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凌勇强开车回到指挥部,对华子军和赵永皓说,一起到会议室,有些事情要安排一下。
两人点头答应,朝会议室径直而去。
做饭的拉铁师傅从厨房窗户里看见他们回来,走到楼梯口等着,见他们进来,说饭菜快凉了,赶紧吃饭吧。
凌勇强对他说,先放到锅里,说点事情再来吃。
三个人来到会议室坐下,凌勇强清了清嗓子,安排道:“今天,大家体验了日昭乡的交通状况。日昭乡场镇到觉呷村的道路今年要纳入指挥部的工作日程,争取早日立项修建。永皓,你尽快形成一份详细的报告。子军,你利用下村入户的机会,征询一下觉呷村老百姓对整体搬迁的看法,拿出一份有份量的调查材料,力争立项推进,彻底解决他们的现实问题。”
华子军和赵永皓纷纷表示一定完成任务。
凌勇强站起身来,走到华子军身边,对他说:“子军,不好意思,今天早上,对你批评有点重。不过,都是对你们好。如果你们出点啥问题,我真的没法向组织和你们的家人交待。”
华子军起身,笑着说:“凌县长,没事,你都是为我们好。你放心,今后一定谨慎行事,多考虑考虑后果。”
凌勇强又拍着华子军的肩膀说:“好了,子军、永皓,走,吃饭,今晚,陪你们喝点酒。”
赵永皓一下子站起身来,朝厨房小跑而去,一边跑一边叫喊拉铁师傅把饭菜端出来。
拉铁师傅将饭菜放在餐桌上,摆好三副餐具。赵永皓拿来一瓶富阳产谷丰白酒,将桌上的酒杯掺满。
凌勇强微笑着说:“拉铁师傅,再拿一副碗筷,坐下来,一起喝一杯。平时,也没有机会喝酒。”
拉铁师傅说:“凌县长,你们先喝。留的菜肯定不够,我再去炒一个下酒的菜。”
凌勇强说:“拉铁师傅,我们等你。”
拉铁师傅摆手,说:“凌县长,这可要不得。我已吃过饭。你们快吃吧,这么晚一定饿了。到时,陪你们喝杯酒就行。”
凌勇强点头答应。三人坐下来,开始吃饭。
吃过晚饭,凌勇强来到会议室,打开视频跟妻子聊了几句,妻子就将视频对准了母亲。凌勇强看见了他的老母亲……
县城的夜晚安静下来。透过薄薄的云层,月光洒在县城,替代了那万家灯火。在窗内,那一盏盏明灯,一闪一闪的,慢慢地熄灭。店铺内的日光灯,店名上的霓虹灯,渐渐关掉了。车停了,人少了,几乎所有人回了自己的家。路旁的大树不摇动了,树叶发出的“唦唦” 声不见了。整个县城披上一层薄薄的雾,增添一份别样的神秘。处于郊区的指挥部更是宁静,听不到任何声响。
赵永皓和华子军两人的妻子几乎同时打来关心的电话,两人各自找一个互不干扰的地方,述说思念之苦楚和缠绵情话。许久,才结束通话。然后心事重重地回到寝室,默默地打开电视看着,谁也没说一句话。
不一会儿,华子军的电话又响起来,他拿起放在床头上的电话,见是孜莫阿依打的,便问她有什么事情。
阿依关心询问华子军今天是怎么去的村上,为啥不跟她联系呢。
华子军把实情跟她说了一遍。孜莫阿依“哦”了一声,她说明天早上过来接,顺便问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等华子开口答应,阿依把电话压了。
华子军不明白阿依要问他什么重要事情,感觉她有些神神叨叨,又不便打过去问,只能无奈地将手机扔在自己的床上。他的床弄得很整洁,保持着军人一惯的作风,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如同豆腐块。赵永皓的床上就没那么整洁了,有些零乱。不过,军人的作风正在潜移默化影响着他。
电视也没什么好看的节目,两人便各自上床,关灯,睡下。然而,却是迟迟难以入睡,老婆成了他们挥之不去的梦幻。寂静的夜晚更是相思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华子军刚端起饭碗,孜莫阿依便来到指挥部,刚走门口,朝华子军叫喊起来。
华子军放下饭碗,跑出去,询问她怎么这么早。刚吃早饭,邀请她一起吃点儿。
阿依说她早吃过了,让华子军赶快去吃,吃完就出发。
阿依跟随华子军走进饭厅,跟吃饭的人打过招呼,对华子军说她去会议室等。
大伙见阿依走进了对面的会议室,便纷纷开起华子军的玩笑。
一个说:“子军,你小子艳福不浅,阿依可是日昭乡的大美女。她咋就看上你了呢,看看你长得要人材没人材,要身材没身材,就比武大郎好那么一点而已。”
另一个说:“子军,老实说,你耍的什么手段,如何把阿依骗到手的。”
华子军急了,辩解道:“你们别乱说,我可是有家有室的人。人家只是顺路捎带我一下。你们有点同情心吧,我总不可能每天走路去吧。再说,这民族政策,我是懂的。”
“哎哟哟!”那些人开始咋舌,起哄。
“好了,大家别说了,吃饭。”凌勇强赶紧制止,然后严肃地对华子军说,“子军,大家说得不是没有道理,真希望你要引起高度重视,切不可在这方面出差错。”
华子军拍着胸脯保证:“凌县长,你放心,我知道孰轻孰重,低级错误犯过一次,就不会出现第二次的。”
赵永皓一听,来了劲,端着碗来到华子军身边,用腿靠了靠他的后背,阴阳怪气地嚷嚷道:“军哥,老实交待,第一次犯的错误不会是当年在大凉山当兵犯的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华子军放下饭碗,回身,在赵永皓的小腿上狠狠揪了一把,小声骂道:“死耗子,你个死鱼烂虾,闭上你的臭嘴。别在这儿,哪壶不开提哪壶。”
“哎哟,军哥,你还真下得了手啊,肯定被揪乌了。”赵永皓故意叫起来,然后把碗放在餐桌上,去撩裤脚。
凌勇强对赵永皓说:“永皓,别小题大做了。吃完饭,我们去一趟文教体育局,过两天又要来几名援彝教师。”
赵永皓只好作罢,瞪了眼华子军,端起饭碗,离开。
吃完饭,大家各自散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华子军坐上孜莫阿依的车,向日昭乡行驶而去。
华子军问:“阿依,昨晚,你说有重要事问我,是什么事情?”
阿依开着车,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华书记,听说你十年前在大凉山当兵?”
华子军笑了,说:“认识我的地球人都知道。阿依主任,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你认不认识孜莫阿乌?”
“孜莫阿乌!”华子军听到这个名字,吃了一惊,心脏狂跳起来,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名字,他怎么会不认识呢?一去十年,仿佛就在昨天,就在眼前。
那年夏天,他奉命去西晶办事,出门时,天上下起了雨。他乘的客车,因为开车师傅操作不当,转弯时,侧翻在陡坡下,车门压于地上,驾驶室门卡住了,无法打开。惊吓、恐惧,一车人哭天叫地,乱成了一锅稠。好在坡不高,华子军受了些皮外伤,他擦干血迹投入到抢救之中。用手肘撞、拳头砸,腿脚蹬。手破了,渗出淋淋鲜血,染红了车窗玻璃,终于砸破。于是,他安排一个年轻人先钻出车窗,在车外面接人,他在下面抱起人的腿往车窗送。受伤的,没受伤的都这样送出车外。
当华子军疲惫地走向车尾时,一个年轻的彝族姑娘蜷缩在车内,痛苦地呻吟着,用祈盼的目光盯住他,脸上挂着泪水。他过去,关心地问:“阿米子(姑娘),你怎么样了?能站起来吗?”
姑娘忍住疼痛,艰难地回答:“解放军大哥,我的右腿痛得厉害,没法站起来。”
华子军安慰道:“没事,来,我抱你起来。”抱起她,来到车窗口,对外面的人叮嘱道,“大家小心点,她腿可能出了问题。”
姑娘被救出去。华子军又背起她,来到公路边,放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自己跑到公路上拦下一辆去西晶市的货车,将受伤的人送到医院治疗。姑娘告诉华子军,她的名字叫孜莫阿乌,家就住在西晶市。请华子军给她父母打个电话。
华子军点头答应,用医生办公室的电话,拨了她父亲的号码。等孜莫阿乌的父母来后,他便悄然离去。
孜莫阿依见华子军半天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又提高嗓音催问一遍。
华子军被孜莫阿依的问话声拉回到现实中,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下,然后做出一副并不上心的样子说:“阿依主任,不知道你说的孜莫阿乌是什么样的人,说具体一点嘛,也许认识,也许不认识。说实话,你们彝族人,重名太多,分不清楚。”已经过去的孜莫阿乌,就让她永远藏匿在心底,他不愿意更多的人知道,那毕竟是他的一段美好的记忆,也是他心中的痛楚。
孜莫阿依笑起来,说:“她是我姐,前天晚上,喝完酒回家时,她问我跟谁在一起喝的酒,我提到你的名字。她很惊诧。然后,追问你是哪的人?我告诉她,立刻变了脸色,再问,什么也不说了。”
华子军明白了,她就是十年前的孜莫阿乌啊。华子军却肯定地回答不认识。
孜莫阿依瞟了华子军一眼,不再问了,专心开自己的车,其实,她心中明白,姐姐和华子军之间肯定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关系,华子军嘴上虽然说不认识,心里却十有八九是故意隐瞒。
华子军将头扭向车门,看着窗外。不能让孜莫阿依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那张不自在的脸。他的心却陷入沉思:孜莫阿乌的伤医治好后,她的父母最终找到了他所在的部队,他因此立了功,转为士官。孜莫阿乌爱上了他,可是她的父母了解到华子军家在千里之外农村,家庭条件也不好后,坚决不同意。华子军最后只能退伍回家,成了一名普通的农民。十年了,他再没踏进过这片土地,可是今天却被组织安排回来,更没想到孜莫阿乌怎么会到哈觉县来了呢,她不是住在西晶市吗?两百公里的路程,这也太巧合了嘛。华子军心里阵阵痛楚,老天捉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