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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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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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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泣胡杨林》连载

第四章 穷人

四月十九号,是岳部举的丈母六七,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是子女必须赶在六七之前给亡人烧纸送饭。俗称“迎七”。他们夫妻也与孩子舅陈金刚约好,提前三天过去。由于爱人陈艳红与她妹子陈艳青有矛盾,姐妹俩也没有协商,就各办各的六七饭菜。日期由岳部举的孩子舅定在四月十六。

农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给亡人烧纸送饭不能过中午。岳部举与爱人就提前一天置办好了饭菜,天气还凉,也不用担心饭菜会坏掉。由于最近一段时间家庭开支挺大,使他家的经济更加困难。他无力置办一桌能拿得出手的好酒好菜,就简单地弄了一盘猪肉,一盘红烧鲤鱼,一盘鸡蛋糕,一盘豆腐皮,一盘山芋粉皮。就这样也是东拼西凑东挪西借才搞起来的。

岳部举说:“还缺一个菜,把我们家那只老母鸡杀了再添置一个菜吧。”

他们觉得这些还不够,有点拿不出手,夫妻两人就商量着,把自己家那只还能生蛋的老母鸡给杀了。陈艳红虽然有点舍不得,但是她知道这桌菜的重要性,又没有别的办法,就答应说:“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夫妻二人就房前屋后的追赶着,捉了自家唯一还能生蛋的一只老母鸡宰杀了,烧了一碗肥鸡,再包了一碗水饺煮了。这样一凑,就正好是六菜一饭。为了防止夜猫馋狗来偷食,弄好了这一切,放在筐子里盖好。岳部举又去村里的小卖部,花了八元钱弄了一瓶芝麻香烈酒放在框子里准备停当,只等第二天出发去给岳父母迎头送六七饭。

四月的天气也回暖,草儿也开始长得茂盛起来,岳部举推着破旧的自行车,载着装着酒菜的筐走在前面,他的爱人陈艳红手里提着纸匠人事先也给扎好的铂纸钱箱子,里面装着纸元宝与纸铜钱,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路两边不知名的野花,五颜六色的盛开着,一个不输一个,攀比般地争奇斗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给枯燥的生活平添了一些情趣。他们沿着生长茂盛,也抽穗的麦田中间的一条蚯蚓一般弯弯曲曲的小道前行,一只野兔从前面不远处窜过,天空中两只小鸟叽叽喳喳的互相嬉闹着。他们无心欣赏这春的美色,心情沉重地向着目的地前行。

陈艳红的弟弟陈金刚与亲属早就等候在坟地,看见他们来了,陈金刚迎上前去,邹了邹眉头责怪说:“咋才来?我们都等了老半天了。”

“你姐姐的腿脚不灵便,所以耽误了一阵子,还好,也不算晚。”岳部举停下车子,放下带过来的东西回答道。

众人走上前来,帮着岳部举拿东西。正说着话,远处一辆崭新的摩托车沿着蚯蚓小道疾驰而来,正是魏大海与陈艳青夫妇。

陈金刚迎上去,脸上堆满了笑容:“他二姑,他二姑爷来了啊,大家伙正等着你们呢。”

陈艳青的老公魏大海拍着他那崭新的钱江125型摩托车炫耀说:“有我这个现代化的电驴子,肯定晚不了。”

“是啊,二姑爷这个电毛驴,真的是个好宝贝,十里八村也不见得哪个有。”陈金刚的堂侄陈坚腚(诨名陈二杆子)迎合着说。

岳部举摆上自己带来的酒菜,斟上芝麻香老酒。二杆子在坟前的地上挖了一个浅坑,帮着烧他带来的纸钱。只见火苗跳跃,纸灰飞舞,那些金元宝,银箔,带着眼洞的纸铜元,慢慢地在火光里化为灰烬。女人们则在一旁哭爹叫娘。陈艳青干嚎着并没有一滴眼泪。而陈艳红想起了父母曾经的疼爱,自己的艰难处境,越发伤心,涕泪并流。岳家祭奠完,收拾了祭品。陈艳青的老公魏大海又拿出他带来的酒菜再一一摆上。

魏大海带来的是炖乌龟,烧海参,红烧鲤鱼,南京板鸭,烧牛肉,烧羊肉外带一碗牛肉水饺。他带来的纸钱,都是可以以假乱真的美元纸币。一沓沓一摞摞,崭新的票子像是刚从外汇银行里提取出来的一样。陈二杆子以前没见过这玩意,吃惊地望着他的二姑爷魏大海。

魏大海解释说:“美元是硬通货,用这个孝敬亡故的老人,更能体现孝心。现在大城市,都时兴给死人送这个。现在还用祖上遗留的老古板草纸做纸钱,早也落后了。什么事情,都要干时髦,跟形势。不然就落伍了。”

二杆子开玩笑般说道:“别老爷子不认识,收到后以为是假币全给扔了,认为你人不老实,烧些假币糊弄他们,晚上再去找你闹。”众人忍不住哄笑起来,严肃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二杆子看到魏大海带来上供的是贵州茅台酒,他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辈子也没碰过这样的名酒,今天正一睹它的风采。他一把抢过来,打开瓶盖子,就要对着嘴巴先尝一口。

“开瓶酒首先得给亡去的先人上供,这是规矩,你不能先尝后上供,那是对祖先的不尊敬,你先别急,等上供完回去再喝也不迟。”魏大海见状赶紧阻止道。于是陈坚腚只得先给上供的祭桌上酒杯里斟满了酒。

烧完了纸钱,为了防止附近野鬼来抢,二杆子用一截树枝,围着烧纸的地方画了一个圈。祭奠完毕,众人带着剩下的酒菜,回到了陈金刚家里。

“真的有茅台酒喝?二杆子,你特娘的不会骗我吧!”

这时一个哑哑的嗓音传来。岳部举感觉一阵恶心。这个用卑鄙手段侵占强买了自己祖屋的“茅坑石”王定灰来了。

“是啊,有的,但是只能喝一两杯,不能管够,有好酒总不能忘了你王村长啊。”二杆子点头哈腰,小心地应承着。

岳部举听到王定灰的声音,赶紧躲进西边的一个房间,他不想看见这个他从心里厌恶的人,但是他们的对话声,还是无法阻隔的飘过来。

“我不贪杯,身体不是很好,就尝一两杯茅台,那也是口福啊。这酒有‘风味三家醉,开坛十里香’的美誉呢,今晚真能喝到此酒,此身有幸。”王定灰乐呵呵地笑着说。二杆子赶紧把这个王村长让进东厢房房间里坐下。

不一会,陈家所请的几个客人陆续来到。

陈金刚与妻子巧眉商量道:“大姐家与王家有矛盾,但王定灰的女婿是我们星沟镇的镇长,他又是我们星星村的村长,我们不能不请,不然他会给我穿小鞋。既然请来了,就不能安排在一张桌子上喝酒,就把他们分开好了。我打定了注意,二姐家送来的酒菜好,招呼那些有头有脸的村组干部,大姐家的酒菜一般般,就安排本家几个不重要的人去陪他好了。”

巧眉点头称是。于是就喊来二叔陈再雨,如此这般吩咐一遍。陈再雨就按照陈金刚夫妻的意思去安排了。

王定灰与村主任,各小组组长还有魏大海等八人,被安排在东边的房间里坐下。岳部举与陈二杆子还有本家几个叔侄,被陈再雨安排在与东房间相对的西房间里坐下。几个家庭的妯娌与陈艳红陈艳青俩姐妹,也在厨房里帮巧眉忙碌着做下酒菜。在太阳转到西边的树梢高的时分,两张桌子上也摆满了下酒凉菜。于是陈金刚拿出乡土名酒芝麻香大曲,分别给两张桌子送上去。众人开怀畅饮。

东房间的猜拳行酒令声不断传来,西房间的人互相谦让敬酒。

陈二杆子心里惦记着那瓶贵州茅台,又喝了点酒嘴巴没有把门的,就对岳部举说:“我说大姑爷,你咋不弄瓶贵州茅台来给大叔祖上供,我们好借光尝尝这世间名酒。而且你置办的菜也比二姑家置办的菜差了不少。”

这句话让岳部举心跳脸红。一旁的人听了,赶紧指责二杆子不懂事,咋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家没有人能赚钱,而且家境不好,小明又读高中,这几年过的艰难些,哪能跟你二姑家比呢,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今天大家吃我这桌菜,让大家受委屈了,我给大家赔个不是。”岳部举用手摸了摸羞得发红的脑门说。

众人连说不打紧,就这也足够好了。

“二姑爷是人,你也是人,二姑爷有手,你也有手,咋人家能赚大钱,你咋就不能赚大钱呢?”陈二杆子任然不依不饶地抢白道。

陈二杆子这句话,羞得岳部举真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众人又七嘴八舌的指责二杆子不懂事。

二杆子在众人的指责下,借故开溜了。他拿着自己的酒杯筷子来到了东房间,把酒杯筷子放在桌子上,又自己寻了一条凳子,坐在村长王定灰旁边的桌角边上,讨好的说道:“我来陪王村长喝几杯。”

“好啊好啊,二杆子,你说请我来喝茅台,该不会骗我吧?茅台酒呢?还不拿上来让大家尝尝?等大家舌头都发麻了,那时再拿上来,那也尝不出个香味了。”王定灰惦记着二杆子说的茅台酒,就对二杆子道。

“王村长,我哪能骗你呢,真的有茅台酒,我这就去把茅台酒请上来。”

“还是我去吧。”

魏大海说着,就起身去了外面,找到忙来忙去的陈金刚,向他要那瓶贵州茅台酒。陈金刚就去厨房里拿出那装酒的盒子给了魏大海。魏大海兴冲冲地拿着那盒子进了东房间。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盒子,拿出酒瓶。

就像魏大海手里捧着了一个神奇的宝贝一样,众人的眼神齐刷刷的集中在那瓶酒上。

“这瓶酒是15年藏酒,我专门托人从贵州茅台镇,花了280元买回来的。”

众人吃惊地“喔”了一声。

治保主任匡吉中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说道:“乖乖,这瓶酒钱都足够置办两桌好菜了,也够给娃娃定个亲事送的彩礼钱了。”

“可不是嘛,茅台酒名贵,普通人哪个能喝得起的?今天我们这桌子人真的幸运啊,能够尝到如此美酒,真的是三生有幸,我提议,各人举起杯子来,把杯中酒喝干,再斟上茅台国酒,品尝酒中极品。”王定灰接过话茬说道。

众人连连附和,举杯一饮而尽。

魏大海拿掉酒瓶上的红丝带,打开那瓶茅台酒的盖子,浓烈的酱香酒味扑面而来。他首先给坐在上首的书记王定灰,恭恭敬敬的斟满了一杯。

真不愧是极品美酒,此酒一出,真是满屋生香,众人连夸好酒,果然名不续传。魏大海把酒瓶递给了二杆子,吩咐二杆子,轮流给众人把酒杯倒满。

“房副村长,我给您老斟上。”二杆子就起身走到坐在王定灰旁边的副村长房藏金旁说。

房藏金连说:“好好好,就斟八分饱,别洒了,洒了心疼。”

二杆子说:“是的是的,您放心,我保证一滴茅台酒也不会抛洒了。”

二杆子转了一圈,众人酒满。最后他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国酒茅台,酒中鼻祖,有隔壁三家醉,空杯也留香的美誉,大家都站起来,满饮此杯。”王定灰站起来发言道。

众人听得,都一致地站起来,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坐下,慢慢品味此酒的妙处。都夸是千年好酒。

意犹未尽,接着,二杠子给每人又都满了一杯。

魏大海说道:“一瓶酒也就能满个20多杯,现在也满了18杯了,可能也剩下不多了。”

二杆子用手晃了晃酒瓶,里面传来酒水的咣当声,就说;“还有点。”

“给对面的房间送过去,里面还有几个老长辈,给他们也分分喝。”魏大海说。

二杆子答应一声,就起身给对面的西房间送过去。

“二叔祖,二姑爷让我给你们拿来这茅台酒,不多,你们几个人分分喝吧。”二杆子说完撂下酒瓶,就转身走了。

“什么好酒,我看都一样,别当个宝贝似的。它也不是什么长生仙丹,返老还童的良药,我喝不喝不在乎,姑爷是客人,酒不多,我看还是给姑爷倒上吧。”陈再雨指着岳部举说道。

岳部举则连连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我消受不起呢,我不喝,还是二叔您老与几个长辈喝吧。”

推来推去,轮流给几个长辈上酒,酒瓶见了底,才倒出了不足三杯酒,众人又推让了一番,就推给了三个年纪最大辈分最长的人面前。其余的人仍然还喝家乡的老酒芝麻香。

“我看就是酒劲大了些,辣嗓子,感觉与我们当地的芝麻香也没有什么不同。也许是我人老了,尝不出什么特殊的味道。”陈再雨老人喝了后,咂了咂嘴,说道。

其他两个老人也同声附和。岳部举知道名酒就是名酒,这三个老人是在给自己的台阶下。心里很是感激。

二杆子撂下酒瓶,出了西房间的当口,就被巧眉喊住了:“二杆子,把这盘清蒸乌龟给端东房间干部那桌去。”

“好嘞!”二杆子答应一声,端起那盘清蒸老乌龟,就回到了东房间。

他把装有清蒸乌龟的盘子摆在桌子上,把乌龟的头朝着王定灰的方向,嘴巴里念叨着说:“王村长是一村最大的官,是我们的头,这乌龟王八的头就该对着他老人家,这也是表示我们对他的尊重。”

众人傻笑起哄,连声附和着。王定灰也无话可说,任由二杆子把乌龟的头部对着他放下。

二杆子看众人都喝光了酒杯,就端起自己的酒一饮而尽,嘴巴里喊着:“我的个乖乖,这茅台酒就是好。”众人见状,一起哄堂大笑。

原来乘着二杆子出门的当口,坐在旁边的王定灰,早也偷偷喝光了二杆子的那杯茅台酒,喝完了就给他斟上了芝麻香大曲。所以二杆子喝的是芝麻香而不是茅台酒,二杆子并不知道众人哄笑的缘由。接着给众人重新斟上了芝麻香。嘴里又劝起酒来。一只老乌龟在众人的筷子下,很快就只剩下了几根骨头。

陈二杆子用汤匙挖了一个鹌鹑蛋,他以为是乌龟蛋,就献殷勤地送到王定灰的面前说:“您老心脏不好,这乌龟王八蛋就属于您老的了,它大补,对您身体好。”

众人又再一次哄笑。

王定灰说:“这是鹌鹑蛋,配菜用的,不是王八蛋,你他娘的以后说话也过过脑子,没有你这样拍马屁的。”

众人又笑。二杆子这才知道自己也说跑了嘴,就不再说话。

“感情深,一口闷,我再与王书记喝两个。”副村长房藏金打破尴尬说道。

杯盘声响起,约莫一个钟头时间过去,便一个个是头晕脑胀,各自舌头打结,说话不清。

不知道啥时候,酒喝多了的村治保主任匡吉中与村副村长房藏金,他们俩因喝酒起了冲突吵起来了。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们两人各不相让,众人劝解不成,两人便你一拳我一脚的动起手来。打斗中不知道是谁掀翻了桌子,这才提前结束了酒宴。王村长在拉架的过程中,又遭受房藏金的一记重拳误打在胸口,本来心脏就不好的他,身体便像一条死狗一样瘫软了下去。众人慌忙用陈金刚家的平板车,来把王定灰挪到车上。酒吓醒了的匡吉中与房藏金这才停止了争斗,望着陈金刚与二杆子一群人拉着死狗一样的王定灰,向着星沟镇镇医院快速跑去……

西房间这桌子酒早已结束,在房藏金与匡吉中争斗之前,岳部举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告别了陈金刚,带着妻子陈艳红回到了家。回到自己小屋的岳部举和衣躺倒在床上,盖上被子。他双眼望着屋巴上的柴棚顶发呆,他今天心情不好,喝得并不多。就这样一直躺倒天黑下来。一轮满月从东方升起。

陈艳红知道自己的丈夫今天受了二杆子的羞辱,也不知道如何劝解。也和衣上了床,躺在丈夫的身边。岳部举想到今天的羞辱,想到自己经受的种种不幸,想到父亲留给自己的老屋也成了王家的。他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窝囊,越想越难受。他翻了个身,终于控制不住,痛苦的失声痛哭起来。

陈艳红特别理解丈夫的心情,知道他很难受,就让他哭吧,也许哭完了心情会好点。她没有说话,把手臂轻轻的放在丈夫身上。拥着自己的亲人,给他身体上的亲近与安慰。

月光从窗户外照进来,床上的这对苦难夫妻,立刻沐浴在这柔和纯净如水的月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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