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杨树林起来刚洗了把脸,憋着的一泡尿还没等送出去,一辆红旗轿车就停在宿舍门口,车上走下来阴沉着一张脸的高中同学宋建国。杨树林立刻觉得乌云笼罩,脑子里快速地转起了风车车,开始飞快想着应付的对策,一泡尿也生生憋得没了踪影,又循环到了身体里。
宋建国现在已是农行的副行长,杨树林前些年在绒衫厂当副总时,他还只是个营业部主任,为了揽储,三天两头的来请杨树林吃饭,直到杨树林把厂里的账户转到他们营业处才罢休。因给行里揽到大户,他很快被破格提拔。为了表示感谢,他也多次给绒衫厂解决了些燃眉之急,不过,那也只是因为绒衫厂实力雄厚,有还款能力。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自从杨树林离开厂子来到这儿后已经日落西山今非昔比。去年开春因为要买种苗,杨树林请宋建国吃了好几顿饭,软磨硬泡才总算贷了五十万,今年到期后,因新的贷款没下来,上面答应的拨款也迟迟没有动静,杨树林只好申请延期两个月归还。没想到这刚到日子,宋建国就迫不及待地亲自来催款,他不由感慨:人心不古啊!
宋建国一进门就没好气地说:我这个副行长也不好当,你今天无论如何也得给我想办法把贷款还上!杨树林连忙陪着笑脸又是递烟又是倒水,嘴里说着:行行行,我现在就给你解决。你先喝水,坐一会儿,我让小刘去给你办。你坐会儿啊。说着就装模作样急匆匆地出了门。
杨树林上了趟厕所,转身就去了工地,他也想守住信用,可眼下去哪儿变五十万出来?只能往后拖一拖,死等盟里的拨款下来再说。
宋建国在桌上胡乱翻看了一通,拿了个报纸看了半天,又熏了好几根烟,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马上就感觉不对劲儿,出门一看,跟前连咯人魂鬼圪渣也没有,一寻思,这肯定是躲上走了,等也是白等,只好恼眉剐眼骂了一句:躲了初一哇你还能躲过十五了?有本事以后再不要来找爷弄钱!说完,一脚板子踩灭烟头上车走了。
沙尘暴刮了整整一晚,昨天刚种的树苗一夜之间被大风刮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房子树木都被刮得灰头土脸,人工湖和飞来湖的水边上都飘着一层沙土。
几十号人看着昨天的辛苦全部白费都很心疼。赵锁对刘小说:这些没毛沙滩哪能治理了,我看老杨和老鸠山真的是做梦了!不巧却被前面的鸠山听到,他转过身看着赵锁严肃地说:你错了!要是只做梦不行动,不管过多长时间也还是个梦!但只要做,就早晚有一天能实现。树死了,可以接着种。赵锁托着锹把儿问鸠山:哎,我说老鸠山,我就不理解,你在日本呆得好好的,又这么大岁数,跑这么远作甚了?
鸠山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远处想了一下,半开玩笑地说:日本太小了,连死的地方也没有。赵锁还要问什么,白文明这时骑着基地新买的摩托开过来对鸠山说:盟里的领导来看你来了。
鸠山头也没抬,只是哦了一声却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
不一会儿,白盟长在旗领导和杨树林等一群人陪同下来到地头,白文明想上去叫鸠山,却被白盟长拉住了。跟在身后的秘书很机灵地递过一把铁锹,白盟长接过来,脱掉外衣,开始和工人们一块儿掏起了坑。鸠山扭头看到后并没有说什么,还是照样干他手里的活儿,一直到中午收工。
这一年多来,乌兰基地相比以前发生了很大变化,新建了一些办公室场所和宿舍,生活也得到了较大改善,但资金链却一直都紧绷着,杨树林一直在承受着山一样的压力,他愁眉苦脸和白文明说:要帐的比拜年的还多,我快撑不住了,再没钱就崩盘咾!
午饭虽然简单,但都是基地自己生产的,绿色有机还味道好,白盟长吃得赞不绝口。
饭后稍做休息,杨树林召集所有人到会议室开会。白盟长面露喜色,高兴地说:这儿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你们的贡献很大啊……咱们盟里已经决定:从这个月起,把乌兰列入全盟重点开发区,除了享受财税优惠政策,还要给这儿长期贷款扶持,这就是国开行的马行长,具体的事儿你们下来再详细谈。开发乌兰,要有大胸怀大格局、大眼光大战略,这份事业肯定要冒大风险,吃很多苦,但以后肯定会有大发展大前途……
第二天上午,乌兰基地举行了隆重的百万植树工程典礼。台下除了自治区和盟、旗两级领导外,更多是戴着袖标来自世界各地的几百个志愿者。
鸠山在台上心情沉痛地讲道:日本青年宫本宪曾经多次向父母提出要来这里,可在临行前却不幸去世了。他母亲为完成儿子的心愿,特意把他的骨灰安放在这里。他摘下眼镜掏出手绢擦擦眼泪,随后又动情地说:我死后,也一定也要埋在这里,我要永远陪伴他……志愿者美藤辞去很好的工作来了,大岛辞去家族社长的职务来了,机车工人泉四郎也来了,还有很多,要谢谢你们……两块钱一棵树,就是一块钱也得一百万啊,还不算人工。但是,树还得种!三年一百万太少,要一年一百万,我会负责落实多一半的资金。中国如果不能每年种一百万棵树,那就会输给沙漠,不能只是在节日时装装样子。台下虽然响起了掌声,但有些人还是觉得脸上有点火辣辣。
动员会结束后,鸠山刚回到宿舍,屁股后就跟进来一个中国女记者:鸠山先生,您是怎么看中国的沙漠化的?鸠山从桌上拿出一张地球高空图,说:你看,现在全球的陆地都在沙化,如果中国不加大治沙力度,几十年后沙漠就会到达北京!他说着,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女记者又问:您心里有什么烦恼的事吗?鸠山忧心忡忡的点燃一支烟说:是啊,怎么能没有呢?关键是树苗不够!一颗树苗要两三年才能用,这样下去,怎么去和沙漠赛跑?女记者追问:那您准备一直干下去吗?是啊,只要我还能动还没死,就要在这里干下去。这里是我的第二故乡,我的有生之年一定会全部留在这里。您好像总是不知道疲倦啊!鸠山说:我这把年纪,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必须努力工作!现在还不需要休息,想休息死了以后也不晚啊。女记者快速用笔记着,又追问:那您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实现吗?鸠山说:我还想再工作二十年,还有太多事情要做,希望能创办一所世界沙漠大学,让这里成为世界沙漠的研究基地。这时一支烟已抽完,鸠山站起身说:对不起,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女记者觉得意犹未尽,就去办公室找杨树林。
……您当初选择留在这儿是为什么呢?杨树林憨憨一笑说:自从来到这儿我才知道沙漠的可怕!所以我要留下来。这儿的地、这儿的树、这儿的草都不是我自个儿的,最多,死的时候我要几棵做棺材的木料,要点儿地皮埋我的这副骨架……
圆圆的月亮慢慢从天边爬上来,在黑皵的树林中投下无数婆娑的暗影,乳白色的雾气飘渺缭绕在宁静安详的湖面上。灯下,鸠山点燃一支烟,看见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在身边,就说:我现在已经是中国的合法公民,也很喜欢这个地方,我死后,你一定要把我葬在这里。鸠山隆一看着父亲苍白的头发和消瘦的脸颊,心疼的流泪说:好,请放心,我一定完成您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