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梁里,一大片沙地被水泥桩围着,周围稀稀拉拉长着一些歪溜咯叽的柳树和沙枣,个个蓬头垢面黑驳黜黜圪瘤把歪。大门口有几座简易的房舍,一块斑驳的牌子上写着乌兰沙漠研究站,上面的字已经有些模糊。
荒凉的沙地里这几天忽然喧闹起来,隆隆的推土机轰鸣了好几天,把围栏内那些沙疙旦推的平平整整。
中午的太阳不停释放着总也散不完的激情和活力,也不停使劲拧着这些干活人身上的油水。阿丽玛原来那一头秀美的长发现在和这儿的羊一样刺毛,衣裳也脏的不成样子,鞋里惯满了沙子,清丽的脸上带着冲天的怨气。打从早上起来到现在,她跟在鸠山后面不是搬砖、就是挖沟,要么就是抬沙子,终于熬得软成一堆烂柿子,坐在沙地上再也不想动弹。看着手上打起的茧和燎泡,她心里一阵抽搐,在大酒店干得好好的,突然跟上鬼了想起考鸠山的助理,本以为是个轻松风光的工作,没想到却是个吃苦熬油的营生。她心里暗自发狠,心里想:这次回去死下也不能来了,还是得回酒店去。那儿又干净又体面,每天还能梳洗打扮,跟上这个死老汉儿吃苦受累不说,活的连个人样儿也没了,这是受的哪门子罪啊!这样想着,泪蛋子就噼哩噗噜地落下来。
鸠山看见,放下手里的活儿,慢步走过来,递上自己的手绢,说: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说劳动光荣么?你们年轻人,锻炼锻炼还是好的。阿丽玛没有搭茬,接过手绢擦了一把泪,却差点被那股烟油味儿熏的吐出来。
几个月后,地里的葡萄架上已经挂满了碧绿饱满的葡萄串儿。鸠山转悠着看了一圈儿,一招手喊过来几个干活的工人,说:你们拿剪子去,把这些葡萄都剪掉。那几人一听都大睁了眼,问:因为甚?这葡萄眼看就能吃了。鸠山耐着性子说:葡萄苗必须长够十八米才能让它挂果,这样才能保证成活率和品质。工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怪老汉,嘀咕着去拿工具。
鸠山一转身,看见刘小正推着个断了把儿的手推车干活,突然发起了脾气,大声呵斥说:把那个破车扔掉,去换辆好的用,没有好工具能干出什么好活!几个工人正在心疼地剪葡萄,忽然被斥责声吸引,都抻着脖颈看稀奇,一边悄声嘀咕着说:这老汉甚都好,就是脾气太大。
天上涌起了鱼鳞状的一大片云,慢慢扩散,这说明要下雨,鸠山想起了这次带来的树种,赶紧招呼杨树林:马上要下雨了,应该赶快安排人把树种送到机场。杨树林抬头看看天,忙叫了刘小去拉种子。
一个小时后,一架飞机嗡嗡着盘绕在沙漠上空,开始像下雪一样把树种洒在无边的大漠上。
日本东京国际机场上机声隆隆,飞机起起落落。
鸠山的妻子儿子、孙子孙女都赶来送行。阿丽玛拉着鸠山的行李箱守在登机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为啥还没回酒店,反正犹犹豫豫间又稀里糊涂跟了鸠山好几个月。
妻子美智拉起鸠山的手,满眼热泪颤巍巍地说:明天就是你八十八岁的米寿了,这是我们大和民族最值得庆贺的日子,你却又要到中国去!就不能过了米寿再走吗?鸠山沉默片刻,轻轻拍拍美智的手,然后抱歉地微微鞠了一躬,说:那里很需要我,我必须到那里去,你一定要多保重!
广播里又催促登机,鸠山不再多说,转身走进了登机口……
飞机落地时,已经是后半夜。
走出飞机场,阿丽玛说:咱们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回去吧。鸠山抬手看看表,没有吱声,却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火红的太阳冉冉升起,霞光中,葡萄园里一片葱茏。
鸠山让阿丽玛把行李箱放到门口,说:你去休息吧,一定累坏了。阿丽玛打着哈欠说:没事儿,您也休息一会吧。鸠山说:好,你快去吧。看着阿丽玛离开,他草草洗了把脸,换了工作服,穿上黄胶鞋,从墙上的挎包里取出树剪子,然后急匆匆地去了葡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