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四敏在广东,一天下班后收到了云泽的来信。她很久没有云泽的消息了,拿着信,心里怦怦直跳,不知云泽会在信里对自己说些什么。她一直担心着,害怕苏云泽会离她而去。几年来,她早已在心里把自己交给了他,如果那样发生了,她受不了这个打击。四敏找了个僻静的角落,颤抖着打开信封,抽出信,急切地看下去。看着看着,心里的惶恐慢慢地消失了,快乐从心底里泡沫似的浮到脸上来。她又看了两遍,确信不是做梦,才喜孜孜地走回去。可是她又有些不明白,自己在信中和云泽商量好了的,云泽分了工作后,她再打几年工,攒点钱来结婚和做生意,现在他为何突然来信崔自己回去呢?四敏拿不定主义,把这事告诉了同寝室一位大姐。她们俩关系好,大姐深得四敏信任,四敏告诉过她她和云泽的关系。
大姐看了信,思忖半响,说道:“我看你还是回去。既然他叫你回去,肯定有他的打算。再说,就是我们女人到了这种年纪也需要男人,更何况男人呢!以前苏云泽在读书,又得到你的资助,没机会也没条件接近其他女人。现在他有了工作,自立了,如果你不回去,也许他会耐不住寂寞去找其他女人。婚姻不是浪漫的幻想,而是实实在在的,它需要守候,那种牛郎织女般的爱现代社会已经没有了。比如我同我老公,虽然已经有了孩子,可我宁愿拖累老人,把孩子留在他们的身边,也要跟着他。你别看他外表老实木讷,心花却着呐!”大姐也来自贵州,夫妻二人都是安顺的,一同在厂里上班。她丈夫是厂里的电工。外面租房贵,二人只好分开住厂里的大宿舍。有一天夜里,大姐去丈夫的宿舍玩没有回来,第二天全厂便传得沸沸扬扬的,大家见了他们便暧昧地打趣,她从此不敢在那里留宿。后来是她丈夫偷偷地来她的宿舍里。起先四敏也不知道,有一天半夜里她醒过来,听到大姐呻吟,以为她梦魇,便下床来向她走去,想把她叫醒。当她揭开大姐的帐子时,却吓得退了回来,悄悄地睡到床上。大姐和她老公却不知道,快天亮了他才溜了出去。以后四敏经常发现大姐在半夜里悄悄地把她老公放进来,可是四敏没有说出来,其他人也没有说,不知道他们知道没有。也许都知道了,可除大姐外都是小姑娘,有几个连男朋友都没有处过,又都是农村来的,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四敏打定主意,给云泽回了信,月末结了工资,买了些东西,就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到达安顺站的那天早上,天下着连绵阴雨。四敏出了站台,就看见云泽撑着一把蓝底白花雨伞在细雨中等着她。云泽比她记忆中的要白,要高大,要帅气得多;虽然还瘦,可是很有精神。四敏没往深里想,没意识到面前这个心仪的男人有一半是她给包装出来的。云泽眼中的四敏,也许是长时间呆在厂里的缘故,比以前更白了;蓝色的工装裤把她丰满的臀部凸显出来,有些吸引人的目光;白衬衣下胸脯高挺着;化过淡妆,头发成时兴披散在肩上。云泽这时才意识到,四敏化过妆后也是好看的。不过她的美是一种强壮的美,陶岚却不,她是一种自然的美,清秀的美,悦目而不诱人。
四目相对,停滞了半分钟,各自的眼里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没有说出来。云泽趋前几步,接过四敏手中的的皮箱,轻声道:“回来了?”这可是一句毫无意义的话。四敏嗯了一声,眼里溢出了泪水。她忙低下头去,拉拉云泽的衣角,说:“走吧,人家都出站了。”云泽便提起皮箱,撑着雨伞罩着四敏,一壁走,一壁问四敏一些话儿。
车上,云泽方才拉过四敏的手放在他的手里握着,四敏娇羞地瞧了他一眼,缩了回去,车上人多,她怕别人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
他们没有回林场,直接去了四敏家。
四敏家的门关着,没有人声。屋檐水滴滴答答落在一只灰白色的铁皮桶里,声音很单调,连带地,房屋也显得沉寂起来。两人穿过院子,爬上台阶,来到门前,云泽收了雨伞,四敏趋前一步,举手敲了敲门。片刻后,里面才响起了脚步声,有个四敏熟悉的声音传来:“谁啊?”“妈,我回来了。”四敏说。她母亲一阵惊喜,急忙打开门,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儿,半天了才责怪道:“回来了么?怎么不预先给我打个电话呢?我叫你哥哥去车站接你。”“有人来接我啦。”四敏回头望望云泽,微笑着说。四敏的母亲仿佛这时才看到女儿身后站着苏云泽似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四敏有些难堪地望望云泽,扯扯他的衣服,从母亲面前走进家里去。
屋子里,母亲坐在床沿,手放在膝盖上听着女儿说广州有多大,广东人说话如何听不懂,社会治安如何……仿佛是回到了从前,四敏放学回来倚在她的膝边,说老师姓什么,谁不听话又挨了打。母女一递一声说着,谁也没有理会云泽,仿佛他这人压根儿不存在似的。云泽应酬地陪在旁边,硬着头皮呆在那里,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脸上还要保持着僵硬的微笑,活像个尴尬的木偶。
中午,四敏的大哥大嫂带着孩子来了,他们是接到母亲的电话才知道小妹回来的,就一家人回来看离开了家乡三年多的小妹。四敏的母亲忙到厨房去做饭,四敏的哥嫂陪着云泽说话,儿子泽泽手里拿着姑姑买的玩具,缠着她问过不休。哥嫂是知道小妹的事情的,瞅个丈夫不在的机会,四敏的嫂子试探着问云泽:“你怎么知道小敏今天回来呢?”本来她要说的是:“小敏是你叫回来的么?”想了想,换了个说法。云泽回说:“她写信告诉我的。”“那——你们有什么打算吗?”凭女人的直觉,她隐约感到小妹不在年底,而在这种时候回来,是有什么目的的。她的这一声问询倒使云泽如梦初醒。自己一时冲动把四敏叫了回来。回来干什么呢?结婚吗?有钱么?上班一个多月了,工资还没发,能领多少钱都还不知道。家里是不会再有钱支持自己的了,他们现在还希望自己帮助呢!靠四敏么?她每个月的工资差不多寄了一半给自己,想来也不会有多少积蓄。做生意嘛,一无本钱二无地方——云泽心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我养她。女人在家做全职太太,这可是很多成熟男人的理想。家里有个全职太太,下班回来她会端上一杯热茶;肚子饿了,她会摆上热腾腾的饭菜;想睡觉了有太太在那里等着:一切有太太打理,自己乐得享清福。不过云泽没有给那等待着的眼睛一个明确的回答,他嗫嚅着道:“以后……以后看着办吧。”云泽分明看到四敏的嫂子眼里掠过一丝轻蔑的神色。难道……难道他们也反对么?云泽难过地想道。他突然抬起头,勇敢地面对四敏的嫂嫂,问询说:“你们怎么认为呢?”四敏的嫂子说:“我们?我们顺其自然……不过,老人也有老人的道理……”这意思是显然的了,云泽的心凉到了底。
傍晚,四敏的哥嫂带着孩子回去了,却又有一批村里的男女青年来看四敏,还没进家就一路扰攘着,进了家更没一丝安宁。问了一些打工的情况后就拿四敏和云泽打趣,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结婚。云泽同他们周旋着,心里却惘惘不甘地愤恨着世态的炎凉,人们的势利。四敏的母亲坐在一旁,脸上虽然陪着笑,心里却阴沉着。她想,不能让他们的关系再发展下去了。女儿感情用事,一点儿不理智。得赶快给她找个人家,收住她的心……
吃过饭,收拾了碗筷,四敏的母亲回到前屋坐了。在那里,女儿正在给云泽讲如何吃生鱼片。她打断道:“小敏,你出去,我跟小苏说说话。”云泽和四敏面面相觑,不知她会说些什么,可是心里都有一个预感:不会是好事。四敏慢吞吞地站起来,狐疑的目光在她母亲的脸上扫射着,望了云泽一眼,扶墙摸壁走了出去。
四敏的母亲并不急于说话,她给云泽到了杯茶,回到床前坐了,两腿交叉,手放在膝上望着云泽,看得云泽心里忐忑不安,云泽明白,摊牌的时刻已经来到了。
沉默片刻,四敏的母亲咳声嗽,清清喉咙,方才说道:“小苏啊,别怪我倚老卖老,我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饭要多——见得多了,比你们成熟、理智一些。小敏她配不上你。你是大学生,又有工作,各方面比她强,这个差距她是难予弥补的。现在你们还年轻,没有生活经验,意识不到;成了家,彼此熟悉了,差距就显现出来了,到那时后悔就晚了……”她发挥老高中生的水平,尽量把话说得入情入理。云泽说他不计较这些,他同四敏相处这么长的时间了,了解四敏,她不比那些读过大学,有工作的女人差,他们之间没有太大的差距,是合得来的。四敏母亲心里哼了声,想道:你当然不计较,可我计较呢!她把话说得接近了她的目的:“你们已经长大了,却还是小孩子一般见识。生活是现实的,感情是依付在物质上的。如果你同小敏成了一家人,两个人用一个人的工资,维持生活都困难,更别说买房子了。到时候为生活而奔波,把感情消磨得一干二净,两人都痛苦。不如趁现在还没开始,各走各的。你去找个上班的,两个人都领工资,像小敏她哥嫂那样,过幸福的小日子,以后也少操点心。小敏也去找她的,奔她的前程,再苦再累,她不拖累你。”云泽说:“我考虑过这些问题。我以后会把钱存起来给小敏做生意。”四敏的母亲心里轻蔑地跟云泽说:“你那点工资连自己都养不活,又还要支持那个破家,还想存钱?哼!”口里却说:“说千道万,现在你们还陷在其中,一点也不理智。”她说得焦躁起来,想这傻小子怎么老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呢?想了想,狠下心肠,坦白地说:“别怪我狠心,实对你说了吧,我是不会让小敏跟你的——这也是为你好……”
这话一说出来,别的话都是多余的了,屋里安静下来,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空气里郁积着沉闷的气氛,压抑着人,连呼吸也不顺畅了。云泽低着头,心灰意冷;四敏的母亲坐在床沿上,凝视着云泽,久久不肯移开目光。
四敏进来了,见母亲和云泽各自坐在一旁沉默着,猜想母亲一定对云泽说了什么伤心话,便赌气走到云泽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她母亲瞪了她一眼,站起来走了出去。
四敏转过身来,蹲在云泽面前拉着云泽的手,久久仰望着他的眼睛,半晌才问道:“我妈跟你说了什么?”云泽不语,目光愣愣地凝视着地面。四敏摇撼着他的手道:“说呀!她说什么了?”云泽缓缓地抬起头来,沉重地说:“她要我们分手。”四敏沉默了,这个结果,不问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她心存侥幸,想自己负气南下这几年,母亲应该知道自己的决心,会有一些让步,没想到她还是这么固执。她很生气,母亲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在自己刚回到家的第一天就说这些令人伤心的话。她心里的愤怒升到了脸上来,目光中增加了坚毅,望着云泽,坚决地说:“随她怎么说,我都不会离开你。”云泽无力地说:“时间长了,你会坚持不住的。”他以前犹豫过,不知是否要选择四敏,现在却害怕失去她。他在家里、在林场,都是孤独的,能给他些许慰藉的便只有四敏了。失去了四敏,他便什么都没有了。四敏的胸脯起伏着,一字一顿地说:“我跟你走——明天早上就走,或者今天晚上也行。”云泽一愣,目光移到了四敏的脸上去,瞪着她,连呼吸都屏住了。四敏神色坚定,一字一顿地补充道,“我们从此共同生活。”这在她,在一个女人,是一种庄重地承诺。她豁出去了。云泽说:“你会后悔的。”“不后悔,云泽,我早就决定了,在广州时我就打定了主意:如果家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就跟你一走了之。”云泽抓住四敏,他们的手紧紧地握着;四目相对,他们的心也贴在了一起。四敏母亲的高压,提前让这对年轻人走到了一起。
决定下来,心情便放松了,虽然表面上依旧是很痛苦的样子,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临睡前,四敏悄悄递给云泽一叠钱,对他说:“明天一早你就离开我家,好让我母亲放心,她就会到地里去。你租辆车等我。客车不会为等一个人而停下,你租辆三轮车。我妈到地里去后,我收拾好东西就赶来。记住,一定要先租好了,否则等候的时间长了,被我妈发现,她随后追来就麻烦了。”云泽点点头,忙把钱揣进荷包里,竟忘了亲四敏一口。这种时候欲念被重大决定压制住了,没有一点抬头的机会。四敏拉拉云泽的手,过母亲的房间那面去了。
夜里,三个人躺在各自的床上,心里怀着不同的打算。四敏的母亲心里想着,女儿和云泽分开后,得赶快托人给她找个婆家,否则时间长了,怕她耐不住寂寞会旧情复燃。四敏想着明天就要离开家跟云泽组成一个小家庭了,心里又惶恐又向往,计划着明天的事情。想了半天,打开灯爬下床来,悄悄收拾起明天要带走的东西。忙了一会,上床去躺了片刻,又想起还有一样东西没带上,又爬了起来,这样一直折腾到天亮也没有睡着。云泽想着明天就要在林场的小屋里男欢女爱,心里不由地一阵快活地悸动,想象着那即将到来的小日子的浪漫。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夜,鸡叫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四敏的母亲见二人眼睛潮红,心中暗喜,以为他们屈服于自己的意志,在为分手痛苦。云泽要走了,四敏没有送出来,她母亲把云泽送出了院子,还不忘安慰几句:“以后你会找到一个更好的……”云泽却出奇地留念,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她和她身后的家,这倒让这年逾半百的老妇人有些感动,可想到女儿的未来,她又收束起怜悯的心,望着云泽转过山脚,方才回到屋里,坐着想了一会儿,吩咐女儿一声,就背着一个箩筐出了门。她想今天女儿很伤心,又刚从广州回来,就不让她下地去了。
云泽出了四敏家,心中一阵欢喜,快步越过小山,来到公路上,在那儿焦躁地走来走去,等候着过路的车子,不时还把手放在耳边,则耳向山下倾听,看似乎有车子从那儿爬上来。
东方一片金光,天上布满了朝霞。昨天的豪雨出人意料地在半夜里停了,地上湿漉漉的,空气中充满了雨后泥土的芬芳。一辆客车来了,过去了;又一辆客车来了,又过去了——全是载满人的。阳光照射到对岸山腰上时,才有一辆三轮车从河边“突突突”地爬上来,屁股后边拖着一大股黑烟。云泽把车拦了下来,说要租车。司机问清了地方,开了价。云泽还了价,司机不同意,说最多只能少三分之一。云泽再讨价,他便要走,云泽只得同意了。虽然贵了一点,可这是特殊的时候,时间不容许选择。
不多久,四敏就在小山脚下出现了,背着个大背包,手里还挽了两个大包袱,慌慌张张走来,不时还向身后瞧上一眼。云泽连忙跑过去,欲接过四敏手中的东西。四敏顾不上放下包袱,急问:“车租定了?”云泽说:“租定了,在那边呢。”用下巴指了指路边停着的红色三轮车。四敏这才把包袱放给云泽,扯起袖子擦了擦汗津津的脸。她的脸红通通的,像发高烧的小孩子的脸。头发挽成一束披在背上;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衣服被汗打湿了好几处,紧紧地贴在身上,露出了女性的线条。
来到车旁,云泽把手里的包袱丢进车厢里,又给四敏卸下背包,放到包袱上。他在后面撑着四敏,让她上了车,自己随即也三两下爬到了车上,对司机说了声“走!”才坐了下来,心也才平伏了少许。司机发动了车,载着他们沿着盘山公路向远方而去;载着他们走向新的生活,走向新的人生,投入另外一个旅程。公路不平坦,车里的东西又轻,三轮车抖得厉害,云泽和四敏被颠过来又簸过去,骨头都抖痛了。云泽紧紧地揽住四敏的肩膀。一滴眼泪,从四敏眼里流出来,落在车上。她很惶恐,不知未来的生活会怎样,她会走向何方。云泽的另一只手拭去四敏脸上的泪水。他有些歉疚,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让四敏成为自己的妻,而不能光明正大地、热热闹闹地跟着他走。然而条件所迫,也只能这样了。
阳光把大地镀上了一层金色。两旁的庄稼地里,玉米的长叶子招展着,空气中有一种它们发出来的馨香。车声在山谷里显得十分响亮,引来一片回声,仿佛有另一辆车也在山谷里奔驰着。偶尔出现的,同三轮车擦肩而过的人,也没有兴趣回头看一看这辆车。谁也不知道,这是一辆无花的花车,正载着新郎和新娘走向他们的家——林场山顶上的小屋。
小屋前,三轮车停了下来。四敏爬下车,只见挺拔的小松树下一片绿茵茵的草地;松林间,一幢带院子的混泥土小屋静静地立在那里;一点人声也没有,空气在中充满着茅草的馨香;广袤的森林无边无际地罩着,森然地雄霸着这一方疆土。一只蝉不知在哪棵树上吹着喇叭,冗长地,有节奏地叫着,永不停歇。四敏的心里有欢喜。这儿是如此的宁静,如此的美丽,生活在这里,这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啊!也有失望。她原以为云泽是在一栋现代化大楼里,坐在乌木大办公桌后办公,没料到会是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一栋小房子里。云泽下了车,拖下提包。四敏提着包袱,付了钱。司机不知怎么也看出了他们是一对私奔的男女,接过钱后不断地恭喜他们,还踮起脚想往院子里瞧上一眼。院墙太高,看不见,他这才爬进驾驶室里发动了车子,转过头来,一路“突突突”叫着下山去了。
四敏跟着云泽,打开门走进家去,四下里打量着。把行旅放到床上后,云泽搂住四敏便要亲嘴,却被四敏止住了,她说:“等晚上吧,大白天的。”云泽可不理她,把她压到床上去,急切地说:“我已经等你几年了,不能再等了。再说,晚上还有晚上的事。”四敏的脸赫然一红,她明白云泽的意思,懂得他眼里的流光是对自己的渴望,便同他缠绵了一会。云泽在四敏耳边咻咻地说:“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说,要不要在门上贴个喜字?”四敏撇开头,思忖半晌说:“算了吧,我们只不过是同居而已,以后还要补行婚礼。”云泽还希望有进一步的发展,四敏不让,一定要到晚上才行,还孩子似的撒娇说:“我饿了。”云泽的愿望不能得逞,只得道:“我也饿了,我们做饭吃去。”一骨碌从四敏身上滚下来,到隔壁去生火。
四敏随后跟了进来,立在云泽身后,手放在头上整理着头发。云泽坐在一条小板凳上,挽着袖子往灶里添柴,柴火煌煌的光在他脸上摇曳着,仿佛是什么东西在那上面荡动。他的脸不知怎么弄了些锅灰,使他看起来就像是古代大户人家烧火的小厮。四敏挽好头发,挨着云泽蹲了下来,将头倚在云泽肩上,心不在焉地问:“有些什么菜?”眼神茫然地望着灶里熊熊燃烧的柴火。云泽说:“只有几样干菜。刚才忘了买些带上来。将就着吃点,下午我下山去买。”四敏不再说话了,凝目望着灶里的火。桔黄的火焰,急急地一波一波冲上来,肆虐着锅底,肆虐着她的身体,她的心……
吃过饭,云泽下山去了,四敏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就开始收拾屋子。她把带来的东西摆放好,拖了地,放屋顶的水冲干净另外两间屋子,方才坐下来休息。
黄昏时分,云泽全身挂满东西,气喘兮兮爬上山来。四敏取下他身上的东西,接过他手里的蔬菜。云泽跟着四敏走进厨房,看见窗明几净,地也被拖得一尘不染,便丢了手里的什物,从后面揽住她的腰,嗅着她丰满的脊背说:“还是有个老婆好,过日子舒心。”四敏还不习惯被人从后面抱住,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就任由云泽抱着了,一边说:“不知你的这个丑老婆以后还爱不爱干净。”云泽把头从后面凑上来,在四敏的脸上啄了一下说:“我老婆永远是爱干净的。”四敏突然想到了什么,推开云泽,回过头来说:“云泽,你在学校里爱上谁了,告诉我。”云泽离开四敏,向卧室走去,边走边说:“我会爱上谁了?扯淡。”四敏追上来,抱住云泽,把他的身子旋过来对着自己,望着他的眼睛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不会嫉妒的。我们不是走到一起了么?我只想听听。”云泽定定神说:“我会爱上谁?那还是人么?对得起你!”四敏道:“我不信,你一定——”下面的话被云泽的嘴堵住了。
煮好饭,四敏炒菜,云泽坐在凳子上默然看了半天,见不需要他插手,不知怎么的就信步走出了屋外。
天边,有一带墨色徐徐地从地平线下涌了上来,乌云里不时划过一道叉丫的闪电,把乌云撕扯破碎,照得发黄,但一瞬间又恢复了原样。燥热的风掠过森林,使劲地把树枝向一边压下去,压下去。鸟雀们贴着地皮,匆匆忙忙地往密林深处飞去,寻找着自己的避风港。云泽望着鸟雀们匆忙归家的身影,想着自己虽然有个小屋,却没觉得它是自己的避风港,一点也没有。他踏着青草,顶着劲风,在林间茫然地走着。四敏提起了他的心事,他恍然间有些伤感,又觉得茫然。这一切来得这样快,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他原本只想把四敏叫回来,空虚时让她来陪陪自己,却没料到一下子就走到了一起来。他幻想过跟别人成家的浪漫,却没想过要跟四敏在一起过日子,没考虑过这些具体问题,毫无心理准备——“陶岚现在在做什么?她分配了么?不会也像我一样分配到深山老林里来吧。”云泽想道,随即又立即否定了自己,“不会的,她家那么有钱,不会像我一样任人摆布。”想起陶岚,想到从今以后她真的离自己远去了,不可能再走到一起了,云泽禁不住难过起来,没有一点马上就要得到女人的激动,只有发怵的心在往下坠着,往下坠,坠到不可知的地方去。又一阵风刮来,黄叶四下里乱撞,树林呼呼喧响,仿佛是在演奏着一首哀怨的曲子。云泽触景生情,想起了时下流行的那首歌曲,心里一遍遍唱起来:“……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想你,想你,再一次想你……”泪水,从他心里升到眼里来,泛满了眼角。云泽刚拭去泪水,就听见小屋方向传来了四敏飘忽的喊声:“云泽——云泽——”像儿时母亲的呼唤,深远悠长。云泽愣了愣,叹了口气,返身朝小屋走去。狂风扯着他的衣角,向后拉着,拉着……
四敏站在门前,正茫然四顾,见了云泽,她埋怨道:“饭都熟了,你还去那儿啊!”云泽说:“屋里热,我出来透透气。”说得有气无力的。四敏挽起云泽的手一同走进院子,随手关了院门,一边道:“乘凉也要走那么远么?真让人操心!”这话语,到让云泽心里一震,陡然之间明白过来,从今以后,四敏就是他的妻——名不正言不顺的妻。
今夜是洞房花烛夜,又是居家的第一天,四敏炒了好几个菜,红红绿绿的摆在桌子上,满屋飘香。她边解着围裙,边问云泽:“你买了酒么?”她忘不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忘不了应该有个仪式。既然苏云泽不能大罗大鼓地把自己接来,多多少少也应有些欢乐的气氛。云泽还沉浸在伤感的气氛里,听到四敏的询问,失神地说:“忘记了。”又想到毕竟是新婚的日子,不应露出愁容,就补充说,“算了吧,反正我们又不会喝酒。”四敏瞅了他一眼,把饭递给他,不满地道:“这么重大的事情也忘了么!今天是什么日子?”叹了口气,又嘀咕道“唉!算了吧,现在忘了没关系,以后别忘了我就行。”云泽见四敏的话里有无限的惆怅,觉得今天不应该让她不高兴,同时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忙堆下笑脸来说:“没有酒,就用水代替吧。”四敏没说话。云泽找了两个杯子盛了水端过来。四敏将一杯泼在地上,说:“那作兴用两个杯子,用一个就行了。”端起来饮了一口,就把它递给云泽。云泽笑道:“这叫交杯酒呢还是合欢酒?”说完将它一饮而尽。喝酒是热的,酒下肚去,暖在心头;喝水则相反,入口不辣,下肚却透心地凉。那杯水的滋味如何,只有他们二人知道。
吃过饭,云泽漱了口,回身便搂住四敏。四敏轻轻推开他说:“别急,我先洗个澡。”说完拿起温瓶到了半盆水,端起过厨房后边去了;一会儿后又走了回来,到洗脸架前拿了块肥皂,撮了个凳子往回走,红着脸对云泽说:“你可别进来啊!”云泽快活得心头怦怦直跳,在屋里转了两圈,迫不及待地跳上床去。想了想,索性把裤子脱了,只穿着一条内裤走下床来,向四敏洗澡那屋走去。他轻轻地推门,门被四敏从里面反锁上了。他没有敲门,他知道四敏不会开的,索性立在门前等侯。屋里的水声撩拨着他,他的身心躁动着,为即将到来的快乐而悄悄地手舞足蹈。
四敏洗了澡,穿上衣服,刚拉开门,冷不妨从门外伸出一双赤裸的手,一下子把她抱离了地面,迫不及待地向卧室走去。她又喜又惧,惊叫着、娇笑着、推拒着,被抛到床上,立即就沉入了一个黑漆漆的、狂乱的世界里,野火花从心底里升上来,罩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