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结束后的候机机场,地面温度到了三十度,候机室的空调开的很大,喜萩找了空旷的位置放好行李坐下。
最近,她开始看推理小说,当然推理小说并不是她喜欢的内容,而开始看仅仅是因为看到有人评论说,看完那本小说才知道那本小说后来养活了多少推理类小说的作者。
当然,她并不喜欢。
邹然打电话来问,到哪里了?
喜萩说,在机场候机呢。
邹然说,这边大雨呢,你那边现在什么情况呀,能正常起飞吗?
喜萩说,这边天气很好,只是很热。
邹然说,那就好,这边气温突然降得有点多,你带外套没?
喜萩说,没有。
邹然说,那没事,我一会儿出门带件外套。
喜萩默许了。
当她突然反应过来邹然说那边下雨降温时,突然觉得身上凉意阵阵,哦,对,候机室的空调开的很大,接着脊背上的凉意越发浓烈,她合上电子书起身来回走了几步。
登机前的十五分钟里,她双手抱在胸前,刷着新闻,看着不停冲上热搜榜的暴雨视频。感觉不是很好。
出差的疲惫感多少还是有一些的,登机后,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放空。
喜萩有些困了,但眯着眼睛的一段时间里并没有进入睡眠状态。窗外的天空还在亮着,远远可以看到天边的霞光一点点降落,一点点消失直到毫无踪迹。看到厚重的云层突然出现在眼前时,那种从明到暗的一瞬间,窗外的世界变成黑暗一片,机舱内开了灯,飞机开始颠簸。
大概是因为这种突然进入黑暗的恐惧感,背部的凉意再次一阵阵发散出来,这种凉意当然不是生理上直接感受到的凉意,而是心理上的感观引起的生理上的感受。
邹然提早发了信息说他在1号出口。
喜萩到的时候,他果然穿着外套,伸着头往里够着看着,喜萩走到跟前,邹然问,需要外套吗?
这时候,机场的温度很温和,甚至有点热,喜萩鼻尖开始微微出汗,可是心理上对于暴雨过后的凉意一点也没有减弱,回说,需要。
邹然一边脱下衣服,一边接过喜萩手上的电脑和包,而喜萩一边递出手上的东西,一边伸手穿上邹然的外套,挺顺手。
到邹然家时已经十点过,这是喜萩头一次到邹然家里。一路上,两人并排走着,邹然说往左,喜萩跟着往左,邹然说上楼,喜萩跟着上楼,所以一路上喜萩并没有记住什么路标或者明显的标志,这让喜萩在隔天后下楼有点摸不着北。第二次从外面回来,邹然依然指着往前的路说着向左走,向右走,喜萩打断了他说,你不能如此告诉我向左走,向右走,而是应该告诉我你们家的具体位置,比如进小区大门看到的是几幢,而你家在几幢几单元几楼几号,否则我会在没有你的时候,依然找不到回去的路。
邹然似乎愣了一下,停了一会儿说,对,你说的对。
接着将小区出口在几幢旁边,自己家住几幢几单元几号房一一说明。
出差回来的两天假期,喜萩在邹然家里。八点起床吃早点,九点开始整理工作内容,十二点吃中午饭,中午一点睡午觉,下午两点起床阅读,如果有工作的电话进来就处理一些零碎的工作。
邹然爸过来时,邹然正在洗漱准备出门上班,喜萩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只听到邹然进屋说,我上班去了,一会儿起床想吃什么跟我爸说。
喜萩说,没事,一会儿起床我自己弄吃的就行。
邹然轻轻出去拉上了门,客厅里,隐隐约约听到他在说,一会儿喜萩起床,你给她做一个西红柿鸡蛋面,还有她喝水得喝温水,一会儿你烧水的时候记得保温杯里放三分之一开水,三分之二的温水,这样兑在一起刚好……
这种细致的交代确实让喜萩内心微微一怔。
起床后,邹然爸做了西红柿鸡蛋面,蛋是卧在上方的荷包蛋,番茄切块放在汤里,这与喜萩心里的西红柿炒蛋炒香加水煮开在煮面放进去有些不一样。
喜萩坐在餐桌前够着头吃,邹然爸坐在一旁,一会儿递辣椒酱,一会儿问盐够不够,一会儿又问要不要再加点面……
喜萩说,够了,还吃不完,我留半碗中午当中午饭吃。
邹然爸说,不多,你慢慢吃,能吃完。
喜萩还是起身到厨房找了小碗挑出来了半碗放在灶台上盖着。
邹然下班回来时,喜萩还在处理工作上的内容,对于在工作中的喜萩,邹然未作打断,直接进了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做饭。
两个人的饭食实在是没什么需要商量定夺的,做饭的直接开始就行。
点火烧锅,邹然扭头问客厅的喜萩,炒菜用植物油还是猪油。
喜萩头也不抬,直接回答说,用混合油。
显然邹然愣住了,许久都没有在厨房发出好还是不好的回话。
之后就是邹然到冰箱拿了保鲜层的猪油,又拆了了厨房里新买的玉米油。
201的厨房,一向吃混合油。
静怡奶奶会在每周开始前将两种油混合好放在油缸里,接下来的日子里直接从油缸倒油炒菜即可,据说这样可以吃猪油的香味,也可以得到植物油的健康。
猪油得自己买新鲜的肥肉回家熬。
而静芬奶奶常常挽着喜萩在菜市场走一圈后,嘴里重复着说猪肉得在小两口的摊位上买,他家的猪肉最好。
而最终的结果是两人在肉市里走了很久,静芬奶奶依然没有找到她口中的摊位,实际上两人在那个摊位前走了几次,只是喜萩不知,而静芬奶奶记不起。
之后静芬奶奶在一个摊位前停住,买了一块她认为很好的肉,带着喜萩离开。
菜市应该算得上静芬奶奶回忆起过去的事情最多的地方。
喜萩,女孩子还是要自己学着做做饭,静芬奶奶说。
喜萩说,好。
静芬奶奶接着说,我做孩子的时候,嫂子待我像女儿,那时候我上学,嫂子说,静芬长大了是吃公家饭的,不用学怎么做饭,所以一直没有接触过灶台。
说到这里,静芬奶奶自己停住了,顿了一下,然后笑了一下。
接着说,你大概理解不了,同样农村里出生的我也会被嫂子安排得彷佛谁家得千金小姐呢,大嫂待我是真好,我看家里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就想自己作为家里得一份子也应该承担一些家里的家务,然后我就去灶房,可是我刚进去了,大嫂就赶着过来了,张口就说,大妹是读书写字的,不是下厨房干杂物活的。然后我就去看书做作业了。
静芬奶奶是县里的第一位女大学生,当然这样得成绩取得一点都离不开大嫂在物质上的支持、在读书这件事情本身上的支持以及时间上的充分给予。
静芬奶奶在做饭的话题上是能聊的最多的,一旦开了头就会说上很长时间。
我上学吃学校食堂,工作吃单位食堂,结婚后是你爷爷做饭,他也不让我进厨房,可后来爷爷不在了,我就什么都不会了,再后来就是你叔叔回家做饭,姑姑也做,当然我也慢慢开始学着做,你看我现在在家,除非只有我一个人,否则不会有人让我下厨房……
就这样,静芬奶奶在她不下厨房的事情上一直说着。之后说到的每一道菜,她都会在前面重重的加上,“谁谁谁说的”,比如,你叔叔说,蒸鱼得在蒸之前先用盐、葱、姜腌制十五分钟,水开后上锅蒸八分钟,这样不老也不生。
还有楼下的王老师,我跟她一个单位做事好多年,她说熬粥的时候加点红薯更有味。
还有你静怡奶奶每次熬粥都得放一把皂角米,每次都规定的数量,不可多也不可少。
……
在静芬奶奶的菜谱里,每一样都有严格的时间控制、数量控制,每次都得抬着手腕记住了表盘上的时间,不得有差错。
当然聊到最后还是得转头郑重的跟喜萩说,喜萩还是要学着做饭,跟着静怡奶奶多学学,这样不管到了哪里都不会饿了自己的肚子。
喜萩每次都会回答说,好。
而这个话题若是在静怡奶奶也同时在场的时候说起来,静怡奶奶会在后面补充一句,不学也没关系,以后像静芬奶奶一样找一个会做饭的爱人就行。
同时她还会转过头对静芬奶奶说,姐,现在流行男人做饭,喜萩不学也没关系。
静芬奶奶一辈子跟着爷爷的工作调动辗转过很多地方,换了很多个工作的地方。
说起饭菜的问题,她也会偶尔提起在贵阳时一位在家里帮着做饭带孩子的独身大姐。说大姐炖菜做的非常好,汤很好喝。这大概算是她们那一辈人在过去生活里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对于食物,对于味觉的温暖的、美好的记忆。
在那个忙碌着生,以及忙碌着活,忙碌着过日子的远去的岁月里,那种艰难往往让他们在饱腹的日子里失去了对味觉过多的品和判。食物最终留给她们的不过是饱和饥两种状态的记忆和感观。
而对于远去的日子里食物的味道的怀念是从喜萩叔叔们那一代人才开始慢慢增加的,到了喜萩这里,她很少想起食物留给她的是饱和饥的状态的记忆,她出生的日子,温饱问题的解决已经不在那么困难,所以她们那一代人已经开始在温饱解决之后的食物里提取和留住那些她们喜欢的味道。
邹然做好饭摆上饭桌,一个白水煮青菜,一个番茄炒鸡蛋,一个红烧肉。
红烧肉太油了,喜萩说。
邹然说,番茄鸡蛋是你的。
喜萩说,我一个人吃不完。
邹然说,我几乎不吃鸡蛋。
似乎这个话题再往下也就没有可以聊的了。
喜萩吃了番茄汁拌饭,吃了青菜,接着说,明天吃饺子吧。
邹然说,我对饺子有阴影,小时候吃怕了,不过可以喝胡辣汤。
喜萩说,我不喝胡辣汤。
看似完全说不到一起的话题,依然不影响两人继续吃着饭食。
后来喜萩对邹然说,咱俩吃不到一处吧?
邹然说,为什么一定要能吃到一处呢,你吃你爱吃的,我吃我爱吃的,有什么关系呢?
喜萩捏了一块红烧肉在汤里涮过再放入口中,邹然用调羹舀了三勺番茄炒鸡蛋里的番茄汁和番茄块,似乎两人最终只是在白水煮的青菜汤上没有发生看起来像分歧的分歧。
喜萩说,饭菜吃清淡一点好。
邹然说,太淡我受不了,寡、无味。
接着两人低头吃着饭,不再说话。在没有静芬奶奶和静怡奶奶在的饭桌上,说很多的话,吃很长时间的饭也没关系,当然也没有人在中间做调停说,喜萩想吃饺子咱们就吃饺子,邹然爱吃胡辣汤那就煮点胡辣汤,而她们自己本身喜好的口味始终放在了别人的喜好之后,所以就算在201的厨房里未曾有过北方菜系的烹煮,但知道有人爱吃后,它们都有可能出现在餐桌上。
静芬奶奶关于红烧肉的记忆就一条。
爷爷在厨房用砂锅炖了一锅红烧肉,两人因为一件小事产生口角,一脚踢翻了炉子上的红烧肉,肉坨子滚了满地,裹着满地的灰尘早已没有了肉的行迹。
炖了软糯的红烧肉早已经香味溢满屋子,听到砂锅落地的巨响,一腰高的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盼了很久的红烧肉终于在一瞬间化为虚无。
我就是想不起当时为了件什么事情拌嘴,静芬奶奶说。
接着她又补充到,我们一辈子就吵过那一次,后来再没有吵过。
通常这件事说到这里,静芬奶奶都会停一下,接着若是还能再想起点什么才又会接着说。
静芬奶奶与爷爷到老也是相敬如宾,头发花白时还在相互为对方递过来的一杯水,一颗药说上一句谢谢。
静怡奶奶时常在旁边补充一句,姐,我还是羡慕你们。
静芬奶奶笑开了。
邹然吃了一碗米饭,剩了大半碗红烧肉在桌上。
喜萩吃了一碗半米饭,番茄鸡蛋的盘子底部还剩着隔出来的鸡蛋块。
白水煮青菜全部吃完。
喜萩说,你不多吃点红烧肉?
邹然说,晚上得少吃。
喜萩说,你也没那么胖。
邹然说,跟胖没关系,跟健康有些关系。接着起身说,我做饭,你洗碗,剩下的放冰箱明天吃。
喜萩想要说点什么,但邹然已经起身离开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