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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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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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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泪浸蕊》连载

第三章 渔村有我初长成

   一

“哦,是个男孩啊!好漂亮的孩子啊!”一个苍老女人的声音,接着是重重的巴掌声拍打在婴儿的屁股上,一下、两下、三下,然后是急促的噼噼啪啪连续不断的拍打声。

“我看看,让我看看我的儿子。你轻点,轻点,他怎么经得起你这样打啊!真是的。”一个孱弱的年轻女子的声音。

“这是我们的儿子,他爸,你看,这是我们的儿子。”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

“好了,快别哭。你刚生完孩子,可不能哭的。把孩子给我吧,让我来好好看看这个小家伙。”一个男子浑厚而富有磁性的喜滋滋的声音。跟着,一双大手接住了这个小肉团。

“咦,这是什么?”小肉团趴伏在男人大大的手掌上,他四肢乱蹬,猛地把头高高抬起,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前方,开始放声大哭。

“哭了,哭了,终于哭了!这孩子,怎么跟别人不一样呢,都出生十多分钟了,才哭出声来,吓我一跳哦。”苍老女人如释重负的轻笑声,年轻女人的哭笑声,还有男人的疑问声混合在了一起。

苍老女人又紧接着加上一句:“快扶住他的脖子,哪有一出生的孩子就能抬头的,可得当心点哦,这孩子,真是与众不同哦。”

一团阴影围拢过来,小肉团被圈在阴影里。

小肉团的后背上有个蓝色的胎记,像一朵小小的梅花一样地绽放着。不知是光线的原因,还是人们的错觉,那一朵蓝色的梅花像翅膀一样,似乎在轻轻地摆动着,同时,随着这有节奏的摆动,一些萤火一样的蓝色光点正源源不断地从花朵中生发出来,飘到空中。

三个大人都看呆了,谁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都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出现幻觉了。他们不由自主地揉揉眼睛再看,发现,那光却更加透亮了。

“奇了,奇了,这孩子可是奇人啊!我这一生接生过数百个孩子了,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奇特的事情。可见,这孩子恐怕不是凡人投胎的哦!将来肯定了不得的,了不得的哦。”老女人啧啧啧地感叹道。

“那就是说,我的儿子是仙人投胎的了!哈哈哈哈哈!”男人爽朗的笑声震得似乎整幢屋子都摇晃了起来。

他又继续说道:“我蓝家的孩子,偏偏后背上还有一个蓝色的梅花一样的胎记。这胎记看起来像梅花,但是再仔细看,又像是一对小小的连在一起的翅膀,而且似乎还一扇一扇的,在动呢。”

两个女人的头又忍不住一起凑了过来,她们仔仔细细看了又看,都频频点头,说道:“就是啊,刚才以为是错觉,现在再看,却越看越像是一对翅膀呢。”

男人爽朗的笑声再次响起:“哈哈,蓝色的胎记,像梅花又像翅膀。我想啊,他就是奔着我蓝家来的啊,哈哈哈哈!仙人投胎到我蓝家了,那咱们就叫这孩子蓝仙吧。”

两个女人都笑着连连点头,说:“这名字真不错!好听!也形象妥帖。”初为人母的年轻女人更是顾不得自己虚弱的身体,把自己苍白的嘴唇贴在婴儿粉嫩的脸蛋上,一边连续不断地亲吻着,一边颤抖着声音,不住口地叫着:“蓝仙,仙儿。我的宝贝儿子,妈妈的心头肉哦。”

    二

蓝仙就是我,我就是蓝仙。出生两天后我就知道了这个事实。

我的家在东海边的一个小渔村,父亲是渔村的村长,他整天很忙,不是领着村里的男人们定期出海打渔,就是和村民们一起把捕上来的鱼分类,送到邻近的街市上去卖。

我半岁之后就跟着父亲出海了,那个时候,我还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母亲不放心,说什么也不肯把我交给父亲,父亲却笑呵呵地说:“你怕啥,咱们的儿子可不是一般的孩子的。”我好像听懂了父亲的话,在母亲的怀里拼命蹬着两条腿,一边大叫,一边冲着父亲伸开双臂,似乎再一用力,我就能自己跳到父亲的怀里去了。

父亲从母亲手里接过我,大大咧咧地说:“我家的小男子汉要出海啰!”然后,他用他那胡子拉碴的嘴,在我的脸蛋上亲了又亲。我感到脸蛋上又疼又痒,不知道是舒服还是难受,只得哭笑不得地冲着父亲咧了咧嘴。

那是我第一次出海,现在回到那个几月大的自己,当父亲抱着我跨上甲板时,我明显感到了后背上突然而来的奇痒无比,以至于我不停地在父亲的怀里扭动着小小的身躯。父亲以为我是太兴奋了,他笑着抱紧我,不停地拍打着我的后背。他的拍打,正好替我止了痒,很是舒服。

在航海期间,父亲有时把我放在船舱里,我隔着舱门看大人们忙碌;有时父亲直接把我放在甲板上,任由我在甲板上爬来爬去。其他的叔叔爷爷们总会担心我掉进海里,父亲却爽朗地笑笑,摇摇头说:“我这儿子,天生就是属于海的,海只会保护他,不会要他的命的。再说了,他可长着一对蓝翅呢。哈哈哈哈哈!”也有时,父亲会把我背在背上,边打渔边对着我说这说那。我似懂非懂,但随着父亲身子的摆动,我感到特别的好玩,于是在父亲的后背上,我的小手很自然地拍在一起,并且咧开小嘴,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我的后背还是会经常痒得难受,有时我自己就着舱门什么的蹭一蹭,有时就借助父亲的手拍一拍。但是,一旦离开海,回到村子里,这后背的奇痒却从来也没有发生过。

和父亲出海的日子里,我还做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三

有一天,大概是我七个月大的时候吧,父亲把我放在甲板上,自顾自地去收拾那些刚捕上来的鱼。我在甲板上爬来爬去,尽量抬头看那些在篓子里跳来跳去的大鱼,可惜我人太小了,几乎看不到它们。

突然,一条鱼从大大的篓子里蹦了出来,一直蹦到我的脚边,差点把我弄倒,它身上的海水溅到了我的身上,打湿了我的衣衫。

我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地举手去擦。等我再睁开眼睛时,那条鱼正趴伏在我的面前,静静地看着我。

那是一条看起来比我还大的鱼。它的身子很粗壮,宽阔的鱼嘴一张一合,正拼命地喘着粗气,喘着喘着,突然,从它的鱼嘴里蹦出一条小鱼来。我惊得睁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抓那条小鱼,边抓边咧开了嘴,笑出了声。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口水像白亮的粉条,正成串成串地往下落。

但是,与此同时,我感到我的后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我扭着身子,歪了歪嘴,差点哭出声来。好在,那种突然而来的疼痛的不适感随即消失了。

我的全部注意力又集中到眼前的小鱼身上去了。

这是一条鱼吗?金黄色蝴蝶纹的鱼身,隐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蓝,鱼鳍和鱼尾巴是很有层次感的褐红色,且连在一起,很宽,像孔雀开屏一样地张开着,两只鱼眼睛像夜明珠,晶莹发亮。

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条似乎从天而降的鱼儿,像是看到了一件好玩的玩具一样地兴奋起来。我毫不犹豫,两只手快速扑上去,竟然真的一把抓住了它。

突然,那条大鱼拼命地扑腾着身子,对着我,喘着粗气,吐着鱼的气息,闷闷地发出了声音:

“放了它,请你,把它放到海里去。拜托,把它放到大海里去。”

“嗯?”我愣住了。

这条鱼是在跟我说话吗?别忘了,我只是一个七个月大的婴儿,我自己还不会说话呢,这条鱼竟然比我还厉害,它竟然会说话,我忍不住扯着嗓子哭了。

憋屈啊,真够憋屈的。

我抬起头下意识地寻找我的父亲。我看见他和其他的人又开始拉网了,哪里顾得上我。

我撇了撇嘴,收住了自己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里的小鱼,又胡乱擦了擦眼睛。等我再睁开眼睛时,我看见那条漂亮的小鱼竟然趴伏在我的膝盖上,一动不动,似乎是找到了最让它舒服的休息的地方。

而我的后背,又传来了阵阵针刺般的疼痛。

我扭动着身子,咧了咧嘴,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疼痛感渐渐消失了。

我静静地看着自己膝盖上的小鱼,心里在想:它怎么不动呢?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了?

我忍不住用手轻轻碰了碰它,可是,它还是没有动。

我慌了,也有点不知所措了,鬼使神差般的,我求援似地看向大鱼。

“请你把它放到大海里去,你能做到的。而它,有一天会回来报答你的。”大鱼缓慢地吐出嘴里仅剩的几个泡泡,声音低沉地说。

我没有多想,只是小心地捧起小鱼,向船边爬去,然后,我依着船身,费力地站了起来,贴着船的边沿,把小鱼抛进了海里。

我刚做完这些,突然船激烈摇晃了一下,我一个踉跄,摔倒了,屁股重重地摔在甲板上,疼得我脱口大叫了起来:“爸爸!”这叫声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所有的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吃惊地看着我。

父亲愣了一秒钟,快速冲过来抱起我,嘴里喃喃地说道:

“我的乖乖,心肝宝贝,你这是干什么呢?”

“爸爸,爸爸!”我又叫了两声,并伸手抓住父亲的胡须,把自己那张被眼泪鼻涕涂得脏兮兮的脸凑上去,咯咯咯地笑了。

“你们听见了吗?我的儿子会叫爸爸了,我的儿子会叫爸爸了!”

父亲把我举过头顶,兴奋得转了一圈又一圈。

这期间,我尽力回过头,看了看甲板上的那条大鱼。

它一动不动地趴伏在甲板上,两只鱼眼对着我,似乎意味深长地眨了眨。

我一开口说话就一发不可收拾,很快我就学会了说许多话,然后八个多月大的时候,我学会了走路,十个月大时我已经能在船上自由自在地跑来跑去了。

“仙儿,把那柳条筐拿给爸爸。”父亲说。

“仙儿,过来,帮爸爸把这条绳子的结解开。”父亲说。

“仙儿,来,和爸爸一起使力,把网撒出去。”父亲说。

“仙儿,你又躲哪儿玩去了?快过来,和我们一起拉网!”父亲在叫我。

父亲总在指使我做这做那,好像我已经长得很大很大了似的。而我,也乐此不疲,除了偶尔躲到船的某个角落里玩耍之外,我每天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父亲的身后,听后他的指令,做着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样慢慢地,我就成了父亲越来越得力的助手了,而我生长的速度快得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很快,我就度过了自己的周岁生日,然后是两岁,三岁。

   四

我三岁半了,已经像个小大人一样,成了捕鱼队里的一员了。也就是在这一年,我做了一件大事,一件轰动了整个村子的大事。

那天天气很好,海面风平浪静,是出海打渔的好时候。

我刚吃完早饭,正帮着母亲收拾着桌子,就听到父亲在叫我:

“仙儿,快过来,收拾收拾,我们该出海了。”

我答应着,匆匆丢下碗筷,接过母亲递给我的干粮袋子,朝父亲跑去。

突然,在我正前方的一棵海边棕榈树莫名其妙地倒了下来,只听啪的一声,树断了。

我惊得止住了脚步,愣愣地看着这棵断了的大树,又抬眼看了看茫茫的大海。

海的那一头在哪里?有多远?我不知道,但我分明感觉到,对,是感觉到,而不是看到,在那遥远的远方,有一堵黑墙,正越砌越高,似乎与天连在了一起。

“不好!”什么不好?我也不知道,也说不上来。我只是下意识地抬腿向父亲那边跑去,边跑边叫道:

“爸爸,爸爸,今天不能出海,不能出海!”

父亲正忙着指挥男人们收拾着各大捕鱼用具,向船上运去。他看到我,大声说道:“你干什么呢,还不快点收拾好了准备上船?”

“爸爸,爸爸,今天不能出海,不能出海!”我气喘吁吁地又重复了一遍。

“你捣什么乱,还不快点!”父亲随手推了我一把。

突然,我的肚子开始翻江倒海地绞着疼,我一下子瘫软到地上,不停地打着滚,哭嚎起来。

父亲被吓坏了,他随即放下手里的活,一把抱起我,叫道:

“仙儿,仙儿,你怎么了?”

我浑身冷汗直冒,一边在他的怀里扭动着身子,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不能出海,今天不能出海!爸爸,爸爸,我疼死了,我疼死了。”

父亲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又看看天,他满脸的狐疑,下意识地给我擦着额头上不断冒出来的虚汗。

“爸啊,爸啊,快救救我呀!我疼死了呀!”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好像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好多人都围了过来。闻讯赶来的母亲吓得哭了起来,她的哭声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好像我就要死去,永远离开她一样。

大家都懵了,搞不懂我这突如其来的急病和那棵折断的棕榈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迷糊中,我听到父亲对周围的人说道:

“今天不出海了。大家都回去吧。”

也就在那一瞬间,刚才搅得我要死不活的疼痛感突然消失了,我也一下子从迷糊中彻底清醒了过来。

但我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仍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父亲的臂弯里,直到所有的人都散去,相信父亲今天确实不出海了,我才慢慢睁开眼睛,虚弱地看着仍然惊慌失措的父亲。

我确实很虚弱,好像三天没有吃饭一样地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父亲抱着我,向家走去。他把我放到床上,而我一下子就昏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九天九夜。

   五

我是被一个梦给叫醒的。

梦里我只身一人划着一条小船,徜徉在辽阔的大海上,可是划着划着,小船突然不见了。我像是在陆地上行走一样,大踏步地,一脚一脚地走在海面上。我能感觉到海水有点凉,且微波荡漾。不时有大大小小的鱼儿在我的周围逡巡,有些鱼似乎是有意跟着我似的,它们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列,或左或右地紧随着我,弄得我像个将军似的,趾高气昂起来。

我在梦里听到自己笑出了声,还听到有人在说:“看,仙儿笑了,他笑了。”

走着走着,海面上突然出现了许多漂亮的花朵来,那些花艳丽极了,它们随着波浪荡漾着粉嫩的花朵朵,像一个个仰着的笑脸。我被围在花丛中,不时伸手摸摸这个又碰碰那个,开心极了。

花朵围成了三重。我轻轻拨开围着的花,挤进第一重的中央。这是一些粉红色的花朵,像桃花一样。我捧了一捧海水洒向它们,它们立即收敛起绽开的花朵,慢慢隐到海里去了。我又往前挤了挤,挤进了第二重。这是一些橘红色的花朵,和君子兰差不多。我刚想再捧起海水洒向它们,却突然发现,随着一团烟雾升起,它们一下子都不见了。正在我倍感纳闷的时候,一回头,我看到,它们又在我的身后围了一圈。我不管它们了,继续往最里面一重挤去。这是一些粉粉的紫白色的花卉,它们包裹着的褐红色的花蕊,像亮亮的灯盏,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我愣愣地看着它们,一下子像被什么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突然,所有围着我的花都向两边退去,在我的正前方,一朵别样的花朵,顶着金黄色的花冠,摇曳生姿,翩然来到我的面前。

它像一条金鱼一样地,摆动着褐红色的鱼鳍和鱼尾巴,而那金黄色的花冠里,似乎隐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蓝。

咦?我好像在哪儿见到过它。只是,它是花吗?那它怎么又有鱼尾巴呢?

“嗨,你好!不过,请问,你到底是鱼还是花啊?”我忍不住问道。

那花儿微微颤动着自己鲜艳欲滴的花瓣,发出百灵鸟一样的笑声,答道:

“我是你救下来的那条小鱼啊,不信,你看。”说着,它突然翻了一个跟头,立时,一条漂亮的鱼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对了,就是那条小鱼了。只是,它比以前大了许多。它的鱼鳍和鱼尾巴上的褐红色更深了。

“哦,怪不得我看着那么眼熟呢。只是,你刚才怎么是那个样子呢?又像花又像鱼的,弄得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了。”我笑了,不由伸出手想去抚摸它,但是,它又瞬间变成了花的模样,且尽量躲开了我伸出来的手,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你该回去了,你已经玩得太长时间了,你的父母亲正在为你担心呢。”边说边随着波涛慢慢远去,不一会儿却又折了回来,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还会再见面的,只是还需要点时间。你等着我啊!”说完,它对着我吹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样的香味啊,如一层薄薄的雾气,均匀地徐徐送来,让我立时感到格外的神清气爽。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

“你快睁开眼睛吧,快睁开眼睛吧。你跨过了三重花海,按照我们的算法,已经是三年过去了。再过几年,我们会在该相会的时候再会!但在这之前,你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你别走啊,你别走!”我听到自己叫了起来,然后睁开了眼睛。

   六

父亲和母亲正围在我的床边,母亲满眼含着泪水,又哭又笑道:

“仙儿,仙儿,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你吓死妈妈了。”说完,她一把抱住我,亲了亲我的脸蛋。

父亲也俯下身子,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说道:

“臭小子,你救了全村人,你知道不?”

原来那天,我阻止了父亲出海,父亲又劝服了其他人,有人心里直犯嘀咕,但又不敢违抗父亲的命令,想想最后也就勉为其难地留在了家里。到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突然就下起了大暴雨,海面上卷起了两米多高的浪,天空昏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明明根据天象看这几天都是晴天啊,且风也很小啊,怎么就突然下起了暴雨,又刮起了大风呢?

“这风力有十级呢,又倒了好几棵大树了。要是出海的话,可是回不来了。”父亲继续说。

父亲还告诉我,那天晚上,好多人都冒雨来到我家看望我,可是我一直睡得很死,什么也不知道啊。大家对我的父亲表示千恩万谢,说我真正是仙人投胎的神人呢。

管它什么投胎的呢。我饿了,我要吃东西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衣服都短了一大截,且紧得很,勒得我气都喘不过来。

我努力地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

随着接二连三的“嘶嘶嘶”的声音,我身上的衣服全部被撑裂了开来。

“我的妈呀,不就睡了九天九夜嘛,这孩子怎么一下子长了这么高,这么大啊!”母亲诧异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我。

是啊,我都和她差不多一样高了,可我还不到四岁呢。

不对,我应该是六岁了,而且是六岁半了。我不是睡了九天,而是睡了三年。

我突然想起梦里那个把我唤醒的,有着金黄色花冠的漂亮花朵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已经是三年过去了。

“是三年了妈妈,三年过去了啊。我已经快七岁了。”

大人都愣愣地看着我,没有人知道该怎样回答我的话。

这时,父亲突然摇了摇头,揽住我的肩说道:“对,对,是三年,是三年过去了,一点都不错。”他又转过头看着其他人,说道:

“你们看看这小子的个头,再看看这身板,岂不是快七岁的孩子的样子。唉,时间过得真快啊,我都不知道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

所有的人都附和着。没有人再纠结是九天还是三年,只是那年以后,日子过得更快了,反正我觉得是这样的,一眨眼的功夫,我就到了十岁了。

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了,十岁那年,我们村来了一条大船,这条船在我们村停了两天,我也在船上玩了两天。

我太喜欢这艘气派无比的大船了,它的到来,惹得我的后背痒得更厉害了,我感到我的后背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生长。我猜想,一定是那个蓝梅胎记在动,因为我听母亲说过,那胎记有时看起来就像一对翅膀一样地煽动着。现在这胎记动的幅度更大了,是不是跟这条大船有关呢?

后背的动静像是给了我一个暗示,我越来越确信,这条大船就是特为来接我,才到我们村子来的。它是属于我的,最起码是会跟我发生某种亲密关系的。所以,我必须随它去远方,不管它航行到哪里,只要能够借着它的威力来促成我的快速成长,或者实现我的现在还很模糊,但我相信正越来越清晰的梦想。

   七

第二天,我找了个借口,没有随父亲出海,然后,我又堂而皇之地上了船,并且找了个机会躲进了一只大木箱子里,直到船开出了好远,我才爬了出来。

当我听到船的马达声响起时,我先是躲在木箱子里偷偷笑了。我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可以像个大人一样远航去了。哈,这太刺激了,太好玩了,太棒了。”

但是,过了一会儿,我突然又感到了一阵心慌。

不对啊,难道我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父母了吗?这样,好吗?好像不应该啊。

我急了,一下子从木箱子里钻了出来。

不,我不能就这样走了,爸爸会着急的,妈妈会哭的。他们不能没有我啊。

我不假思索地一口气跑到船头。我想回去,尽管我那么喜欢这条船,那么渴望乘着这条船去远方,可是,我走了,我亲爱的爸爸妈妈怎么办?我得回去跟他们告别一声啊,我得告诉他们,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哎,你怎么还在船上?”一个声音冲着我叫道。

我回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大胡子叔叔,他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眉毛又浓又密,而他的微微卷曲的胡须几乎占据了他的大半张脸,衬得他的脸颊和姑娘的脸一样白皙。但他看起来并不凶狠,相反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丝丝柔和的光芒,让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反正我第一眼就觉得他是个好人,是个值得我信赖的好人。

“叔叔,叔叔,我,我想跟着你们的船去远方,可是,我没有跟我的爸爸妈妈告别,我怕他们担心我,我,我该怎么办呢?”我什么也不想隐瞒,就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了实话。

“什么?你想跟着我们的船去远方?”

大胡子叔叔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我,摇着头说:“不行,不行,你才多大的孩子啊,哪能就这样离开父母啊,要是出了事怎么办?你得回去,赶快回去,我去找船长,让他下命令把船开回去,然后送你回家去。”

“不,不,我不回去,我只是想跟爸妈告个别。好叔叔,帮帮我,想办法告诉我的父母。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而且我还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你这孩子。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走啊?”大胡子叔叔蹲下身子,拉着我的手问道。

“我,我必须这样做。因为我是属于海的,属于最大的海。还有,还有,好像有个声音在要求我,让我这样做。”我皱了皱眉,突然一个大大的困惑向我袭来。

是啊,好像我的执意离家出走,不只是我自己单方面的意愿,冥冥之中,是有一个声音在催促我,那个声音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孩子,你是属于远方,属于大海的,你还属于一个特别的人,你必须早点出发,去找她。”

我怎么才醒悟过来呢?那个声音是在什么时候响起的?什么时候呢?

对了,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在我九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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