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觉县城的早晨是恬静、清晰的。湿漉漉的空气中携带着索玛花的清香飘荡县城上空,令人心醉。太阳从东边的山头上升起,把金色的光辉洒在县城的房顶上,熠熠生辉,洒在树叶的露珠上,晶莹剔透。新的一天开始了。华子军吃过早饭,收拾停当,准备给凌勇强打个招呼,就出门。
孜莫阿依突然一头就撞进来,冲着华子军大声叫喊起来:“华书记,还在磨蹭啥,收拾好没有?”
“呀,今天是啥风把阿依大主任给吹来了呢?难怪一大早就听到喜鹊在院子树上叫不停。专门来接华子军?这臭小子啥世修来福分哦。”赵永皓跟阿依开起玩笑。
阿依小嘴一瘪,抢白说:“耗子,你莫给我吃玉米面打哈欠——乱开黄腔,作为同事,顺便带带他,错了?总不至于让他走路去村上吧?要不你送他更好噻。”
赵永皓嘿嘿笑起来。
华子军被弄了个脸红颈脖粗,他狠狠瞪了赵永皓一眼,向阿依表示感谢。
凌勇强从办公室走出来,阿依向他打过招呼,便告赵永皓的状。
凌勇强笑着说,自己下来一定好好批评他。
华子军和孜莫阿依告别凌勇强等人,走了。
汽车经过县城时,华子军让孜莫阿依在一家超市门口停下来,他开门下车,走进超市,在里面买了好几大包学习用品和营养食品出来,提上车。
孜莫阿依问华子军买这么多东西干啥。华子军说自己跟石铁木呷商量好,今天到村委会,这些东西是买来送给村上幼教点孩子们的。
孜莫阿依“哦”了一声,什么也没说,脸上流露出一丝异样表情,是感叹,还是醋意不得而知。她扭过头,发动汽车,缓慢启动,向日昭乡而去。一路上,孜莫阿依只顾开自己车,一句话也没有。华子军没有注意到孜莫阿依变化,以为她专注开车,自己乐得清闲,眼睛看着窗外景色,心中却想起昨晚赵永皓告诉他,有关凌勇强的事情。做人难,做男人更难。华子军开始思念父母、老婆和儿子了,好几天时间了,尽管通过电话,视过频,但是仍然让他牵肠挂肚,如隔三秋之感。
到了日昭乡场镇上,孜莫阿依对华子军说:“华书记,今天乡上有事情,只能把你送到村上,不能陪你去村民家走访。”
华子军感激说:“阿依主任,已经非常感谢了。你有事去忙,不麻烦往村上送,我自己想办法去。”
孜莫阿依笑了,说你人生地不熟,怎么去,走路呀?还有几大包东西你提上?
华子军惊异问,除了走路,别无它法?
“没车,别无它法。你赶紧给木呷打电话,问他到乡上没有?顺便把他带上。”
华子军无策,只能听从阿依安排。看来,下次回家,得把自己汽车开上,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他手机拨通了石铁木呷电话。
石铁木呷在电话里说他家里有事,上午不到乡上,下午直接去村上。
华子军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股莫名怨气,却不便发泄,只能强压住。怨气化作怒火,炙烤着他的心,隐隐作痛。好一阵,他才将石铁木呷说的话告诉了阿依。
阿依无奈地摇摇头,加大油门向觉呷村而去,碾起的尘土飞扬。
汽车转过一个山头,一个熟习、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华子军的视线中,他手里提着两瓶白酒。华子军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昨天见过面的铁一尔布。华子军赶忙叫阿依停车。
阿依摁了两声喇叭,一脚将车刹在铁一尔布身后。铁一尔布被突然响起的汽车喇叭声,吓了一跳,一步跳到路边,回头狠狠地瞪着来车,满脸的怒气。
华子军怪嗔说:“阿依主住,你这样作弄不好吧,看把人家吓成啥样了。”
阿依狡辩说: “华书记,这不能怪我哈,他走在路中间,不按喇叭,撞上麻烦大了。”
华子军白了阿依一眼,降下车窗玻璃,头伸出去,叫喊起来:“尔布,你去哪?来,上车,带你一段路!”
铁一尔布见是华子军,阴沉的脸上露了一丝笑意,摆手谢绝。
华子军知道铁一尔布在生气,便下车,拉住他的手,劝道:“尔布,别生气,走吧,上车,一起走。阿依姐姐和你开玩笑的。”
铁一尔布上了车。华子军拍拍他的肩膀,问:“尔布,你这是要去哪?还提了两瓶酒。”华子军早知道,彝族人是十分重修养,讲究礼仪的民族。他们对没有礼仪修养的人喻为“没爹教的儿,没娘教的女”。把修炼品行作为人生最重要的一课,用习惯法严格规范民族的道德标准和行为习惯。彝族有句格言:“汉人待客用茶,彝人待客用酒”,如你要拜访的是长辈,得提上两斤酒。
铁一尔布有些伤感回答:“华叔叔,我去舅舅家,今天舅舅过六十大生。可是我买不起其他的礼物,只能送两瓶酒,表示一点心意。”
华子军不再说什么,心里有些难过,多懂事的孩子啊。他掏出钱夹子,取出四张百元红钞,递给铁一尔布,说:“尔布,来,这钱带代我送给你舅舅,祝他生日快乐!”
铁一尔布摆手拒绝道: “不,不,华叔叔,这不行,我舅舅不会收的。”
华子军说:“尔布,我知道,你们彝人很看重面子,不会轻意收别人的东西,但是,今天不一样,一来是你舅舅的六十大寿,这是我的心意,祝福他老人家生日快乐,二来我现在已经不是外人,是觉呷村的人。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还分亲疏不成?”
铁一尔布无法可说了,却左右为难,迟迟不肯收下。
阿依很感动,劝道:“尔布,先代你舅舅收下吧,华叔叔现在确实和我们是一家人了。他是你们村的书记,可以管你的,所以,他的话,你要听哦。”
铁一尔布只好收下,很激动,连声感谢。
汽车一路飞奔,没用多少时间就到了。等华子军和铁一尔布下了车,阿依便调过车头回去了,刚开出两步,又停下来。伸出头吆喝了一声,华书记,下午,石铁木呷不到村,打电话,我来接。没等华子军回话,她就开车走了。
华子军问铁一尔布舅舅家还有多远。铁一尔布告诉他,再走半小时的山路就到了,然后,朝华子军深深鞠一躬,向前走去。
华子军提着那几包东西,走上通往村委会的那条坡道。村委会四周人家较为稠密,地里的作物已经播种完毕。大人们似乎已经清闲下来,围坐一起闲聊,随处可见小孩子们在路边玩耍,鸡、狗、牛在闲荡。一条狗大模大样地躺在路中央。群山环绕,白云飘渺。
华子军直接走进村上幼教点,将东西送给幼儿园老师,请她代为分发给小朋友。看着孩子们分享学习用品和营养食品表现出来的幸福、开心和对他感激之情,心像针扎一样。自己是孩子的父亲,都是孩子却有着天壤之别。离开时,孩子们将他送到门口,挥着小手,稚嫩的嗓音齐声用汉语喊道,叔叔再见!叔叔再见!心都碎了。
华子军从村上幼儿园出来,开始走访觉呷村百姓,尽管彼此语言不通,交流困难,但是他相信,真爱可消除语言的障碍,真情能拉近相互的距离,真诚能搭起信任的桥梁。
华子军向村委会背后山顶一户人家走去。这里群山连绵起伏,一山更比一山高。到了一处山顶,相比四周的群山,好像是在山腰。山路螺旋而上。这样的山,没有山峰凌厉的傲气,却有着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妩媚柔情。立于一块青石上,看着白云环绕在山腰间,犹如一位美丽少女系着白丝带,美不胜收,令人流连忘返,山,有着一种柔情之美。
到了山顶那户有家,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喝酒。华子军学着阿依跟铁一尔布打招呼的办法,但他却只能说汉语。那家人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都茫然地望着,不知所以然。华子军连说带比划,也不明白彼此的意思,他彻底失望了。无法交流,一切都是白忙活啊。华子军垂头丧气只能转身离去。
一个年轻彝族汉子起身,追出来,大声叫喊着。华子军听不懂他在喊什么,心中不由紧蹙起来,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惹恼了他们不成?若是这样更麻烦,连解释机会都没有。华子军心中暗暗叫苦,只好停下脚步,回过头,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那人来到华子军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拉扯起来。
华子军一个胆颤,不由得心惊胆寒起来,却又无法说明白,只能叫苦不迭,赶忙比划着,但又不知道解释什么。
来人握了握华子军的手,放开,两手做了一个圆,然后,做成杯状,一个仰起头喝酒的动作。华子军一下子明白过来,他邀请自己和他们一起喝酒啊。
华子军紧悸的心总算平静下来,尽管他也能喝点白酒,可不敢和彝族人喝,他们太能喝了,不醉不罢休。而且喝酒的规矩又多,主客之间要互相敬酒,以示对对方的尊重。遇上有人敬酒,不能回绝,必须双手接着,如果酒量不好,需亲尝一口,及时换杯回敬,如果不回敬,表示看不起对方。有时为了向众多客人展示对所敬酒人的尊重,大声对主酒司说,你要向某人敬酒,主酒司接到你的邀请后,要新上一杯酒,大声向对方说明,这是什么人敬来的酒,现场气氛一下被这种互敬的场面变得热闹起来。如果遇上正在喝酒的场面,在别人请你饮酒之时,得问清,喝的是什么酒?彝族人不可无缘无故喝不明不白的酒。在这种没法交流沟通情况下如何去问他们喝的是什么酒。因此,华子军只能摆手说明自己不会喝酒。但是来了,不去也是不行的。那样人家会觉得你不给面子,看不起人家,是永远不可交的人。
来人看明白了华子军比划,笑着点了点头。华子军跟着他走进院子,与他们围成一圈席地而坐。中间放着一小盆煮熟土豆,一小盆荞麦粑粑,他们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着吃。一家人敞开胸怀,开怀畅饮。华子军尽量克制,还是被迫喝了好几杯,有了醉意。彝族人虽然好酒,但是,如果客人喝得昏昏叨叨,就不强人所难。华子军告别他们一家,赶紧离去,回到村委会,关上门,伏在桌子上,迷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