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天,米枫时常陷入魔界。经常是好好的突然就听到了怪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耳朵边掠过响起了奇异的声音,其中还夹带着一股风,这时他就会感觉心口有点堵得慌,会觉得眼前陡然有点昏暗,浑身开始发热,紧接着又浑身发冷,身体周边吹来一阵风,东南西北地转。冷风把他包裹起来,裹得他喘不匀气,一股力量在推着他走。这时,他的眼前会出现一辆平板车,平板车从地面往上慢慢飘浮起来,从他的眼前飘过,升到天空中去。平板车摇摆震荡着,在平板车里面震荡着一个小人,像一条咸鱼在案板上蹦跳,那小人僵硬的身体不断缩小,最后浓缩成一根冰钉朝他飞过来,直直地钉进他的身体……
他浑身一个哆嗦,然后发现这是他的一个愣神。他经常白天这样愣神,晚上却又睡不着。
春花婶发现了米枫的异常,她把米枫叫到厨房,拿出一个陶碗,突然往他面前一摔,米枫一个愕然,她就把手往锅底一摸,摸到了一把锅灰,很快地把锅灰往他的额上抹了一把。
就那么两下,米枫觉得心口疏通了,身体也驱散了寒意。之后,他正常了起来。
“我真把这些孩子当自己的孩子看。我很难过。”他对春花婶说。后来,他站在旗杆下面站了很长时间。
一天,邓康华带领大家去坡地练习刺杀的时候,米枫在校园里接到了一支小队伍。当时米枫正在刻写钢板,容国团拿了世界冠军,他的乒乓精神让人热血沸腾,他要把宣传容国团的文章刻印出来,让同学们练习朗诵,学习容国团发奋向上、为国争光的精神。
这时候,他听到有人在问:“许老师,许老师在吗?”
他停下手中铁笔,到了房子外面,看到四个人站着。两个大人,一男一女,看得出,是一对夫妻,还有两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应该是他们的孩子。男人戴着黑边方框眼镜,温文尔雅,一副真知识分子的模样,米枫想,这样的人才真正配做老师啊。米枫没有怎么注意女人的模样,只觉得她挺温柔。他们背着两个铺盖卷,提着两个小提箱。
“我叫熊阳翰。”男人对他说,给他递上一张纸。
是一张介绍信,上面写着:“兹有熊阳翰老师一人前来担任教员……”
男人跟米枫介绍了他妻子的姓名陈明英,两个儿子分别叫熊小锋、熊林飞。为方便他们一家,米枫向他们介绍了靠近厅屋那边的两个房间,他们就带着东西上那边布置新家去了。
那天,乌岩农中沸腾了,男女生都疯了。女生们疯是因为见到了娘,她们像是见到了离家许久的娘,激动地围着女人,拉着她的手,“师娘师娘”地叫个不停。“师娘,你以后每天都要给我们讲故事。”她们跟她讲刚开学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洗个脸都要跑半里地。讲她们女生要跟男生一样割稻子,挑谷子。她们拉着师娘的手,让她看手掌上的茧子,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然后又笑,夸师娘长得好看。男生疯,是因为有了新的小伙伴。他们早带着熊小锋、熊林飞两兄弟看他们的宿舍,看他们挖的水井。他们告诉兄弟俩,他们已经摸清楚在哪一带有田鸡,哪一带可以抓鳝鱼……不少人偷偷向兄弟俩打听新老师的手段,想知道他对学生会不会像许老师一样严厉,还有人估摸熊老师眼镜片的厚度,猜想他一定特有能耐。
对米枫来说,熊阳翰可真是旱天的及时雨,是学校工作绝佳的一把好手,既擅长文化教员的一切事情,更擅长跟学生打成一片,擅长动员工作。有了他的加入,学校发展的底气突然就足足了起来。
对于孩子们来说,最羡慕的是熊老师的那个箱子。那箱子简直就是聚宝盆,看起来不大,里面却能像变戏法一样地变出很多的好书来。有《呐喊》、《新青年》、《资本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人间词话》,有孩子们都喜欢的连环画,像《科学家的故事——富兰克林》、《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水浒传》、《聊斋志异》、《儒林外史》等等。他们看了熊老师的书,会生出很多很多问题,于是,又围着熊老师不停地问。
陈明英在他们小家是贤内助,脾气好又勤快,两个孩子也能吃苦耐劳,真是母贤子善。在学校,有陈明英关心孩子们,孩子们过得更安更温暖,她还手把手教女孩们洗衣服,刷鞋子,教她们做一些女红,还教大家剪纸,在墙上窗上门上贴上。真好。
鲍老叔有一天说:“如果我们自己有一个水塘,两个老师说好不好?”
他说了想到要有水塘的缘由。他其实从两个小鬼跑山里去游泳那天就开始想这个问题了,只是一直没想清楚。他想,男孩一定是要下水游泳的,堵是堵不住的,与其不让他们去外面找水塘游泳,那不如在自己的面前有一个水塘。逼着他们偷偷去外面玩,没有人照应,不是增加危险吗?在自家门前玩水,附近都是人,自然就出不了事。
“而且,还可以方便孩子们洗衣服。”他扬一扬眉毛,笑笑,“如果我们想吃鱼,还可以在里面养些鱼,草鱼,鳙鱼,鲢鱼……”
既然是这么好的事情,两个老师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但稻子已经成熟,大家接着可忙坏了。一面要指挥大家收割,一面要安排抢日头把稻谷晒出来,一面要收进仓去。虽然粮食大部分是收进生产队仓库存着的,要用的时候再去领,或者买掉的话算学校的收入。但从这一季开始,米枫要把学校谷仓利用起来,存一些粮食,自己用着方便。谷仓是地主邓春狗家的旧仓,是土仓,已经有好几年没用过了,坏了不少,米枫让鲍老叔动手修好了。
半个月时间,学校的文化课和军事训练全停,突击搞农业。又一番热火朝天的收割,田地里到处都是劳动着的孩子,学校平地里到处都晒着谷子,条条道路都是挑粮运粮的孩子。
粮食都收起来了,一个大丰收。全是孩子们自己的成果。这一季打上来的谷子,竟有三万斤之多,这可把鲍老叔给乐坏了。“呵呵呵呵,你们这些小鬼毛。”他一乐起来,话就说不出来。
新谷出来了,当然要吃新米,鲍老叔开始教大家用砻砻米,然后用舂舂米。
水稻收割在稻田里,先用脚踩的脱粒机把水稻脱粒,晒干水分,然后收进谷仓。这时候,粮食还都是一粒一粒的谷粒。要加工成煮饭的大米,至少还得有两道工序。第一道便是砻米。砻是用木头做的器具,分上下两块合在一起,推拉着转动起来,靠两块打磨挤压,将谷壳挤开,米壳分离。一天砻出一百多斤的米,是比较轻松的。然后是第二道工序,舂米。把分离出来的糙米放进舂沟,用木舂用力地舂,将糙米外面的一层米糠舂去。这时候,才真正得到了喷香的大米。砻米和舂米,虽辛苦却有趣。
一边一伙人在砻米和舂米,一边一伙人在挖水塘。这冬天可真是冷,常常一整天风都像刀,割得人手脸出口子,割得人耳朵红一块紫一块,泥土铁硬铁硬,长满了狗牙齿,但孩子们干得可欢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