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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民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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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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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歌王罗四姐》连载

第八章

罗四姐自从逃婚离家后,已在山洞里藏了好些时日了。苟子隔三岔五为她带来一些吃的和她家里的消息。白天的日子还算好过,可是到了夜晚,在这山洞里,孤孤单单,使她感到十分的恐惧,但是她一想到家里的情景和父亲的残忍,她就无畏无惧了。

六月的夜,风雨欲来,雷声轰鸣。罗四姐在岩洞里点了一支蜡烛,她想起自己逃出家门以后,家里发生的一连串天灾人祸。五妹的死,在她心中是永远抹不掉的阴影,她沉沉迷迷,不知从何处飘来幽怨的歌声。她仔细听了听歌声,却是从村里传来的,歌词是:

一更劝姐不要忧,二更劝姐不要愁。

昨日我从他家过,看见他家九层楼。

九层楼来九把锁,九把钥匙是你收。

头层楼上好织麻,二层楼上好绣花。

绣起芙蓉朵数朵,绣起雁鹅双对双。

一飞飞到麻罗岭,二飞飞到藕丝塘。

藕丝塘头爱鹅叫,爱鹅叫姐早离娘。

不提离娘犹不可,提起离娘痛断肠。

原先离娘三五天,如今离娘六十年。

鸡离娘,满山飞。冤家离娘断肝肠。

歌声哀怨,夹着雨点风声雷声,让人听了身寒心颤。罗四姐听了这歌声,她也唱了起来:

罗家有个狗豺狼,死了婆娘打单身。

日思夜想不甘心,三吊铜钱讨女亲。

女亲出嫁进男门,跳进火海难逃生。

是火海是刀山,我娘嫁我不商量。

手拿银子心肠软,不爱女儿只爱钱。

红轿子,红夏夏,新妇娘子不戴帕。

一抬抬到城隍庙,二抬抬到大门下。

大门脚下放下轿,劈里叭啦打鞭炮。

大女出来筛杯茶,二女出来发口烟。

三女出来不懂事,叫我一声妈妈娘。

短命鬼,见阎王,哪个是你妈妈娘。

黄花女子刚进门,你就来认我后娘。

歌声随着风声雨声雷声,飞进了罗家大院,众家丁奴仆议论:“这好象是四小姐的歌声。”

翠云匆匆来到罗长生房里:“老爷,山上好象有人在唱山歌。”

“这乌天黑地的,谁会到山上去唱歌?”罗长生否定说。

翠云侧耳听着,说:“我好象听出是四女儿的歌声。”

“不可能吧。”罗长生侧耳细听。歌声又传来了:

妈妈娘哎,刁刁嫦唉。

想起想起心不凉呃,青脚布就进歌堂。

白水袜就进学堂,上面那个转几转。

下边那个麻池塘,一年四季泪不干。

尽你打,尽你骂,你不是我的妈妈娘。

罗长生听得十分仔细,说:“这是四女子唱的?”

“肯定是了。”翠云断定说。

罗长生否定说:“我想不可能的。四女儿这么多天杳无音讯,一定不在人世了。这歌声也不知是谁家的孤魂野鬼唱的。”

山上又传来了歌声:

天上雷公隆隆叫,大风阵阵送行云。

风送行云落大雨,我娘寻仔不寻女。

仔是天上落下水,女是天边一朵云。

若是天上刮风了,风吹云走,哪里寻?

罗长生听得入神,说:“听这歌声又像是四女儿的,可是,她怎么可能在山上呢?这么多天来,她不吃不喝怎么支撑得下?”

“明天,我们派家丁到山上去察看一下究竟,就知道了。”翠云建议说。

大雨下个不停,翠云从窗户上看了看天,说:“这雨不知要下多久。”

“今晚你就别过去了,在我这里睡吧。”罗长生把翠云抱进怀里,翠云说:“等下芳云会责怨我的。”

“这是我的自由,我也好久没有和你亲热过了。”罗长生说着吹灭了灯。

苟子在家里听了四姐的歌声,他不顾大雨倾盆而下,冲出房门上山去了。他一身被雨水打得透湿,冲进岩洞时,罗四姐吓了一跳,当她看清是苟子时,才惊喜地叫道:“苟子哥,你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雨,看把你淋得。”

“四小姐,我明天要起程了,挑苎麻下潮州,再挑盐回来,来去恐怕要四五十天呢。”苟子擦了一把雨水说。

罗四姐沉思了一会,说:“苟子哥,我也去行吗?我就挑少点。”

“这怎么行?”苟子吃惊不小。

罗四姐说:“你是怕我拖累你们?”

“四小姐,这路程好远的,不要说挑担了,就是走空脚也是累死人的。”苟子回答说。

罗四姐坚定地说:“我不怕。我跟着你们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四小姐,这不是闹着玩的,你要知道,我们来回一个多月,早起夜宿,有许多时候还在路上过夜,你一个小姐,哪能经得住这般苦难。”苟子分辩说。

罗四姐沉默了许久,最后她流泪说:“苟子哥,你也知道,我自打逃出家门,就没有再想回去的念头了,我在这深山野林里,现在虽然可以免强维持生命,但不知哪天断了食粮,我还怎么活命?纵然吃野果能活命,也说不定哪天死在狼牙虎口里的。你如果觉得为难,不想带我去,那就算了吧,哪天绝粮了,我会自己寻条死路的。”罗四姐泪水涟涟,说得苟子胆颤心惊,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他想了想,说:“四小姐,那你让我回去跟几个同去的伙计商量商量吧,如果大伙同意,我会叫英子来回个话的。明天,你到五里亭去等我们。”

天还没亮,苟子便摸黑下了山。接着他又去找到秋发旺才罗富宁荣四位挑脚的伙计商量四小姐也要求去潮州的事,大家一言不发,沉默了很久,苟子见状催促:“大家说呀,同意不同意也要说呀,一会我们就要上路了。”

“这事不行,我们挑脚带着一个小姐,不说行走不方便,就是黑了夜宿旅店也不方便呀。”宁荣首先发言,秋发也跟着附合:“是呀,我们带着一个小姐挑脚,这岂不让人笑话?更何况,她能走这么远的路程吗?这个不行的。”

“可是,四小姐说我们如果不带她去,她便去自杀呀,这叫我咋办呢?”苟子急傻了眼。

罗富沉稳地咳了两声,说:“这事确实有些为难,我们带她去吧,这肯定会拖累我们的,如果不带她去,那她说不定真的会寻短路绝命的。为了她,我看就带她去试试看吧,到时候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再另想办法,至于说她也挑担,我看这就不必了,她空脚能跟上我们,那都很不错了。苟子你去通知四小姐叫她换成男妆,以免招惹是非。”

“好,我这就去通知她。”苟子应着通知去了。

却说翠云昨夜听了山上的歌声后,第二天便与罗长生商量派了家丁上山寻找四小姐去了,家丁阿才带了两个随从,各人背了一把勾刀,披荆斩棘在山上寻找了大半天,没有见到有四小姐的影子。

日头过午,阿才来到山溪边,因口渴难耐,他洗了洗手,捧了两捧山溪水喝下,正欲起身却见溪边小青石旁一个发夹,他捡起看了看,惊喜地说:“四小姐找到了!”

“在哪里?”两个随从兴奋地问。

阿才拿起发夹给两个随从看,说:“这是四小姐的发夹,我认得的。

“那她的人呢?”

“肯定在这个山上,我们分头去找,肯定能找到的。”

阿才与两个随从分开三条山路寻找去了。

阿才越过山溪,随着一条羊肠小道走上半山腰时,发现了一个岩洞,他进了岩洞,却被洞里的情景惊呆了。洞里头丢下两件四小姐的衣裳,阿才上前拿起一看,一点不假,确确实实是四小姐的衣裳,阿才大声喊道:“四小姐!——”

洞里回声很大,阿才找到洞的尽头也没有发现四小姐的影子,他回到原来丢下衣裳的地方,却见地上烧着有火灰,但已经息灭,而且还有没吃完的兽骨。两个随从也汇合来到了岩洞,他们分析四小姐肯定在岩洞里住过。

为了将这喜讯告诉老爷和太太们,阿才与两个随从当即匆匆赶回村里,告诉了罗长生和翠云。

翠云见了衣裳,当即哭诉说:“我的孩子呀,这么多天,你一个姑娘家在山上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这是遭的什么孽哟!”

罗长生问:“你们还发现了什么?”

“我在山溪边还捡到了四小姐的发夹。”阿才把发夹拿出来给罗长生看,翠云看了当即从罗长生手中抢过去说:“对,这是四女儿的发夹,她那人肯定在山上什么地方藏着,你们为什么不多找一会儿呢?”

“我们连整个山上都找遍了,也没见四小姐的影子呀。”阿才说。

“我看这四女儿一定是寻了短路了,这么多天了,她一个女儿身就是不寻短见,也被野狼吃掉了。”罗长生分析说。

阿才说:“我在山洞发现有没吃完的兽骨。”

“她又没带枪,即使有枪,她也不会用呀,难道是她捡到有猎人打死的野兽烤吃了?”罗长生思忖说。

翠云催促说:“老爷,你派些人去找吧,四女儿她一定还活着的。你可要把她找回来呀,我可怜的孩子!——”

罗长生吩咐阿才:“你们再去找一找吧,说不定天黑时,她会回山洞里过夜的。”

阿才带着两个随从又上山去了。

却说罗四姐在山洞里换了男装,丢下了两件外衣,打了一个包便跟上苟子走了。来到岔路上,苟子吩咐她到五里亭去等,自己便回村里与伙计们挑着苎麻辞别父母走上了行程。

云缠雾绕的五岭山脉,连接湖广的挑盐大路,蜿蜒曲折,铺着麻石,地方官府为了方便行人往来,每隔三五里便建有一座凉亭,供过往的人们避雨遮日,纳凉歇脚。苟子与挑脚的伙计们走在山道上,大家有说有笑,精神爽快,担子也轻了许多,苟子向伙计们提议说:“大家唱个歌吧。”

“好哩!”罗富接应:“我就开头唱吧,大家一人逗一句。”

罗富唱道:哎咳哟!——

一根扁担两头梭,

旺才接唱:两个箩筐八根索。

秋发接唱:天亮挑起忙忙走嘿哟!

宁荣接唱:月挂中天呀,冒歇脚口罗!——

苟子接唱:睡了好多无脚床哎,

罗富接唱:喊了好多老板娘哟,

旺才接唱:吃了好多急火饭呀,

秋发接唱:塘水河水呀当酒喝口罗 哟!——

宁荣接唱:穿烂好多禾草鞋呀,

苟子接唱:扁担磨起肩皮破哟嗬。

罗富接唱:流了好多苞谷汗呀,

旺才接唱:一年四季哟打赤膊,

秋发接唱:走了好多泥浆路哟,

宁荣接唱:爬过一坡又一坡口罗。

苟子接唱:发了好多泥鳅痧呀,

众伙计合唱:躺在路边也喊哎哟!——

罗四姐在山上亭子里已经等了好些时辰了,当她看见山脚下这些挑脚汉子的歌声,当即令她肃严起敬,多可爱的后生哥哥呀,她在山上亭子向这些挑脚汉子鼓劲说:“挑脚的哥哥弟兄们加油呀!”

她唱道:大路朝天路不平,

哪条山路不走人?

世上没有平坦路,

挑脚哥哥走前程。

罗富鼓劲说:“弟兄们,大家使劲走呀!”

伙计们挑着担子向山上凉亭小跑,苟子最先跑上凉亭,兴喜地说:“四小姐!”

“苟子哥,你看我这打扮还不改口。”罗四姐纠正说。

苟子当即改正说:“对对对,叫你四弟。”

罗富在亭子里放下担子,对罗四姐说:“四小姐,你这个富家小姐,可真与众不同呀。”

“我有什么不同?”罗四姐问。

旺才回答说:“村里哪有像你这样的富家小姐?”

“四小姐,这次我们去潮州,有你陪伴,为我唱唱歌,鼓鼓劲,我们这担子可就轻松多了。”秋发兴喜地说。

苟子叮嘱伙计们说:“以后,大家还是叫她四弟吧,免得生出其它事端。”

“好!就按苟子兄弟说的办吧,这一路呀,四弟你可得吃苦啦,你要挺住呀。”秋发说。

罗富坐在亭子的石凳上,汗水仍然不住地流着,他拿汗帕擦了好几把脸也没擦干,埋怨说:“这天怎么这么热,一丝风也没有。”

“四弟,给我们呼把风来吧。”

罗四姐答应说:好呀!呵——喂!——

大风来,细风来,吃茶哥哥送茶来。

吃酒哥哥送酒来,哥呀妹呀笑开怀!

歌声中,阵阵凉风习习吹来,众挑脚汉子们爽心悦目,舒服极了。

“真爽快呀!”苟子说。

罗富赞颂说:“四弟,你可真神啦!”

苟子清清嗓子,唱道:哎!——

上山上得脚抽筋,天地老爷没眼睛。

有钱有米成双对,无钱无米打单身。

罗四姐唱道:哎!——

草鞋烂了四条筋,哥哥不愁打单身。

时来运转讨一个,赛过嫦娥观世音。

罗富听了歌,高兴地说:“四弟,承得你贵言了,到时要有姑娘喜欢嫁我这样的挑脚人,我可要先谢你四弟美言。”

“罗富哥,你也不要小看自己,到时定有姑娘爱上你的。”罗四姐诚恳说。

“哎,别来穷开心啦,我们还是赶路吧。”秋发提醒说。

罗四姐也说道:“大家还是上路吧,我给你们唱个歌好吗?”

“好呀!”众挑脚汉子同声称赞说。

罗四姐唱道:

哥有情来妹有情,哪怕山高河水深。

山高自有盘山路,水深还有摆渡人。

众挑脚汉子们挑起苎麻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罗四姐背了个包空脚行走跟在后面,她每走两三里路,便又放开歌喉唱上几段山歌:

叫我唱歌并不难,嘴里含着有冰糖。

等到冰糖溶成水,唱出芙蓉配牡丹。

牡丹树上一杯油,不照镜子不梳头。

照了镜子梳了头,买把扇子遮日头。

歌声唱来大风卷,爽心悦目数风流。

自从罗长生家的下人阿才在山洞里捡到了罗四姐的两件衣裳后,翠云和罗长生便吩咐阿才到山洞守候罗四姐回洞。可是阿才连续守了五天五夜也没有等到四小姐回洞。翠云挂念女儿逃出家门一定凶多吉少,一个弱女子,风餐露宿在深山野岭,就是不饿死也会葬身野兽肚里。昨天,还传来了刘家湾的山上出现了老虎,吃掉了两头牧草的牛,一个长工看见了因躲逃不及也被老虎吃了。

罗长生猜想自己的四女儿虽然秉性刚烈,不怕天不怕地,但是遇上老虎,她哪来抵抗之力。因此,他断定,自己的女儿肯定是被老虎吃了。他决定再不去寻找女儿了。

翠云见老爷打消了寻找女儿的念头,虽然心中悲怨,但老爷毕竟也尽力了,只怪自己的女儿生性刚烈,为了逃婚,连家里父母也不要了。

巧云带着芳云的儿子,连日来她也消瘦了许多,四小姐逃婚,五小姐顶替上吊而死,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她安慰了芳云,又要陪护翠云。一个死了亲骨肉,一个又逃出家门死不见尸,活不见人,都是自己的心头肉,都是在一家的姐妹。女人命苦,她自打嫁进罗家,接连生了几个女儿,老爷说她不会生崽,慢慢失去宠爱,当老爷娶了三太太四太太后,她便更加冷落了。太太们之间虽然经常争风吃醋,但女人天生的恻隐之心使得她又不得不同情手下的翠云和芳云了,都是女人,有缘才会到一起。因此,她对芳云生的孩子也视为自己所生,爱护有加,孩子也玩得很开心。到了晚上也再没有寻找过亲妈了。

罗四姐跟着苟子及众挑脚汉子们,一路紧走慢赶,到了七里镇时,斜阳已经西下,镇里鸡鸣狗叫,牛呼羊嚎,人们关鸡关鸭,天幕快要落下,彩霞染红了大半个天空。

罗富领头挑着担子经过镇上一家家铺面时,站在门外招客的女子,甜言蜜语,笑容满面,招呼说:“哟,各位挑脚的大哥哥弟兄们一路辛苦啦,我们家有上好的床铺,上好的饭菜,外加不收钱的热水泡脚呢!”

“我们有六位弟兄呢,你们家能睡得下吗?”罗富挑着担停了停问。

招客女子说:“空铺有的是呢,各位兄弟里面请吧。”

罗富便带领众伙计们将担子挑进了铺子里面,老板娘当即领着他们进了里面专门放担子的厅房。

招客女子见了罗四姐,以为是押担的老板,却见罗四姐皮肤白嫩光滑,英俊潇洒,当即目不转睛上前拉住了罗四姐的手说:“哟,这位后生大哥,年纪轻轻就走南闯北,做着这么大的生意,真是敬仰敬仰。”

“别别别,别这么说。”罗四姐抽回了自己的手,竟然羞红了脸。

苟子当即上前解围说:“这是我们的少东家。”

招客女子冷笑着说:“哟,这位大哥,这少东家怕是千金玉体吧。”

“不是不是,我是男的。”罗四姐当即不安地分辩说。

老板娘听了罗四姐的声音后,说:“这位客官肯定是女儿身吧,不过进了我店铺,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的,你们都是我的湖南老乡,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苟子拉了老板娘到屋角说出了罗四姐的真像,并叫老板娘为罗四姐找个单间,老板娘爽快地答应说:“好哩,大家伙这一路走得辛苦了,后厢房里有热水,要泡脚洗澡的就快去吧。”

老板娘将招客女子叫过去,说:“翠红,你去找个单间房子给少东家吧。”

“老板娘,这少东家是千金之身呢。”招客女子嘻笑着说,老板娘制止说:“这个底我已经知道了,你就别揭开了,快去吧。”

招客女子找遍了楼上楼下所有单间房,都已经住了人,她转回来向老板娘说:“单间房都住有人了。”

“那怎么办?”罗富和苟子为难地说。

老板娘热情地说:“哎,你们不用急,我的老乡来了,还怕没地方给你们住,我这生意靠的就是熟人嘛,你们就忍心肥水流到外人田吗?”

“老板娘,我们是怕为难你呀。”苟子说。

老板娘说:“翠红,你带少东家住我的房吧。”

“这怎么行?”翠红吃惊地问。

罗四姐也觉得有些为难,但见了老板娘的热情待客之意,便随了翠红到了老板娘的睡房安顿下来了。

走了一天的路,又唱了一天的歌,罗四姐觉得一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一进房里,她便关上房门,四仰八叉倒在床上躺下了。

她自从逃出家门,这么多天来,一直没有睡过舒心觉了,现在躺在这软呼呼的床上,她真觉得一身的轻松和爽快。不一会儿,她便进入了梦乡。

罗四姐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惊醒,她坐在床上静了静心,却听门外在叫:“四弟四弟,你起床吧,我们要赶早路了。”

罗四姐一骨碌滑下床,开了房门,却是苟子站在门外叫她好一阵子了。

“苟子哥,我贪睡误了你们好多时辰啦?”罗四姐歉意地说。

苟子催促说:“还没误时辰,是我提早来叫醒你的,因为天热,我们要趁早晨凉快多赶些路,中午日头大,我们就多休息一会儿。”

“苟子哥,我真没用,走了一天路,我就睡得像死猪一样了,赶紧上路吧,我会跟上你们的。”罗四姐提了小包辞别了老板娘,跟上罗富苟子等众挑脚汉子又开始了新的一天行程。

秋收过后,罗长生便吩咐管家带了家丁下乡收租去了。罗长生因年老体弱,只在附近转了几天便全交给管家去收了。管家带了家丁每到佃户家里便凶神恶煞似的要吃要喝,吃饱喝足了,便要求佃户交谷,管家亲自带了一把大秤,佃户们有的收了谷子还没有晒干,管家便打折收进来,由于天干地旱,佃户们年年交不齐租谷,管家也不说你什么,只要你在契约上签了字就可以了。契约写的是欠租谷的利息,欠一加三,两年以后如果交不齐,便利滚利,许多佃户没有种田了也还在交租。

一个秋季下来,罗长生家共收进租谷三千多石,利息谷四千多担,这么多的租谷一时容纳不下,罗长生便采取以卖代赈的仁善举措,掏空了附近许多佃户农家的腰包。罗长生就是这样一年一年发展成为大户人家的。

翠云自从罗长生打消寻找四女儿的念头之后,她便为四女儿立了一个灵牌。每当节日闲暇时便为四女儿上柱香,祈求保佑在天之灵。

罗德生自苟子挑脚下潮州后,他在家里与英子父女俩忙着地里的农活。由于勤劳,今年秋收他打下了不少粮食,加上苟子为人挑脚,给家里也添了好些收入。因此,罗德生一家喜滋滋的,天落黑时,德生一家三口吃了晚饭,便谈论起四小姐来,德生说:“这四小姐自打逃婚走出家门,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了。你说她是否还在人世吗?”

“唉,一个富家小姐,她又能投奔到哪里去安身呢,我看呀,十有八九也不在人世了。”妻子回答说。

英子本来知道内情,但为了保守秘密,她没有告诉父母四小姐已经跟着哥下潮州去了。

德生见女儿没有答话,问道:“英子,你说呢?”

英子见问到她,只好应付说:“我怎么知道呀?”

“你在山上打柴时有没有看见过四小姐?”父亲问。

英子怕说漏嘴,不想多说什么:“我没见过她。”

“听说阿才在我们住过的山洞里还捡到了四小姐的衣服。”德生妻子说。

德生说:“那罗长生还派阿才在那山洞里守了五天五夜也没有见到四小姐,后来又听说四小姐被老虎吃掉了。”

“那不都是瞎说嘛。”英子一开口竟然说漏了嘴。

德生见英子这么说,逼问:“英子,你知道四小姐的下落怎么瞒着爹?我也信不过吗?”

英子当即纠正道:“爹,我哪里是瞒着你呀,我是说四小姐她怎么会让老虎吃了呢?我估计她肯定是化成仙女了。”

“那你当真没有见过她?”德生问女儿。

英子咬定说:“没有。”

“算啦,唉,都说好人命不长,四小姐真是好人呀。”德生妻子说。

赶了几天的路,众挑脚汉子们已经赶到了花仙镇,罗四姐跟着苟子他们在铺子里安顿后,他们吃过晚饭便各自上床睡了,夜半时分,罗富在梦中唱着山歌:

单身可怜真可怜,自打鼓来自划船。

再过两年讨一个,石板架桥万万年。

苟子被罗富的歌声吵醒,他笑了笑,起床到房外觅了一碗水喝,转回时,门外月光下有一女子正在洗衣。他出去一看却是四小姐,他吃惊地责怨:“四小姐,你怎么还不去睡?明天要赶好几十里路程的!”

“苟子哥,我把大伙的汗褂子洗完了再去睡。大伙们挑着担子走了一天挺累的,我反正是空脚走路。”罗四姐说。

苟子怜悯地说:“这一路可真苦了你。”

“苟子哥,我要跟你们比可差远喽,你们挑着担每天赶这么多路,我现在才知道,人世间不平的事还多着呢!”

苟子叹息说:“唉,这世间的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你去睡吧,这老板娘虽说是我们的老乡,可她是很小气的。我们多点她一点桐油,她也唠叨个没完。”

“我这就去睡。”罗四姐把褂子晾在竹竿上后,便回房歇息去了。

苟子回到房间躺下,却总是难以入睡。一时间,罗富又在梦中唱起了山歌:

十七十八志气高,不怕老婆讨不到。

只要勤劳谋家计,称心女子不难找。

待到花开月圆时,银河桥下结相好。

苟子躺在床上嘻嘻地乐着,他连喊了几声“罗富哥”。罗富睡得正香。

黎明时分,苟子却迷糊着入睡了,罗富在梦中一转身便又睡着了,当他睁开眼睛望了望窗户,发现天色已经微明后,便下床伸了伸腰,向大伙喊道:“大家起床啦!”

旺才、秋发、宁荣都已经起了床,苟子却仍在打着呼噜。罗富上前拉了一把:“别做美梦啦!”

“天亮啦?”苟子从床上挺起问。

这时,罗四姐也已经起床备好行装。

旺才说:“我们上路吧,到十里墩吃早饭,现在天气还很热。秋老虎厉害呀,要趁早晨多赶些路。”

罗富、宁荣、秋发、苟子先后挑起了担子出了店铺,罗四姐跟在他们后面。要不是她的声腔改不了,别人还真分辨不出她是千金之身呢。

老板娘见这些挑脚汉出了店铺,她站在门前  招呼说:“各位弟兄们路上平安,转回的时候别忘了来我店歇息喝茶呀!亲不亲故乡人嘛!”

“老板娘,谢谢你啦。我们会转来歇的!”大家回敬说。

清晨,清风习习,太阳还没有出来,罗四姐清了清嗓子,给大家唱道:

贫莫忧来富莫夸,富贵哪有长久家。

春来地皮生青草,运来铁树也开花。

罗富挑着担子,听了四小姐的歌,一身轻松了许多,他唱道:

一年四季在于春,人生有劲在后生。

只要春风放足了,秋来定有好收成。

苟子也接道:

贫穷要立高尚志,富贵切莫呈威风。

哪个穷人穷到底,哪个富贵栽了根?

罗四姐唱道:

哥哥挑担一百三,磨烂肩头磨烂衫。

磨烂衫子妹会补,磨烂肩头妹心酸。

众挑脚汉子齐唱道:

妹妹切莫把心酸,哥哥肩头上了钢。

不怕扁担压弯腰,就怕妹妹泪哭干。

众挑脚汉子们一路春风,乘着轻捷的步伐,得意地赶着路程。罗四姐象一只小燕子似的一会走在前面,一会又跟在后面,她的歌声在山路上飞扬,在大地上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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