”翠云吃惊地问。
罗四姐故意要挟说:“没有金山银山我不去。”
“这不是由你说了算的,日子定了,你就别来为难妈了。”
“那我去和五妹商量一下。”罗四姐抽身出了房门。她径直来到五小姐厢房门外,她见二姨娘巧云坐在五小姐房里,便站在门外呆了一会儿,思忖了一阵,她转身走了。
五小姐却正在和二姨娘巧云搭话:“二姨娘,后天四姐就要出嫁了,我没有准备半点礼物送四姐。”
“姐妹之间,何必要拘什么礼呢,我想你四姐她也不会人间的。”巧云分辩说。
“可我总得送一样礼物给四姐呀,二姨娘,你说送什么好呢?”
巧云沉思了一会,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把你亲妈那面铜镜送给她,我保准你四姐会高兴的。”
“对,你不说我还真想不到呢。”五小姐笑嘻嘻的。
这时,翠云来叫四姐,她一进房门,却不见自己的女儿便问五小姐:“你四姐去哪儿了?”
“不知道呀,三姨娘。”
巧云也说:“她没有来过呀,我在这里坐了好久了。”
“这怎么回事呢?我明明对我说要来和五妹商量的呀。”翠云着急地说。
“你去看看是否在老爷的书房里。”巧云说。
翠云匆匆去了罗长生的书房,问:“老爷,四女儿来过吗?”
“没来过。”罗长生正在看着一本线装古书,他没有抬头。
“后天就要出嫁了,她能到哪儿去呢?”翠去纳闷。
“你急什么,这么大的人了,丢不了的。”罗长生不在意地说。
翠云没有再说什么,她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厢房,等女儿回家,可是她等了一夜也没见女儿回房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