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胡子叔叔名叫葛雷,他是船上的二副。他听完我说的话,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几眼,然后伸出手,摸了摸我的乱蓬蓬的头发,接着放声大笑起来,说道:“好小子啊你。你叫蓝仙是吧?行,我帮你。”
葛雷叔叔把手放在嘴上,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不一会儿,一只白鸽飞了过来,落在他的肩上,用它的金嘴,亲密地啄着他裸露在外的颈项。
葛雷叔叔把白鸽抱到怀里,轻轻对它说:“宝贝儿,待会儿给我送封信给蓝仙的父亲,告诉他蓝仙跟着我的船走了。哦,这个臭小子也许不久就会回来的。嗨,至少得一年后吧,也许两年?三年?甚至五年?可不能太久了哦。不过,谁知道呢,但是,蓝仙会回来的,对吧?”他一边说一边温柔地抚摸着白鸽的头和羽毛,一边还冲着我询问似的眨了眨眼睛。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和白鸽,坚定地点了点头。那个时候,我感到我好像一下子又长大了许多。
葛雷叔叔给我拿来纸和笔,我极快地给父母写着信,简单告诉他们,我不得不不经他们的允许就擅自乘着别人的大船航海的原因。唉,其实我哪里说得清原因啊。我只能含糊其辞,但是保证不让他们替我担心,最少一年,最多三年或五年后,我肯定会回到家乡,且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
后来我从父亲的回信中得知,父亲是在五天后打渔回来才看到白鸽送给他的信的。当母亲含着眼泪把信交给他时,他好像受惊了一样,身子抖了一下。然后,他一屁股坐到凳子上,颤抖着手,卷了一袋烟,吧嗒吧嗒抽了几口,这才展开信读了起来。他把信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先是蹙眉,敲了敲桌子,很粗重地叹了口气,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后来读着读着却又笑了起来,他一边折起信,一边回头冲着哭哭啼啼的母亲说:
“嗨,你哭什么呀?这是早晚的事。你不知道咱们的儿子是仙人投胎的啊。他是不小了,该自己出去独自闯荡闯荡了。你等着吧,这小子,一定会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的。”
然后,他又对母亲说:“快,去拿纸和笔,我得给儿子写封回信。那只白鸽还在等着吧?”
母亲走回房间,拿了纸和笔,然后轻轻唤了一声。
白鸽从屋檐上飞下来,落在母亲的肩上。
母亲给它喂了食,又双手抱着它,亲了亲它的金嘴,然后把父亲写好的信小心地用红绸布绑在它的腿上,放它飞走了。
二
现在我终于成了一名年纪最小的水手了。当然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准确,因为船长他们从来不分配任何工作给我,我一般大多时间都是和葛雷叔叔在一起。他现在成了我的第一监护人。他像我的父亲一样地呵护着我,并且也像我的父亲一样不时督促我学习,还给我讲他们航海期间所遇到的各种奇形怪状的事情以及他们与海上风暴殊死搏斗的经历。
对了,我们这艘大船有一个很霸气的名字:“王威号”。在当时,它是整个世界上最大也最先进的船。它漂亮、气派、结实,可以容纳上千人。
在船上的我后背的痒更频繁了。我经常会忍不住那痒的难受劲,要不断地伸出手臂,拍打那蓝梅胎记,有时我会略带生气地对着那看不见的胎记责备几句:“你到底怎么回事嘛?能不能安分点?我真有点受不了你了!”
在我跟着葛雷他们在海上航行了半个月时,我们的船遇到了一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海盗。
三
那天,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风也有点大。海面上总是不时涌起一股又一股大浪。而我的后背,除了痒之外,又增添了一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的感觉。
胡克船长不断提醒大家要各就各位,认真做好各项防护工作。葛雷叔叔一次又一次告诫我躲到船舱里去,注意自己的安全。可我哪能自己躲起来呢,我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啊。于是,我自作主张,跟在他们后面忙碌着。
为了尽量避开可能会发生的大风暴,胡克船长不断发出各种命令,以保证船的安全行驶。好在风暴像是有意与我们擦肩而过一样,我看到海面上急速旋起黑黑的烟圈,就和龙卷风的中心腾腾升起的风柱一样。这风柱像一个醉鬼,东倒西歪地扭着身子,从我们船的左边或右边滑水而去,在水面上掀起层层巨浪。风柱越升越高,像蘑菇一样,在远远的上空铺开了黑压压的一片。那样的漆黑,与我们周围灰白色的天空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如果我们的船继续往前开,就会被这巨大的黑毫不留情地吸进去一样。
就在胡克船长刚刚下令改变航道,沿海岸往南航行时,突然,前面黑蒙蒙的天空一下子恢复了正常,一条可以和我们的船相媲美的大船突兀地显现在我们的面前。有人站在船头扯着嗓子冲着我们喊话,声调拖得长长的,像唱:
“对面船上的各位朋友,别改道,继续往前开。别担心,没有大风暴的。我们只是使了点小手段而已。俗话说,路上不遇桥上遇,桥上不遇海上遇。白天不遇晚上遇,晚上不遇凌晨遇。这不,我们相遇在傍晚的海上,缘分啊缘分!幸会啊幸会!啊,嗯,坦率地说一下吧,我们有一个非常光荣的职业,那就是海盗。哈,别害怕。我们是最文明的海盗,是有文化的海盗。我们从来不伤人的。和气生财嘛。我们只是需要贵船上的一件宝贝而已。唉,说句掏心窝的话吧,我们也是替人办事哦。当朝宰相的公子过生日,向民间征集各类财宝。我们这位主啊,可是这世上最大的玩家。他玩遍了天下各种好玩的东西,胃口越玩越大,有一天他做了一个梦,说是在一条大船上藏着一件稀世之宝。那个宝贝是从天宫上带下来的。那是一个上端雕刻着蓝色梅花的圆形魔棒,那蓝梅在夜空下能发光。还有啊,我们通过勘测发现,那件宝贝就在你们的船上。所以能不能爽快地把那件宝贝给我们啊?只要你们舍得交出那件宝贝,你们船上的其它货物我们就不要了。但是,如果不交,我们不得不自己上船拿,那可就不能保证不动其它的货物了。毕竟嘛,我的弟兄们那么多,我也管不过来啊。请理解理解吧。”
胡克船长一边命令把船重新拨回到原来的航道,一边使眼色给葛雷叔叔,葛雷叔叔用他们惯用的暗号,在几秒钟之内就把命令传达给了船上的每一个人。不一会儿,我就发现,每一层的船舱靠窗处,都蹲伏着一个个手持枪的水手。一支支枪口,从窗子的安栓处伸出来,正对着前面那条大船。
这个时候,我听到胡克船长慢悠悠地开了口:“尊贵的客人,很高兴与你们相遇在这茫茫的大海上。和你们一样,我们也一直信奉和气生财。大家都是靠海吃饭的人,都希望能够出海顺利,来去平安。所以我们当然不希望与有缘相识的朋友之间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只是,您说的什么稀世宝贝,我们船上是没有的,从来都没有的。你们搞错了吧。”
对面的那个人立即接话道:“不对,不对。那件宝贝就在你们船上,就在,就在。哦,对了,就在那个小男孩的身上。”
四
不知为什么,从那个人说到雕着蓝梅的圆形魔棒开始,我的后背的痒和之前莫名的不舒服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钻心地疼痛,仿佛后背的蓝梅胎记已经大到了极限,随时都会从肉里挣脱出来似的。当我听到那人说到我时,我的后背折磨人的疼痛更加剧烈,以至于我忍不住呻吟了起来,身子不由自主地曲成了弓形,慢慢蹲伏了下去。
就在这时,我的后背像被人撕裂了开来,疼得我差点背过气去,同时,一根长长的白色的水晶棒脱离了我的后背,舞蹈一样地滑过甲板,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直直地立到了我的面前,并且对着我做了一个优雅的鞠躬的动作,然后又围着我转了几圈。与此同时,有蓝色的梦幻般的光晕不断地从这根水晶棒上释放出来,在空中升腾、翩跹。
所有人的眼睛都被这根突然出现的水晶棒吸引住了。
那棒足有一米长,直径大概有十厘米。顶端的蓝色梅花朵朵紧挨,层次分明,色彩晶亮,像一张张绽开的美丽的笑脸,又像一个个穿着蓝衣的仙子,正优柔地摆动着它们袅娜的仙体,令人目不暇接。
此时,我感到从我的后背窜起阵阵清凉,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我的后背上轻轻安抚了一下,之前折磨我的疼痛感立马消失,周身也变得更加轻盈起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分钟之内,但我感觉,却像历经了几个世纪。
“啊!啊!太神奇了!”所有人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叫了起来,就连我自己也忍不住叫了一声。
对面船上的那个人更是激动得忘乎所以,他语无伦次地大叫道:“对,对,就是这个宝贝,就是这个宝贝。看啊,朋友们看啊。多么奇特的宝贝啊!咱们的魏明公子真是神了啊!他真是料事如神啊!啊,哈哈哈哈哈!”说完,他对着他的手下人做了一个上船的动作。
胡克船长早就从惊愕中醒悟了过来,他转向我叫道:“蓝仙,护着你的蓝梅魔棒,躲到船舱里去!”
我迅速站起身,伸出双手,一把握住甲板上的蓝梅魔棒,忍不住深深地吻了吻那些像被附有了特别生命的蓝色梅花。
但我没有听从船长的命令跑进船舱,而是双手紧紧地握着我的魔棒,正面怒视着海盗们。
五
那个喊话的人第一个登上了我们的船。他有恃无恐地冲着我傲慢地叫道:“小屁孩,放下你的魔棒,放下!”
我轻蔑地笑了笑,在魔棒上轻轻弹了一下。
立时,一道白光,像薄薄的刀片一样飞向了那个人,只听到“妈呀”一声,那人捂着左眼睛,哇啦哇啦地满地打起滚来。
其他陆续上船的人呆愣了片刻之后,有胆大的还想试试运气,探出明晃晃的大刀,径直向我逼近过来。
我像个没事人一样,极其温柔地抚摸着魔棒上的蓝色花朵。立时,一股巨大的旋风从蓝梅上升起,直冲那个人横扫过去。周围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已被高高卷起,扔进了大海里。
有人开始发疯似地举枪射击。
我凭直觉,轻轻举起魔棒,抛向空中。
只见,魔棒在空中优雅地旋转着,布下坚实的堡垒,不但挡住了子弹,还让它们又反弹回了发射者那里。只听,砰砰砰,砰砰砰,哎呀,妈呀,啊!啊!一个个持枪的海盗应声向后仰去,有的仰面倒在甲板上,有的被直接打落进了海里。
我们船上的水手们开始陆陆续续地从隐藏处走了出来,他们一个个像悠闲的观众,饶有兴味,又满怀好奇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并且情不自禁地用力拍掌,一连声地叫起好来。
那些人终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个个情不自禁地瘫软了下来。
喊话的人一只手捂着眼睛,气急败坏地扯着嗓子叫着“撤退”,扑通一声跳进海里,游走了。其他侥幸活着的人也跟着跳进海里,游回到自己的船上。
我们船上的几位水手,一边抬起那几具死尸扔到海里,一边冲着游走的人大声叫道:“别丢下你们的兄弟啊,蠢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一会儿,我们就看到,他们调转船头,仓惶而去。
这个时候,人们开始围住我,他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摸摸我的魔棒,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大笑着,满脸都是惊讶与欣喜。
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胡克船长拍拍我的头,笑着说道:“好小子,原来你不是凡人啊!看样子,我们得重新认识一下了,哈,我们真是有缘啊,是一种奇缘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船上的人都跟着大笑了起来。
我却只是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勉强笑了笑。
说实话,在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开始有了一种远远超过我这个年龄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含着淡淡忧郁的沉重心事。
正说着话呢,我的后背又痒了起来。
我想了想,把我的魔棒举过头,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
我的后背像有一根拉链一样,被轻巧地拉开又合上,但是却不再有疼痛的感觉了,而且从那以后,之前频繁出现的奇特的痒再也没有发生过。
我的魔棒又回到了我的身体里了。
大家又都绕到我的身后,饶有兴味地掀开我的衣服。
他们看到,我的后背上显现出来的,还是那个不大的蓝色的梅花样的胎记。我自己也伸出手,摸索着按了按我的胎记,一些蓝色的光点慢慢从我的后背上升腾起来,小小仙子一样地在空中飞舞着。人们随着那些闪烁着蓝色光晕的晶莹剔透的光粒,歌唱着,舞蹈着,并且接二连三地把我举起来抛到空中,又抢着伸出手接住。
晚上,胡克船长命令厨房加菜。我们像过节一样,举行了一个有史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最最盛大、最最浓重、最最热闹的宴会。人们相拥着翩翩起舞,喝着最甜美的酒和饮料,吃着丰盛的海鲜和各种珍奇果蔬肉类,一直狂欢到凌晨两点才渐渐散去。
从那以后,我可以自由随性地呼唤我的魔棒了,它已然成了我最亲密的伙伴了,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后背上把它取下来,跟它一起玩耍。特别是遇到大风暴时,它更是起到了特别的作用,以常人不能比拟的威力,保护住了我们的船破浪前行,而不再受到任何损伤。
自然,我和我的魔棒,成了我们船上大家共同宠爱的宝贝。
当然,我不说你们也应该知道谁是我的敌人了。
自从那次毕罗神把我派到人间,我就和那个当朝宰相的儿子魏明公子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就是从那天第一次现出我的魔棒之后,我才知道他一直在找我。我是他的心头大患,他必须除掉我,才能继续他的肆无忌惮的荒淫无度的浪荡生活。而我的使命,就是要不断地打击他,并且最终消灭他。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我们继续在海上航行。因为有我的魔棒护航,海上的旅行不但变得轻松、惬意,而且还充满了浪漫色彩,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