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日夜半,月光暗淡,寒气袭人。
赌局散场,王定富怀揣着在宝局上赢来的几百元钱,心情愉悦地向着三家村走去。出了史家庄村口,他原本是应该回三家村里自个家里休息的。可是他远远瞧见鲁寡妇家的屋子里还亮着灯,他的脚下就像生了根,再也迈不动了。王定富虽然也年近七十,但是他身体强壮如牛,欲望不减当年。平常他常帮助鲁寡妇干一些杂活,鲁寡妇对他素有好感。加上鲁寡妇本就水性杨花,这样一来二去,时间一长,他们两个就毫无意外地勾搭上了。这次望见鲁红燕家深夜还有灯光,知道她还没睡。王定富就临时决定去鲁寡妇家里寻完好事再回家。
去鲁寡妇家,要经过村里办的集体养牛场大门前。门前的灯光把大地照的雪亮。王定富在路过这段路的时候,因为他心里有鬼,害怕有人看见,一路上不免东张西望,缩头缩脑,鬼鬼祟祟,那样子就像做贼一样。
鲁红燕听到王定富的叫门声,扭动细长的腰身像一条水蛇一样从床上滑下来,打开房门,放他进去。双方成了好事后,王定富留下一百元钱,拖着疲惫的身躯出门回家。
第二天中午,突然一辆警车鸣着警笛闯进了村子,从车上下来几个警员闯进王定富家里,一窝蜂地把王定富给弄上警车逮走了。给出的罪名是:偷牛嫌疑犯。 王定富的老婆尹老太顿时慌了神。她深知自己的老头子平时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但是从没见他做过贼,偷过人家财物。
岳部举则不断安慰她:“他婶子,你先不要着急,也许是他们弄错了,定富大哥从没偷过人家东西,现在怎么可能是偷牛贼呢?反正我是不信的。我让常有开着三轮车带着你去镇上的治安所里先打听一下消息,看看具体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再说,我们也好对症下药,再想办法救出定富大哥。”
李常有开着自家破旧的三轮车,带着尹老太,来到了镇治安所附近,他因为拆迁一事,与岳部举,王定富几个人频频到上面喊冤告状,没少被治安所传讯与训斥过,最后直到与政府信访办签署了息访息诉书,保证永不再访才算安定下来。他心存惧怕,只把车子停在远处的一颗大树下面,让尹老太自己去治安所里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尹老太扭着脚步,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治安所门前。看门的辅警看到有人前来,开了门走出来,询问尹老太啥事。
“这里是不是关着一个说是偷了牛的老头?我是他的家属,我们都是信奉耶稣教的,奉行人行好事的,平时都是与人为善,绝不可能有偷盗之事,我家老头平时很老实,有时候闲着闷了也会去赌钱场玩一玩,但是从没偷过人的,怎么会是偷牛贼呢?我不信,请小哥行个方便,我要进去见见我家的老头,我要亲口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尹老太前言不搭后语,结结巴巴,絮絮叨叨的说着。
“我是没有权利放你进去的,你家男人偷了养殖场的牛,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你现在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你家男人偷的牛交出来,还有把他以前所偷的所有的东西都交出来,为你家男人赎罪,这样他才有可能被政府从宽处理,释放回家。不然的话,后果会非常严重......” 这个辅警回答尹老太道。
“你这个小哥,我家的男人平时很老实的,从没做个贼,偷过人,怎么一夜之间,就会偷了人家的牛呢?你让我把他偷的牛交出来,你起码得给我见见他的人,我才能知道他到底偷了没有,如果他真的偷了养殖场里的牛,我也得问问他把牛藏在哪里了?才能把他偷的牛交给你们吧?你都不让我见我家的老头子,你让我拿什么交给你们?......”尹老太据理力争,他说的倒也是有情有理的。
“真的是你家里有贼男人,就有臭女人,你的男人是个贼种,我看你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以前肯定也是偷过人的,你这个坏女人,我真想一脚把你给踹到日本国去.......”这个辅警显得十分正气,义愤填膺,大义凌然,虎着脸,大声训斥着尹老太。
“你给我滚,听着,你家男人被拘留了,你就等着给你家男人送牢饭吧。什么时间你把他偷的所有东西交出来,什么时间政府才有可能放人的。”
“你别一口一个臭女人,一口一个坏女人,不是好东西的骂我 ,我这个人一生清白,从没有偷过人的事情,你这个人简直就是血口喷人,他到底偷没偷人家的牛,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自己做的事情,与我无关,如果他真的昨晚偷了养殖场的牛,那他就应该被饿死,我是不会给他送牢饭的,饿死他也是活该的。”很显然,尹老太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愤愤的扔下这些话,便向着停在远处的李常有的三轮车那里走去。准备让李常有带着她回家。
“滴滴滴“一连声车喇叭响。星星村的村长陈坚腚开着一辆白色的轿车,赶到了星沟镇治安所的门前。正巧碰到了正要离去的尹老太。
“婶子,我听说定富叔昨夜偷了养殖场的牛,被治安所关起来了,我也是刚听人说,这就着急忙慌的赶过来了。我与治安所的宋所长是拜把子的兄弟,这事情还得找熟人疏通一下。不然后果很严重,弄不好他们还会把定富叔送到县上去,给判个十年八年的,那事情就弄大了,在村里丢人现眼不说,这贼名就扣他头上去了,你们这辈子也不能出门见人了。谁让我们都是乡里相亲的呢,我看这事我得帮你......”村书记陈二杆子陈坚腚,嘴里满是人情味的对尹老太道。
“陈书记,这可不是嘛,你定富叔到底偷了人家的牛没有,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与他一起生活了好几十年的时间,也没见他偷过人家什么东西。昨晚他是回家很晚,听他自己说是在东庄史怀仁家赌钱了。这个老不死的,只知道赌赌赌,结果把自己赌进牢里去了 ,还弄了一个偷牛贼的恶名套在自己的头上,这下麻烦大了,我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尹老太一边着急地诉说着,一边急得眼泪要掉下来了 。
“婶子,您先别着急,我给你找找人,你总不能让我空着手进去说话吧,这样吧,你去附近的烟酒店里买一条上好的烟,起码得伍佰元一条以上的啊,我好拿着进去给你办事啊。”陈坚腚入情入理的指点着。
“好,好,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办。”尹老太像是得了救星一样,快步走向李常有,让李常有开着三轮车,载着她飞一般向着镇上的一家熟人开的烟酒百货店而去。到了烟酒店,尹老太才想起自己走的急,身上没有带钱,便由李常有做担保,赊欠了一条精装中华烟。
很快,尹老太腋下就夹着赊欠来的那条精装中华烟,赶回治安所的门前,交给陈坚腚。陈坚腚拿到烟,夹在腋下进了治安所。尹老太与李常有则在治安所外面远处的那颗大树下等候消息。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二杆子陈坚腚才空着手出来,身边跟着一个身穿治安服装的人,李常有认识这个人,他就是宋无良。
尹老太赶紧凑上前去。脸上挤出一丝似哭又似笑的那种极其难看的表情,询问着这事情的处理结果。
“你家男人昨夜确实是偷了养殖场的一头牛,他去偷牛的时候,是被监控拍了照了,他贼头贼脑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人。我对你说啊,这事情很严重,这次他偷牛被抓,就充分说明他是一个惯犯,这几十年他到底偷了多少东西,只有他自己才能说的清。如果按照流程走,按照公事公办的话,我们就得把他上交到上级,轻的话也得判个十年八年的,重的话,弄不好,还会判个十几年几十年的也不好说,他这下半辈子,恐怕就要在牢里渡过了。起先你一直不相信你家男人是偷牛贼,你跟我进来,我放录像给你看,我们是依靠证据来办案的,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走一个罪犯,实事求是。秉公办案......”治安所的负责人宋无良说着话,一直就把他们两个带进了审讯室。打开了录像,映像上即刻出现了王定富在深夜12点多钟的时候,出现在了养殖场大门前的灯光下,他缩头缩脑,东望望,西瞧瞧,行为鬼鬼祟祟,贼头贼脑的样子。看到这里,尹老太像是掉进了凉水盆,她气得浑身发抖,脸上涌现出一股羞辱愧疚之色, 低下了头再也不语。
“明天我们治安所,还准备将这些犯人都弄过去,在他们脖子里挂上牌子游街示众。那将是怎样的一种场面啊?前面有人敲着铜锣开道,后面有我们治安所警员压着一干犯人,在热闹的大街上穿梭游街亮相。你家老头子那时候会胸前挂着偷牛贼的牌子,戴着手铐被人押着游街示众,就这一遭街游过后,你们家在村子里从此就抬不起头来了。还会连累到你们的子孙后代,到时候可是后悔莫及哦。”宋无良边说边偷眼观察着尹老太的神色。
“这种人就应该让他丢丢人,这个老不死的,都大半辈子过去了,到了临死的时候,还弄了这一个贼名在身上背着,让我们一家人跟着他一起丢人现眼,我不管他了,我们家也没有这个死男人。”尹老太出人意外的一边生气的说着,一边往外就走。
尹老太这样的做法让宋无良颇感意外。他一使眼色,陈二杆子会意他的意思,赶紧跟了出来,追上尹老太。
“婶子,这不是你能斗气的,如果真的是这样,让定富叔以偷牛贼去游街示众,你们以后咋做人了?这人咱们也是丢不起的啊!你要考虑清楚了啊。”
“陈书记,这事儿是我们家男人做错了,我也认了,我也不想你定富叔以偷牛贼被游街示众啊,咱家也确实丢不起这人,不过,这游街不游街,这是治安所里的事情,也不是我们平头百姓能管得了的,这治安所长还能听我们的吗?” 尹老太颤抖着声音,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此时她也乱了心神,完全失去了方寸。
“只要你舍得花钱就中,我与治安所负责人宋无良是最好的兄弟,他能听我的,只要你舍得花钱,我就能把这个事情摆平了。人嘴两边皮,咋说都相宜。他们要是说定富叔不是贼,那定富叔就肯定不是贼。你放心,这事情我帮你摆平了,就看你能不能舍得花钱了。“ 村长陈坚腚信心满满,很有十足把握的说道。
“具体需要多少?我不知道我家里有没有这么多钱,再说了这老不死的,偷了牛卖给谁了?卖了多少钱,谁也不知道。这些钱也没在我这里。我能拿的出来的,也就伍仟多一点。多了我也拿不出的啊。”尹老太又急又羞,急得眼泪在眼窝里打转转。
“这样吧,这一头牛大约价值八千元,你能拿出伍仟元,也算是大头了,你再找常有借一点,再找我的大姑爷(岳部举)借一点,我们先把这头牛的钱赔上。这边我们再慢慢还宋无良的人情,这不就行了?这事情我能说的通的。” 二杆子陈坚腚说道。
陈二杆子一口铁嘴铜牙,说的似乎句句在理。尹老太哪经过这一遭事情,人早也是失魂落魄完全没有了主见。经过一番思量,她觉得实在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花钱消灾,先救人保名誉。于是一咬牙答应下来,回家筹钱去了。
这边再说王定富,自从中午不明不白,莫名其妙地就被警察给捉了,心中着实有点惊慌不已。直到提审过堂,警察让他交代昨晚的偷牛经过,并顺便交代以前所犯过的一切偷盗罪行,他顿时就傻眼了,于是大呼冤枉,警察大声呵斥他,并把近期社会上人们报警所丢失的物件一并往他身上扯,让他统统交代清楚。王定富张口结舌,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矢口否认自己昨晚有偷盗的行为,以前自己也是十分的清白。
“你这个倔老头,还不老实,不知道我们的政策是抗拒从严,坦白从宽吗?你明明昨夜里去村里养殖场里偷了牛,你把牛卖到了哪里?卖了多少钱?以前还偷过谁家什么物件?这些赃物你都是怎么处理的?卖给谁了?都给我一一招来。不然后果非常严重......”审讯的警察看到王定富拒不承认。气得用拳头擂了一下桌子,厉声呵斥道。
“我昨晚只是去史家庄史怀仁家赌钱去了,宝局散场后我就回家睡觉了,从没有去养殖长偷牛一事。”王定富大喊冤枉,大声申辩。
“你还不老实,还要我们拿出你偷牛的证据吗?我们从养殖场大门前安装的视频探头里,获得你凌晨时分曾经去过村养殖场。你深夜跑到那里干什么去了?从史家庄出来,你回家应该不会经过养殖场的吧?半夜三更的,你鬼鬼祟祟,贼头贼脑的,跑到养殖场干嘛去了?你夜半去那里,不是去偷牛那你打算做什么呢?现在证据确凿,你也抵赖不掉的......”审讯的警察气得连续拍桌子,不断重复的厉声喝问。
“这,这,----“王定富舌头在嘴巴里打转转,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只得心里暗暗叫苦,真是与女人偷情反被诬为偷牛贼,满口是牙也无法争辩。于是只能垂头丧气地瘫坐在椅子上,干脆就再也不回答审讯警察的问话。
”这下你老实了吧?有胆量去养殖场偷牛,没有胆量承认了?装死狗了?“警察看到王定富垂头丧气,缄默不语,得意的嘲讽着。
最后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来,警察只得把他关进一个带着铁栅栏的简易禁闭室内。
王定富躺在禁闭室内单人小床上,情绪低落,心理连连责备着自己:“王定富啊王定富,你老不知廉耻,一时管不住自己裤裆里的小雀雀,管不住自己的心。夜半去找鲁寡妇撩什么骚,昨夜里要不是去找这个骚女人,也不会半夜里经过养殖场,就不会被监控探头拍下来,也就不会有这样的麻烦找上自己。这下倒好,下身的雀雀是不痒了,自己还被冠上一个偷牛贼的恶名。弄不好自己的下半身就要在牢里渡过了......”
农历十一月的天气,夜晚寒冷异常,虽然盖着脏兮兮的被子,王定富还是冻得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他恨不得找来一把刀子,然后一下子就把自己裤裆里的那玩意给切割下来扔的远远的,方能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叔,这是传达室里我值班的被子,我给你拿来了,你老身体扛不住这寒冷的冬天,你年纪也不小了。婶子也不给你送床被子来,真是的。”
随着话音,一个穿着辅警服装的中年人抱着一床被子走进来。爱怜地给王定富盖上。
“这个小老弟,谢谢你啊,你真是一个好人啊。”王定富看到这个中年人很关心自己,心理很是感激。
“叔,你不能这样称呼我的,你难道不认识我了?我是方小三啊,我父亲是方闻名啊,你以前不是还在我们家里吃过饭的吗?”
“你是闻名大哥家的小三啊?你父亲去世后你们家不是搬走了吗?怎么你还在这里啊?我年纪大了,记忆不好了。”
“那是我大哥一家搬迁走了,我与二哥还在木阴县,没走。”
“哦,难怪我不认识你了,都十几年过去了,这么多年不见了,你也发福长胖了,加上我老眼昏花,又以为你家搬迁走了,所以一时没认出你来。‘’ “叔,在我的眼里,你一向是个老实人,怎么这么大的年纪了,去偷什么牛?你家过的很不好吗?非得要靠偷盗去过生活?”
“小三啊,一言难尽啊,叔虽然与你父亲一样,平时就爱个吃喝嫖赌抽,可我就是没做个贼,也从没偷过人家什么东西。再难也不偷,再穷也不抢。做人的这点底线,你叔还是有的啊,这次他们说我偷了养殖场里的牛,纯属是瞎扯淡,完完全全没有这回事。你叔我这次是真的被冤枉了。”
“叔,那昨夜里你去养殖场里干嘛去了?还让人家的探头给拍了个真着,这事你可是说不清楚的啊。”
“哎,小三啊,这事我真的是说不出口啊,昨晚是真的去赌钱了,我也真的是去养殖场了,可是真的没有偷人家的牛啊,我那只是路过那里,有些事情并不是眼见就一定是实的。好了,反正我不是贼,也没偷过人家,不管你信与不信,你也不要再追问这事了,活该我倒霉,遇到这档子窝心的事情。”
“叔,我听领导说你们三家村搞拆迁,你跟着岳部举,李常有他们瞎胡闹,屡屡到上面去喊冤告状,这事让领导很难堪,惹得镇里的领导很生气,这事情是不是跟这个有关系哦?” 方小三坐在那张小床边,展开自己的想象力,伸着头分析着。
“是啊,因为拆迁的事情,我们遇到了不公平,没有办法,我们是到市,省里告状去了,这浪费时间不说,在外面吃喝住宿,还花了不少冤枉钱,不过至今也没有什么结果。” 王定富欠起身子,咳嗽了两声,说道。
“叔啊,人要现实,你一个穷老百姓,不要经常给领导找麻烦。你给领导找麻烦,领导难堪了,就一定会给你找麻烦的。与他们作对的人,他们会有一百种办法对付你,无论从从精力,财力,物力,还是时间上,你们都是耗不起的。他们会让你生不如死,现在领导的话,就是当年皇上下的圣旨,即使说错了,也是对的,他说马是驴,那马就是驴,他说你是贼,那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方小三相信你是清白的,但是别人能相信你的清白?今天你算是见识到了吧,这就是你与领导作对的下场。这事情我看你应该找个能与领导说的上话的人,向领导服个软,认个罪,保证以后再也不给领导添麻烦了,花钱消灾,出去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乱来了,安安静静的过完余生吧。” 方小三耐心开导着,从实际来分析情况给王定富听。
王定富听了,一言不发,低着头,叹着气,懊悔不已。方小三劝说半天。看看天色也晚,就回到传达室里的小床上,裹着一件黄大衣,躺下迷糊了一觉。
救夫心切,当天晚上,尹老太就找岳部举借了伍仟元,前后凑足了一万元,在岳部举的陪同下,连夜送给了村书记陈坚腚,让他帮忙找治安所长宋无良把这事情给摆平了。以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陈坚腚拿到钱后,当着他们两个人的面,给治安所长宋无良打了一通电话。说了半天,宋无良终于答应放人。但是他的条件是:必须与镇信访办签署一个息访息诉书,从此遵纪守法,再也不告了。还有,出去以后,王定富就不能到处乱走动,不能乱说话,更不能在外人面前提起送礼的事情,全家都要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如果出去到处乱说,那后果极其严重,以后要是再出了啥事,他都一概再不帮忙了。对宋无良提出的这些条件,尹老太连连答应。 第二天上午,村民李常友带着尹老太,去治安所里办完了全部手续,又在一个辅警的带领下,接出了被关了一天一夜的王定富。又去镇信访办签署了永不再告的息访息诉书,这事才算彻底了结了。
遇到这档子窝心事,尹老太小家子思想,心理自然也是无法平衡,整天少不了啰啰嗦嗦,整天埋怨咒骂着自己家的老头儿、王定富平白无故地被诬成偷牛贼,又差点被游街示众,差一点又被以偷盗罪判刑坐牢,又无缘无故的损失了一万元钱,不免情绪低落,心理窝火,再加上老婆子尹老太凑这一把火,王定富终于觉得生无可恋,在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关了门,选择用一根绳子自我了断,一挂解千愁,从此脱离这错综复杂的世界,去了西天极乐世界里享清福去了。
他的儿子觉得父亲死的很丢人,与家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丧事一切从简,用了一口薄木棺材,草草的收敛了王定富的遗体。在傍晚落日时分,找来的几个后生抬着王定富的棺木,在两吹一打三个吹鼓手的引导下,一些晚辈人穿着孝衣送王定富上路。他们把棺木抬到离家不远处的一处山坡上,由风水先生寻了一块风水宝地挖坑埋了,然后在上面用土垒起了一个坟堆做了个记号,众人方才各自散去。
“老哥啊,我们生在这浊世间,在这如乱麻的复杂世界里,本就会有一种利益的纷争,现实社会拼的是实力,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我们老百姓本就处在食物链的最底端。本应分得明白看的清,你可知道?人生荣辱如浮云,钱财乃是瓦上霜,名誉钱财转头即空,我们都不必如此看重。我们到处告状,争的不是钱财,而是一种不向恶势力低头的精神,我们所要寻求的只是一种公平,结果你却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哎!这也是一种无奈,现在你先走一步了,以后这复杂的世界,复杂的人心与人性,都也与你无关了。作为你的老邻居,今天我来这里送你最后一程,给你烧点纸钱,我想你在那边会用的着,你在那边,要舍得花钱,如果遇到找麻烦的小鬼,就花点钱打点打点,花钱消灾,不要舍不得花钱啊,我想阴间也应该会与阳间一样的......”
天黑下来后,在王定富那新堆起来的坟塚前,半蹲着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老人,这个人就是岳部举。他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嘴里不断地唠叨着。他选择在这个清净的时候,来与王定富说说心理话,也算是与这个老邻居作最后的道别。
岳部举烧完纸钱,又用树枝沿着所烧的纸灰画了一个圈,防止孤魂野鬼来抢。
冬夜冷风刺骨,岳部举裹了裹衣服,双手拢腰,慢腾腾的下了山坡,回到了自己的破旧的老屋子里去了。
二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猫头鹰发出瘆人的惨叫声。有几个人影在黑暗中时隐时现,快速的向前运动着,趁着夜黑风急的掩护,他们迅速地摸进了岳部举家的院子里。
“砰”的一声,门被人一脚踹开,几个人立即冲了进去。
惊醒后的岳部举刚翻身下床,就被冲上来的两个人一边一个,牢牢扭住他的胳膊,死命地把他控制住并按倒在床沿边。黑暗中,一个黑影抡起了锤子,照着岳部举的头部就是狠命地一锤子砸了下去。岳部举只是哼了一声,便倒在了血泊中。飞溅的血液喷了那几个强人一身。
岳部举像一堵墙似的倒了下去,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王定中掏出打火机,打着火就着火光一看,遭到锤子重击之下的岳部举脑袋开了花,血肉模糊,红色的血液与白色的脑浆混合液流了一地,现场惨不忍睹,一股难闻的血腥气味,立即充溢了整个房间。由于极度不适应这种血腥气味的刺激,几个强人便忍不住的干呕起来。
“狗日的王八旦,你闯祸了。谁叫你把他打死了?我们出门时,定灰哥曾经交代过,只把他们按倒狠揍一顿,给他们点厉害瞧瞧,让他们以后都老老实实的,再也不敢轻易反抗 ,谁让你下狠手把他打死的?”一看事情搞砸了,王定中恼怒的责骂远房堂侄子道。
“是我一时不慎失了手,我也没有想到岳部举这么不经打,这肉做的脑袋就是不结实,我只这么一锤子下去,就把他的脑袋给砸开花了,我也是没想到,就这一下子就能把他给砸死了.......”王八旦带着哭腔说道。
“快跑,出了人命是会吃官司的。”看到自己的弟弟打死了岳部举,同去的王五旦惊慌失措的提醒道。
月亮惊恐地躲在黑暗处偷偷的哭泣,她飞溅的泪花变成了满天的星光,夜猫躲在树丛里,惊恐不安地发出凄惨的鸣叫,西北风痛苦而委屈地呜咽着。
借着黑暗的掩护,几个人很快就回到了王定灰的家里。
“灰哥,王八旦这个狗日的下手太重了,用铁锤把岳部举的脑袋给砸开花了。”王定中惊慌失措的向王定灰诉说着这次行动的经过与结果。
“岳部举死了?”王定灰看着他们几个人身上带着血迹的衣裳,瞪大了眼珠子,非常吃惊地问。
“这脑袋都砸开花了,还能有个活人吗?肯定是死了。”王定中肯定地说。
“我不是让你们几个人只是去把他揍一顿嘛?谁知道你们就能把他给打死了。这下你们真的惹下大麻烦了。这事闹的,这下如何是好啊?”王定灰一脸阴沉。此刻他也没了主意。
“爸,这咋整?你倒是给拿个主意啊?”痒辣子王兵惊慌失措。吓得一时也没了主意。
“这次祸闯大了,八旦,杀人偿命,你狗日的这次是肯定活不成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公安局投案自首,还能少受点苦头。我看这样吧,你就交代是想乘着黑夜里去岳部举家偷点东西,被他发觉了双方扭打起来,在打斗中,你一不小心就用铁锤把他给打死了。你只要大包大揽,独自承担岳部举死亡的责任,你一家老老小小,全由我王定灰出钱供养着。别害怕你伏法后我会赖账,还有你叔定中与你哥五旦作证呢!你就放心的去吧!天明后我去市法院找找关系,活动一下,看看能不能给你弄个因为偷盗,被主人发现后互相撕打起来,情急之下而误伤了人命,把大事化小,以方便保留你一条小命。”想了半天,王定灰终于拿出了主意,劝王八旦去公安局投案自首,自己去找一下那在法院里当家的妹夫,想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
王八旦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实在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哭丧着脸说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我一家老小就依靠叔叔您了。叔,你一定要帮我找一下关系,求求市法院里当家的我那个大姑爷,让他给我弄个重罪轻判,只要能保我不死。八旦感激不尽。”说完,他就赶紧慌慌忙忙地回家做准备去了。
“兵啊,你也得赶紧去外地躲躲,不能待在家里,万一那王八旦狗急跳墙翻脸再把你我也给咬出来,你在家我们就很被动了,巧儿与孩子,我一定会替你照顾好了。”送走了王八旦他们,王定灰又对儿子说。
“爸,那家里就全都靠你了,等清明节一到,我一定会回来看你。”说完,王兵慌慌张张的拿了钱就要走人。
“妈啦个屄的,清明节那可都是在外面的人,赶回家给死去的上辈人上坟烧纸送钱的,我还没死呢!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浑话?什么时候回来,我会派人通知你的。”王定灰看到自己的儿子不会说话,面带怒色,口带脏字生气地教训道。
在王定灰的安排下,王八旦去自首了,王兵躲到外地去了,天一亮,王定灰就去近海市法院家属区,找他妹夫章怀中为王八旦杀人这一事情疏通关系去了。
三
从电话中得知父亲不幸死亡的噩耗,岳小明着实吃惊不小,他为了赶时间,立即带着刘海与刘大勇,乘坐飞机从深圳直飞近海,再从近海机场包一辆出租车,然后直奔木阴县他的老家王家庄,几个小时后,他们就赶到了自己家中。
岳小明回来了,他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一大早,乡亲们早也拥挤等候在他家的院子里,听乡亲们与李常有的详细情况介绍,得知自己的父亲前天夜里被王八旦打死后,杀人凶手王八旦就去公安局投案自首了,承认是他夜里因偷盗一事被主人发现,双方之间发生互相扭打而误伤了人命,尸体也被法医解剖后放在木阴县的殡仪馆里。他们在办好了手续后,又在李常有的带领下,乘坐出租车直奔县殡仪馆。
在太平间里,岳小明看到了被法医解破过的,残碎不全的父亲的遗体。他的天灵盖也在铁锤的重击下开裂,那稀疏花白的头发,被脑浆血液的混合体凝固起来,散乱不规则的挂在也裂开的头部四周,惨不忍睹的一副画面。他那大张开的嘴巴,好像要向社会发出求救声,他的一只眼睛瞪得很圆很大,似乎惊恐而无望地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另一只眼睛被脑浆凝固物糊起来,一只手弯曲着伸向半空,展开的五指好像要抓住什么,可他手里空空的,又什么都没有抓住。又似乎是要指控这是谁犯下的罪过。
岳小明看着父亲临终的悲惨情景,愈发伤心,因为悲伤过度,几次昏厥,在刘海与刘大勇的搀扶下勉强站立,他满脸痛苦,嘴唇发紫,哆嗦着喃喃地自语道:“妈妈走了,王娟带着病也躲开我隐藏起来了。爸,如今你也匆匆地走了,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人还有谁?爸,你也知道,咱们家不缺钱,也不需要与人去争这点钱。爸,我知道,你只是为了向社会要一个公道,只是为了寻求一个公正,只是为了要争这一口气,哎!可是你知道这有多难吗?现实告诉我们,做这一切都是要付出惨重的血的代价的......”
“哥,你冷静一下,叔父走了,我们都很悲痛,我们恨不得生吃了王八旦那个白眼狼。节哀,保重身体,后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处理呢!”
“哥,越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你越是要保持冷静,绝不能因为悲痛乱了你的心神。”
刘海与刘大勇兄弟二人抱着岳小明,轮流着劝说了好一会,才让他止住悲伤。随后,岳小明含泪安排自己父亲的后事。
岳部举是一个朴实地道传统式的中国普通的老百姓,他敦厚善良,平时也乐于助人,胆小懦弱的他同时骨子里又有一股子刚烈的性情,面对不公敢于抗争,最终他也为此而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在岳部举出殡的前二天,呼啸的西北风整整悲鸣了一天,夜晚气温骤降,夜里又突然下起了大雪,那雪花犹如成团的白蝴蝶在空中飞舞着。
第二天,房屋,田地,道路,连村上的草垛等都覆盖在厚厚的皑皑白雪之下,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在这个清白的世界里,甚至没有人能够再找出一丝丝的污点。雪还在下,而且越下越大,地上的积雪也越叠越厚。
为逝者吹奏的唢呐发出了悲凉的音调,唢呐匠人的一曲《哭灵》让人心碎一地,这唢呐声倒尽了人世间的咸酸悲辣苦,再一次把逝者拖入了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沧桑岁月。此时,或许只有这悲凉沧桑断人魂魄的音乐,才能给逝者的灵魂带来一丝丝些许安慰。
前来吊唁的亲友,在岳部举的灵堂前对着他的遗像有序地行跪拜大礼,然后面对岳小明,再拿好话安慰他一番,希望他能节哀顺便,然后在服务人员的安排下入席落座。
为了答谢众人前来为自己的父亲吊孝,身披重孝的岳小明拿过唢呐匠人的话筒,说了一通对众人感谢的话,接着他含泪唱了一首《送爸爸》,用发自内心的情感,用歌声送自己的老父亲上路。
“那一年,我追梦外出把工打,留下了二老操持着家。爸爸送我出村口,临别时,我看到他眼里含着心酸无奈的泪花。他拉着我的手叮嘱我,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常有书信寄回家。我也叮嘱他,你从早一天忙到晚,回家时,总能看到你裤腿上沾满了黄黄的泥巴。天气热了,要注意身体别再把田下,可你连连摆手对我说,不啦,不用啦!过度的操劳,让你早早就累弯了腰,苦难的生活,又让你生了满头白发。黑夜里,你总是把我来牵挂,在我失联的岁月里,你与妈妈总是整日的担惊受怕。如今儿也长大,本想让你享一下清福啦,可是,无情的苍天却要把你带走。爸爸,愿你西去的路上,不再有人间的心酸咸苦辣,愿天堂里,不再有人间这种流氓地痞与恶霸。爸爸,树叶儿落了,草也黄了,秋虫儿再也不叫了。爸爸,下雪了,天冷了,在西去的路上,你再添上一件御寒的衣裳吧......”
岳小明用这首临时创作的歌声送他父亲最后一程。这是他对他父亲至深情感的一种最直接的表达。在岳小明哭着唱这一首《送爸爸》时,在场的众亲友无不被感动得泪流满面。
因为拆迁的事情又闹出了人命,县电视台的女记者邱碧莲闻风前来采访死者的家人。
“岳小明同志,我们接到群众的爆料,说你们星沟镇三家村遇到非法暴力拆迁,对方给出的赔偿条件极不合理,而且因此也闹出了人命,你的老父亲岳部举在这场暴力拆迁中在夜里被人打死。对此我们感到非常愤怒,也深表同情,作为受害者的儿子,你能说说你此时的心里感受吗?”女记者邱碧莲把话筒伸到岳小明的面前。
“......当一群疯狂的盗猎者欺骗性的成为了这个社会的合法守护人,当他们肆无忌惮的进行着不顾后果的罪恶掠夺时,作为弱势群体底层的农民,他们的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当丛林法则出现在这个文明的社会里,那这个世界就变得太可怕了。而发生这一切灾难性的后果,都是我们这些善良的民众所不愿意看到的......”
“这个社会上的每一个人,都必须应该牢牢遵守法律和道德准则,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共同构建一个良好的社会秩序尤其必要。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一些不公平的事情,在这个复杂的社会大环境里,这些似乎都是很正常的事情,都不至于让我们感到绝望。而最让我们感到绝望的事情是,当我们在受到不公正的对待,而被别人肆意凌辱欺压的时候,我们却找不到一个能够诉苦说理的地方,这才是让人感到无比绝望的事情。所以,我认为,只有地方政府能够诚信了,官员能够遵纪守法了,这个国家才会有希望,只有地方政府官员都能够公平公正公道地对待人民群众的合理诉求,正确妥善地处理各种社会矛盾与问题,这个社会才会有和谐之音,人民群众才可能会具有幸福感。这个国家才会有更稳定的社会环境,人民才能够更团结,这个名族才会更强大......”面对记者的镜头,岳小明脸带怒色,一连声的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县电视台的女记者邱碧莲在笔记本上飞快的记录着。
四
“是陈台长吗?我是史畴啊,听说你们木阴县星沟镇,因为拆迁一事并打死了人,你们县电视台有个女记者特意赶过去采访了死者的家属,并撰写了一篇报道准备刊发?”
“哦,是史领导啊,是有这么一回事情的。我们准备在我们县报上刊登我台女记者邱碧莲撰写的一篇《暴力拆迁背后的利益真相是什么?》,这个稿子我看了,写的特别好,特别是死者儿子讲的那一段话,是很有水平的,刊登出来肯定会引起社会的共鸣与民众热烈的大讨论,弘扬社会正气,纠正社会不正之风刻不容缓,我觉得应该立即刊发,所以我批准了,正在排版准备刊登。”木阴县电视台陈贾回答领导道。
“乱讲,你这简直是胡来,你知道嘛?你这一杆子要是捅出去,天河就给你捅漏了,那可是要淹死人的。这一报道要是发出去,我市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大地震,领导层是极有可能会出现可怕的大洗牌的。刚才也有重量级的人物给我打电话了,要我立即通知你们,要求你们立即停发该报道。”史畴说出自己要求撤稿的理由,是害怕这篇文章的报道会引起不必要的大麻烦。
“史领导,这篇稿子具有正义感,是针砭社会现实的,它就像一剂抢救针,如果把它发出来了,我觉得它肯定是会首先推动法制的进步,进而推动社会的进步。我觉得很有必要发这样的稿件。”接到上级要求撤稿的陈贾台长,进一步发表自己的看法并解释争取道。
“胡闹,乱搞,这事情你不能由着性子来,我再郑重叮嘱你一句,这事件绝对不能报道出去,要是报道出去了,你也是负不起这个责任的。我命令你立即停止刊发,否则后果自负!你听到没有?我要你立即对我作出保证,立即停止刊发这篇报道!你听到没有?你必须立即对我作出停发保证!否则我现在就撤了你!”史畴不断重复着,发出了不容陈贾再辩驳的斩钉截铁的命令。
“好吧,我现在向你保证,立即撤下这篇稿件,绝对不会让它出现在我县的所有报刊上。”在上级一连串严厉的命令下,顶不住压力的陈贾终于妥协了。
陈贾放下了电话,他脸色铁青,显得非常难看,然后发呆了足足有三分钟,之后他吩咐下属,立即撤下并彻底销毁邱碧莲撰写的这一篇新闻稿。
三个月后,法院以偷盗而误伤人命的罪名,判决王八旦十八年徒刑,并押送劳改农场劳动改造去了。
岳小明在葬了父亲以后,从此很少回过这个曾经伤害过他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