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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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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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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泪浸蕊》连载

第四章 苦海边上苦命人

那天,我随父亲出海,我们捕了好多的鱼。

晚上,月亮升上了天空,它把银白色的光亮洒在海面上,一片波光粼粼,好像有无数颗珍珠漂浮在海面上,与天上的星星相互映衬,美妙极了。

我坐在甲板上,静静地看着夜空,看着海面,陷入了沉思。

这个时候,父亲走了过来,他一把揽住了我,摸摸我的头,说道:“仙儿,你在想什么呢?”

我还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像醒悟过来似的,喃喃地说道:

“这样的夜空真美啊。这样的海真美啊!”

父亲笑了,说道:“傻小子,你还想抒情呢,我让你看的书你看了吗?出海归出海,赏月归赏月,我们可不能耽误学习啊。等你学到了足够的知识,你再看到这样美丽的夜晚的时候,你就不会只用一个‘美’字来形容了,你会用自己丰富的文学语言来描绘你所见到的所有的美好的人和事了。”

“嗯,我知道的,爸爸,我会好好学习的。我将来可是要做大事的,我可不能碌碌无为地过一生。”

“哈哈哈哈,好小子,有志气,不亏是我的儿子,养子胜过父啊!好,好!我这辈子,有你这样一个有远大志向和抱负的儿子,值了。”父亲拍拍我的肩,笑得两排牙齿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我也跟着父亲笑了。

沉默了一会儿,父亲又说:

“我来给你讲一个发生在海那边的故事吧。”

我一听,立即坐直了身子,等待着父亲开口。

“在海的另一边,有个穷人家的孩子,他不是从母亲的肚子里生出来的。他是从母亲的手掌上生出来的。”

“啊?!”我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你别打断我。”父亲推了推我,继续说道:

“那是一对穷得叮当响的夫妻。他们两个人结婚好多年了,一直没有孩子。男人原来是个穷秀才,因为上京赶考耽误了时辰,又因为莫名其妙地,被牵扯进了一桩杀人案里。为了活命,他拼命地逃跑,跑了三天三夜,一直跑到一个荒无人烟的海边。在那里,他发现了一个简陋的草棚。他连滚带爬地走到了草棚门口,就昏了过去。等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草席上,一个皮肤黝黑的姑娘站在他的面前。他想爬起来,可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动弹不得。这个时候,姑娘制止了他,然后给他端来一碗水,他勉强欠起身子喝了,感觉身上好像有了点力气,就开口问道:

‘敢问姑娘,我这是在哪儿啊?’

‘公子,你这是在苦海边上。你跑得太快了,再跑下去,你就要下苦海了,这辈子也出不来了。’

‘苦海边?’

‘对啊,公子。凡是到了苦海边上的人,都是有诉说不尽的冤屈与苦痛的。我也是这样来到这里的。’

秀才慢慢坐直了身子,拱手谢了姑娘,然后又问道:

‘那么,姑娘能否告诉我,你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

姑娘垂下眼皮,叹了口气,说道:

‘我是一个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的孤儿,因为受不了邻居恶霸的欺负,就在一天夜里一个人跑了出来,可是半路又被一个无赖盯上了,只好再找机会跑,一次一次被抓回去,被毒打,被侮辱。无赖威胁我说,除非我跑到苦海边,一个人自生自灭,否则,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我想,好吧,苦海边就苦海边吧,我打定了主意,就是被鲨鱼吃了,被野狼吃了,我也要跑。于是我就跑到了这里。’

秀才叹了口气,说道:‘可是,我没有想来到苦海边啊,我还要去京城赶考呢。’

姑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说:

‘公子有所不知,到了苦海边,你就哪儿也去不了了,因为这里和真正的人间是隔开的。有一个我们都看不见的屏障横亘在我们面前,我们现在的活动场所只有眼前这片苦海,和苦海边上那座叫着望崖的山。’

‘望崖山?’

‘对,望崖山。悬崖勒马的崖。我们之所以会来到苦海边,都说是因为我们在前世犯过罪大恶极的错误。当然,我们肯定都不记得我们前世的事情,也许,我们前世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但我们被误判成罪人了。唉,谁说得清呢?那些前世的旧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啊。只是,前世留下的债务,即使到了今世,也是要还的。所以,别想那么多了,反正是走不出苦海了,那就听天由命,一心一意地赎罪吧,只有这样,一切才有可能会好起来。’

秀才目瞪口呆,他想想自己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穷书生,怎么就会因为前世的作恶多端而不得安生呢?

秀才感到恢复了一点力气,就硬撑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了草棚,来到了苦海边。姑娘急忙跟着,小心地搀扶着他。

好荒芜的海滩啊,碎石、荒草,茫茫一片,再一看,那苦海里的海水不是湛蓝色的,而是墨黑色的。

秀才又抬头看看姑娘所说的望崖山。

这哪里是山啊,这是一支被插在海边的巨型的笔啊!又像是一把尖尖的刀,闪着亮汪汪的寒光,直指天空。它看起来笔直、陡峭、高耸入云,但是似乎山体不是太大,可是,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到它的全貌。

真是奇了,秀才有点晕头转向了。他跌坐在苦海边,闭上了眼睛。”

 三

父亲掏出烟袋点上,深深吸了几口,又继续说道:

“从那以后,秀才与姑娘一起相依为命。他们结成了夫妻,并用苦海边上的贝壳和望崖山脚的枯枝枯叶重新搭建了他们的称之为家的窝。

秀才和姑娘每天必须做一些固定的事情,比如望崖,每天晨起时,他们得跪坐在望崖边,仰头,看山尖一小时,无论春夏秋冬,也无论晴雨风雪。第二件事,淘海。他们每天必须用自己的双手,把苦海里的黑水捧到海滩上来,每天捧一千捧,而且只能用自己的双手。第三,垦荒,在山脚边,开垦出一片田地来,每天翻地一百次。他们没有种子下地,肯定是无法种出庄稼的,但是偶尔会有飞过的鸟儿,无意中衔来这样那样的种子,碰巧落在苦海边,落在山脚边,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他们的田地里就长出了五花八门的庄稼,再过一年,他们就有了些许收成。

但是,二十年过去了,三十年过去了,这对夫妇一直没有孩子。他们想,也许这辈子,他们都不可能有孩子了,因为他们认定,可能是自己前世欠下的债务太重,根本还不清啊。

这片苦海边一直只有他们两个人,也好在他们有彼此,这才使得如此孤苦寂寞又看不到头的日子有了细微的安慰。

当然据说其实是有其他人的,只是,谁也看不见谁罢了。

凡是前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的人,都会以各种方式,被遣送到苦海边,或者是像秀才夫妇一样,自己有意或无意地跑到苦海边,开始完全与世隔绝的悲苦无望的生活,以此来偿还他们前世犯下的罪过。

当然,凡是来到苦海边的人大概有一大半都是被误判的,只是前世的那些糊涂账,都被天上的一位掌管生物出生种类的神,胡乱堆放在天海相连的一个大窟窿里,从来不准其他人翻看,也没法翻看。

不过,话又说回来,能够像黑姑娘和秀才这样,可以相互为伴的,已经算是最大的恩赐了,哪怕他们还是不得不像一对野人一样,在这里机械地打发着自己必须坚持下去的,一成不变又枯燥乏味、无休无止的凄苦生活。”

父亲停顿了一会儿,他仰头看了看无边无垠的星空,轻轻舒了口气,又开了口:

“到了第四十个年头,突然一切都变了。

他们眼前的苦海开始变蓝了,原本荒芜的海滩也开始长出挺拔的树木,而望崖山,渐渐有了朦朦胧胧的绿意。

他们两个人的心里也越来越亮堂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一天晚上临睡前,姑娘的手掌,哦,不,她已经不是姑娘了,他们都老了,我就叫她黑姑吧。黑姑的手掌痒得出奇,那时她正和秀才一起坐在苦海边,看着已经爬上望崖山顶的一轮圆圆的月亮。她忍受不住手掌的奇痒,就两只手不停地搓来搓去,但越搓越痒,越痒越搓,直到搓出两道口子来,左手上的口子又圆又大,右手上的口子又细又长。但她并没有感到疼,只是惊讶地叫了起来。秀才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刚想责备她几句,突然,月亮像一盏灯一样地移到了他们跟前,然后一道强光射到了黑姑的手掌上,一个圆脑袋的小孩从手掌上冒了出来,像个小小的布娃娃,横躺在黑姑的手掌上。

黑姑和秀才几乎同时叫出了声。正当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那孩子却自顾自地坐直了身子,咯咯咯地笑了。也就是一刹那的功夫,刚才还是手掌大的孩子,突然蹭地,就长成了两岁左右的幼儿的样子了。

黑姑和秀才都被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弄懵了,他们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突然而来的,正绕着他们跑来跑去的孩子。而黑姑手掌上的两道口子已经完全消失了,那种奇痒无比的感觉也完全没有了。

‘孩子,孩子!’黑姑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她半伸出双臂想抱住孩子,又犹豫不决地垂下双臂。秀才也一边一次又一次地揉着自己的眼睛,一边伸出手想摸摸孩子的脸。他喃喃地嘀咕着:‘这是梦吗?这是梦吗?’

那孩子却咯咯咯地一边笑着,一边绕着他们跑了几圈后,才停了下来。他抱住他们的腿,仰着一张灿烂的红扑扑的脸蛋,叫道:

‘爸爸妈妈,我饿了,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吃饭?好,吃饭,妈妈去给你做饭。’

‘这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们的苦日子熬到头了,老婆子,我们获得新生了。’

‘是啊,是啊,走,回家去,回家给儿子做饭去。’

他们一家三口,手牵着手,向屋里走去。”

“你知道吗?自从有了掌娃之后,黑姑和秀才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父亲换了个姿势,继续说道:

“也不知是从哪天开始的,他们面前的苦海的水已经是完完全全的蔚蓝色的了,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各色海鸟越来越多,而望崖山上也开始有了野兔、野鸡、松鼠等动物。”

父亲的故事还在继续:

“掌娃很快就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他每天总会上山去抓野兔、野鸡等,回来后,黑姑就用山上的野蘑菇炖肉吃。

更令人兴奋的是,某一天,秀才一家人在梦里被外面嘈杂的欢笑声给吵醒了。黑姑和秀才走出屋子一看,惊呆了。

他们看到了来来往往的人群和鳞次栉比的房屋。一条青石板铺成的长长的街道蜿蜒向前,一直延伸了很远。而他们自己住的茅草房,一夜之间,已经换成了结实的石头房,该有的家具也是一样不少。

黑姑和秀才激动得拥抱在了一起,他们语无伦次地争着对对方说道:

‘我们回到人间了,我们的罪赎完了,我们可以安享天年了!’

但是,他们也不过只高兴了几天时间,因为他们的掌娃突然有一天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家。这让黑姑和秀才非常伤心,但是他们很快就明白过来,掌娃毕竟不是十月怀胎出生的普通孩子,他是降临到人间的天仙,他的离去,肯定是为了更有意义的事情。

不错,掌娃是带着使命来给黑姑和秀才做儿子的。上帝有一次无意中看到了黑姑和秀才前世的卷宗,了解到他们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决定把他们拯救出来,让他们重回充满烟火味的人间,以享受作为普通人的幸福生活。

在把黑姑和秀才从苦海边拯救出来之后,上帝又给掌娃布置了新的任务。他要掌娃继续在人间明察暗访,看看还有多少人仍在受着冤屈,无处申诉,又到底是谁在为非作歹,使一些善良的人蒙受不白之冤,凄苦一生?

就在掌娃离开家后的第二个月的一天夜里,黑姑在沉睡中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一条像孔雀开屏一样绽开褐红色尾巴的小鱼,蝴蝶一样地在她的面前翩翩起舞,它那金黄色的鱼身非常好看,而那金色里还隐含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蓝。它的眼睛像夜明珠一样,闪烁着晶亮的光芒。这条漂亮的小鱼一边舞蹈,一边低声呼唤着:‘母亲,母亲。’这之后不久,黑姑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发生了变化。她惊喜地发现,已近花甲之年的她,第一次有了身孕。

第二年,黑姑生下了一个长着深褐色头发的漂亮女孩,他们给她取名宛莹。宛莹的眉心处有一颗暗红色的痣。”

不知道为什么,当父亲说到女孩眉心的痣时,我的后背突然麻酥酥的疼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摸索到那个蓝梅胎记,轻轻揉了揉。

父亲告诉我,这个叫宛莹的女孩大概有四五岁了。她和她的父母亲——也就是黑姑和秀才,就住在海的另一边。

那是一个新兴起的小渔村。

小渔村坐落于一座独立于海的中央,长着奇花异草的漂亮岛屿上,岛屿上还有各种珍奇动物,它们与人类和平共处,彼此关爱。有些动物甚至还经常踱步到人们的家里,这里看看,那里瞅瞅,这时,人们会用各种食物款待它们,而它们有时也会把一些野果什么的放在人家家门口,表示答谢。

“那可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人间天堂啊!人与自然界的万物各得其所,一派和谐安宁的美好景象,真是难得啊!”

父亲停了停,又说道:“当然,掌娃无暇享受这样的美好生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隐隐约约地感到,你和他之间应该是会有交结的。”

“我?”我满腹狐疑地看了看父亲。

父亲站起身,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拍了拍身子说:“好了,时间不早了,该睡觉了。”

就是在父亲讲完故事的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我走在一个迷宫一样的令我眼花缭乱的地方,周围雾气很重,阳光穿透雾霭,零零散散地洒在我的身上。偶尔有一些不知名的植物横亘在我的面前,又有一些散发出奇香的野花,蓬蓬的开着,突然,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这时,我听到一个浑厚的男中音从悠远处传来,声音时高时低,时急时缓。他不停地对我说着:“孩子啊,那个地方就是你要去的远方。动身去吧,去吧,你必须开始你的长途旅行,去全身心地拥抱大海,去经历可能会摧残你身心的无数次的巨浪和大风暴。还有,去直面你躲避不了的敌人。也许你会因此丧失生命,但是挺过来了,你就能把你的骨骼锻炼得像成人一样结实,把你的性格打造得像一名勇士一样无畏。你会因此而成为一名可以走遍天下,有勇有谋的英雄好汉!还有,在那里,有一个值得你珍惜几辈子的人在等你。你们有永远扯不断的缘分。即使前世或者前世的前世,你们有过长久或短暂的交结,但终究因为各种原因而不得不分开,即使今生你们还有可能又不能再长久相伴,但来生的你们还会再相遇。这是属于你的命运,去接纳它,并怀着一颗虔诚之心,热烈地拥抱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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