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臧台顶上的鲁青州收回了逐渐放远的回忆,抬头瞅瞅已经升起的太阳,挑起扁担迈步走下了土台,顺着乡间土路向南直去。他要去徐集村的唐记酒坊执行任务。这次出门,他化装成了一个卖豆腐的扁担客。
由这里到徐集村少说也有四十里路的脚程。鲁青州挑着豆腐担子快步如飞,不到午时就赶到了徐集村。鲁青州小的时候,曾经跟着爹来这里赶过几次年集,因为爹喜欢喝益北红酒,他从小闻着益北红的酒香长大,对唐记酒坊也是比较熟悉。今天正是徐集大集,一进入集街,繁华的街景即刻荡尽了他所有的疲惫,他被眼前的这番热闹喧嚣的景象吸引了。鲁青州穿过集街人流,径直向着酒坊走去。他推门踏进了酒坊大门,守在门内的一个人扯着嗓门儿吆喊起来,有客到,里面请——
鲁青州特意打量了一下这个人。此人三十出头的年纪,个头不高,古铜色的脸膛上镶着一对浓眉,一双明目。鲁青州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就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似曾相识,或是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或是长得像一个人,又想不起那个人是谁。这个人是唐记酒坊前些日子刚刚招收的一个姓肖的伙计。肖伙计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朝里伸着,做出“请进”的姿势。鲁青州礼貌地朝着他笑笑,点了点头。
酒坊内喧嚣嘈杂,十几张餐桌都坐满了吃客。门后的柜台里站着一个中年女子,胖胖的身形,圆溜溜的脸庞,此人正是唐记酒坊掌柜唐二藏。唐二藏见鲁青州来了,直接把他领到了后房。唐二藏安排鲁青州在一张小桌旁就坐,掀开门帘朝着外面轻喊了一声,建军,提一壶热茶来。外面有人应答一声,少许,一个少年提着一把长嘴儿茶壶进来了。鲁青州定睛打量,见他十六七岁的年龄,浓眉大眼,圆溜溜的脸蛋儿,胖乎乎的身形。他的体形相貌与唐二藏很相似,搭眼一看就知道是唐掌柜的孩子。唐掌柜指指少年,盯着鲁青州说,这是我的儿子。鲁青州朝着少年伸出一只手,大方地说,鲁青州。少年也朝着他伸出手,微微一笑,我叫唐益北。两个少年握着手。唐益北却又调皮地说,我的小名叫“串儿”,你叫我唐串儿好了。唐益北说完这番话转身走出了内房。鲁青州向唐二藏传达了他这次来的任务,其实他的任务很简单,就是通知唐二藏今天晚上到益北党部开会。唐二藏是中共益北的骨干人员,这次会议她必然要参加。唐二藏点点头,我会准时过去。
鲁青州交代完了事务起身要走,唐二藏把他拦住了,她留他在这里吃饭,还说要炒一盘益北红椒鸽子肉,让他尝尝鲜。鲁青州忙着推却,说要紧着赶到口埠村传达事务。唐二藏说急着走也不差这一时,怎么着也得吃饭啊!我让串儿陪着你,那孩子对你崇拜着呢!唐二藏说完便出了。唐益北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坐在了他的对面,盯着鲁青州赞许道,青州哥,我经常听我娘提起你来,你可真了不起。鲁青州笑了笑,我有啥了不起的。唐益北说,我娘说你有个绰号叫神行太保,还说你有“飞毛腿”的功夫,走起路来比骑马还快,这是真的吗?鲁青州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那算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唐二藏掀开门帘进来了,手里托着一个方形木托盘,托盘上置放着一碟炒鸽肉,一盘大饼,还有一把铝酒壶。唐二藏把酒菜摆到桌子上之后便转身出去了,临走盯着唐益北嘱咐了一句:“串儿,陪着你青州哥好好吃哈!”鲁青州是真饿了,不争气的肚子叽里咕噜地响了起来。唐益北端着酒壶要给他倒酒。鲁青州忙盯着他说,我不喝酒。唐益北说这可是上等的益北红啊!你不喝岂不可惜。鲁青州说即使是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我也不馋,抓紧吃饭吧!言罢伸手抓起一个大饼狠狠咬了一口,又摸起筷子夹鸽子肉。那盘鸽子肉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益北红椒,看上去红彤彤一片。还未吃到嘴里呢!就已经感受到浓浓的辣味儿,鲁青州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这是唐记酒坊的一道招牌菜,鸽子肉加以益北红椒干炒,再配以高度益北红酒,不管你酒量多大,只要敢张嘴,肯定会醉倒。
鲁青州吃了半盘子菜已经觉得有些受不了了,肠胃里搅动的辣椒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把他的身体烧灼得奇痒难耐,他伸手解开了脖领扣儿,欠着身子伸手欲从桌面上的瓷盘里拿大饼。这个当隙,只听哗啦一声响,从他脖领里耷拉出来了一堆物件儿:一枚玉坠儿,还有一把长命锁。唐益北盯着那些物件打量了一番,噗嗤一笑:“青州哥,你的脖子上咋挂着这么多物件儿恁!”鲁青州不好意思地笑笑,指着这些物件儿给他一一做解释,这个是玉坠儿,我十岁那年,我爹给我的成人礼物;这个是长命锁,我过百岁的那天,我舅姥爷给我的,它还救过我的命呢!鲁青州抓起长命锁,指着上面的弹孔给他看:“你瞧瞧,这就是救我命的那个弹孔。”唐益北来了兴趣,要他讲讲关于弹孔的故事。鲁青州爽朗地答应了,边吃边讲,想当年,我和我爹在益都县城的偶园街练摊卜卦……鲁青州讲完了“弹孔”的故事,盘子里的大饼和鸽子肉也吃完了,这会儿他才抹抹嘴角盯着唐益北问了一句:“兄弟,你咋不吃啊?”既而又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看看,一点儿也没给你留。”唐益北笑着说:“我不饿。”
鲁青州吃罢午饭与唐二藏辞行,说要去东边的口埠村。他看着唐二藏说,我挑来的豆腐你留下吧!挑着这个我走路展不开腿脚儿。唐二藏了然他的意思,说我留下一半,剩下的那些你给同福春大药房的孙掌柜送过去,时间还早,来得及。鲁青州走出了酒坊大门,肖伙计早就帮他挂好了豆腐担子。鲁青州挑着担子刚迈开步子,迎面走过来了一群人,为首的那人大声打招呼:“唐掌柜,还有空座吗?”鲁青州循声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来的这个人正是农协会的会长常勇亮。鲁青州认识这个人,遇到他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便故意偏了偏脑袋。没想到常勇亮早把他认出来了,喊了一声,“这不是益北支队的鲁青州嘛!”常勇亮直接报出了他的名号和身份。鲁青州见事已至此,也不再避讳,把肩膀上的担子往地上一放,将扁担横于胸前,准备和这帮人搏斗。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专门捕杀共产党。十年来,他的手上不知沾染着多少共产党人的鲜血。今天撞到他手里,必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常勇亮却打起了哈哈:“吆喝!小子,这是要和你常爷爷拼命嘛!嗯!有你爹当年的那个劲儿。”常勇亮的这番话唤起了鲁青州心里的那团怒火,他曾听母亲说起过,他的本家舅舅王天生就是被这个人逮捕的,刽子手当着王天生的面拔光了他父亲的牙齿,就是这个人出的损主意。
鲁青州怒视着他:“别耍贫嘴了,有本事就来吧!”常勇亮从腰里抽出短枪指着他,恨恨地说:“你这个小赤佬,今天撞到我手里,就别想活着走了。”鲁青州也不怵他,握着扁担就要冲过去。千钧一发之际,酒坊的肖伙计猛地往前一步跨,将身子挡在鲁青州的身前,盯着对面的常勇亮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常会长,都什么时候了,跟孩子开什么玩笑啊!”常勇亮闻言一怔,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盯着鲁贞元说,店小二说得对,我跟你怄什么气啊!算你小子命大,要说嘛!就是形势救了你,没听说吗?国共现在是一家,毛主席和蒋委员都握手言和了,我还抓你做什么。再说了,抓了你也没啥用处,我们的杨县长都跑了,到哪儿领赏去啊!常勇亮言罢,领着他的一帮人大摇大摆地进了酒坊。常勇亮说得没错,那时候鬼子正大举进犯中原,益都县长杨九五早就跑没了影儿,就连山东省的韩主席都跑了路。
鲁青州复又把扁担挑上肩头,迈步向东而去。一个时辰后他赶到了口埠村,跟药房掌柜孙正义交代完了开会的事儿。便匆匆出了药房,此时已经是申时。鲁贞元与孙掌柜辞别,顺着中街向北而去。这些年鲁青州一直担任着益北特支的情报传递员,练就了一双快步如飞的好腿脚。豆腐匣里的半块豆腐已经给了孙掌柜,他也可以展开“飞毛腿”技法了。只见他,将空豆腐匣往身后一背,弯腰扎紧裤腿角儿,双手攥着扁担往前奔跑,跑着跑着猛地把扁担头往地上一戳,他的身子借着扁担的弹力飞出老远,落地后再撑着扁担弹跳,如此反复,跑路的速度极快。他只沿着羊肠小路跑,很少走大路,一丈多宽的壕沟一跃而过。
由口埠村到朱良村少说也有百十里路的脚程,鲁青州赶了不到两个时辰。赶到这里,向北再走两刻钟就可以到柳集村的根据地了。十四年前益北特支的根据地驻扎在了东朱鹿村,白色恐怖开始之后,根据地遭到国民党的严重破坏,随后取缔。前几天益北特支重建根据地,考虑到鬼子在朱良村建造了炮楼,为了离得远一些,他们便把支部选址在了柳集村西芦苇荡里的一处储粮大院。
鲁青州沿着土路快步向北而去。朱良村东的场院里矗立着一座高耸的圆形建筑物,这是鬼子前不久刚刚建造起来的一座炮楼。炮楼是用青砖垒砌的,炮楼四周砌着一圈儿一丈多高的土堰墙,堰墙上留着一个个垛口。鲁青州盯着眼前这座黑乎乎的炮楼陷入了沉思,他没有欣赏风景的雅兴,只有无比沉重的心情。
鲁青州正思量间,忽见炮楼里走出来了一彪人马,约有几十号人,这些人顺着土路向北而去,队尾还跟着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鲁青州一震,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躬腰钻进了高粱地,向着鬼子去的方向飞奔而去。一众鬼子头前走着,鲁青州藏在青纱帐里紧紧跟着,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抬头看看天色,或是已到戌时,鬼子选择这个时辰悄然出动,他们要去哪儿呢?他又联系到了今夜在柳集村党部开会的事儿,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鲁青州不敢有丝毫懈怠,借着青纱帐的掩护撒开步子向着柳集村跑去,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游击队大队长赵志博。
七年前鲁贞元牺牲之后,赵志博担任了益北游击队的大队长,柳长军担任副队长兼任特务大队大队长。鬼子进驻益北之后,考虑到抗日救亡的关键性,游击队又分枝了一支小分队,是为特务大队。特务大队由四个人组成,是从游击队队员中精挑细选的一支队伍,这四个人身强体健,个个身怀绝技。他们是队长柳长军,使两把短枪,因其日常总是披着一条麻袋,人送绰号“百变神袋”;绰号“黑旋风”的王春平,使一把马克沁机枪,有万夫不当之勇;号称“神行太保”的鲁青州,还有一个叫安全心,使一把三八大盖,有百步穿杨的本事,人送绰号“千里眼”。
这帮鬼子此行的目标果然是游击队根据地,骑着高头大马的是朱良据点的日寇熊谷曹长。鬼子这次出动了一支十二人的小分队,其余的都是鬼子刚刚招募的约有二十几个人的伪军队伍。这帮伪军的首领叫杨景山,因为长着一个鹰勾鼻子,人送绰号杨勾鼻子。
鲁青州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知了赵志博。赵志博当即组织队员分头行动,在各个路口堵截前来与会的人员,告诉他们今晚的会议取消。鬼子潜伏在游击队根据地的周围等了整整一夜也没等到半个人影。熊谷有些气恼,盯着杨景山大骂“八嘎”。杨景山不断地喊着“哈衣”,很明显,他这次情报有误,是哪儿出了差池呢?
翌日黎明时分,这帮鬼子悻悻而退,路过村中街的时候,熊谷曹长望着眼前的一座气派威严的门楼出了神,一扽缰绳勒住胯下马,手握马鞭指着门楼操着蹩脚的中国话问道,这个……谁家?杨勾鼻子即刻回答,太君,这家的主人叫柳林蛟,是当地最有钱的财主。熊谷“吆西”一声,“进去看看。”这就叫树大招风。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有钱不一定是好事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祸患就会找上门来。
柳林蛟被一阵紧促的敲门声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他边穿衣服边气鼓鼓地谩骂,他娘的,这是谁啊!怎么这么砸门,铜皮——铜皮快速跑到柳林蛟的寝室门口,老爷,我来了。柳林蛟怒哞哞地说,这么大的敲门声你听不到吗?快过去看看是哪个不想活的家伙。铜皮应喏一声向着院门口跑去。
此时的院门还在“咚咚乓乓”得响个不停。铜皮边骂边拔门闩,带着满腹气恼地拉开了院门,往外一看,登时傻了眼,门外站着一大帮身穿黄皮的士兵,个个荷枪实弹,枪口都朝着他指着。铜皮看着眼前的这帮人,脑海里即刻蹦进了两个字:鬼子。想到这两个字,他从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鬼子还没来呢,恶名已经传遍了益北乡。甭说他们这些老百姓,就连益都县长杨九五那样的人物,都脚底抹油开溜了。铜皮不敢再骂骂咧咧了,盯着堵在门口的杨勾鼻子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杨景山指指骑在马上的熊谷,太君要到你家里喝茶,还不开门欢迎啊!铜皮仍然双手把着门扇,沉沉说道,我家老爷还没起炕呢!铜皮话音刚落,突然传来啪得一声枪响,离着他的耳朵一指远的门板上,显现出了一个透明窟窿。铜皮定睛看去,见一个日军面带微笑,托着手中的三八大盖,枪口直直地指着他。杨勾鼻子就站在铜皮对面,子弹是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去的,他也吓得哦了一声。鬼子熟练地拉上枪栓,指头又搭上了扳机,枪口微微移动,指着铜皮的脑袋。杨勾鼻子吓得往旁侧挪了挪步子,盯着堵在门口的铜皮说,快让开,不然就真打死你了。
铜皮还是让开了。熊谷下了马,握着马鞭率先踏过了高高的门槛,身后的一众鬼子汉奸也跟了进来。铜皮将这帮人放进院子,他并未跟着进去,而是退到了院门外,撒开脚丫子向西跑去,他要去找他的好兄弟陶顾阳。陶顾阳是柳家家丁的团练。如今东家有难,这些家丁们也该出手了。铜皮见到陶顾阳神色匆匆地说了一句:“快组织队伍,有人到东家家里闹事儿。”他讲完这句话就跑了,也没说谁去闹事。如果当时他说“鬼子闹事”,估计这个陶团练根本就不会组织团丁队伍。陶顾阳当时听了还怒火冲天:“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到柳东家家里闹事儿,我看是不想活了。”他当即组织起了四五十人的团丁队伍向着柳府大门走去。
却说走进院子的熊谷又被谭管家挡在了厅堂门口。谭管家盯着当头的熊谷说,我家老爷正在休息,还没起床呢!回应他的仍然是一声清脆的枪声。这次鬼子打的不是房门,而是房门上方的一个虎头翅檐,哗啦一声,碎了一地的瓦片。鬼子听不懂中国话,他们也懒得听中国人咕哝,只用手里的三八大盖说话。柳林蛟出现在了厅堂门口,朝着对面的熊谷一抱拳,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失迎失迎,快请进。”柳林蛟把熊谷和杨景山一帮人迎进厅堂入座。熊谷坐在了正椅上座,柳林蛟坐在了副椅上。那个打枪上瘾的日本人背着长枪站在了熊谷曹长的身后。熊谷曹长开始嘟囔,柳林蛟一句也听不懂。杨景山紧着翻译,说太君赞许你呢!说你家的宅子好阔气啊!还说你家里肯定有不少粮食啊!能不能把粮食松到炮楼去啊!柳林蛟都一一点头,不断地应着,好的好的,我即刻套车,把粮食给皇军送过去。随即吩咐站在身后的谭管家,套车,给皇军装粮食。
熊谷曹长眨巴着一对小眼睛边品茶边琢磨着心事。喝了一壶茶之后决定告辞。他这次难得的文明造访,源自于这个柳林蛟的良好态度。他觉得这个老家伙比较识时务,以后或许会用得着。可当他领着一众人跨出厅堂的那一刻,压抑在心底的狂躁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因为他在西厢房的门口看到了一个穿着旗袍、摇着团扇的妩媚少妇。八嘎!熊谷曹长从心里冒出了这句话,嘴角垂涎三尺。熊谷曹长淫笑着朝着少奶奶走了过去,却被谭管家挡住了。谭管家指指院子里停着的一辆马车,几个壮丁正在往马车上装粮食。谭管家嬉笑着问,太君,你看这些粮食行不行?熊谷眉开眼笑,吆西。这个当隙,柳夫人冲出厢房,把少奶奶拉进了屋里。熊谷曹长再回头看,不见了妖娆少妇的身影,他不气不恼,脸上挂着让人祝摸不透的微笑,一摆手,领着这帮鬼子走出了柳府大门。
鬼子和伪军走出柳府大门,发现门外站着四五十个衣衫褴褛的人,每人手里还握着一杆土炮。熊谷曹长当前走着,身后紧跟着那个端着三八大盖的日军。那帮人见鬼子从院里出来,不由自主地退着步子,给这帮鬼子让出了一条路。熊谷曹长望着这帮人有些疑惑,问身边跟着的杨勾鼻子,这些人,什么滴干活。杨景山回道,是柳财主家的团丁。熊谷嘟囔了一句,团丁!既而冲着那帮人一声厉喝,八嘎。吓得那帮团丁后退了好几步。熊谷根本就没把这些团丁当敌人,更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自顾跨上高头大马,将队伍集合了起来。谭管家已经赶着马车走出了院门,马车上装着满满一车粮食。熊谷曹长马鞭一挥:“开路——”这帮人便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了。
陶顾阳见这帮鬼子走远了,才从团丁队伍中冒了出来,怒哞哞地说了一句:“咱们老爷怎么这样啊!满满一大车粮食啊!就这么送人了,不行,我得进去问问去。”他抬脚进了院门,进了堂屋,盯着还坐在副椅上的柳林蛟刚要开口说话。柳林蛟却朝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又说了一句:“领着他们去训练吧!”陶顾阳说应了一声。随后出去了。少许,后院里又传来“杀杀杀杀”的呐喊声。
一个时辰后,往鬼子炮楼送粮食的谭管家回来了。他卸了马车,径直走进了厅堂。柳林蛟问:“送下了?”谭管家点点头。柳林蛟恨恨地骂了句:“这帮混账鬼子。”谭管家嗫嚅道:“老爷,鬼子说了,要……要……”柳林蛟问:“要什么?”谭管家说:“要少奶奶去一趟炮楼。”屋里一片沉寂。柳林蛟拳捶桌面的声响打破了这种沉寂,他骂骂咧咧地说:“活该,那个骚娘们儿找死,叫她去,叫她去,我把她捆过去。”
是夜,肖红灯正准备休息,柳夫人端着一个托盘走进了她的寝室。托盘上放着一个茶壶,一个茶碗儿。柳夫人将托盘放在了桌子上,盯着肖红灯说道:“灯儿,还没睡呢!”她语气很冷。肖红灯乜斜了一眼桌上的茶壶,神色平静地问:“是我爹要你送过来的吧?”柳夫人点点头。肖红灯冷冷一笑:“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去睡吧!”柳夫人并未应话,木讷地向着厢房门口走去,走到门口顿住步子,扭身盯着肖红灯,语气哀怨地说:“你爹也是没办法,你若是去了鬼子炮楼,那帮恶鬼会放过你吗?肯定会玷污你的身子,你若是不去,他们肯定还会来,你说……怎么办?”柳夫人说完这番话,拉开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