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大勇,刘海,等会与我一起去坟地给一个孤寡老人上坟烧纸。”在饭桌上,从父亲嘴里得知村上孤寡老人王有德与老伴这几年前后去世了,想到老人在以前对自己的关爱,岳小明伤感不已,他决定去给老人上坟烧纸,尽一次孝道。
岳小明开车从镇上买回来一些香烛纸马,岳部举从草堆上扯下一把麦秸秆带上,用他的话说,在地方风俗中麦秸秆就是金条。
夜色如雾气一样渐渐浓了起来,岳小明开着车,颠簸着行驶在弯曲瘦长的乡间小道上,不一会来到一片公共坟地。他停下了车子,叫上刘海与大勇一起下车拿着香烛纸马,在父亲的带领下来到一个不大的土堆前,这就是村里老人王有德夫妻的合葬坟了。由于长期没有人打理,坟上长满了荒草。岳部举与岳小明拿起带来的铁锹铲去荒草,又给老人的坟添上了一些新土,然后再用铁锹拍实。做完这一切后就在坟前挖了一个坑,把带来的香烛纸马放在坑里,点火烧了起来。
“有德大叔啊,我儿子小明今天回家探亲,听说你们走了,执意要来这里看看你。你以前常说,自己那时只是看孩子没有学费,号召大家凑粮捐钱,只想帮孩子完成上大学的心愿,小明没有接受大家的捐助,放弃了学业,虽然他没有接受你们的心意,但是这个孩子心善,你的好他都给记住了,每次回家都带礼物去看你,你常说你感觉过意不去。叔啊,你是好人,好人定会有好报,今天小明又给你带来香烛纸马纸钱,我也给你送来酒菜,这点都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们就都接受了吧。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些‘金条’,你拿着,在那边也就不受穷了……”
岳部举边念叨着,边往火堆上扔着麦秸秆,火燃烧得更加旺盛。火光映照着他们几个人严肃的面孔。
“有德老爹,你对我的感情我是永远都记在心里的,以后我每次回家都会来这里看您,......”岳小明边用铁锹拨弄着坑里正在燃烧的纸钱边说道。
“哥哥真是一个重感情的人,我们兄弟俩人跟着哥,这辈子算是跟对人了!”刘海转头对着刘大勇说。
“自从在黑砖窑里与哥认识的时候,我就看出他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那一次他救了我们所有的人,我就决定这辈子跟定他了。”刘大勇感慨道。
祭奠完王有德老人,岳部举在烧过的纸灰边画上了一个弧形围住。寓意是这些东西只能由王有德老夫妻享受。然后他们一行人才乘车离开野坟地。
七
在家里待了二天,岳小明苦劝父母跟着自己去南方大城市生活,好相护有个照应。
“不想待在你身边,老大的人了,自己还是光棍一条。整天与你呆在一起,看着我心里都烦闷。”陈艳红心情沉闷,说话带着情绪。
岳部举连连摆手:“不去,不去,我与你妈就守着这个家,等着你带一个媳妇回来,你妈高兴了也许会跟着你去城里享几天清福。”
“爸,妈,你们再等两年,要是王娟还是没有消息,我一定给你找个儿媳妇回来。”岳小明安慰着父母,留下一些钱给他们,与刘海刘大勇一起告别父母,开车上了回深圳的路。
“刘海,把车开到贤人街贤人小区2单元3楼,我去看看我的老同学杨正直,他是木阴县《良心报》报社的一名记者,多年不见了,今天正好是礼拜天,到他家里看望下。”车子到了县城附近,岳小明对着前面开车的刘海说道。
跟着导航,车子拐拐弯弯,进入贤人街后,找了一个停车位停下来,他们就爬上贤人小区2单元3楼,敲响了房门。
“是岳小明啊,我还以为是谁,吓我一跳啊!”杨正直的妻子刘嘉怡打开门惊喜地说道。
“我顺路来看看,刘嘉怡,你看起来是越来越漂亮了,你家正直在家吗?”
“你岳小明真会说话啊,正直在家呢,快进屋里坐!”
“正直,岳小明来了!”刘嘉怡冲着屋里喊着。
“哦,是小明啊,快进来!”杨正直从床上翻了一个身,艰难地坐起来。
“他被人打伤了,前几天在医院住了几天,刚回来,腿骨头还疼,还需要疗养几天。”刘嘉怡沉着脸色说道。
“怎么回事?怎么被人打成这样?没报警吗?”看着杨正直脸上青紫色的板块,岳小明爱伶般地问道。
“唉,只因几个月前,他暗访报道了一个地下黑作坊生产的毒粉条事件,登报发布出去了,同时与工商所与公安局报案。在报纸报道新闻的压力下,工商与警察联合查处了这个地下生产毒粉条的黑作坊,得罪了人,他被人盯上了。有一天晚上,他出去散步的时候,就被几个不明身份的人给打了,几个歹人乘着黑夜跑了,他被人打伤了,报警也没有任何用处。至今也没有抓到嫌疑人。”刘嘉怡无奈地说道。
“他们几个打我的时候,还警告我以后要少管闲事,说这就是管闲事的下场,给我一顿教训让我永远记住。”杨正直补充道,“我是记者啊,遇到这样的事情不曝光,良心上过得去吗?”杨正直欠了欠身子,接着他老婆的话往下说。
“以后你自己出门可得要注意点,这些疯狗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岳小明不无担忧地说。
“去年年底,我曾听人说市场上的粉条跌价很厉害,很多生产粉条的农户损失很严重,原来是有人在市场上用正常粉条一半的价格,批发销售一种工业粉条,这种粉条从颜色口感上,倒是感觉不出来与普通的粉条有什么两样,我感到价格这么低,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就买了一些送去质检部门化验,得出来的结论这是用工业明胶做成的。这种粉条大量流进市场,进入家家户户的餐桌,严重损害人们的健康。我是一名记者,发现问题我不能袖手旁观,就冒充是粉条批发商,跟着他们到了星沟镇王家庄的一个山坳里,发现了生产毒粉条的黑工厂。他们生产的粉条不含地瓜淀粉等食品原材料,而是以六偏磷酸钠、海藻酸钠、工业明胶为原料,将其按一定比例倒入搅拌罐后加入热水,搅拌约2小时,待变成黏稠状后,打开罐体下面的开关,黏液通过橡胶管流到筛子上变成细条状,再经过传送带拉长,最后再截断,冷却,就成了毒粉条。”说到这里,杨正直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
“到了那里,我看到里面存放有一大堆工业原料,还有几口水泥池,工人将这些粉条样的东西经过筛子网口流到水泥池内的冷水里冷却后,同时添加工业甲醛作为防腐剂。也就是说这种粉条根本不含粮食淀粉,完全是由工业化学材料制成,是不折不扣的‘工业粉条’,这完全就是舌尖上的毒品。看后我以价格太高没有利润为由拒绝了他们,没有购买他们的产品,骑着空三轮车回来后,我就直接写了一篇《舌尖上的毒品---当心廉价的有毒粉条损害你们的健康》一文发表在我们报社主办的《良心报》上,并同时向工商局、公安局举报了这起恶劣的毒粉条加工厂,彻底捣毁铲除了他们!”说到这里杨正直长舒了一口气。
“哎,现在的人啊,都被金钱冲昏了头脑了,为了金钱,不惜以残害同胞健康的手段去获得不义之财,卖了自己的良心的这帮人,真的是很缺德啊!”
岳小明叮嘱杨正直要好好疗养,和刘海、刘大勇一起与他们夫妇握手告别。
八
西坠的夕阳余晖像一张金色的网,洒满了钟厚良家的西瓜地,也映照着他们夫妻俩古铜色的脸庞。用玉米秸秆做成的人字形瓜棚,孤零零地矗立在瓜地的一角,旁边停着的一辆架子车,装了半车采摘好的西瓜。
“今年水肥好,瓜的个头长得也大,我们第一次种西瓜就长得这么好,产量不少,今年的年景看样子错不了。”
“嗯,听声音这瓜熟了,可以摘了。”钟厚良用手拍了拍西瓜,根据发出的声响仔细辨别瓜的成熟度。然后用手拔掉了记号棒,摘下西瓜交给媳妇小玉拿过去放到架子车上。
“来,擦把汗,看把你热的。”她拿了毛巾递过去,爱怜地看着自己家的顶门柱。
“差不多了,现在的市场行情也不知道咋样?就先拉半车明天去城里看看行情。”钟厚良说着接过媳妇手里的毛巾擦起汗来。
第二天一大早,草草吃了点早饭,别了老婆小玉,钟厚良推着一车西瓜前往几十里外的木阴县城里叫卖。
“刚采摘的84大西瓜,皮薄瓤甜,一斤只要2元哦!”在城中菜市场里,戴着破草帽的钟厚良推着架子车边走边吆喝着,他想找个位置把平板车放下来。
“喂,那个卖西瓜的,这里不准许你在这里出摊子,赶快走,不然要把架子车与电子秤一起没收的!”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强壮如牛的市场管理人员大声喊道。
“为什么?这里不是自由贸易市场吗?咋就不能卖呢?”钟厚良不解地问。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这里的摊贩们都是常年买断的,一次性缴纳摊位费。赶快走,不然你的麻烦就大了!”菜市场里的管理人员,像驱赶牲口一样把钟厚良赶了出来。
他只能推着架子车在人行道上随着人流边走边喊沿街叫卖。
“你的西瓜不能在这里卖的,你应该去自由市场里卖,这叫占道行为,被城管抓住了是要被没收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大爷买了他的两个大西瓜,付了钱后提醒他说道。
“自由市场里也不准许我卖,这大街上也不准,那我该去哪里卖呢?”他一脸茫然。
“前段时间我还看到一个卖西瓜被城管抓了,双方为此还打了架,你还是赶紧离开吧。”这个好心的大爷说完就抱着自己买的西瓜消失在人群中。
“市场里不让卖,这大街上也不让卖,那我就找个家属居住区卖吧,那里住家人又多,也许效果会更好些。”他心里想着就推着架子车加快了脚步。
“奶奶,我要吃西瓜。”一个小女孩拽着一个六十多岁的农村妇女的衣角。叫喊着不肯离去。
“快到你姑姑家了,我身上没有零钱了,先忍忍吧,等到了姑姑家让她给你买。”
一个跟着奶奶来城里走亲戚,大约十来岁的小女孩,望着钟厚良架子车上的西瓜,嘴巴发馋缠着奶奶给她买。
钟厚良不觉停下了脚步,他看到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在她奶奶的拖拽下,依然顶不住诱惑,不停地回头张望着,赖着不走。
“不要钱,来,叔叔这里有个开瓢瓜,吃吧,甜着呢!”钟厚良拿起瓜刀切了两片递过去,孩子的奶奶连声感谢。
他看了看四周,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很大的家属区,推起架子车加快了脚步。
“前面那个卖瓜的,站住,再不站住,后果自负!”后面驶来一辆带有城管二字的皮卡车,车顶上的车载喇叭里传来令人恐怖的声音。
“不好,我得赶紧躲开!”他推着架子车,拐进家属区拼命地向里面跑去,拐了几个弯,一直跑到路的尽头方才停下来,放好车子,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台上,像犯了哮喘病一般,胸脯不停起伏着,他用脖子里挂着的汗手巾擦了擦汗,摘下破草帽,不停地给自己的头扇着风。
“妈的,我让你站住,你倒跑得跟旋风似的一样快,你两条腿能跑得过我的车轮子?”从车子里下来了三个凶恶面带怒色的壮汉。
“没,我在这里卖西瓜也违法吗?”钟厚良胆怯地轻声说道。
“你是在大街上卖西瓜的好不好?被我们赶到这里的,我们喊了让你站住你还跑。”
“我让你跑!我让你跑!”一个城管队员说着就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子,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从河边的石台子上拽了下来,他像落地的风筝一样栽倒了。
“呵呵,哥们,吃西瓜,吃西瓜,84大西瓜,多水汁香甜,不收钱!不收钱!”钟厚良从地上爬了起来,想到自己早上临走的时候媳妇交代过,出门在外,遇到地痞流氓别逞强,他就到架子车上用手捧起两个大个头的西瓜,陪着笑脸送上去,一边嘴里语无伦次地说道。
“谁吃你的西瓜?架子车电子秤西瓜一律没收!”三个城管队员说着就要把电子秤往他们的皮卡车上扔。
“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再也不敢来了,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敢来了!兄弟,行行好,行行好,下次我再也不敢来了。”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一边抓住自己的电子秤不松手。
“去你娘的!”一名城管队员飞起一脚,把钟厚良踢倒在河边,他差一点就滚落到水里去。
他刚爬起来脸上又挨了重重的几巴掌,顿时脸色淤青眼睛肿胀起来。
周围站了一圈看客,他们在凶恶的城管面前都如哑巴一般。像看一场现实版的武打戏。
“不许打人!”
随着一声断喝,人们的目光一起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转移了过去。
来人正是深圳康发集团公司董事长岳小明,他与刘大勇、刘海告别了杨正直准备返回深圳,刚下楼就听到这里的吵嚷声,走过来看个究竟,正好碰到钟厚良被几个城管队员打翻在地。
“你想管闲事?看看你有那个能耐不?”一个城管队员脸带挑衅地说。
“今天这事情我还管定了,你们不但不能扣他的车子,而且还应该把他带去医院看医生,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不容易,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的!”岳小明严肃地说。
“我看你今天是皮痒痒了!”
刚才动手殴打钟厚良的那名满脸横肉长相凶恶的城管队员,他飞起一脚踢向岳小明,说时迟那时快,刘大勇飞起一脚以更快的速度踹向这名城管队员,一脚把他踹进旁边的河水里。河水溅起一片浪花,然后他像落水狗一样,狼狈地向着岸边爬过来。看到今天遇到了这么不好对付的硬茬,另外两名城管队员赶紧伸出手去把同伴拉上岸,架上皮卡车,一声不吭地开上车子溜掉了,围观的人们发出一片诅咒叫骂声。
“兄弟,伤的重不重?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看医生?”岳小明走上前去关切地问道。
钟厚良眼里噙满了泪水,他只是摇头,一声不吭。
“你的瓜多少钱一斤?我今天准备把你的瓜全部买下,分给这里的群众吃,你过一下称,等会我付钱给你。”
钟厚良摇着头不吭声,接着他做了一个惊人的动作,他把架子车推到河边,抱起车里的西瓜,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就向河里扔去。
西瓜在河水里沉浮着,顺着河水飘走了,那是他家的希望,看着他的希望一个接着一个飘走了,钟厚良忍不住的啜泣起来。
岳小明看着这一切,想起自己落魄时,曾经被城管抢走赖以生存的那一罐小河蚌时自己的绝望心情,他感觉眼前的这个农民兄弟,其实就是当年自己的缩影,心里一阵酸楚。摸出了自己的钱包,趁钟厚良没有注意的时候,放在了他的架子车里,然后拉着刘大勇、刘海一起走了。
九
启动了车子,刘大勇问岳小明:“哥,你对这次回家遇到的这些事情你怎么看?”
“从我们一开始遇到的碰瓷,到王家没完没了的找理由收受村民礼金,从我表弟与吴必胜夫妇的遭遇,从有毒粉条,再到这位农民兄弟的遭遇不公,我看到了有这么一群没有信仰,丧失了良心的人,这是社会某个环节出了问题,跟着人性同时也就会出现问题,人们信仰金钱,慢慢地变得麻木无情,变得贪婪势利。为了获得金钱,他们可以不择手段的残害同胞。用各种各样的手段,肆意无情地进行掠夺,他们丝毫不顾忌所产生的恶劣后果,这是一种杀善的行为。一个能对自己同胞下手的人群,是非常可怕的,是没有前途的。要想改变这种病态的人们思想观念,只有我们每一个人都担负起责任来。这个社会才会有希望。”
说完岳小明望着车窗外,面色凝重。
车沿着宽阔望不到尽头的灰黑色的柏油马路,快速平稳地向前行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