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讲,我们整个东街所有的店铺,老于家的茶叶店的铺面位置和风水是最好的。前年我家老大嘉木和你家林朵结婚前,我不是找了县城的风水吴先生选的日期么。那吴先生也听过我大哥孙望的大名,他知道我们是亲兄弟,他不敢怠慢。他看了两个孩子的八字,选好日期以后,他又专程来家里给我看了家里的风水。他和我说家里的风水,摆设,厨房和茅房位置都没有问题。之后吴先生又站在东街上看了我家铺面的风水,他当时指了指老于家的茶叶店铺面,他讲整条街上位置最好的,风水最好的铺面就是那家。当时我没太在意,也没有细问。近两年我才慢慢理解吴先生的话,怪不得我药铺的生意始终比不上于家茶叶的生意。老于几个月前从我这里借了三百圆钱进购茶叶,那个钱他一直还没有还,现在他家里值钱的东西和茶叶被抢的抢,烧的烧。他现在肯定也拿不出钱了。我也不是趁火打劫,现在对我来讲是个机会,我要他用那个店铺来抵这三百圆钱。他家那个铺面我要过来以后,到时候我就传给我家老大。如果,到时候他要是想卖给你,向你询价的话,你给他的价钱不要超过三百”。在陈姨头七过后的第二天晚上,孙闻把自己的亲家林向北叫了过来,两人在煤油灯下密谋着。
林向北本来是想拒绝帮忙的,但是想到那个铺面转过来后,能给孙嘉木和自己的女儿林朵,他便在心中默许了。这对于他和孙闻两个人都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自从家里出事,陈姨离世后,于叔的精神越来越差。茶叶店进购来的茶叶大部分是先从茶贩子那里先拿的货,茶叶卖完再付茶贩子钱的。结果进来的茶叶大部分还没有卖出去就被土匪洗劫了,被抢的抢,被烧的烧。于叔看着院子里地上的那一滩被火烧留下的黑印,看着相框里陈姨的照片,他是又失落消沉又伤心悲痛。他始终无法走出心中的阴霾,他也没有了重振生意的信心。他想到自己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始终都是别人家的人,自己再辛苦再努力还不是为别人做嫁衣。他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儿于南浔,她从小就没吃过苦,没操持过家,今年十八岁了,还没有成家,想到这于叔更是整夜都睡不着。陈姨的头七过后,于叔就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再向亲戚借了一些钱用来去还茶贩子的钱。刚开始亲戚还愿意帮忙,后来亲戚和邻居看到于叔也都躲着他了,怕他借了钱,以后一时半会还不上。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饭量也越来越小。
于南浔和张三李自从经历中秋前夜那个晚上后,彼此对对方都有了种陌名的情感。于南浔见过张三李的勇敢和奋不顾身,张三李让她觉着可靠,有安全感。她在张三李背上时,她就想象过以后和他在一起生活的样子。在她看来张三李老实忠厚又勤劳,他一定会一辈子忠于自己。于南浔在自己心中的某个地方已经为他留了位置。张三李一直以来就喜欢于南浔,只是自己以前在她面前很自卑,自己也不敢痴心妄想。自从上次共患难以后,他在内心深处大胆了一些。那晚过后,他也感受到了于南浔的内心在向自己走来。如果中秋节那天,他们到家后,家里没有出事,陈姨没有去世的话,张三李和于南浔应该会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接二连三的烦心事,让他们都不得安宁。于南浔这天本来打算去县城学校上课的,她的同班同学周莹和孙佳茗跑来告诉她,学校的课也不上了,同学们现在每天都在街上游行示威反内战了。一些胆子小的,或者家里有人干公职的同学,他们既不上学,也不参加游行,都跑回家了。他俩告诉于南浔,现在国民党和共产党在北方打的厉害,可能马上就会打到他们这里。
这天中午,于叔又是只吃了小半碗米饭,然后他便准备出门借钱去了。这时孙闻背着双手上门了。孙闻上门后先是客客气气的问长问短,然后他述了自己的苦,他说土匪上次抢走了自家很多东西,又说现在金圆券一天一天的不值钱,自己的药铺也在亏钱。他对于叔说:“老于呀,你是知道我开的是药铺。上次土匪来抢,我的损失不比你少。我比你幸运的地方是我的家人都没事。弟妹的事,我们都很难过的,但是人毕竟要向前看,人要往前走。我最近也需要钱,去付药农的钱”。孙闻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借据摆在桌子上。
于叔在心中是拿孙闻当作很要好的朋友的。于叔在孙闻到镇上学医时就认识了,他们一起长大,这四十多年里两人都没有红过脸。两人在一条街上经营着各自的生意,也经常相互借钱周转,从没有因为钱财的问题有过争执。他不明白为什么孙闻这次要账要的这么紧。于叔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孙闻说的都是实话,句句在理。他看看熟悉的孙闻,看看借据,心中只剩下不解,焦急,羞愧和无奈。
看到于叔半天没有说话,孙闻又不慌不忙的说着:“老于呀,我知道你现在是困难的,我给你出个主意吧,有人看上你家的铺面了,要不行你把铺面转了吧。”
于叔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没想到自己的好朋友打起了自己铺面的主意。这个铺面可是现在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也是他的父亲辛苦一生传给自己的。
于南浔说:“孙叔,大家是邻居街坊,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干嘛追这么紧呀?”
于叔说:“老孙呀,你讲看上我家铺面的是你亲家林向北吧,其实我知道,是你的意思吧。”
孙闻一愣,他不知道该说是还是说不是。
于叔说:“老孙呀,你和你亲家林向北小时候可都经常吃过我家的饭的呀,你不记得了吗?这是我家老父亲留给我的,传给我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孙闻毕竟是做生意的,应变能力比较好。他接着说:“老于呀,你的心情我理解,你家的这个店铺是我于大叔传给你的不假,我小时候是吃过你家很多饭。但是现在眼前的问题总归要解决吧。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现在也需要钱,你不知道那些药农们,把我逼成什么样子了。你把铺面卖了,先把现在的难过渡过去。你对铺面有感情不假,可是,这个铺面不也是我于大叔从别人手里买过来的么?你想对不对?”
当孙闻从于家离开后,他想买于家铺面的消息就传遍了周桥镇上的东街和西街。晚上,他的小儿子孙佳茗因为这个事情和他吵了一架,他责怪自己的父亲做事太绝。就在于叔奔波在东街,西街和县城找朋友帮忙时,他的身体逐渐垮了下来。
这天中午,于叔,张三李和于南浔正坐在一起吃午饭,圆圆在桌子下面钻来钻去,它不断的用身体去触碰他们的腿。于叔把自己剩下的半碗米饭放到一边,就准备起身。当他刚从板凳上站起来时,只感觉头晕目眩,然后他跑出门外便吐了起来。于南浔放下没吃完的饭跑了出来,她不断拍打于叔的后背,张三李从厨房端了一碗清水给于叔漱口。于叔吐好以后,半天才直起腰板,他满脸通红,眼角也沁出眼泪。没等于南浔说话,他先安慰起了她,只说自己最近太累了,吃什么都没有胃口。而于南浔早就泪流满面了。从那天之后,于叔的饭量是越来越少,而且基本上隔一天会吐一次。
这天于叔在于南浔的多次劝说下,于叔才同意去孙闻的药铺看病。孙闻先问了于叔的病症和病情,然后他给于叔把了脉。这时的孙闻已经猜出于叔病的大致情况,但是他还是进行了保守治疗。他告诉于叔,他得的是胃病,可能是他前段时间,操劳过度引起的。要他以后注意休息,不要操心太多的事情。孙闻给于叔开了几包安神和健胃开胃的中药,他告诉于叔那几包中药吃完以后,要是不好就再过来。临出门时,他又向于叔和于南浔提了铺面的事情,要他们早做打算。
从药铺回来后,于南浔便不让父亲操劳其他事了,这时于南浔已经暗暗下决心要把铺面给卖掉了。张三李每天傍晚都准时在院子里熬着于叔的中药,他会把药渣倒在十字街口。老人告诉过他,药渣倒在路上,路过的人踩上去,病也就给带走了。所以他熬完药总是端着药渣走到几百米外的十字路口才倒掉,他希望于叔的病能快快好起来。开始那几天,吃了孙闻开的药,于叔的病情有所好转。吃完药的第二天,于叔一次吃了一整碗的米饭,也没有吐,几个人都很高兴。他们谈论孙闻的为人,他们说孙闻虽然有时候人品不怎么样,但是医术还可以的。他们以为于叔会慢慢好起来的。就在抓的中药快吃完时,这天中午于叔在吃饭时又吐了。本来稍微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于叔赶紧安慰于南浔,他说自己吃的太着急了,要他不要多想。第二天,于叔端起饭碗,他艰难的,努力的扒着碗里的米饭,他用力的咀嚼,用力的咽下。那些雪白的米粒,他已经尝不出它们的味道了,只觉得这些米粒像是粉笔做的,干涩无味。咽下去的那一点米饭,他的食管和肠胃也不收,竟全部都吐了出来。于南浔只得给父亲煮了很稀很稀的米粥。而米粥,于叔也是很勉强的吃着。
立冬这天,周桥镇笼罩在一层灰色的乌云之下,灰蒙蒙的天让人们压抑的很。于南浔劝说了很久,才说动父亲去县城医院看看西医。张三李在架板车上铺了一层稻草,然后再垫上一床被子,再让于叔躺在上面。他们一大早,用布袋装了十五个馒头,带上一个装满热水的暖瓶,便出发了。张三李肩膀套着架板车的绳,双手把着架板车的两个车把,只顾埋头往前拉。于南浔则是跟在架板车后面,推着车。于叔躺在板车上时,一开始他的精神还比较好,他说自己要下来走,他说这条路是自己从小走到大的。后来,于叔便在车上慢慢睡着了。周桥镇上的人们看到张三李拉着于叔,都暗自感叹,他们都说于老板两口子心善,愿意帮别人的忙,也不和别人起争执,可好人没好报。说他家以前在镇上也算是有钱人家,都是让土匪给闹的。他死了老婆,自己也生了重病,幸亏他家有个年轻劳动力,要不然指望那个细胳膊细腿的女儿,那就麻烦了。
几个人快出周桥镇时,才发现圆圆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圆圆总是不前不后的跟在他们架板车的后面,并且没发出任何声响。它在路上东边看看,西边闻闻,直到路边几只狗向它大叫时,于南浔才发现它。于南浔驱赶了其它的狗,她走到圆圆身边,摸了摸它黄色的脑袋,顺了顺它的狗毛。她跟圆圆讲,要它不要跟着,现在家里没人,要它回去看家。圆圆听过于南浔的话后,果然就没再跟了。它坐在地上,歪着头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然后它才往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