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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雄鸟婚后不是忙着度蜜月，而是要忙着开元建巢了。就爱江山还是爱美人的优先次序而言，凤头燕鸥与红腹滨鹬有相当大的不同。红腹滨鹬是世界上迁徙距离最长的鸟类之一。每年四月份，远在大洋洲、南美洲的红腹滨鹬就会沿着东亚-澳大利亚或整个美洲迁徙线，万里迢迢飞回到北极圈内的弗兰格尔岛、楚科奇半岛或阿拉斯加。回到北极故居的第一批红腹滨鹬一般是家族中的男性。他们首先要攻城略地，建立自己的王朝，然后才展开求偶攻势，孵育下一代。一句话：先打江山，后娶媳妇。
凤头燕鸥们却恰恰相反：先娶媳妇，后打江山。不管是大凤头燕鸥还是中华凤头燕鸥，直到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才着手建都立业，此前的一切势力范围划分全部无效。原因很简单：他们对自己的领地除了张嘴啊啊示威之外，没有身份证、暂住证、专利证等任何可以佐证领地所有的产权证明。哪怕是一棵树，一根草都没有！更何况，随着大队人马的不断涌入，去年的领地范围早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不过他们并不在乎这一点。只要脸皮厚，遍地是产房。
但是新婚的中华凤头燕鸥夫妇望着乌压压的海滩边哨确实有些头疼。几天前，这里还只有几只凤头燕鸥，可如今这里的人口密度已经远超北上广，已经到了寸土寸金、一巢难求的地步。谁都没有想到，这场觅巢寻房之旅竟会如此艰难。
雄鸟看中了一小片海滩矮灌木丛。这片灌木丛不高不低，不滑不糙。想想以后夫妻俩有这样一片柔软而结实的绿色海景房，想想自己的小王子、小公主一生下来就有这么一片绿地草原可以纵横驰骋，再不用担心刮风下雨，——这才是王子公主应有的待遇！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伸出了脚丫子，准备占山为王。
“咯啦——咯哒哒！”
五六只喙刀枪并举，不由分说，向他刺来。原来在这片草甸周边已经建立了五六个王国。各国国王、王后都正忙着孵卵。本来就为领土争端、外交矛盾吵得不可开交，对这个冒冒失失的入侵者大为不满。于是他们不约而同调转枪口，一致对外，向年轻的雄鸟啄来，决心将他赶出这片领地。
雄鸟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本能地缩回了脚丫子。六国联军冲他又吼叫了几声，以示警告，接着扭过头来继续捍卫本国领土。因为他们发现，就在刚才赶走入侵者的一瞬间，已经有不法之徒趁机暗度陈仓，抢走了一颗小石子的领地！岂有此理！寸土必争，必须夺回来！而对方也发现，邻国王后一扭身竟然多了半颗小石子的领地！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严正声明，本国主权神圣不可侵犯！于是他碰碰对方的喙，咯哒哒几声，警告一下。不过，这种外交争端一直保持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状态，没有任何升级为打架斗殴、全面战争的迹象。即便双方同意休战几秒，但很快又重开战端。人无分老幼，地不分南北，再次吵作一团。虽然打架全靠吼，可身子却一动不动。因为那里有和平外交的全部理由：一切内政外交都是为了一颗小小的鸟蛋。
雄鸟慌里慌张地退出了战斗。他寡不敌众，只得另觅他处。可是雌鸟却勃然大怒。她披挂上阵，准备跟这些鸟好好理论理论，因为这是女人的特长。她先是跟另一只雌鸟争吵。目前她还没有生育，完全可以居高临下，占尽先机。而对方却不得不趴在地上不动窝。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她捍卫领土的决心。她的嗓门儿随着脖子忽上忽下，忽高忽低；而雌鸟却没有这些顾虑。她紧抓脚下的大地，伸直了脖子，鼓足了翅膀，全力以赴，跟对方吵，居然斗了个旗鼓相当！
这时，邻居家的女主人看不下去了。虽然她同样有蛋在身，但是比嗓门的气力还是有的。于是她竖起王冠，伸出脖子，嘎嘎大叫着加入吵团，力挺芳邻。雌鸟以一敌二，居然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她一度成功地策反了敌人，两个女人一起向援军主帅示威。然而战场上瞬息万变。援敌很快就瓦解了敌人的攻势。很快，三只雌鸟就变成了三个女人一台戏，上演了一出三鸟演义。不过这场争斗没有胜利者，也没有失败者，只有无休无止的争吵。仿佛他们是为争吵而生。他们的每一个细胞都因为争吵而变得生机勃勃，意犹未尽。以至于当初为什么争吵、现在在吵什么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但是争吵让她们很兴奋，乐此不疲，也许还因此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只是在领土问题上依然寸土不让，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不过争吵会让他们迅速忘却不快，甚至让他们更加神采奕奕，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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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鸟见争吵无果，只好挥一挥翅膀，展翅翱翔。妻子的争吵声仍然不绝于耳。他绕着孵化场低飞了一圈，想寻找一个合适的建巢点。他迅速精确计算着孵化场上的每一块空地面积，再次侦察火力分布。
毫无疑问，孵化中心是人口最密集、因而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那里现在已经难以落脚。他曾经看中过另一片领地。就在昨天，那里还荒无人烟，门可罗雀。可是今天同样已经比北京、东京的街头更加繁荣，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尽管如此，在不同家庭的领土争斗之间，仍然会出现权力的真空。这些真空犹如气泡一般残存在孵化场地的碎片中。只有精于计算者才能发现这些领土碎片中的气泡；只有最敏捷的高手才能迅速抢到这些气泡飞地，据为己有。一旦入驻，尽管强敌环伺，但无论他们从哪个角度发起进攻都是无效的。因为鸟蛋把他们牢牢拴在鸟巢中，这将大大降低他们的机动性。而这就是他的机会。
皇天不负有心人。很快，他那犀利的目光就发现了一处气泡。他惊喜若狂：一个俯冲就可以拿下！可惜所有凤头燕鸥没有一个近视眼。这块领土飞地早就被还没有领地的凤头燕鸥们垂涎觊觎。另一只中华凤头燕鸥近水楼台先得月，抢先攻占了这块领地。他高傲地扇动着翅膀，站在那里冲着运气欠佳的同胞咯哒哒地大叫，既是宣示主权，又是呼唤妻子立即会师，共同保家卫国。果然，一只雌鸟应声而落，和他一起诏告天下，出榜安民。周围的邻居大为不满，可是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在那个位置上谁都不可能发起有效攻击。只能一起鼓噪，试图用噪声把他们撵跑。但新入住的夫妇毫不在意，一边争吵一边准备下蛋。就好像绿皮车时代下的春运旅客：不管是扒窗扒门，只要能扒上火车的就是英雄；还有座的那就是王者中的王者！
雄鸟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寻找。机会依然很多，可是却在一点点地缩小。因为跟他一起飞来飞去寻找学区房的鸟儿越来越多。大多数鸟对他还算客气，——也就是说，对他只是吵吵嚷嚷，还没有动粗。但也有的部落简直就像斯巴达人的后裔，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动手，七手八脚一通猛啄。开始他还能招架几个回合。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七八只鸟一起老拳相向，不讲武德，啄得他东倒西歪，左支右绌。他踉踉跄跄地就往外逃，这才保住一条小命儿！他不明白，一个王者，怎么会成了过街的老鼠！他更不明白，刚才动手的暴徒中竟然还有一只中华凤头燕鸥！
唉，鸟生啊……
不过他没工夫思考鸟生这么高深的哲学问题。他必须尽快拿下自己的王道乐土。因为每一分、每一秒不是在跟他的王位较量，而是随着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台风都在遥远的海面上向铁墩岛逼近。这才是他未来的小王子或小公主的大敌。
尽管孵化中心寸土寸金，但是它的外围地带却依然绰绰有余。为了防止鸟蛋滚落，岛上的工作人员又设置了几道低坝。这几道坝将外围的孵化场又分割成了几块。新来的鸟儿、落败的鸟儿见孵化中心无望，便逃离北上广，选择在这里安居乐业。事实上这里可能比中心更安全。遗憾的是，成见是一座大山。不管你付出多少努力，都不可能撼动凤头燕鸥对孵化中心的向往和看法。尽管大都市人满为患，尔虞我诈，但那里人多势众。在他们看来，在中心孵蛋显然比外围地区更安全。因为吵得越凶，发现、震慑甚至吓跑天敌的可能性就越大。是的，我不喜欢你，但我需要你。这是集体行动的力量，也是几百万年来凤头燕鸥家族自然重复博弈的均衡选择。
尽管闹得不可开交，要么嫌弃，要么被嫌弃，但是没有任何一只凤头燕鸥会真正置对手于死地而后快，更不会挟私报复，破坏任何一只鸟的鸟蛋。这是属于凤头燕鸥家族的文化，也许数百万年来都没有多少变化。不过人类却会。也许这就是文明发展的代价吧。
不过这片外围地带可谓世外桃源。不光很少有人斗殴，甚至连吵架的几乎都没有。因为毫无必要。令人惊讶的是，所有的鸟仿佛约定好了似的，排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孵蛋矩阵。前后左右的距离就像被尺子画好似的中规中矩，差不多都有两只鸟身长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所有凤头燕鸥不分种族，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和平相处，相安无事；所有的鸟都在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做同一件事：孵蛋。
事实一而再、再而三地证明：凤头燕鸥很可能具有精确、高速乃至高超的计算能力。不管是对登岛还是对捕鱼时机的把握，不管是为了领土问题上的鸡毛蒜皮而争吵，还是这矩阵式的孵蛋排列，这种上升到直觉艺术的计算能力真让人艳羡，同时令众多的数学脸盲症患者望洋兴叹。
在不得不入住乡野别墅之前，雄鸟还想放手一搏。宁住北京地下室，不居曹县千栋房！为了孩子，拼了！于是他再次起飞，踏上学区房的寻觅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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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察结果依然令人沮丧。雄鸟不得不再次考虑下乡，虽然这样做妻子没准儿会抓狂，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僧多粥少，京城白居不易。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一阵哀鸣之声从万千鸟鸣中冲进他的耳蜗。雄鸟循声望去，只见一对大凤头燕鸥正伤心地轻轻拨弄着一只蛋。然后悲鸣几声，拍拍翅膀，黯然离去。
雄鸟大喜，——虽然他绝对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我们也无从知晓他是否为那对丧子的夫妇而悲伤，但的确是喜从天降。他奋不顾身地俯冲过去。在他的余光中，分明看到还有几只鸟也在向那个蛋仓位冲刺。他必须抢在竞争者之前拔得头筹。
为了孩子，拼了！
他大吼一声，箭一般地冲过去。爪子终于第一个踏上了跑垒。由于冲劲过猛，他打了个趔趄，险些出圈儿。如果是那样，他的努力势必全部付诸东流。幸好他奋力扇动翅膀，这才止住了冲劲儿。这时其他竞争者试图趁他立足未稳，夺取高地。雄鸟一边鼓动着翅膀，一边虚声恫吓，同时呼叫雌鸟火速向我方靠拢！燕鸥夫妻之间通讯当然不需要手机，更不需要电报。不要说是区区五千人马，就算是在百万军中，雌鸟也听得一清二楚。她咯哒哒地抛下句回头聊！就向丈夫冲去，火急火燎地加入战队。夫妻合体，正如双剑合一。两只鸟儿奋力鼓动着翅膀，高昂头颅，左冲右突，向敌人们嘎嘎长鸣，宣示主权。
终于，竞争者们被打退了。但是周围的邻居还不打算接受这对新的入住者。他们也咯哒哒大叫着试图驱逐。妻子火力全开，一如半分钟前她在隔壁战场上的神勇表现一样，很快就跟邻居们吵成了一片。丈夫正要助妻子一臂之力，突然只觉得屁股上一紧，随后就听嘎地一声。他猛然回头，——年轻人耗子尾汁，不讲武德！原来袭击他的正是缺德鬼！真是冤家路窄，缺德鬼竟然做了他的邻居！
雄鸟无暇东顾，跟缺德鬼吵了起来。两人棋逢对手，难分伯仲。妻子正跟邻居吵得带劲，回头一瞥，看见了缺德鬼。想到这家伙三番五次坏她的好事儿，她不假思索，咯哒哒一声，喝退敌兵，扭过头来，挺嘴便战。很快缺德鬼便落了下风。而他的妻子也在忙着跟其他邻居动嘴，没有工夫回援。缺德鬼咯哒哒地又战了两三个回合，便觉得双拳难敌四手，好男不跟女斗。大丈夫能屈能伸，说退出战斗就退出战斗！雄鸟也趁势收兵。雌鸟见战役已经取得了决定性胜利，立即挥师东进，扭过头来继续就刚才的主题，也可能是新的话题，也可能跟什么话题都没关系，——跟刚才那两位邻居吵。生命不息，吵闹不止！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经过四方争吵，雄鸟夫妇终于确立了领土主权。喧闹的左邻右舍不得不签订和平条约，承认这个既成事实。尽管偶有争执，但各方的火气还是渐渐弱了下去。是时候建设自己的家园了。
雌鸟审视着新房。虽说是二手，但她很满意。因为这套二手房三面环海，一面丛林，背靠草场。而且地面上的沙石砾不高不低，不多不少；不松不紧，不大不小。正适合建巢！她用爪子在沙石砾上挠了两下，又用胸腹在上面蹭了两下，产房便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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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多少叫人有些失望——简直是崩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浴血奋战夺来的江山，就算不是要在原地重建故宫太和殿，起码也应盖个海景房啥的呀！就算岛上不准盖海景房，刨个坑又算啥呢？甭说别的，对得起作者前面用一天一夜呕心沥血码的18,891个大字儿吗？！
遗憾的是，这只是两脚兽的想法。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鸟和巢是不分家的，正如人和房不分家一样。有家必有房，有房才有家。但是这套人间千古不变的铁律却不适合于鸟类。鸟巢从来都不是鸟类的家。可能有人会说：不是说“要学喜鹊造新房”吗？喜鹊年年都要修葺自家的鹊巢，那才是真正的高科技，空调房，绿色无污染！简直是鬼斧神工，天衣无缝！麻雀、燕子不也常常住在人的屋檐下吗？你看缝叶莺缝纫的叶子房有多精美！多清凉！可惜鸟巢对大多数鸟类来说只是一间临时产房，甚至有时候连产房都不是，只不过是一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炫耀摆设。比如澳洲大亭鸟。它将会穷其一生来修建一栋精妙绝伦的凉亭。在凉亭内外铺上精美绝伦的奇珍异宝。它的一生就是盖房的一生，奋斗的一生。即便终生都是一条单身狗，它也绝不放弃！可是，这间大帐篷只能作为吸引异性的炫耀模型。如果两只大亭鸟结成连理，是不会在这间帐篷里共度余生的。恰恰相反，雌鸟一旦决定托付终身，就会另找一个它认为合适的地方，自己建巢，抚育幼鸟。
对两脚兽来说，鸟类的这种脑回路可真是思路清奇，不可理喻！可是在鸟类看来，雌性两脚兽无房不嫁才是脑筋有问题！不信试看一只误闯人类住宅的小麻雀：有哪个不是无路可逃，惊声尖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对鸟类来说，房子越大就越危险。更何况，这严重限制了鸟类的自由。更不要说还有可怕的鸟笼和剪刀在等待它呢！
尽管如此，这么高颜值的鸟却建造这么潦草的产房，确实有些叫人说不过去，——哪怕是用小木棍做个蛋托呢！例如很多生活在芦苇荡中的鸟类都会用芦苇或者木枝堆砌一个美轮美奂的蛋托。而中华凤头燕鸥却连蛋托都省了。这也太马虎了吧？！
不过存在即合理。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一定是别人。对于一只常年在台风暴雨中、在惊涛骇浪中生活的中华凤头燕鸥来说，一个只在海岛上产卵、抚育幼鸟的种族来说，任何虚文缛节都将意味着蛋毁鸟亡。况且，既然它具有精确的计算能力，怎么会预计不到当台风来临的时候，那些用木枝软草搭建的蛋托不仅毫无用处，而且有可能会成为刺破鸟蛋的利器呢？因此对中华凤头燕鸥来说，简单的也许是最好的。正如铁墩岛并不是最美的岛屿，但一定是最适合产卵的岛屿一样。更何况，天当被，地作床。三山五岳作房梁！有这么大的房子，哪只鸟儿还会像两脚兽那样在乎一座山洞的大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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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鸟夫妇在这里安家了。他们并排趴在地上，温存地依偎在一起，偶尔还会为彼此梳羽。也许在待产期的这段时间里，才是他们真正的蜜月期。他们也会随时和周围的邻居吵吵架，不过声嘶力竭渐渐被拌嘴问候取代。吵架更像是一味调剂枯燥乏味的生活的调料。在待产期的这段时间里，国际形势趋于平和，同时他们也联合数次击退入侵者。不管对方是大凤头燕鸥还是中华凤头燕鸥。当然缺德鬼还会时不时地趁男主人不注意时啄一下他的屁股，警告他不要越界。
女主人也在不断调整、修葺自己的产房。她必须努力让这个简陋的产房更加舒适，更加安全。因此需要不耐其烦地反复打磨，不断调整深度、弧度，同时不断在地上挑拣沙石子，为产房添砖加瓦。最初跟她吵架的左邻右舍伸长了喙，向她索要小石子。连缺德鬼也伸长了脖子，越过男主人，恬不知耻地向女主人索取。虽然他们家的地里肥得流油，但这并不妨碍他向自己曾经的仇敌索取。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女主人不计前嫌，慷慨解囊。她不耐其烦地在草丛里、沙地上寻觅各种小石子，然后分给身边的邻居，包括缺德鬼。男主人居然也视若无睹，不加干涉。谦谦君子，宛如玉树临风。如果你问他为什么允许女主人帮助一个不知感恩、随时变脸的缺德鬼，也许他会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如果你指出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兄弟，甚至不是同一个种族，也许他还会告诉你：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王朝渐固，四海悉平。海风日夜不息，将爱的信息吹向四方。长河入夜，星垂平野。鸟儿们看看南十字星，那是他们飞来的方向；他们又看看北极星，那里是他们全家包括未来子女即将北上的地方。
海风过处，东海扬波，星辰起落。流星随着鸟鸣、涛浪划过夜空，嘤嘤若有声，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在人间，每一颗流星都代表一个纯粹绝美的愿望。在鸟群中是不是也是这样？也许有人会说这纯属臆想！那么，如果不是，为什么每一颗中华凤头燕鸥的鸟卵上，都镌刻着无数星辰的影像？如果不是，为什么在中国人的史前传说中，宇宙就像一颗巨大的鸟蛋，盘古巨人破壳而出，穷其一生，创造了日月星辰、山川大地，乃至整个宇宙？
雄鸟仰望苍穹，看着流星划过的痕迹，王冠依然在海风中簌簌抖动，仿佛在探究星辰的奥密。雌鸟却无暇抬头，偶尔她会担忧地瞥一眼身旁那只被抛弃的大凤头燕鸥鸟卵，然后更加勤劳地专注于产房修葺，——不，她绝不允许未来的儿女重蹈这颗蛋的覆辙！
也许他们并不需要探究流星的秘密，因为全部答案就在一颗鸟蛋中。
那一夜，玉壶光转，星如雨。一颗镌刻着满天星斗的鸟蛋来到了世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