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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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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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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北红》连载

第三章 吴都统落魄售家珍 马参议秉公执大义

鲁青州曾对我说过,说他爹曾对他提起过当年给女学生测字算命的事。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史,能流传下来的都是瑰宝,易经测字也算。当时他爹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学生将来会成为益都县的第一个女共产党员,更不知道她真的会长命百岁。而这些后来发生的事情,他爹现在都算到了。你说神不神?

正月初四的早晨,鲁贞元终于见到了小五子。小五子主动去了鲁贞元的租赁房,还给他们家带去了一只脱毛去脏的鸽子。这是个懂事理的娃。他称呼鲁黄氏为大娘,称呼王小瑛为嫂子。两人都很喜欢这个少年。小五子今天也准备出摊,并对鲁贞元提议,把摊位摆到偶园街的老槐树那里,说老槐树那里人多,生意或许会好一些。鲁贞元欣然同意了。

鲁贞元挎着卜卦手匣,小五子挑着鸽子担子,二人并肩向着老槐树走去。远远的,鲁贞元发现那里围了一大堆人,不像是吃蒸包的,他知道老槐树蒸包店早餐并不营业。走近了才发现,这些人是在这里摆临时摊的,摆摊人有男有女,身着大红大绿的服装,摆卖的物件也是千奇百怪,琳琅满目,都是些家用物件:雕刻着祥云图案的妆奁,精致的铜镜,镶嵌着玛瑙的木梳,金丝刺绣的腰带,竖脸高筒靴,翡翠玉坠,檀木药罐,甚至还有黄铜铸造的夜壶……看着这些物件,让人第一联想到的就是清王朝,这可是满族人用的日用品。没错,这些人都是剪了辫子的旗人,来自益都北城的旗城城防。

鲁贞元和小五子在老槐树底下各寻了一处空闲地摆好了摊位儿。鲁贞元正准备打开手匣唤出红儿,小五子悄悄贴了过来,嘴贴其耳压低嗓门说道:“贞元哥,吴大都统来了。”鲁贞元抬头踅摸,见由练摊的众人中闪出一位中年汉子,正朝着他们这个位置走过来。那个汉子便是青州旗城驻防的副都统吴延年,他也是大清朝最后一个在职官员。当年,孙中山在南京建立临时政府,也正是这个吴都统带头剪了青州旗民的辫子,表示坚决拥护共和。青州旗城才得以保留了下来。

待到吴延年走近,鲁贞元特意抬头打量了他一眼,一张白白净净的大长脸,一双像是处于半眯半睁状态的眯缝眼儿,眯缝里透出两道犀利的光泽;薄嘴唇,微微上翘的嘴角显现出一种深谙世事的狡黠。穿着打扮也与众不同,头顶一盏灰色暖圆帽,身着一件马蹄袖的深蓝色行袍,脚上穿着的一双靴子最有特色,长及膝盖,其上隐现着弯曲柔绕的祥云纹路。

吴延年彬彬有礼地问鲁贞元算一卦多少银钱。鲁贞元朝着他晃了晃一根手指头。吴延年蹙眉沉吟,问他是不是一个大洋。鲁贞元的本意是跟他要一个铜板儿,见吴延年误会,便想开口解释,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点了点头。

吴延年神情犯难,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有点儿贵哈!”他一张嘴说话,满满的都是皇城根儿的味道,“准儿吗?”鲁贞元自信满满地说不准不要钱。鲁贞元之所以狮子大张嘴,跟他要一块大洋的卦钱,是想探探这个吴大都统的实力,当他说到一块大洋的时候,见这位大都统面露难色,心想世面所传不假,清朝翻台了,旗城驻防的光辉时代已经过去,这些吃着“铁杆庄稼”的旗城兵民真正没落了。鲁贞元猜得没错,早在十年前,民国政府就缩减了青州旗人的俸饷。吴延年也是没办法,但凡有一点儿活路,他也不会组织他的旗人们到这里卖日用品换钱以贴补家用。

吴延年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决定算一卦。鲁贞元询了他的生辰八字之后,又补问一句:“请问先生高姓大名?”吴延年显现出一种警觉的神态:“还得报个名号儿?”鲁贞元朗然回道:“当然。我是测名算命,你不报姓名,怎么算?”吴延年应了一声,沉吟了片刻,小声回道:“吴延年!”

鲁贞元微微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翘,脸上挂上了一种神秘的微笑。他伸出右手,五指微曲,大拇指的指尖依次点着其余四指的骨节,口中念念有词,看行举貌似算得很投入,实则已经心下了然。他与吴延年虽然未曾谋面,但其人身世他还是略知一二。

鲁贞元还听到了一条消息:前不久宣统皇帝刚刚被冯大将军断了俸饷,赶出了紫禁城。他们的主子都如此落魄,可以预见这位大都统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想到这里,他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想当年,青州旗城驻防兵那是何等的威风,四百八旗兵对抗七千洋鬼子,照样把洋鬼子杀得屁滚尿流。可是现如今却是穷困潦倒,世事弄人,可悲可叹啊!

清朝都亡了十几年了,还残喘着这样一位大都统,恰恰说明这位吴大都统能力非凡。鲁贞元知道,吴延年之所以能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游刃于各种军阀之间,庇护着他的旗兵队伍屹立不倒,靠的就是他有一张能把死人都说活的好嘴。

想到这里,鲁贞元慢慢睁开了一直闭着的双眼,盯着对面半蹲着的吴延年先是恭维了一番,说他是个有本事的人,也有个好名字。吴延年疑问何出此言。鲁贞元煞有介事地说,首先你有个好姓,口天吴嘛!一张好嘴,能说上天;再就是有个好名号,延年嘛!家人在你的庇佑下,能延年维系。吴延年频频颔首。鲁贞元继续说道,“要是我算得没错的话,吴先生应该是被‘白水’所惑。”吴延年点头称是。鲁贞元有些惊讶,他故意甩出“白水”这个噱头,是想探探这位大都统的学识,没想到他即刻会意,连连点头称是,可见这位吴大都统也是个博学多才、饱读诗书之人。

鲁贞元说完这番话微微闭上了眼睛,缄口不语。吴延年话听到一半,见鲁贞元摆出如此架势,明白了他的意思,解开行袍的一个对襟扣儿,将手探进内身开始抠搜,很显然他是想掏银元支付卦金,可是他抠搜了半天也没抠搜出半个铜板儿,脸上随即浮现出窘态。凝眉沉思片刻,掀开行袍襟角,露出一块垂荡于腰间的玉佩。他没有半点儿犹豫,将玉佩攥在手心猛地一拽,随后朝着鲁贞元伸了过去,操着浓重的京腔讷讷地问道:“先生,看看这个玩意儿,行吗?”

鲁贞元并未客气,将玉佩接在手里反复打量。这是一块上等的和田玉,玲珑剔透,摸在手里感觉柔和绵软,玉佩上还雕刻着一个虎头,精致的雕工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大家之手。鲁贞元心里明白,这块玉佩确是皇家之物,其价值又何止两块大洋。

鲁贞元把玉佩揣进内衣口袋,刚要开口说话,忽听得耳畔传来阵阵嘈杂之声。他循声打量,见那帮八旗兵民的摊位前聚了一大堆人,貌似还有人在抢东西。肯定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吴延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顾不得和鲁贞元道个别,快步向着摊位前走去。旗城兵民的摊位前围着一帮警察,为首的是一个既矮又胖的中年人。小五子认识他,低声对鲁贞元说道:“这个人叫张希群,是益都县警备队的大队长,桑县长的爪牙。”小五子所说的桑县长,便是益都县政府的县长桑希生。

张希群嘟噜着一张肥脸,侧目瞅着刚刚走过来的吴延年,语气生硬地问道:“谁允许你们在这里摆摊的?地摊费交了没有?”吴延年满脸赔笑,手伸进口袋抠抠搜搜,搜出了一包百乐门,抽出一颗朝着张希群递了过去,低声下气地问他是不是警备队的张队长,既而做起了自我介绍,我是北城的吴延年,跟你们桑县长是挚交。

张希群并未接那颗香烟,冷冷白了吴延年一眼,语气带着嘲讽地说:“原来是吴大都统啊!你这靠‘铁杆庄稼’吃饭的主儿,咋也摸起秤杆儿来啦?”吴延年苦笑一声,张队长莫再取笑了,我也是没办法啊!我们旗民也得有个活路啊!响应政府召令,只能寻个‘秤杆儿’讨生活。张希群突然大笑起来:“你这叫响应召令?啥秤杆儿啊!明明卖的都是家具嘛!”

铁杆庄稼是啥?特指北城旗民的俸饷,顾名思义:永远不倒的庄稼,类似于今天的“铁饭碗”。益都县政府为了让这帮北城旗人,不只靠着政府发放的俸饷吃饭,最近又专门为他们颁布了一条新政:铁杆改为三杆。何为三杆儿?即有文化的旗民可谋个小职员靠“笔杆儿”生活,有本钱的旗民做个小买卖靠“秤杆儿”生活,年轻力壮的人去当兵,靠“枪杆儿”生活。其根本意义就是让这帮旗民自给自足,别老是向政府伸手要钱了。

北城旗人都混到这种地步了,身为县警备队队长的张希群又岂会看得起他们?盯着吴延年问他到底交地摊费了没有。吴延年捏着香烟的手举在半空,最终神情尴尬地缩了回来,陪着笑脸说,长官,我们今天第一次摆摊,不懂规矩,既然这里不能摆摊,我们这就走,这就走,随即一摆手,“收摊了!”张希群冷笑一声,说你连个招呼都不打,随随便便跑到南城摆摊,还说走就走,你以为是在你们北城地界吗?都像你们这样,政府还怎么管。吴延年犯了难,摆又不让摆,走又不让走,这该如何是好?张希群也暗忖:还如何是好?拿钱就是了。没钱?正好,就是奔着你这满地的宝贝来的。

吴延年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是个没落都统,但是手底下毕竟还有两千多旗兵,两千条枪。益都县警备队满打满算也就百十号警员,你一个小小的队长,地痞无赖一样的人物,能把我堂堂的大都统怎么样?硬的软的怕是都不行。

吴延年想到这里,脸色也慢慢变得严峻起来,将指间夹着的香烟叼在嘴上,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铜壳打火机,轻轻一甩,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大拇指使劲一搓,打火机并未窜出火苗儿。他扭头朝着身边的一个年轻旗民吩咐道:“张协领,去趟北城,给张队长取钱儿去。”年轻人应答一声,起身欲走,刚迈开步子就被四个举着长枪的警备队队员围了起来。

现场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张希群漫步走到吴延年身边,盯着他语气阴冷地说,吴都统,这是要回去搬救兵吗?随即伸手从他嘴里拔出香烟,叼在自己的嘴巴里,又从他手掌里抠搜出那个打火机,轻轻一甩,拇指一搓,打火机便跳出一朵晶亮的火苗儿。他将香烟点燃了,深嘬一口,喷出一团浓烟,掂了掂手里的打火机,意味深长地说,这是个好玩意儿,可惜在吴都统的手里就不值钱了,你不会使唤啊!他围着吴延年慢慢腾腾转了一圈儿,盯着他说道:“都说吴大都统为人豪爽仗义,脑瓜聪明会来事儿,今日之见嘛!你是徒有虚名啊!你看看这满地的宝贝,还用回去取钱嘛!”吴延年终于明白张希群的意思了,陪着笑脸说,张大队长早说嘛!都是自家的物件,不值啥钱,既然喜欢,你就随便挑,就算卑职孝敬桑县长的。张希群哈哈一笑,抬手拍了拍吴延年的肩膀,赞许他是个聪明人儿,既而一摆手,“拿吧!”

几个警员一起上前,撑开随身携带的一条帆布褡裢,打算从摊位上拿物件。站在摊位前的年轻旗人怒目圆瞪,愤怒地瞅着这帮人的恶行。或是实在忍不住了,突然躬腰一掀摊布,从底下抽出了一杆长枪,“咔啦”一拉枪栓,枪口抵住了一个警员的眉心。与此同时,现场所有的旗民都从摊布底下抽出了长枪,所有的枪口都指向张希群和他的四个警员。

现场局势发生了逆转。吴延年的旗民少说也有二十号人,二十条枪指着张希群五个人,警备队队伍显然处于弱势。张希群故作镇静地微微一笑,盯着吴延年说,你要造反吗?吴延年沉默不语,对手下的作为仿若无视,嘴角挂上了一缕得意的微笑。张希群并不惧他,冷冷地说吴延年你可得搞明白,这可是桑县长的意思。吴延年闻言一震,侧目瞅了瞅张希群。吴延年的此番神态在张希群的预料之中,趁机说,你们北城驻防的俸饷,还想不想拿了。吴延年彻底疲软下来,朝着那个年轻旗人喊了一声:“张协领,把枪放下。”被称为张协领的年轻旗人姓张名培胜,是吴延年手下的一名协领。

张培胜似乎没听到,仍然端着枪指着张希群。吴延年怒吼一声:“张协领,我命令你把枪放下,你没听到吗?”张协领努了努嘴巴,极不情愿地把枪放下了,他身侧的旗民也把枪都放了下来。

吴延年朝着张培胜吹胡子瞪眼,扭头看着张希群的时候满脸又堆满了笑,说张队长啊!今个儿我手下人冒失,多有得罪,还望海涵啊!又一指摊位儿,说张大队长相中了什么玩意儿尽管拿,就算我孝敬桑县长的。张希群冷笑一声,学着他的语气说:“吴大都统果然是个聪明人儿啊!”一挥手:“拿!”

四个警员又把手里的褡裢撑开了,躬腰从摊位上拿物件,专挑好的拿,什么玉坠啊!鼻烟壶啊!铜镜啊!甚至尿壶都不放过,把抢来的物件都装进了帆布褡裢里。吴延年和他的一帮旗民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谁也不说一句话。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此时此刻的吴延年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万千的不舍,却也是无计可施。因为这帮警员的顶头上司掐着他们的命脉,实在是得罪不起。

张希群觉得差不多了,朝着吴延年一抱拳,替桑县长谢了,告辞。转身就欲离去。正待此时,忽听得传出一声呵斥:“站住——”众人循声望去,见人窝里显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是个中年男子,看上去四十岁左右,大圆脸,大眼睛,颚下一缕黑须,身着长棉袍,脑袋上扣着一顶毛绒毡帽。小五子跟这个人一条街住着,再熟悉不过,禁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马参议。”的确,此人正是山东省政府参议,益都县商会会长马芳川。马芳川在益都县是鼎鼎大名的开明绅士,德高望重。

张希群也认识马芳川,知道他不是个好惹的人物,连他们的顶头上司桑希生都敬他三分,他更不敢和他硬顶了。拉着二皮脸笑嘻嘻地说马参议啊你咋来了,失敬失敬。马芳川为人耿直,朝着张希群直接开骂,你这个畜生,光天化日之下强抢他人财物,是什么罪?今天我就到桑县长那里说道说道。张希群苦笑一声,说马参议你听我解释。马芳川一摆手,解释个球儿,把人家的物件都放下,不然今天休想走出这条街。言罢举起右手在空中一挥。围观的群众大都来自街巷,都了然马参议的招呼,齐声高呼起来:“放下,放下!”声势滔天。而且还有几个壮汉欲上前抓警员的衣领,想要动手。

张希群眼见形势不妙,吩咐手下的人将装着物件的褡裢往摊位上一扔,领着一帮警员狼狈逃跑了。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马芳川抬脚站到了老槐树底下的石台上,面向众人大声喊话,说乡亲们啊!现在是新政府,新政府是讲法律的,决不允许这种为非作歹的事情发生,谁侵犯咱们老百姓的利益,咱们就革谁的命。俗话说人心齐泰山移,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与这种不法现象做斗争,他们就不敢明目张胆地强抢豪夺……

是夜子时,朔风呼啸,东门里大街冷冷清清。悬在贡院大门上的两盏大红灯笼,有一盏被风吹破了一个洞,里面的烛火早就灭了。这盏灯笼变成了一个天然哨子,风成了技艺高超的吹哨人,吹着灯笼破洞发出怪异的响声,忽而吱吱尖叫,忽而呜呜低咽。鲁贞元听着这种鬼哭狼嚎的响声实在难以入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倒在身侧的妻子早就进入了梦想,传出轻微的鼾声。白天发生在偶园街老槐树的一幕在他的眼前一遍一遍地重播着,马参议即兴演讲的铿锵措辞在他的耳畔一遍一遍地回响着。

小五子曾对他详细介绍过马参议,他可是个能人,也是个大善人。担任着益都县的商会会长,把所有的俸禄都捐献了出来,救助贫民垦荒种地,修建医院,集资修建范公亭、万年桥……马参议曾经组织过益都县的光复会,后来又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如果同盟会都是像马参议这样的人,那么这个党未来肯定有希望,也一定会成为未来新中国的主宰。那一刻,他突然萌生了加入同盟会的想法。

鲁之贱知道,敢加入各种会盟组织和党派的人都是不怕死的人,他们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做事,无非就是为了两个字——革命。而诸多的革命先驱,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可是革了这么多年的命,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了吗?如今军阀混战,烽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生活反而更加水深火热了。想到这里,他又犹豫了。

鲁贞元正胡思乱想之际,外面突然响起断断续续的鞭炮炸响声。他翻了个身,暗自嘟囔:这么晚了,谁家还在放炮。鞭炮声再次响起,这次听上去密密匝匝,连成了一个点儿。外面传来一声声隐隐约约地呼喝:“站住——别跑!”一阵紧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鲁贞元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鲁贞元一骨碌爬起身子,披衣下床,刚刚摸黑把脚丫子插进鞋窟窿,就被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王小瑛一把抓住了胳膊,问他干吗去。鲁贞元说有人敲门。王小瑛使劲拽了拽他的胳膊,说我也听到了,你知道是谁啊!就随便开门。鲁贞元沉吟不语。正待此时,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鲁贞元对着妻子低声说了一句,我过去问问。挣开王小瑛的手蹑脚走到门边,压低嗓门儿问道:“谁啊?”

“是我啊!先生。快开门。”门外传来一个女人急促的声音。鲁贞元一听到这个声音,即刻想到她是谁了。迅速拔开门闩,毫不犹豫地拉开了屋门。房门刚刚打开,“噗通”一声,由外面跌进来了一个人。鲁贞元蹲下身,映着贡院门口挂着的那盏红灯笼的微亮仔细打量,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此人正是白天找他测过字的女学生。鲁贞元先关闭房门,插牢门栓,冲着呆立在床边的王小瑛低喝了一声:“傻站着干吗,过来帮忙啊!”

夫妻二人合力将地上倒着的女学生架了起来,架着她又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不能把她放到床上,外面有人追赶,假如进屋搜查,马上就会暴露目标。正当二人不知所措之际,偏房门口站着的一个黑影悄然发声:“把她架到我屋里来。”鲁贞元扭头盯着黑影问:“娘!你屋里那么小,咋能藏人呢!”这个黑影正是鲁黄氏。鲁黄氏说:“你尽管架进来,我这屋能藏人。”夫妻二人便把女学生架进了偏房。鲁黄氏爬到木床上,滚开睡觉的被窝,又一块一块地掀开了被褥底下压着的厚木床板,显露出一处硕大的床洞。这是今天鲁黄氏发现的一个秘密,她本打算晒被窝,却无意间发现这是一张夹层床,光键时刻能藏身。鲁黄氏迅速在木床夹层铺展开一床被窝,夫妻二人把已经深度昏迷的女子放进了床洞。鲁黄氏排好床板,又于其上展开自己睡觉的被窝,随即脱了衣服钻了进去。

鲁黄氏做这一切的时候,王小瑛早就来到了堂屋。鲁贞元帮着娘藏好了人,踏出了偏房门,发现王小瑛正跪在地上,握着一块抹布擦屋门口地上的血渍。那一刻,他为王小瑛的胆大心细而感到敬佩。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门外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想赶在他们闯进来之前清理干净地上的血渍,实在是不可能。鲁贞元急中生智,从门后挂着的褡裢里取出摆摊用的地毡,于门口地面铺展开来,把地上的血渍遮盖了个严实。鲁贞元铺好地毡,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外面有没有?”王小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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