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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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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萩》连载

第二章 惊蛰

惊蛰的时候,院里夹杂的几株海棠开的正艳。午后,搬了躺椅到阳台,看着海棠花瓣随风掉落,随风起、随风落、随风来回旋转,袅袅娜娜,迂回婉转。

有一片花瓣,它很快就要平稳的落地了,突然被底部横窜出来的一阵风将它扬起,在半空中画了一个有一个的圈,最终混入那片猛风来时四处翻滚的花瓣群里,再无踪迹,不知何时落地、何时又被再次扬起。

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当然从窗口钻进来的风还带着阵阵凉意。

喜萩拿了小薄毯盖在身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夜里缺失的睡眠总是在白日里突然的如同洪水倾斜,说来就来,这样的睡眠常常会持续一个半小时以上,这样的时刻,内心就平静多了,似乎缺失的都补了回来,平衡了。

梦里,她仿佛闻到了泡犁的味道,又仿佛已经吃到了,酸酸甜甜的自然味,是老家那边的泡犁味,同楼下水果铺子里的不一样,楼下的总是在酸甜味当中伴随着刺啦的呛味,有时呛得脖子直痒痒,紧接着咳嗽上几声,老家的泡犁没有那种刺痛的呛味,她一定是吃到了,以致于醒来时,嘴边还挂着未完全干的口水。

邹然来时,带来了四颗鸭梨,说,惊蛰要吃梨。

一颗当时削皮切碎,喜萩吃了一半。三颗放在冰箱里,喜萩煮冰糖雪梨吃了。

邹然在一旁看书,喜萩继续在躺椅上眯着,如果可以,真想把那些缺失的睡眠一次性补充回来,喜萩想。

喜萩睡眠不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夜里两三点醒来,一醒就是一两个小时,这也是常态。

凌晨三点的201,迷糊中可以听到从大卧室蹒跚而出的脚步,一步一步,拖拉着,搓着木地板,手一路上划着墙壁往前走着,口中呼……哧……呼……哧……一直走到厨房,走到卫生间,中间还传出几声碰撞到咸菜罐的声音,一直到了卫生间,才听到了那打开开关的声音,而这之前,静芬奶奶一路抹黑,她说怕吵醒了熟睡中的人。

再回201,凌晨三点的房间静悄悄的,曾经在凌晨三点迷糊中听到脚步声总能让喜萩在困意绵绵中继续进入深度睡眠,而这次的凌晨三点安静的仿佛全世界都空空荡荡。辗转翻了几次身,依然睡意全无。

凌晨六点,蹒跚出卧室的脚步从一双变成了两双,一样的轻手轻脚,接着厨房的煤气灶打火声出来了,晚上睡觉前在砂锅里泡下的一把糯米已经喝饱水份,全身饱满洁白,这时端到煤气灶上煮上半小时,粥好了。另一边的煤气灶,蒸锅置上,里面蒸着冰箱里拿出来的馒头。煤气灶的咻咻声在锅还未涨开之前成了屋里最大的声音,在烹煮的过程中,轮流洗漱的静芬奶奶以及静怡奶奶动作都变得异常轻微,这种处处为别人考虑的动作让喜萩短时间内认为善良和温和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当然在201以外的世界里,她才能明白,外面的生活甚至让你难以看到这种善和温和。

加班到晚上十点的喜萩,办公室里的灯开到了最明亮,屏幕上编辑完成的片子在渲染生成,啪的一声,拉闸了,那种瞬间进入的黑暗以及需要从头再来一次的视频编辑,让她再一次对这种一整个屋子都是光,证明自己的存在却依然被别人忽略而拉闸的事情感到很惊讶,更对工作中人人为保全自己而不顾身边人而感到惊讶,冷冰冰,寒森森。而在201,即便你在黑暗当中睡得毫无声气,还是会被时刻考虑进去。

粥抬上餐桌,馒头取出来一分为二,两人嘴里轻轻的说着,玉米味的留给喜萩,喜萩爱吃。她们说的每一句话喜萩都听在了耳朵里,晚上下班回来,奶奶问,早上没吵着喜萩吧,喜萩赶紧说,没有,你们什么时候出的门我都不知道。

七点起床,桌上是留好的糯米粥,锅里是热腾腾的馒头,旁边还得放好碗、勺、筷子……喜萩常常看了不知所措,也常常在最后起床一人吃了两人份的早餐,因为奶奶们总觉得得多留一点给喜萩,喜萩上班辛苦。

喜萩从沙发上起来,窗外已经充满了车辆人员进出的声音,电动车经过下水道口井盖翘起又落下的碰撞声,人们的讲话声,汽车鸣笛声……工作日的早晨,没有一天是安静的,也没有人是独立于这样的环境单独存在的。

打开煤气闸阀,打火置上砂锅,对于喜萩来讲,煮一碗面作为早餐是最容易实现。清水下面,碗里放上猪油,盐、酱油,大葱圈,面条挑出放上去,猪油溶化,酱油味飘出,葱圈烫软,搅拌均匀,很有味道。

这间厨房向来少有小葱,买的都是大葱,静芬奶奶说,放得住,不浪费。这让喜萩在后来的生活都一直遵循着,大葱更实用。

头一次在201吃面,静芬奶奶愣是没让喜萩动手,她一阵忙碌之后抬着面条到了客厅,她说,不是正餐,早餐可以吃的随意些,当然这里的随意说的是可以抬到客厅歪在沙发上胡乱的吃,甚至不用太注意坐姿以及吃的方式,偶尔还可以讲几句玩笑话。等喜萩吃完再进厨房,砧板上放着的是那切的整整齐齐的大葱圈,那是静芬奶奶开始失忆的初期,有些事情开始悄悄的忘记,不知不觉间想不起来,她立马收了那把葱花洒进马桶,按了冲水键,这种突然让人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记不清事的事实更容易让人陷入对失忆的焦虑和恐慌。清洗完所有再转出客厅,静芬奶奶戴着老花镜,翻着杂志,在笔本上做着笔记,看到喜萩出来,赶紧伸手招呼说,喜萩,得空得看看书,我现在脑子越来越不灵活,得用笔记下来,不然看完就忘了,你年轻,你看了都记得住,你看这篇写的挺好,讲的是……讲的是……我看看笔记……写的很好……

静芬奶奶已经记不起来了,那种快速遗忘开始表现出来,在遗忘这件事上,她的遗忘曲线和时间是倒相关的,十年前的事情比十分钟前的事情还要更清晰些。

喜萩知道这个时间是出门散步的时间,赶紧接话说,咱们先出去走走,刚吃完东西不能坐着,等回来了再接着看。

很快喜萩将静芬奶奶从遗忘这件事当中拉扯出来。

门口那条长长的路,两旁的树木整齐的栽种着,大多碗口粗。喜萩挽着静芬奶奶的手一路上走着,那种头一次的亲密的挽住一个人,让喜萩觉得多少有些不习惯,毕竟太多时候她还是习惯于自己一个人前行,但喜萩觉得,这应该是陪伴的一种方式,也是相处的一种方式,再者路上太多走着的奶孙搭子,都是这样挽着向前走的,所以她便让自己放轻松,找着一个自己还勉强觉得舒服的姿势挽住了静芬奶奶的手臂。而静芬奶奶是否对于这样的姿势适应,还是一样的不舒服,她完全无法感觉到。

静芬奶奶将手合在她的小手上,那双皮肤松弛的手掌似乎没有那么柔和,处处都是骨骼横梗的感觉,但是还好,手掌有力,手心温暖,喜萩在走了一段路之后,慢慢适应了挽住人的亲密接触,突然有点高兴起来,哦,原来自己和所有迎面走来奶孙搭子是一样,都是和谐的状态,一点也没有违和的感觉,甚至生出了些自豪和满意来。

可喜萩似乎在这样亲密接触当中依然没有学会去主动的表达爱,或者自然的挽住那些内心十分渴求的东西。

201以外的世界,付兴紧紧将她拥抱住时,她的双手依然直直的往下垂着,尽管她每次满怀兴奋的钻进付兴的怀抱,可每次双手还是没有去拥抱住那个将她紧紧拥抱住的人。

付兴说,喜萩,我在你身上没有感受到你对我的爱意,你从来没有拥抱住我。

喜萩想要解释,可她还是没有将双手抬起去拥抱住付兴,这也是两人最终分道扬镳的原因之一。

对于人与人之间的亲密接触,即便是朋友亲人之间的手拉手的亲密接触,对于喜萩来讲也是屈指可数。

邹然问喜萩,你和阿喜一间办公室,两人关系那么融洽,你们一起出门的时候也没有手挽手的动作吗?

喜萩说,没有。

当她仔细回过头来看时,手挽手的亲密接触只在静芬奶奶以及朋友景瑜之间发生过。静芬奶奶年纪大了,喜萩主动去挽起纯粹是想要去扶住和稳住的挽住。而朋友景瑜,几乎都是两人行走在一起时,对方轻轻的挽住她的手臂,这种挽住的行为,对于景瑜来说,就是很正常随意的去轻轻勾住,是一件很自然的事,而对于喜萩来说,开初几次都难免会在内心深处微微一颤。

其它的亲密接触留在喜萩心里的,就只剩下喜萩妈离开前,将她搂在怀里睡了一整夜,天亮还重复说,喜萩昨天夜里睡得不老实,起床给盖了好几次被子,又说喜萩发烧了,滚烫的身体妈妈也有点受不住呢?

下午五点,邹然打断了喜萩继续在躺椅上怏着的状态,说,下楼走走吧。

喜萩点头,接着起身放好薄毯子,在进门处换了鞋。中间邹然伸手想要扶住喜萩站立换鞋时歪斜的身体,喜萩避开了。

邹然说,你这是过度的抑郁和自闭之后对别人的排斥,对自我的保护。

喜萩不接话,出门往前走着,下台阶没踩稳,整个人一歪,邹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稳住了,喜萩愣了。

静芬奶奶同喜萩饭后散步时,常常轻轻揉搓着喜萩的小手,轻声说,还可以再长胖一点。

喜萩点头说,好,以后每天都多吃一碗饭。

静芬奶奶接着说,原来这里是花鸟市场,那时候逛花市可方便了,当然那时候整条路都吵吵闹闹,乱糟糟的,也不好,鲜花也掩盖不了的脏乱差,后来搬走了,改成人行道,现在上班的也从这抄近路,我游泳也从这里走,早上人少,宽敞,安静,现在用来走路挺好。

在201的日子,走这条林荫道仿佛本身就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当然喜萩后来也没有那么喜欢它了,中午从林荫道通过,歪脖子大叶树顶部的鸟儿叽喳叫不停也不忘往下拉出粪便,正好落在喜萩的头顶,她恨极了那只高高在上的鸟,也恨那棵歪脖子大叶树。所以如今再回201,喜萩对于那样的记忆还是记得清晰而不太愿意去走那条林荫路,当然她没想到的是,有邹然参与进来的生活里,一来一往,居然在邹然的陪伴下走了一次一次又一次。她也不会想到,后来,在那棵歪脖子的大叶树下,她可以自然的拽住邹然的手臂,问着家里的猫咪什么时候能学会到固定的地方拉屎撒尿。

邹然说,快了,学会了就给你带过来。

所有的变化对于喜萩来讲都是进步,相比二十几岁的时光,她确实不在那么的自我封闭及对外来事物的排斥,渐渐地更加自信和诚实的表达自己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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