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平静,妹妹和我之间无形的距离却越来越远。我们整天整天没有一句话,甚至,她故意离我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根本就不碰触我,就像我身上有脏东西会玷污她的神圣一般。我委屈,却不能如她一般不管不顾,冷心冷情,毕竟我们一辈子都会纠缠在一起。
最近一段时间,我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细细想想,用老袜子教给我的方法,仔细观察生活中变化了的小事。对了,已经两天没有见到织袜女工了。
往常,织袜女工每天都会来看我们,我还是很感激她的,是她将我带到人世间,让我能接受风的抚摸,认识小珠珠这样八条腿的动物,还知道豹子这么勇猛的动物,还有结识老袜子——超有智慧的同类。我喜欢她温暖的手抚摸我的温柔,喜欢她用凹陷的炯炯的眼神充满爱意地凝视我。只不过,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轻。
“人类自以为了不起,但他们有致命的弱点。像我们,如果好好保养,不沾水,不碰触令人恶心的脚,最好再加点儿防腐剂,那么我们的寿命会很长很长。人就不行了,他们得吃东西,吃好多好多东西。据说是一日三餐,但据我观察,他们的嘴就一刻都不得闲。拿我们老板来说吧,他总是吃啊,吃啊,除了袜子,他大概什么都吃。”老袜子有些气喘,待他稍微平复了一下气息,又开始长篇大论。“吃进去的东西在他们身体里转啊转,好的就吸收了,坏的排出来,一旦吃进去的东西臭掉了,”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个散发着霉味的流浪汉进店乞讨的味道,只想干呕。“臭掉的东西会滋生细菌,细菌就侵蚀人体,身体就转不动了,人就死掉了。”
“那不吃东西不就好了。”
“不吃东西照样会死。”老袜子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
吃也是死,不吃也死,人确实很倒霉。我又开始为自己只是一双袜子,感受不到疼痛而沾沾自喜。
但我还是有疑问,“吃好的不就行了?”
“吃好的,得有好多好多的钱。钱是人类社会的法宝,有钱就能做任何事情,吃想吃的任何东西,没钱么。”老袜子故意一顿。
“我知道,没钱就吃臭掉的东西,就得死。有钱就是老板,没钱就是织袜女工。”
老袜子听了我的总结,满意地点了点头。
织袜女工的处境显然不好,她肯定吃了臭臭的东西,然后身体转不动,她死了?我不敢想,于是更盼望她像往常那样来看我。看到她,我就能安心了。
但我始终没能盼来她,只盼来了她的儿子。我认识这个半大小伙子,他长得特别像织袜女工。白皙的皮肤,老袜子说,这种肤色完全是种病态,他身上的深褐色才是最健康的颜色,我作为老袜子的忠实粉丝是不会拧着他的,只是在心里却是一万个不赞成。白色,蛮好看的,就像我脖子上的白花瓣围巾。这个男孩大大的眼睛,如一湖静水,等等,悲伤,对就这么个词。他的眼睛盛满了悲伤。一双细长的大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我,我突然紧张起来。他就那样看着我,用他悲伤的眼睛充满深情地看着我。一点儿希望的亮光透过宝石的折射传递给我。他定是看到小公主了,也一定看到王冠上那颗令人艳羡得抓狂的宝石了吧。我有些自负,更多的是虔诚地祈祷,带走我吧,带我到织袜女工那里去,让我看她最后一眼,然后卖掉我,给她买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这样,她的身体就能很好地转动起来。只是一瞬,他眼中的亮光便消失了,更深的悲伤紧紧地包绕着他,还有我。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我听他口中喃喃自语,不甚理解,心更加着急。
“带走我,带走我!”我一遍遍嘶吼,然而,他听不到。
没有再犹豫他走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恨恨地称呼他“傻子”,他悲伤的眼神一度在橱窗前晃动,仿佛他就在我跟前。
但我没能再见到他,更是再也没见织袜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