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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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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萩》连载

第七章 处暑

处暑前一天是中元节,刚好周末,喜萩同邹然出门去了一趟超市,从超市出来五点过,太阳依旧热辣辣的在头顶晒着,所以两人从门口的林荫道经过时,总是找着树荫往凉处走。

这天的树荫并不那么好找,路的两旁都是住在附近出来烧纸钱的人们,烟飘满整条道路,灰烬被风吹到了路面上,负责这一段环卫工人一手提着铲子,一手拿着扫把,远远站着、看着,若是有人烧完离开了,她就走过去扫走那一堆灰烬。没有燃放的位置,地上用粉笔画满了圆圈,那些圆圈都是占位的标识,刚刚来的人们找到自己画下的圆圈,将纸钱包放进圆圈里点燃,直到化成灰烬,那些轻声的低语,有时会断断续续传到喜萩的耳朵里,都是些对逝去人们的思念以及叮嘱,当然还有一些弱到一丝一毫都无法听取到的。

邹然牵住喜萩的手从人群中间的空隙里加快了行走的脚步,这时候的太阳直射加上快走,很快就让人汗珠子爬满了额头。

同静芬奶奶和静怡奶奶一起住201的时候,奶奶们和喜萩也是这些人群当中的一员。

静芬奶奶在头一天便跟喜萩说好了第二天早点下班回家帮忙的事。而早点下班也就是平时六点下班,这天得在三点半下班,四点到家,然后跟着炒好的一桌子菜,点香、装水饭,再到林荫道边早早占下的位置旁,将那些准备好的纸钱逐一燃烧。

喜萩并没有准时到家,回家的路上公车堵了好一会儿。

饭厅里饭菜已上桌,烛台上的香已燃过三分之一。喜萩赶上的仅仅只是带着水饭以及纸钱出门燃烧的过程,至于在家里点香时,两位老人都对那些逝去的亲人有过如何思念的表达以及叮嘱,一点也不清楚。

静怡奶奶在准备着出门的东西。尽管喜萩已经回家晚了,静怡奶奶依然对着开门进屋的喜萩说,嗨,喜萩回来正好,帮我提纸钱包吧。

喜萩问,静芬奶奶呢?

静怡奶奶说,静芬奶奶出门买纸钱包了,她说烧给自己家这边的纸钱包和烧给爷爷家那边的纸钱包不平衡,得再去买一个才平衡,两边都得一样。

喜萩说,不是前几天折了很多了吗?把那些平分开就好了。

静怡奶奶说,那些平分了,她又去买了纸钱包,买之后又发现买少了,两边不一样,所以又出去了。

喜萩同静怡奶奶拿了水饭和纸钱包出门,在小区门口遇上了匆匆回家的静芬奶奶,她一边用手帕擦着额头,一边大口大口呼着气,说,小怡,早上我们买的那个没有了,老板说是卖完了,犹豫半天买了这个,应该没关系吧。

喜萩接过了静芬奶奶手上的纸钱包。

静怡奶奶说,没关系,心意在就行了,那边的人都会知道的。

三人在路边找好位置站定后,静怡奶奶来回翻转着手上的纸钱包,迟迟没有放下去燃烧的意思。

喜萩问,找什么呢?

静怡奶奶说,我找标记,你静芬奶奶在袋子上做了标记的。

静怡奶奶口中的标记是爷爷的姓以及奶奶的姓,标有爷爷的姓的那些是烧给爷爷家那边的亲人的,而标记着奶奶的姓的那些是烧给奶奶家这边的亲人的。

喜萩一愣,没想到在这样的事情上也标的这么清楚,也帮着找,找着了分清楚了再递给静怡奶奶。

静怡奶奶说,你静芬奶奶总担心那边的人分不清楚,说什么也要做一些标记。

接着她将分开的纸钱包分别放在眼前两个画好的圆圈里,用打火机点燃了纸钱包。火苗窜的很高,喜萩的脸都被烤的红红的。

静怡奶奶用棍子轻微压着燃烧的纸片。

静芬奶奶突然转头说,对了,喜萩的那份备少了。

喜萩和静怡奶奶同时扭头看着她。

静芬奶奶接着说,应该单独有一份给喜萩妈的。

喜萩和静怡奶奶都同时笑了。

静怡奶奶说,没事,那边的人都知道的,都会分。再说这些也是喜萩帮着准备的,里面本来也就有喜萩的一份。

静芬奶奶似乎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回到家,桌上的饭菜已经微凉,但三人似乎都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一样满足,所以对于微凉的饭菜吃起来倒也并没有觉得有那么多的凉意。

喜萩和邹然回到201时,已经五点过,楼下依然是忙忙碌碌的进出的人们,对,同样的时间点,这两天进出的人比平时都要多很多,人们对于逝去的人始终记挂在心,念念不忘。

再回201,厨房的炒菜烹煮时间已经不在那么规律,有时候喜萩会在下午五点下厨烙几张鸡蛋饼,洗净生菜叶,切细黄瓜丝、胡萝卜丝卷着吃。也会在下班后到家的七点,盛出冷饭,打入鸡蛋黄搅拌均匀下锅翻炒,饭粒颗颗金黄,再在一旁炒熟蛋清搅拌均匀,当然最终的习惯是关火后放入一把黄瓜丝搅拌均匀,一个人盘腿坐在地上慢慢吃。

大概是天气炎热的缘故,邹然和喜萩回来后都怏在沙发上,一直到了七点,气温凉下来了,喜萩才起身到厨房炒了芹菜烟熏豆干薄片,青辣椒炒肉,外加枸杞尖清汤。两个人的饭食实在是用不了多少材料,小锅小灶简单翻炒,刚刚好吃完,没什么浪费。

月经来访前两天,喜萩开始全身酸软无力,这种疼痛每个月经历一次,而每次除了忍受之外,并没有什么有效的方法。

她睡觉穿上了厚厚的袜子,那种凉气从脚掌进入身体,一路往上窜到胸口,常常带来的是头疼,腹部翻滚搅动,以及心慌呕吐,这种寒凉所带来的身体反应实在是太过于强烈,强烈程度已经超过了内心抑郁从而引起的生理病变反应,所以任何引起生理上不适的反应都在喜萩这里变得尤其重要。

身体开始麻木,虚汗阵阵、直到血块流出,一杯杯热水喝下去之后,才会慢慢缓和过来。

每一次的月事来访,静芬奶奶都在旁边严格叮嘱着,不可洗澡,不可洗头,其实这些不可以最终也只是避免碰水之后的寒凉入侵身体从而导致血块凝结,血液不通畅。

可是喜萩还是会在一整天的全身酸痛之后,用超过日常洗澡水温的水冲去全身的汗渍,在那种热水滚烫的包裹之后,全身的疼痛可以在包裹之后去除大半。

女人对于女人所特有的一些疼痛的感受或者描述大概是最直观又最克制的。

静芬奶奶退休后,哮喘越发严重了,沙美特罗替卡松的吸入量常常超过了说明书上的可吸入量。医生建议可以尝试着去游游泳,可以锻炼肺部活力。

所以游泳这项活动在退休后的日子里,每周两到三次一次也不落下,而游泳也确实缓解了哮喘严重程度,后期摒除剧烈运动后,每天一早一晚各一次沙美特罗替卡松的吸入,基本上保证了买菜、散步、逛公园期间的呼吸平稳正常。

对于哮喘的来源,静芬奶奶还是会将它归结为生完三儿那天,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肚子饿到咽下了所有口水,迫不得已下楼在公共厨房煮两颗糖水鸡蛋,过道里的风呼呼吹过,顺着病号服的裤脚往上灌进去,熟人从旁边过,说,静芬老师刚刚生完孩子是万万不可以下楼吹风的。那时候的静芬奶奶实在是饿到没有力气回复那句包含关心又充满惊讶的提醒,继续等着锅里的糖化开,水烧开。

静芬奶奶说起那天的事,也只是轻轻地说,一直等着家里人送吃的来,老是送不来,实在饿得不行才下楼。

静怡奶奶坐在一旁,一双手捂着自己的肚子,脸上保持着温和的面容听着静芬奶奶说。

喜萩盘腿坐在侧边那个独立的沙发上,歪斜着身子。

静芬奶奶接着说,那个风怎么会那么冷呐?我双脚直打颤。

喜萩在一旁跟着抖了一下,只有在温和到毫无凉意的被窝才能在睡着后不打颤的她,实在是很明白那种风灌入裤脚一路往上蹿的凉意。

邹然在清明时问喜萩,这样的天气裤袜配裙子,你就不怕中暑吗?

喜萩说,我就喜欢温暖的感觉。

出门坐车、坐飞机,一年四季一条厚厚的围巾抱在手臂上,这是喜萩的习惯,完全避免了在任何时候,任何空间里某一阵微凉的风带来的身体上凉飕飕的触感。

静芬奶奶接着说,后来就留下了腰疼的老毛病。

静怡奶奶在一旁依然抱着自己的肚子,微微的张开着脸部的表情,不在接话。她大概是非常明白静怡奶奶口中提到的那种疼痛的。

静怡奶奶病了,连续一个月的腹痛,让她在三个月内看了市里最好的中医院,在手机上不停的预约着专家号,检查号……到处拖人找到了最好的专家看了检查结果,只是所有医生的诊断结果都没有让她从对疼痛的恐惧当中解脱出来,只要那种隐隐存在的不舒服感、疼痛感依然存在,医生口中的那句没什么大的毛病就依然没法让她放松警惕。

女人特有的那些毛病最终让这些女人都为此处在外人眼里杞人忧天的不堪当中,而实际上的不舒服和内心的恐惧只有女人和女人之间最能明白。

静芬奶奶腰痛每年入冬都会发作一次,这个时候那种药酒擦在身上使劲揉按的动作就开始了。

静怡奶奶因为腹痛还未完全消除,连续几天的静芬奶奶的腰部按揉就有点吃不消了。喜萩接过了这项任务。然而喜萩在温水里泡过的双手触碰到静芬奶奶的皮肤还是让她感觉到凉意阵阵,再加上喜萩使不出劲的双手,即便喜萩按揉结束后满身大汗,但实际上她的按揉力度完全没有对静芬奶奶的腰产生一丝一毫的缓解作用,待到结束,轻轻转头说,喜萩手上没力气。

静怡奶奶这时候会重新走过来掀起静芬奶奶腰部的衣服,重现涂药酒,重新揉按。

周三的早晨,天空下起了小雨,喜萩在前一夜加班到两点,所以早上起来已经十点。

静芬奶奶下楼活动身体,静怡奶奶在厨房炖鲫鱼汤。

显然,静怡奶奶已经不如先前那样的脚步轻松,在煤气灶前的来回几步也走的要沉重一些。

喜萩问静怡奶奶,今天好点了吗?

静怡奶奶回说,没有呢,感觉比昨天还要疼。

锅里的鲫鱼因为没有掌控好火候及翻转的力度,有两条变得有些细碎。

鲫鱼汤是要送到肿瘤医院的,一位同样需要称呼奶奶的老人家因为乳腺癌在化疗。

喜萩接过了这项工作,她一边安慰静怡奶奶说,放松一点,听医生的,医生说没事就没事,一边提起装在保温罐里的鲫鱼汤,说我上班路过肿瘤医院,我去送方便。

喜萩曾有一段时间处于和静怡奶奶同样的状态,从外部表现不舒服到看医生、做检查、吃药并没有好转的迹象,然而那些不舒服都在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情况似乎并没有那么好,而一直的检查结果只有一个,没有那么糟。

肿瘤医院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们都是有一个认识的人在这里住院而踏进这个医院的。

那位在医院做化疗的奶奶住在住院部十六楼。喜萩第一次来这家医院,从进门并从保安那里开始打听住院部的位置及走法。这里来往迎面碰上的人们,几乎没有一个笑脸能让你侥幸碰上。

拥挤的电梯里,腋下别着皮夹子的富态中年男人,眉间竖条纹越发的凹陷、深邃、手上的缴费单,拿在眼前,沉默的看了很久。

电梯走走停停,里面的人进进出出,可一路上楼,依然是拥挤不堪。

旁边的男人跟一起的男子说着,一天的费用一万四千多,每天早上查完房,缴费单子就来了……

十六楼的病房里,护士进进出出,病房里,人们怏怏的,坐在床边,靠在床头,站在窗边往外看着……气氛凝重。

来化疗的奶奶坐在床边,看到喜萩来,一个劲的说着,辛苦你了。那种凝重当中抽出来的一丝力气说着表示感谢的轻松话语,还是让人听着跟着沉重一截。

喜萩没有待很长时间并离开,在这种环境里,任何的问候和安慰都显得惨白无力,唯独轻轻说着鲫鱼汤是静怡奶奶熬的,我顺路带过来之外,并无多言。

喜萩在医院来来往往无数次,但自己还没住过院,说起来,这也应该算是一件幸事。

十七岁的时候,腹部右下疼痛,喜萩自我判断是阑尾炎。所以在那个即将参加高考的日子里,她在窗边看着窗外游乐场的孩子们,为自己想清楚了住院做手术的一切手续和安排,之后她突然放松,而且对于那些轻微的阵痛不在那么害怕。五天后,疼痛感消逝,所以这次在她看来提前想好的细致安排并没有实践并且派上用场。

回到201,社区医院的b超显示,右边腹部疑似囊肿,大小到了需要动刀切除的地步,当然医生再次强调,得在一个月后再次复查才能确定是否需要进行手术。这种感官上看起来没那么严重的疼痛,往往比起那种破皮见红的剧烈疼痛让人更加疼痛,因为看不见和未知。

喜萩第二次为自己准备了这种可能手术所需要准备的东西,睡衣,换洗衣服,洗漱用品……

费用预存。

事后和邹然说起这事,邹然问,为什么总要为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去做那么多准备呢?

那时候的喜萩明白,男人和女人对于这种自我感知到的某些疼痛却没有表现出明显反应的病症所持有的态度差异。在一定程度上,邹然的“不要为那些未发生的事情做过多的预判和准备,为什么不能往好的方向去思考去准备呢,我们为什么不锻炼自己迎接喜悦的能力,而是要不停的训练那种迎接意外的能力呢?”这句话在一定程度上让喜萩降低了对未来的恐惧以及过多的对未发生的意外的思考。但对于喜萩来讲,已经有第一期的检查结果,等第二次检查确认这件事所做的准备觉得未雨绸缪、理所应当。

一个月后的检查结果显示,疑似囊肿的肿块消失,其余检查一切正常。

那种充分的准备一下子像泄气的皮球,喜萩也跟着泄气。

静芬奶奶紧急住院的那天,喜萩在加班赶一个需要播出的剧集。

凌晨三点回到家,听到进门的脚步声,静怡奶奶在里屋轻轻说,喜萩回来了?吃饭没?

喜萩收住了小心翼翼的脚步,快速到半开的门口伸头进去轻轻说,吃过了,我洗漱一下就睡,你赶紧睡吧。

静怡奶奶说,静芬奶奶病了,今晚被医生留在医院住呢?

喜萩对于这样的紧急住院,确实是未曾料到的事,先是惊讶,后是着急,接着问,需要到医院陪护吗?

静怡奶奶说,不用,她自己可以,你也赶紧睡吧。

第二天,喜萩踏进那间综合医院,比起肿瘤医院,进出的孩子以及来往的行人都没那么压抑了,起码在你身边与保安争执着停车位的声音让你觉得这里是离生活很近的地方,哭闹的孩子也会让你觉得还有那么一丝鲜活的气息。

静芬奶奶躺在床上,精神好多了,医生来查房,说,晚上可以回家住了,白天定时来医院打针治疗就行。

咽喉部的脓包已被医生戳破,巨大的疮口隐藏在白色的纱布背后,一天两次的吸脓让她痛苦不堪,加上无法说话,喜萩一路挽着,一路安安静静,这时候的喜萩,完全接纳了那个与静芬奶奶在肢体上挽住的亲密接触,扶住静芬奶奶的同时,整个人也很放松和接受。

喜萩轻轻拉严实了静芬奶奶头上的帽子,一边整理了脖颈上的围巾。静芬奶奶完全处于被照顾的状态,被安排的状态,这大概就是疼痛之后所失去的话语权和被医生安排的状态。

邹然问喜萩,你对于旁人的肢体上的排斥也包括恋秋吗?

喜萩说,包括。

当然喜萩也主动去挽住过恋秋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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