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蛟家的高粱地再次被“吃坡”以后,他琢磨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下乱世,要安稳度日,须有武器防身,只要有枪在手,那帮刁民就不会这么放肆,不会再觊觎他田地里的粮食。他想要组织一支武装力量,而且越快越好。他就此事与长工铜皮商量,倘若真要组织一支武装队伍,领队人非铜皮莫属。别看这小子个头不大,却是心数极多,而且还会打拳把式,最重的是他对东家忠心耿耿。
铜皮听了东家的提议后表示出了极大的赞成,激动地说:“老爷圣明啊!咱们早就该成立一支自己的护粮队了,年年都出这么档子事儿,仓里的粮食快空了。这事儿我来办,老爷你就放心吧!”铜皮做事雷厉风行,他先去了村西头的陶顾阳家里。陶顾阳本是柳集村红枪会的核心人物,后来因为向铜皮透露机密,犯了会规,被当时担任红枪会大师兄的赵志博免了职,如今赋闲在家。陶顾阳听了铜皮的意思之后击掌叫好,想组织人那还不简单,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佣金高,什么事儿都好办。陶顾阳开始广发招聘告示。这两个人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月,成果斐然,竟然组织起了一支四五十人的大队伍。这些人都是从各村的护粮队中应聘而来的,个个身强体健,最重要的是他们手里都有枪。需要重点一提的是,不是红缨枪,而是土炮枪。
柳林蛟腾出后院专门供这帮人日常操练,如今他睡在前房,每日听着后院传来的这种“杀杀杀杀”的吆喝之声,感到心里踏实多了,入眠时多久不见的呼噜声又重新响了起来——他已经好久没睡个安稳觉了。
陶顾阳曾在红枪会做过二师兄,他生得五大三粗,在红枪会专门训练他擅长的摔跤术,如今又把这种技术带到了柳家后院。一众家丁们个个精神抖擞,光着膀子袒露着胸肌抓着对方的裤腰带摔来摔去,大院里尘烟滚滚,好不热闹。柳林蛟手里满攥着一把紫砂壶,嘴巴不离壶嘴儿,坐在一把竹藤椅上观摩欣赏。这是他每日必看的节目,坐在这里就觉得心里特踏实,而且他特别相信这种“杀杀杀杀”的吆喝声已经传过高墙,传遍柳集村,甚至传遍了整个益北乡,只向外人传递一个信号:谁再来和我柳家作对,我就杀了他。
某日中午,这帮家丁正赤裸着膀子练习刺杀,堂屋后门口出现了一个美女子的身影,正是少奶奶肖红灯。少奶奶身着一套雪白的无袖束身短旗袍,露着两条雪白的臂膀,前凸后翘的妙曼体型呈微斜状倚靠着门框,两条雪白的腿微妙地交叠着。芊指间夹着一把紫色团扇,正有一下无一下地左右摇动,把她前额耷垂的那撮儿桃型刘海扇得微微摆动。陶顾阳首先发现了堂屋后门的这番美景,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眼睛都直了。他正搂抱着一个家丁的腰身打算把他扳倒,却冷不丁被家丁抱住大腿,毫不费力地抱摔在了地上。现场登时宁静了下来,出奇的宁静,没人看地上倒着的陶顾阳,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盯着堂屋后门。
柳林蛟正聆听着后院的厮杀声舒心地午睡,外面的喊杀声顿止,他打了个激灵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后院突然出奇的宁静,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儿,趿拉着鞋子向厅堂后门走去。他瞅瞅正站在门口摆着妖娆造型的肖红灯,又看看院里的一帮瞪直了眼睛的家丁,什么都明白了,扭头朝着肖红灯呵斥了一声,你来这里做什么,退下。肖红灯懒洋洋地瞟了柳林蛟一眼,不气不恼,脸上仍然挂着蕴藉的微笑,扭身进了屋。院子里的呐喊声又响了起来。
陶顾阳趁着训练小憩的间隙殷切地给铜皮递上一条毛巾,嬉皮笑脸地问:“兄弟,刚才那个是你家少奶奶吧?”铜皮瞟了他一眼:“是啊!怎么了?”陶顾阳嘻嘻一笑:“真带劲儿!柳老爷这是金屋藏娇啊!”铜皮的脸色一变,语气变得严峻起来:“说啥呢!别满嘴跑舌头,她是我们家少奶奶,想在这里干下去,最好少胡说八道。”铜皮扔下这番严厉的话,扭头走开了。陶顾阳懵了一阵子,吐了吐舌头。
肖红灯十二岁的那年,给柳夫人做了贴身丫鬟。柳夫人是在村东破庙里发现她的,当时的她瘦骨嶙峋,看上去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柳夫人便把她领回了家,让她饱饱地吃了一顿。柳夫人很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丫头,一直拿着她当亲闺女对待。柳家只有柳长军一个儿子,常年在青岛上学,平常很少回家。肖红灯的出现给柳夫人枯燥无味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肖红灯第一次见到柳家少爷是在她十二岁那年的岁除日。柳长军提着行李箱踏进了柳府大门,进门就和母亲紧紧拥抱在了一起。他已经一年没回家了,柳夫人见到儿子喜极而泣,抬起袖子抹眼泪儿。
十二岁的肖红灯站在柳夫人身后,默默看着这一幕情景。柳少爷身穿一套雪白的七排扣儿学生装,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学生帽,帽子下面压着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形脸庞,浓眉大眼,隆鼻口方,说起话来嗓音浑厚。肖红灯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转年正月初一少爷就走了,在家里待了不足两天。就是这短短的两天,肖红灯由心底滋生了一种感叹,天下还有这么磁性的嗓音,这么阳刚的男人。
转眼四年,肖红灯已经十六岁了。由于柳夫人对她的溺爱,营养丰富的她出落得肤白貌美,婷婷玉立。若不是头上扎着的两撮儿象征性的发髻,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个丫鬟。那年岁除日少爷回家了,并告诉柳夫人说他已经学成毕业,过了年不会再去青岛了。柳夫人闻言很是高兴,抱着柳长军流着眼泪儿说,儿子,为娘终于不用再承受相思之苦了。肖红灯看着柳夫人激动幸福的样子,她的心里也很是欣慰。
大年初一的那天晚上,柳夫人吩咐肖红灯给少爷打洗脚水。她端着洗脸盆去了少爷的房间:“少爷,夫人让我给你打了洗脚水。”柳长军正坐在书桌旁看书,很有礼貌地点点头:“嗯!放那儿吧!”肖红灯在床边放下洗脸盆,并没有退出房间,而是恭立在了那里。柳长军说:“你出去吧!洗完了脚我叫你。”肖红灯还是没有挪步,低低地说,夫人说让我伺候你洗脚。柳长军笑了笑,不用不用,一会儿洗完了脚我叫你。肖红灯随后走出了少爷的房间,又恭立在门外,等着少爷叫她。然而少爷并没有叫她,却把铜皮喊了进来。铜皮端着洗脚水走出少爷的房间,看着门外站着的肖红灯说,灯儿姐,走吧!少爷要休息了。那年铜皮十四岁。
毕业后的柳长军先去了阳河乡高等小学做教员,后来又去了乡政府做文秘。那时候的柳长军已经二十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柳家是何等的家庭条件,再加上柳公子是当地的大才子,上门保媒的趋之若鹜。而柳长军却不急不躁,一概推却,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柳夫人很是着急,那段日子一得空闲她就给儿子做工作,说长军啊!你也不小了,该找个媳妇了,我们年纪都大了,都想抱孙子。柳长军说不急不急,等我先把工作做好再说。一晃又是两年,由于柳长军工作出色,被国民政府提拔为阳河乡乡长。柳夫人又紧着催促儿子的婚事,这次柳长军却选择了沉默,任母亲如何说教,只是低头不语。
某日傍晚柳长军喝得醉醺醺地回了家,进了寝房往床上一倒,看着身后的铜皮问,谁叫你进来的?铜皮说我来伺候少爷入寝。柳长军不耐烦地说,不用你伺候,去,把红灯给我喊进来。铜皮悻悻地退出了寝室。少许肖红灯轻推房门走了进来,恭立在床前默不作声。躺在床上的柳长军瞟了瞟肖红灯,慵懒地翻了个身,红灯,你过来。肖红灯谨慎地往前挪着碎步,走到床边立住了步子,她不知道少爷要做什么。柳长军说,你傻站着干嘛啊!快伺候我入寝啊!肖红灯讷讷地问,我,我,怎么伺候?柳长军喷着满嘴酒气说,先把我的衣服脱了。肖红灯犹豫了一下,红着脸为他宽衣解带。她刚刚给他松开腰带,他一把把她揽进了怀里。她使劲儿挣扎,少爷,别这样,让老爷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他喘着粗气说,他打你做什么,他们不是催着我成家嘛!今天我就成一个给他们看看。柳长军说完,扭头吹灭了床头上的那盏烛火。房内漆黑一片。少爷寝室发生这样的事情,方格大窗的外面趴俯着一个娇小的身影,见房内熄了灯,黑影悄悄地走开了。
房内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让人浮想联翩的响声。一刻钟后响声止住了。既而传出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哭声,女子哭了一阵子,一个男人浑厚的哭声突然传了出来,男人的哭声压倒了女人的哭声。男人哭了一阵子也止住了。柳长军语气低沉地说道,红灯,你给我当媳妇吧!肖红灯蜷缩在被窝里闷声不语,她不敢再哭了,她怕她一哭再引得少爷哭。那一刻她虽是悲哭流泪,心里却很是滋润,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少爷竟然要娶她为妻,而且还是正房。
翌日柳府全家围在一起吃早饭,肖红灯恭立在一侧伺候着。柳夫人又对柳长军念叨起了他的婚姻大事,絮叨了一遍又一遍。柳长军实在厌烦了,扭头盯着柳夫人说,娘!你别絮叨了,今年我就成家。柳夫人神情惊讶地盯着他,既而又转惊为喜,笑吟吟地问道,儿子,你这是有了意中人了啊!谁啊,能否提前透个信儿?柳长军将筷子往餐桌上一拍,没好气地回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等得父母再问,他已经从墙上摘下公文包,提了走出了房门。
柳夫人念叨着儿子扔下的那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旋着脑袋四处打量,先看看对面坐着的柳林蛟,既而又把目光定在了一直站在她身后的肖红灯的脸上。屋里除了他们三个,再也找不出第四个人来。肖红灯掩饰不住自己的窘态,脸色登时绯红。柳林蛟察觉出了肖红灯异样的神色,或是踅摸出了什么事儿,从椅子上腾起身子,大迈阔步向着门口走去,边走边喊,瘪犊子,你给我站住。柳林蛟走出来的时候,柳长军早就骑着自行车远去了。柳林蛟对着院子里的铜皮喊,去把少爷给我追回来。铜皮应答一声,从马棚里牵出枣红马,打马向着少爷远去的方向追去,他一直追到乡政府也没发现少爷的身影,更奇怪的是少爷根本就没来乡政府务公。铜皮只得骑马悻悻地返回了柳府。
铜皮拴好马匹进了厅堂,发现老爷和夫人正在严训肖红灯。老爷和夫人分坐在厅堂正椅和副椅上,肖红灯恭立在二人对面,耷垂着脑袋,一只手紧张地捏弄着襟角。柳林蛟语气严厉地说,咋回事儿,说吧!实话实话,若有半句谎言,今天我就打断你的双腿。肖红灯垂首不语。柳林蛟怒哞哞地说,你以为你不说话就能蒙混过关,你到底对少爷做了什么事儿,如实招来。肖红灯只是闭口不言。柳林蛟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盯着铜皮说,去,把谭管家给我喊进来,请家法。谭长工专门负责柳家家法。铜皮也见识过柳府的家法:男工犯错,吊打一百大板;女工犯错,吊打五十大板。这一通大板打下来,管教被打者皮开肉绽,三五个月动弹不得。
铜皮应了一声,站在原地没挪步子。柳林蛟又冲着他喊,铜皮,你没听到吗?我叫你去叫谭管家。铜皮闷闷嗤嗤地低低说道,老爷,灯儿姐身子单薄,怕是经不住那五十大板,有啥事儿等少爷回来再说,行吗?下人竟然给下人求情,这实在是僭越犯上,柳林蛟怒气冲天,反了,反了,好!不打她了,打你,我倒要看看,你的屁股是不是铜皮的。柳林蛟大迈阔步走出了厅堂门口,站在门外疯狂地大喊起来,谭富英——谭管家——谭管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老爷,有何吩咐?柳林蛟怒哞哞地说,执行家法。柳林蛟真是疯了,他实在无法接受这个既定的事实:柳府少爷竟然要娶下人为妻,而且还是正房。这无异于当着同僚们的面,啪啪打他的耳光。
厅堂正中央摆着一张长木凳,凳面上趴着铜皮。谭管家高高举起了手里的一根沾染着血渍的长条厚木板。柳林蛟端坐在正椅上,乜斜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早就吓得瑟瑟直抖的肖红灯,既而对着谭管家下了命令,打——厅堂里响起了木板拍打肌肤的响声,每一声恐怖的响声,都伴随着铜皮撕心裂肺地呼喊。后来喊声渐渐得小了,直到最后没有了声息,木板拍打肌肤的响声还在厅堂里回响,持续了将近一刻钟。肖红灯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整整两天了,铜皮都处于半昏迷状态,还发起了高烧。柳林蛟吩咐谭管家请段村的牛先生为他疗伤。其实柳林蛟还是很心疼铜皮的,只是无法接受他的以下犯上,打他也是一时之气,还带着杀鸡儆猴的成份。牛旭东在铜皮的伤口上涂抹了创伤药,又开了几副中药,盯着守在炕头边的肖红灯说,每日煎熬一次,分三次服下。牛旭东嘱咐完了之后就背着药箱走了。肖红灯在门后支起一口砂锅开始熬药,半个时辰后屋里弥漫起了中草药的清香。肖红灯给铜皮喂了几勺药,铜皮咳嗽一声醒了过来。肖红灯惊喜地喊道,兄弟,你终于醒过来了。铜皮微微笑笑,谢谢灯儿姐了。肖红灯说,姐姐得谢谢你,若不是你替我受过,这会儿躺在炕上的就是我。铜皮说灯儿姐啊!你别这么说,我是自愿的,你那身子骨怎能受得住板子打啊!我是谁啊!我是铜皮,扛打——肖红灯被他这番调侃的言词逗乐了,婉约一笑说道,我去打盆温水,给你擦擦身子。说完转身出去了。
肖红灯端着一盆热水进了南屋,握着剪刀剪开了铜皮屁股上被打烂的碎布片子。浸透血渍的碎布片儿已经成板结块,她剪刀毛巾交替使用,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他屁股上的布片整理干净,又握着湿毛巾一点一点地擦洗他屁股上冷却的血渍,每一下都擦得很轻柔很仔细。铜皮静静地趴俯在褥子上,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份温存。那一刻,他感到这种温存竟然超越了肌肤上的疼痛,这源自于他内心深处的一种感受,她的芊指按到他肌肤的哪个部位,他就觉得哪一块儿麻酥酥的,比打麻醉剂还管用。
肖红灯照顾铜皮第五天的傍晚,铜皮问了她一件事情,灯儿姐,那天晚上……他欲言又止。她边揉搓着毛巾边笑着问,那天晚上怎么了?铜皮鼓了鼓勇气,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和少爷在一起了?她正握着毛巾打算给他擦脸,听到他的问话蓦然顿住了。少许她红着脸回了句,你说啥呢?你……听墙根儿啦?铜皮忙解释,没有没有!那天晚上少爷喝多了酒,是我把你叫到他寝室去的,你忘啦?肖红灯说,我没忘,少爷叫我给他烫了脚,随后我就出来了。她伸出食指在他的额头轻轻一戳,娇叱了一句,小娃子,想啥呢!铜皮嘿嘿地笑了,灯儿姐,是我想多了。
在肖红灯精心地照顾下,铜皮半个月后就可以下床行走了。柳林蛟提着点心到南屋表示了诚挚的问候,铜皮,你恨老爷吗?铜皮摇摇头说,老爷我怎么会恨您呐!当时您老也是在气头上。柳林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铜皮啊!你受委屈了,老爷当时确实在气头上,有些事儿你不懂,这老祖宗立下的规矩是不能僭越的。
柳林蛟话音刚落,柳长军推着自行车从门外走了进来。这家伙做了错事儿,一尥蹶子跑了半个月,如今又回来了。柳林蛟这么想还真是冤枉柳长军了,他并没有他想的那样畏罪潜逃,这几天他一直待在益都县政府,开会商讨公务大事。肖红灯只瞟了柳长军一眼就挪开了视线,脸上的表情极其平淡,看来她心里的想法与柳林蛟的所想相同。
当天夜里柳长军就知道了铜皮被执行家法的事儿,当他得知铜皮被执行家法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所说的那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话时,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怒,冲着柳林蛟大声喊,爹,你为啥打铜皮?柳林蛟大声反问,你说为啥?那天你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啥意思?柳长军赤裸裸地说,没啥意思,我想娶肖红灯为妻。这次柳长军不卖关子了,直言了当。他这番直耿耿的言词把在场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包括铜皮、柳夫人,还有站在南屋门口的肖红灯。每个人都在翻肠搅肚,琢磨着各自的心事。柳林蛟举起手里的文明棍照着柳长军的屁股打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棍子还没接触到柳长军的屁股,柳林蛟直觉得一口气堵住了喉管,眼白一翻昏死了过去。现场顿时一片大乱,柳夫人大声喊,快去请牛大夫。谭管家应声跑了出去。
等牛旭东背着药箱从段村赶到柳府的时候,柳林蛟已经从昏迷状态中醒了过来。醒了他也不睁眼,只任两行热泪滚下双颊。原先柳林蛟曾一度怀疑自己误会了儿子的意思,如今看来那都是他寻求的自我安慰,儿子已经直言了当,其意图昭然若揭,他非得要娶那个丫鬟为妻。接下来的几天柳林蛟不吃不喝,一直处于绝食状态,柳夫人坐在床头喋喋不休地劝导起来,老爷啊!儿子是咋想的,咱们也摸不透他的心思,他从小就脾气倔,这个你也知道,依我看啊!别管他了,他想咋滴就咋滴。你的身子骨要紧,家里还都指着你呢!你可不能倒下啊!半年后肖红灯嫁给了柳长军,成亲仪式非常简单,柳林蛟根本就没想过要为他们大操大办,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对家大业大的柳家来说是一种羞耻。柳林蛟一直越不过这个世俗的坎儿。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肖红灯嫁给柳长军多年却未生下一男半女。柳林蛟本来就不待见这个儿媳妇,再加上她久不生育,对她更是爱搭不理。肖红灯也为自己不争气的肚子感到懊恼,决定去一趟段村牛家,她知道牛旭东的夫人也通医术,是当地有名的接生婆。
牛夫人见肖红灯来了忙起身相迎。肖红灯说明了来意。牛夫人为肖红灯把脉,觉得她脉象正常,便问道,少奶奶,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和少东家都是怎么合床啊!肖红灯明白她的意思,登时脸色绯红,她真不好意思开口。牛夫人说行医者望闻问切,你不说我怎么给你看病啊!肖红灯嗫嚅着说,就是正常在一起嘛!亲亲,摸摸……
牛夫人追着问,然后呢?肖红灯羞涩地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牛夫人很惊讶,难不成,你俩到现在还没合床?肖红灯盯着牛夫人疑问,啥是合床啊?牛夫人便把嘴巴贴到她的耳朵上,如此这般地描述了一通。肖红灯闻言,面色既惊又羞。
是夜,肖红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身边倒着她的丈夫柳长军。柳长军似乎已经入睡,发出轻微的鼾声。肖红灯昂面朝天地躺着,脑海中思绪万千。她翻了个身,侧面对着他,左手搭上他雄壮结实的胸肌,指尖轻轻揉搓着他浓密的胸毛。柳长军的鼾声止住了,扭头盯着她问,灯儿,咋还不睡?肖红灯不说话,伸手揽住他的脖颈,朝着他挪了挪身子,胸脯紧紧贴着他的胳膊。柳长军意会到她的心思,嘴巴贴上了她的朱唇,伸手搂着她的腰身轻轻抚摸起来。肖红灯这次表现得非常主动,双手扳住他的脸颊,香唇紧紧贴着他的嘴巴,一条灵敏的舌头在他的口腔里自由洒脱地收缩着,喉咙里发出了娇滴滴的呻吟声。正当她感到全身热血偾张之际,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平躺在床上喘起了粗气。半刻钟后,她的耳畔又传来轻微的鼾声。肖红灯长长地吁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柳长军一直这样和她合床,跟牛夫人说的根本不一样。她睡不着,又抬手推他。他再次醒了过来,瓮声瓮气地问,咋还不睡啊?她柔声细语地说,长军,你还没和我……和我合床呢!柳长军的身子微微一抖,合什么床?肖红灯低声说,今天我听村南的牛夫人说了,想生娃儿,夫妻俩得……得那样……
柳长军似乎明白了什么,躺在床上沉默了好一阵子,既而坐起身子,划燃火柴点亮了床头上的那盏双头灯。肖红灯映着火红色的灯光瞅他,看到了一张铁青的脸。他声音低沉地说,灯儿,实话告诉你吧!我……不行。肖红灯疑问,怎么会这样呢?他说,我也不知道,从小就这样。她不再问,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涌出了眼角,既而陷入了沉思:他明知自己这样,当初为啥要娶我呢!他欠着身子伸手给她擦去泪水,语气夹带着愧疚,灯儿,是我对不起你。她哭出了声。哭了一阵子,睁开眼睛盯着他说,我不怪你,有病就治嘛!明天咱俩一块儿找段村牛先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