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萩回201的那天,正好是雨水的节气,路面因为刚刚过去的春雨显得有点湿哒哒,但是人们对于这样的湿哒哒完全是高兴和欢喜的状态,所以一路上密集的行人倒也没有人在低声埋怨或者暗自谴骂,除了每一步都走得小心些之后,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句带着开心气氛的哎哟哟,下雨了、下雨了……
推开门,屋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那种家具、装饰物以及各种日常所用杂物的摆放和填充,那个两室一厅的房子一下子显得空落落,再加上喜萩身后跟着的那个刚好可以带上飞机的行李箱,内里根本没什么东西,完全倾倒出来也不会让整个房间显得更加的充盈和饱满。
阳台的位置,原来摆放的海棠、玻璃翠、石头上的蕨类植物,统统没有了形迹。突然内心生出一些奇怪的想法来,什么东西都不在了,所有你所想念的、怀念的、感觉温暖的东西都不在了,回来做什么?留在心里难道不比现在回来空落落的好?
喜萩问自己。
可喜萩还是回来了。
通常,下午五点的客厅,电视机里的电视剧大多放到了结尾处,还想再看得等到明天,晚间剧场不会再播放下午剧场或者上午剧场的剧,接着电视被关掉了,按键手机的按键声缓慢的、一声一声的发出来,1-3-9……,等待接听的铃声响着,一次打不通再打一次,这次打通了再换个号码继续打:狗狗,晚上回不回来吃饭?几点到家?
喜萩,今天几点下班?晚上吃火锅……
小红,今天回来吃饭不?
电话那头说,一三五不回来,二四六回来。
接着问,今天星期几啊?
电话那头接着说,今天星期三,不回来了。
直到都确定好了,写着电话号码的本子才会再次放回茶几下方,老花镜也才会装回眼镜盒置在伸手就可以触碰的位置。
吃火锅的那天,气温降到了零下,大概就是这种极冷的天气,厨房里安排了一顿番茄火锅。喜萩在那个零下的温度当中,在公交站台等着车来,一件一件叠加的厚外套让她整个人都有些笨重,一路的汽车鸣笛,一动不动的车辆,时间一分一秒的往前走着,焦急的小脚不停的在原地走动着,拿起电话给201的按键手机打电话,奶奶,你们先吃吧,我这儿堵死了,指不定啥时候能回到家呢。
电话那头安慰说,没事没事,还早,还在准备材料呢,不着急,慢慢的。
那种因为一顿晚饭被人一天四五个电话询问的日子,出了201,再也没有过,她甚至觉得那种着急忙慌回家吃完饭桌上罩子下方的半温饭菜的时光才是最温暖的时光。
下午五点半的厨房,出来的声音是洗菜和切菜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小怡,煮一碗米够不够了?
小怡是静怡奶奶的小名,尽管两人都已经退休,可静芬奶奶依然称呼静怡奶奶小怡。
静怡奶奶回答说,哎哟,姐,他们都不回来吃饭,半碗就够了。
两人到了六点以后,多半已经准备好了晚餐所吃的蔬菜、肉片,而炒菜基本上得到六点半之后才会开始,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得拉上门到院里走一走,从5栋走到8栋,再到12栋。在这个单位小区,大多是日常熟悉的人们,所以一路走着,一路上遇见熟人,一路上所说的那些远去的往事被不停的打断,而每一次打断之后,再次说起来都会有些脱节,说的人没发觉,听的人发觉了也不会去提醒,毕竟都不是第一次说起的往事,只是对于说的人来说,这些故事始终像是第一次诉说,每一次都去详细的细化,补充。
大概半小时后,说着的故事得收住、得停下,向前的脚步得折转、得回家。
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眼前那个黑色屏幕的电视机,双手交叉放在腿上,一动不动,直到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欢喜的起身去开门:欢迎欢迎……接着紧跟进屋人的脚步撵到厨房。
包菜撕这样碎可以吧?肉片应该够吃了吧?不够再切一点,对了,还有冷饭,得放到电饭锅热一下……
进屋的人,一边系上围腰,一边打断说,行行行,出去吧,我来炒。
说话的还在帮着忙在旁边煤气灶上置上锅,放上水,烧水煮菜汤。两人你让我,我错开你,炒菜的转不过身来,想要说句什么,吸了口气,吞了回去。煮菜的放了菜进去,顺手用筷子压了几下,这时候炒菜的突然就没忍住,说,菜放进去就不要动它,让它慢慢煮,会熟的,你越是翻越是煮不熟,这都说了多少次了,这个习惯得改了。
煮菜的,立马停下翻动的筷子,微缩着身子,活像一个犯错的小孩做到旁边的凳子上,直到饭菜上桌。
喜萩想起这些事的时候,总有种在观看一部意味深长的电影的感觉,但她也常常忘了,她也是那部意味深长的电影的画中人。让她再次回到201的原因便是这些时常出现在梦境里的画面,对当下生活不知道如何处理的困境,以及夏日里依然穿着厚袜子入睡的对于寒凉的恐惧,这种恐惧已经不只是身体上恐惧,更多的是内心深处心理上的恐惧,201带给她的是温暖的感觉,更是教会她生活的地方,尽管已经学过一次,可是再来一次,或许那些生活当中的道理会更加明白吧,那些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寒凉也会消失吧。
在刚刚过去的春节假期里,喜萩躺在新买的沙发上,看着新买的电视机,点播着那些没有看得足够仔细的电视节目、纪录片、电影,彷佛在补课一样认真的看着,发着朋友圈说,这个假期的所有的满足感都来源于电视。而事实上这时候的喜萩失去了太多的活力,一个人殃在沙发上,尽管满心欢喜的记着,住在201的时候,这个时间得起床擦桌子、抹玻璃,收拾杂物,清扫卧室,擦洗地板……过年得是干净的,整洁的,可她还是一样殃在沙发上,似乎离开了201,所有的东西就都停留在了脑海里的成为了画面,成为了片段。
恋萩,每天忙着上班,对于喜萩这样的殃着也无暇顾及。
邹然打电话来说在来201的路上时,喜萩正在擦着那个棕红色的沙发,她想接下来的几个晚上得在沙发上睡了,原来住的那间卧室得重新清理打扫,大卧室应该留着,那是奶奶们住的房间,得留给她们。
邹然是喜萩工作上的一个合作商,年前一起以工作的名义同喜萩以及喜萩的私人朋友一起吃了晚饭,朋友觉得邹然靠谱,可以处处看,而喜萩在二十几岁的年龄突然失去了很多活力,到了三十岁依然没有太多活力,所以对于朋友的建议,邹然的部分热情还是显得有些冷淡,最终以一句顺其自然打住了朋友们的很多话,以及喜萩内心很多的想法。
在每一段关系里都学会保全自己,这是喜萩在二十几岁的岁月里留给初入三十岁年纪的自己的一份忠告,那些牺牲自己,甚至让自己不停妥协的日子,自己的自信值降到负数以下之后,从负数到零,再从零一点点往上爬的时光都太过于痛苦和艰难,所以见过邹然之后,她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论什么样的关系里,恋人也好、朋友也罢,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再没有太多的时间能让自己再次跌落到自信心负数之下的漩涡里。但她没有意识到的一点是,她在内心深处闪过了一丝怦然心动的感觉,只是被那些谨慎和小心翼翼所掩盖。
在那个刚刚过去的冷淡的年夜饭餐桌上,喜萩庆幸弟弟带着女友来家里吃饭,多少化解了一些不愿意说话的冷淡,因为有人来,所以她把自己的时间都花在了厨房里年夜饭的准备上,鉴于有客人,她在厨房保持了专注的做菜方式,如果没有客人,她还是会和之前冷淡的每一天一样,手机里放着欧丽娟的线上课堂,不知不觉间,忘了客厅有人,忘了时间,眼里只有锅里翻炒的蔬菜,耳朵里是对课堂内容的充分接受。
邹然在大年三十的夜里给喜萩发了一晚上的信息。
喜萩问,你这是陪客户聊天呢还是什么?
她依然对于那些没有明确表达的信息持有谨慎的态度。
邹然说,明年咱俩一起过年,一起放烟花,好多年没放了。
喜萩说,现在就说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早?
邹然说,提前预约。
喜萩说,不用预约,没人约。
在双方都没有更加明确的表达可以和不可以之后,聊天在其他的内容的打岔下结束。
喜萩承认,邹然给人的好感确实与工作对接当中产生的好感是一致的,他的坦诚也同日常对接当中一样坦诚,甚至很多喜萩想问或者当时不想知道但后来可能会想知道的信息都被他直截了当的说明,这样的聊天确实看起来非常有效,不拖沓,不累赘,不拐弯抹角,最后的感觉,对他没有疑惑的地方,也没有好奇的地方,喜萩把这种感觉归结于大家都是三十加的成年人,开门见山是山,而只字不提之前四年之间的工作对接基础。
到了三十岁,突然就没有了那种可以让人怦然心动的东西,虽然喜萩一直都希望所有的爱情都能有一个怦然心动的时刻,这个怦然心动与关系是否长久,两人是否最终能走向婚姻毫无关系,只是爱情应当包含怦然心动的东西。事实上,喜萩真的太久没有了怦然心动的时刻和感觉,或许我们都会在开门见山是山的状态下进入一段关系,喜萩想。
所以再次踏进201,邹然的电话进来喜萩并不奇怪,当然也没有拒绝他的来访。
之后两人一起出门买了被褥、棉絮、薄毛毯,喜萩对于价格过高时不时的抱怨,邹然几次回说你这人不适合当老板,喜萩知道他的意思,觉得自己太过于小气。对于这样的说法,喜萩从不反驳,所以也就跟日常的聊天一样,说完了听完了也就过了。
略显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