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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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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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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潮海》连载

第三章 不要命的选择

一、突如其来的婚讯

红螺没想到民兵营长张有贵能到家里来找自己。这可是稀客。红螺知道张有贵当年也是自己的暗中追求者。自从张有贵知道红螺和大樯好上后,就没再跟她动心思磨叽。

可是,红螺不知道张有贵死没死心。红螺总觉得他有时候看自己的时候眼睛深处还有火星在闪动,晃呀晃的,就好像秋天野地里的鬼火,让人心里害怕得打哆嗦。

自从四桅和弟弟石头当解放军去后,张有贵明显离自己远了,就是民兵营训练的时候,他也是一副冷漠的派头,好像以前不认识自己。看来自己的军婚身份吓走很多不轨心思的人,红螺觉得这样挺好。

红螺悄悄跟大樯说过这事,大樯说张有贵人不错,就是性子有点毛糙,话多,头脑也没弯弯绕,肚里道道不深,还算个好人。

反正在大樯眼里,差不多都是好人。红螺不去跟大樯争辩,也不再张有贵身上花心思,她事情多着呢,没有那么多闲空在乎别人对自己怎么样。

这次张有贵主动过来找自己,红螺有些意外,正在慌乱的时候,听到张有贵说四桅要下个月回来结婚,头就轰地一声,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大拳头狠狠捶了一下,所有的念头朝着大海四下里飞远了,再也找不回来,好像锅灶底下最后的那团火星子让人猛地砸了一棒子,四散飞远,变成灰,让风吹得不知去向。

红螺失神地坐在那里,头脑混乱得成了空白,张有贵后来说了些什么她都没听明白。张有贵见情况不对,郑重其事地告诉了红螺这事情的严重性。

在张有贵再三强调下,红螺只知道四桅立了大功,要下月回来结婚。其他的她还是在糊涂中。

直到张有贵走了好久,红螺的心思还没完全从四散飞走的状态中收拢回来。

她怔怔地坐在炕沿上,阳光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明亮着,抖动着,像一团随时都要飞走的火。

红螺完全蜷缩在屋角的阴影里,浑身冷得厉害,她想伸手摸一下阳光,从里面取点暖,她用了全身的力气,可怎么也抓不住炕席上的那团光亮。

四桅立功了。四桅要回来成亲了。红螺的脑袋完全被这个消息搞坏了。她一遍遍地想着,仿佛丢了魂的人,在四处找着自己的影子,可到处也找不到。

倔强的红螺还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吓着了,吓坏了。好像她以前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个被她忽视的问题,原来还是那么的严重,连张有贵这个民兵营长都要亲自来说,他似乎还说是区委的什么书记和什么部长亲自安排的。

红螺石像一样一直呆呆地坐在自己那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无情地带进一些亘古不变的海腥味、潮湿和浪涛的喧嚣。

四桅终于要回来了,红螺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力气躲过命运这张可怕的大口。虽然她已想尽了办法,可她就像一只小虾怎么也跳不出无边的大海。她竭力地想像四桅立功归来的样子,但是头脑里一片模糊。四桅除了一些让她厌恶的记忆,其他都被大樯那张讨人喜欢的面孔一次又一次替代了。

大樯,想到这个和自己相好的男人,红螺乱乱的心里似乎响起了一缕动听的笛子声,笛声悠扬,扶摇直上,如清风如甘露如九天彩霞,红螺的头脑顿时清凉无比,看到了希望和依靠,仿佛无数的念头在海水里活了过来,重新游回了她的身体,让她再次鲜活生动,充满力量。

大樯一定会有办法的,他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定会想出好办法的!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红螺满怀希望地想着,一阵风似地刮出门口,直扑大樯干活的海边。

二、红螺仙姑成仙处

当红螺的身影出现在海边沙滩上,下午的太阳正好停在了西边阿叶山的山顶。

太阳周围的云彩变成了令人吃惊的血红色。红螺始终都不明白为什么上午白白的太阳,在早晨和下午的时候会通红通红的。红螺问大樯,大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红螺更不明白为什么原本白雪似的云彩,一沾染上早晨和下午的太阳就红成血绸子。

在一片血红的天空下,阿叶山更加的阴沉高大,青黑得像是海水里的礁石,直接压在人的心口,让心闷心疼,好像要碎裂。

红螺照样弄不明白,为什么阿叶山就始终不能让太阳染成红色。要是阿叶山染成红色了,那就看着轻快些,让人的心里也好受些。

那刘神婆曾经神秘兮兮地对人说,要是阿叶山变成了红色,那么世道就要大变化,人世间就要发生大事情了。

红螺一直盼着阿叶山变成红色,希望自己本来注定的命运可以发生变化,可以离开四桅,嫁给大樯,可一直没盼成。

阿叶山再变成红色也没有用了,四桅下个月十九号就要回来娶她成亲了!

难道,这注定的命运就真的像蓝天像大海一样永远无法改变吗?

海风吹动了红螺额前的长发,变成了一丛在海里来回摆动的柔顺的浮草。

海浪哗哗地响着,卷着白色的泡沫扑到岸上,一头扎进沙滩不见了踪影,仿佛要躲避海里的什么怪兽。人和船的影子浮在下午的沙滩上显得格外细长,似乎要一直漂进海里去,不顾一切地寻找一些神秘可怕的东西。

一些人和船的影子不小心靠近大海,立刻被贪吃的海浪吞进肚子里,可不多会,这些影子又那么清晰地出现在湿漉漉的沙滩上。

既然海浪肚子里存不住任何东西,它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吞掉一切它面前的东西呢?

红螺的眼睛很快就把那么多的人和船过了一遍。她看得很快,看得很仔细,好像最细的小筛子,不放过最小的沙粒和毛发。

可是,红螺始终没有发现那个让她心跳加快脸皮变烫的身影。红螺有些焦躁地搜索着,还是没有看见大樯的影子。红螺差点就要哭出来。

这个时候大樯应该在他的船上的。需要他拿主意的时候偏偏就找不见他了。红螺下意识地扭起了自己的辫子梢,手指一圈圈地绕着,一圈圈地勒着紧着,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心思给栓住,仿佛这样就能把一切紧紧地抓在自己的手里,再也不能跑掉,永远不能跑掉。

忙乱的阳光下,那边的望夫崖就像是一艘早就丢弃在岸上的大船,亿万年的风吹雨打,让它再也无法恢复往昔的挺拔和威风,它带着一身的伤疤,忧伤地看着以前曾经征服过的大海,知道自己再也无法走进它。望夫崖下面,是水流湍急的海流,海流那边,则是红螺仙姑修炼成仙用过的礁石。

望夫崖对着成仙礁,这里是红螺湾风景最美的地方,也是死人最多的地方,让女人流泪最多伤心最多的地方。

传说红螺仙姑起先也是一个普通的海螺,它模样平凡,土黄的外壳上和其他海螺一样布满了紫红色的斑点。

但红螺仙姑和其他海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坚信自己和其他海螺不一样,她一定会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神仙。

开始的时候,这个其貌不扬的小海螺倔强地向许多神仙求过成仙之道,但没有神仙搭理她赏识她。她没有放弃,她决定冒着危险受尽苦难爬到阿叶山上的观音庵里求观音菩萨指点。可她最终没有爬到观音庵。

小海螺在半路上遇见了一只刺猬精,刺猬精捉住她准备把她变成一顿海味大餐。

关键时候观音菩萨现身救下了她。观音菩萨还告诉这只小海螺,她要想成仙,必须褪掉自己的外壳。年幼的小海螺不知道怎么才能褪掉自己的外壳,她只知道,壳一旦褪掉,没了这层坚硬的保护,她的生命很快就会没了。

红螺仙姑哀求观音菩萨指点迷津,菩萨只是告诉她,当她的壳完全变成红色时,她的壳就褪掉了,但怎么变成红色,观音菩萨始终没有告诉她。

红螺仙姑回到大海后,整整思索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想出一个好办法,那就是利用大海暴怒的海浪,一次次地往望夫崖下的礁石上撞击,利用海浪和礁石的力量褪掉这层硬壳。

望夫崖下的海浪是整个大海最急骤最疯狂最暴怒的,这里的礁石也是整个大海最坚硬最锋利最毒辣的,无论什么船和什么鱼虾都要躲着这里走,因为一不小心让海浪揪住撞上去,就会让锋利嶙峋的礁石撕成碎片。

红螺仙姑天天翻滚在浪尖上往礁石撞击着,她的壳裂了,血流出来,痛苦几乎像礁石一样撕碎了她。她的心和外壳一样碎裂成一片片,沾染了鲜血。可红螺仙姑忍受着苦难,从不退缩,从不间断,在风浪和礁石上磨炼着自己。

经过了漫长的四千九百九十九年后,红螺仙姑的外壳再也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完全被自己的血染红了。就在她的鲜血快要流光的时候,她满是伤痕的壳完全变红了,然后就在昏迷中,她的鲜红的壳终于褪掉了,终于成仙得道,最终成为神通广大万人敬仰的红螺仙姑。

红螺刚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她是那么渴望自己变成一个海螺。如果她真是一个海螺,那么她就可以学着红螺仙姑的样子,天天在成仙礁那里磨炼自己,无论吃多少的苦她都不怕,她要和红螺仙姑一样得道成仙,一样神通广大,一样为民除害,一样受到万人敬仰。再没有人敢说她是鬼命女人,是扫把星。

红螺有点失神地看着那高高地望夫崖和崖下的成仙礁。她似乎在这一瞬间回忆起自己那早已死去的梦想。

三、望夫崖的传说

说起来,望夫崖也有个美丽的传说。

原先这里只是一个光秃秃的崖头,后面并没有这座山。有个叫阿里的渔民出海后,遇到了风暴,再也没回来。他的媳妇阿叶就天天站在这里眺望,希望丈夫能看到自己的家,能早点回来。

可是美丽善良的渔家女阿叶等啊等啊,一直等白了头,等到死去,她的阿里也没有回家。在她死后,这断崖后面就出现了一座巍峨挺拔秀丽多姿的大山,人们知道是阿叶的痴情感动了上天,上天把阿叶变成了一座大山,永远守护着眼前的这片大海,眺望着丈夫回来,因此人们就把这山叫阿叶山,把这崖称望夫崖。

从此以后,红螺湾的渔民出海后,朝着阿叶山的方向走,很容易就能回到家。

红螺湾的渔民们还说,因为阿叶的痴情感动了上天,老天爷还让阿叶的丈夫阿里也变成了一座大山,就在我们的宝岛台湾和阿叶隔海相望,眉目传情,永远相伴。渔民们还说,老天爷总有一天让他们夫妻两个相聚一起。

突然之间,红螺有点不好的预感。她想起了望夫崖的故事。她觉得自己和大樯也许就是故事中的那两个痴情的人。

自古以来,过分痴情的人多数都是没有好结果。就像阿叶和阿里,夫妻两个虽然变成了山,虽然能天天看得见,近在咫尺,却永远摸不着,抱不住,始终不能同呼吸共命运,始终不能互相遮风挡雨相濡以沫,这是多么难受无奈的事情啊。

红螺突然觉得,自己和大樯决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人如果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那么和猫啊狗啊鱼啊虾啊蚂蚁啊虫子啊还有什么两样,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红螺下定决心不让四桅的回家破坏掉自己和大樯以后的好日子。她和他一定要想出好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

红螺的心急速跳动起来。她从未觉得自己活得这么有信心有力量过。她不再胆怯了,她只想找到大樯,赶紧商量个最好的办法,结束偷偷摸摸的日子。

红螺再次搜索起海边细长的人影子。她突然看见大樯从船舱里站起身子,顿时觉得天地之间立起了一根高大无比的柱子,壮实得连往下垂着的天都撑起来一块。

阴沉的大海顿时亮堂起来,海浪也似乎唱起了快乐的歌。

大樯!红螺大声地叫着,不顾一切地向自己心尖上的男人跑去。

海风似乎在无数惊异的目光中凝固成了一汪海水,红螺的到来让这汪海水急剧地动荡不安起来。

大樯有些意外地看着红螺叫喊着跑来,内心惴惴不安,仿佛被周围的渔民们看穿了自己和红螺的秘密,下意识地想躲藏起来,可是又不能在红螺面前露出怯懦,就勇敢地看着红螺向这里跑过来。

当周围的渔民把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之后,红螺才觉得刚才的举动是太过分了些。她和大樯的感情一直小心翼翼地遮掩着保护着,就像春天刚出土的嫩芽,像那些刚出壳的小鸡崽儿,脆弱娇嫩,似乎还没有长大到光明正大拿出来炫耀的地步。

红螺逐渐放慢步子,让自己起伏不停的胸部也渐渐平息下来。

当红螺来到大樯的木船前面,面对大樯父亲异样的目光之时,她的脸色呼吸都恬静平淡,毫无异色。

“红螺,你找我有急事吗?”大樯就知道红螺找自己一定有急事。红螺可是第一次在他干活的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找他。但是,明白归明白,当着父亲的面,大樯还是得这么问,有点特别强调的意思。

红螺知道大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她看看旁边一脸狐疑的大樯父亲,大大方方地说:“我有个很急的活必须你帮忙,你干完活就赶紧去我家里。”

大樯眼里闪过一丝亮光,然后不动声色地应道:“我知道了。”

大樯说完又低头接着刚才的活儿继续干起来。

红螺气愤地说道:“你知道个啥啊?过来,过来,我详细跟你说说!”

大樯看一眼父亲,没等父亲有什么表示,就跳下木船,朝红螺奔过去。

大樯和红螺交头接耳地聊了一小会,然后两人很快分开,大樯爬上船继续干活,红螺则迈着碎步开始往回走。

大樯父亲看着红螺袅袅婷婷的身子起伏着远去,再转头看看装着在专心干活的儿子,最终吧嗒吧嗒嘴唇,啥话也没有说出口,只是从鼻子里面喷出一口憋了好久的长气。

约了大樯之后,红螺的身子是回来了,可她的魂还在海边,还在大樯的身上。

红螺第一次把约会的地点放在自己家里,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是这么胆小,这么没有主意。她坐卧不安地等待着心上人大樯的到来,一次次地来到门口,一次次地阻止自己做出更疯狂的举动。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还要做饭,甚至忘记了自己还需要吃饭,甚至觉得夜晚会不会因为自己和大樯的这次约会就不会降临了

红螺现在是孤身一人。红螺娘在对儿子和女婿无休止的担忧中,最终没有能够战胜病魔,终于放弃了留恋已久的病榻,咽下了那口微弱而顽强的气。老人死前的唯一要求就是让红螺嫁给四桅好好过日子。

对于母亲的死,红螺虽然流了很多的泪,但心里轻快多了。多年来病重的母亲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红螺身上,让她始终直不起腰,喘不透气,好像一个垂死挣扎的病人——母亲的病仿佛放大十倍长在了她的身上。

现在这重担终于放下,弟弟也参军上了前线,她完全是自己的了,她可以像一只鸟儿一样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了,再也没有人用线和绳子拴着她了。红螺似乎看到了自己就要到来的幸福,自母亲下葬后,她干什么都一身轻松,一股干劲,连脸上都整天洋溢着一层迷人的光。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四桅并没有死。四桅居然立了功,成了战斗英雄,成了人民和国家的功臣,他下个月就要回来成亲了。难道四桅真是星宿下凡的命吗?自己就注定是他四桅的妻子吗?

红螺一想到这个问题,自己的心就碎成了片片,好像浪花般在礁石上撞得粉碎,变成泡沫四处飞溅。难道自己多年的努力就白费了吗?自己和大樯就不能成家过好日子吗?

一切的一切,都要在今天晚上决定了!红螺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她到了豁出去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了!

这次红螺破例把约会的地点放到了自己的家中,其实已经包含了不顾一切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母亲已去,弟弟在外,在即将嫁给四桅的时候,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四、慌乱中的出轨

夜色一点一点地遮住了屋子。

红螺故意不去点灯。她有点恨死了大樯,因为大樯没有在夜色刚刚降临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赶过来。

这个胆小的一定还在等那个没人看见的时间。这火都烧到眉毛了,这个不知道轻重的家伙,他还这么胆小怕事前怕狼后怕虎。

月亮开始亮起来,把院子里的树和磨盘照得清清楚楚,连影子都那么清楚。

在一半夜色,一半月光的屋里,红螺沉默又焦躁地坐在那里,拖着一个长长的影子在墙上,像一个准备吃人的饿鬼。

果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大樯悄悄地贼一样钻进院子。

大樯初次走进了仅有红螺一人独处的房子,倏地打了个寒噤。这老旧的房子让他十分害怕,比那空寂无人的山野更使他心生寒意。他似乎看见无数的眼睛从四面八方的空隙中探进来,尤其是红螺死去的母亲的眼睛。

红螺一见大樯进来,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捂着嘴巴嘤嘤地哭起来,呜咽着说:“呜呜,你这没用的,你说吧,四桅那死鬼竟然要回来了!呜呜,你说怎么办吧,反正我是死了心跟你,死也不嫁他。”

大樯就像蓦地掉入一个深不可测的冰窖。在白天他已经听红螺简单说了事情的原委。他和红螺不一样,他的心里其实一直就觉得这一天早晚会来。他甚至在盼着这一天。可真到了这一天,他却傻眼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这一天来临时他该怎么办。

大樯仿佛一个僵住手脚无法动弹的渔民,眼见着网中一条肥美无比的大鱼儿悠闲地跑进大海,却毫无办法。他抱着肩膀站在离红螺三尺远的地方,眼看着心爱的女人,在无灯的夜晚,女鬼一样在炕边低泣不已。

大樯脑子一片空白,喉头涩涩的,说不出什么话。他看见自己变成一条可怜的小鱼儿,掉进了一张细密无比的坛子网中,根本无法挣脱出去。一时间,他才觉得自己健壮的身子,一身的力气,竟然全无用处。

红螺止了哭,恨恨地说:“你原先说过的,你领着我跑吧,反正母亲已去了,我无牵无挂,我跟你到哪儿都行。只要跟着你,我讨饭、卖唱、下火海上刀山都乐意。”

红螺在黑暗中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她突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渴望。她是那样焦急地期待这个男人的臂膀用力地伸过来拥住自己,把自己紧紧地搂抱在怀里。这种渴望火一般燃烧起来,越来越猛烈。这是以前约会时没有过的事。

红螺现在想着的就是,如何把自己合情合理地整个儿献给大樯,早一点儿成为他的人,然后他和她打点行装,进行一次预谋周密的出逃。两个人躲到没人知道的地方,靠着双手过那快快乐乐的天堂日子。

然而,这个叫大樯的男人却始终没有说话。

红螺焦急地等待着,只觉时间过了有一百年那么长。这个男人说句话怎么就这么费事?拿个主意要费这么多的事?难道关键时候,这个叫大樯的男人怂了?

红螺本来对大樯非常有信心。

大樯和四桅相比,不仅模样周正,老成可靠,干净利索,而且还上过几年的私塾,知道自己那个文绉绉的樯字的写法,还知道许多红螺从未听说的奇奇怪怪的事情。关键他还会吹那么好听的笛子,让人听得高兴或者落泪。

可为什么这一切能耐,到了现在红螺最需要大樯表现的时候,全都不中用了呢?他在海中捕鱼,顶风斗浪生死无畏的那种男人劲儿呢?

红螺耐着性子,在烦躁之中终于听到了大樯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

“红螺,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和你逃到哪里去?天下都是共产党的啦,我拐跑了他们功臣的媳妇,他们会放过我?这是破坏军婚,逃是没地方逃的。再说,我父母就我一个独子,我走了,他们的年纪越来越大,以后怎么办?”

红螺绝望了,只觉一股无边无际的怒火在胸膛里窜动,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她又抑制不住自己地嘤嘤哭起来。这次哭泣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伤心难过。

大樯这个男人站在红螺面前不知自己该干些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才怯怯地说:“你别难过了,我,我给你吹笛子听听吧!”

红螺像一座火山彻底地爆发了。她朝着大樯疯了一般吼叫道:“你这无用的男人,就知道吹笛子。你吹吧,吹吧,吹得我们各奔东西,吹得让人把我们抓了去。你就只知道吹,我让你吹,我让你吹!”

红螺说着,就疯狂地奔上来抢大樯的笛子。大樯突然明白红螺想毁掉笛子的意图,便把身子极力后仰着,笛子使劲地举到头后面,红螺夺不到笛子,一腔怨怒无可排泄,便开始用力在大樯那弹性十足的胸脯上拼命捶打起来。

大樯听着自己的胸膛发出咚咚的声音,看着那对白亮的粉拳在黑暗中敲出美妙的鼓点,仿佛已经卸甲归田的勇士重新听到了冲锋陷阵的战鼓,全身的血液顿时沸腾不已,肌肉奇怪地坚硬起来,跟着冲锋的鼓点在呐喊。

大樯正在兴奋和和陶醉之中,红螺却更凶猛地伏了上来,就像一头噬人的母豹,抓着他的胳膊、胸膛,咬着他的脖颈、耳根。大樯只觉得一股火腾地扑过来,把自己引燃了。他不由自主地扔了笛子,用力地抱住了眼前这温软喷香的身子,这个让他朝思暮想,日夜发狂的女人。

大樯在奇妙的痛苦中快乐地呻呤着,一阵前所未有的快感在身体里泛滥不止,漫过了礁石,漫过了沙滩,漫过了一切的一切,让世界陷入没顶之灾,在无边的浪花中歌唱起来。

红螺在疯狂的情感发泄中终于发觉了大樯这种奇妙的变化。这时大樯从来没有过的状态。这种状态让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害怕。她惊惧地住了手,泪珠未干的脸儿还紧贴在大樯的胸前,嘴巴还咬着他的一块肉。她突然觉得身体震动了一下,漫无边际的火星四散飞开,大樯已变成了一堆火,而她正是那火中的一片柴。

红螺觉得到了自己豁出去的时候了。这个时候再也不能怕这怕那了。她索性把胸脯紧紧地顶住大樯的胸,使出全身的力气挤他,同时微闭着双眼喘息着说:

“大樯,你这该死的,你别想着甩开我,反正我就是一个鬼命的女人,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这辈子我就是和你没完没了啦。我不能嫁给你,也不能把一个囫囵身子便宜了那个四桅。我索性贱到底,把我的身子给了你吧!给了你吧!”

大樯在半昏半迷中,只觉自己的小船翻了,他被无情的海浪拽得四处起伏、动荡,开始他还能感觉出哪是花苞一样的双乳,花瓣样的面颊,热馒头一样的双臂,蜜汁壶一样的嘴巴,后来,他就只感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水,他在这片深不可测的水中挣扎、起伏、搏斗,就像小时候那次溺水。

大樯用尽全身力气冲撞着,吼叫着,然而,他的小船还是在波浪中沉了下去。他感到自己在坠落,不停地坠落,“轰”地一下,身体在坚硬的岩石上炸开了,炸成了泡沫一样的碎片。他听到了浪花的歌唱,感到自己在一阵前所未有的震颤中四散飞射,化为乌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轻的啜泣声惊醒了大樯。大樯觉得自己从死亡之中又回到了人世。他睁眼看着光着身子的自己和光着身子的红螺,只觉全身无比的疲倦,月亮不知什么时候钻出来,正把一些哀怨的光射到炕上。

大樯突然发现了炕席上一片惊人的红,这片奇红与那个奇白的身子惊心动魄地映照在一起,组成一幅世界上最动人的图画,足以让大樯铭记终生,也使大樯的幸福和感激达到了极点。

大樯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水兽一样呜呜地哭起来。

红螺睁开哭肿的眼皮,伤心欲绝地看着大樯问道:“该死的,已经这样了,我们可怎么办呀?”

会吹笛子的男人无法回答。他心里有一千只曲子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调。他只有用力地搂住心爱的女人,紧紧地,然后没命地亲起来,没命地亲起来——————

五、难舍难分的热恋

自那开天劈地的一晚后,红螺简直里外像变了个人。她是那样地害怕太阳的升起。她躲在自己的屋里,不愿出门。然而,她的心里却又那样焦渴地巴望着夜晚的降临——那个时候,大樯就会来和她偷偷相会。

红螺在生自己的气。她居然在以前的那么长时间里,没有发现男女之间,这种无可比拟的快乐享受。她开始为自己的固执和执拗后悔。当初,大樯多少次想接触自己的身体,她都一次次警告他,甚至威胁要和他分手。

红螺开始后悔和大樯在一起浪费过的,那么多极为宝贵的夜晚!为了这些夜晚动了多少脑筋,担了多少风险,受了多少惊吓呀,她和他竟然什么也没干,她竟然只会哭,他竟然只会吹笛子给她解闷。那时候,她和他真傻呀。

直到出轨之后,红螺才突然认识到,她和大樯的爱情生活这才算真正开始了。以前,那只是傻。

红螺整天都沉浸在这种爱情的幸福和甜蜜中。然而,她又被时时袭来的忧伤轰击得破碎不堪——她不能容忍四桅就要回来,她就要出嫁,就会成为他的媳妇这个事实。

红螺就在矛盾、痛苦、幸福、甜蜜、兴奋、焦灼、紧张、恐惧、绝望、哀伤、激动的状态中交替而过,好像得了伤寒的人,忽冷忽热,忽而天堂,忽而地狱,度日如年,又光阴如梭。

当她在恶梦中惊醒,望着残月,泪水滚滚的时候,她多么希望心爱的男人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紧紧地搂着自己!她害羞又恐惧地想着,爱情已经把她变成一个下贱不要脸的女人了,她什么心思都没有,只是想着和心爱的男人紧紧抱在在一起睡觉,在一起死亡、燃烧、消失,哪怕从此下地狱。

可是,大樯自那晚之后,隔了三天才再次踏进红螺的房间。这三天对于红螺来说,比她以前所有度过的时间都要漫长。

红螺不顾一切地搂住大樯,没命地疯吻着这个心尖上的男人。她和他发现,彼此之间都憔悴了,就像被同一种思念之火烤萎了的花草。

大樯一边狠搂着心上的女人,一边喘息着说:“我管不住自己,我真的管不住自己,我想再不要来和你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我不能继续干这种丢人的事情!可我管不住自己,我已经不是原先的我了。只三天我就快憋死了,我是一刻都挨不下去了。”

红螺把男人搂拽到炕上,边忙乎边说:“你敢不理我,你若不理我,我就杀了你,把你剁成一千块一万块,撒到海里喂鱼。”

大樯说:“我不怕,死在你手里我愿意。”

两人在炕上用力地滚动着,像海猪滚过泥滩,发出了快活的声音。夜晚燃烧起来,海风沾满了湿热的汗水,再也扇不动它的翅膀,海涛声在远处低低地迥旋着,乍一听起来,就像是安东卫集市上那个瞎子在哑着嗓子哭诉自己眼睛被人剜掉时候的悲伤和绝望,动人心脾,惊心动魄。

红螺和大樯的爱情,在焦急与痛苦的煎熬中,进入了更高的境界。她和他轻车熟路地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享受过程。

红螺得到真正的满足后开心地笑起来。大樯则在高潮过后,看到了无边的沮丧和忧伤。他看着女人趴在自己胸前的明亮眼睛,一边用手恋恋不舍地扶摸着她硬挺的乳房,一边担心地说:

“我们还是断了吧。既然你命中注定要嫁给四桅,我们就断了吧,我不能老干这见不得人的事,老干对不起四桅的事。”

红螺的眼里射出硬硬的光,她把大樯的手用力地打开,恨恨地说:“男人就没有个好东西,刚好受完了就想断,休想!我红螺可不是随便的人,我这辈子就你大樯一个男人!我生是你大樯的人,死是你大樯的鬼,你这辈子休想甩掉我。”

大樯看着这个突然间变得可怕的女人,叹口气说:“我知道我是躲不开你了,我命中要受你摆布一生,可是,你嫁给四桅后怎么办?”

红螺骨子里的倔强这时候完全开始表现出来,她果断而坚决地说:“怕什么?我反正豁出去了。四桅回来我就跟他挑明我的事,让他主动放弃我。四桅现在不一样了,他是国家的功臣,国家有待遇,找媳妇还不容易得像买筐子鱼虾?我就不信,一个功臣,一个大老爷们,能忍受媳妇给他戴绿帽子!在他回来之前,我们已经把生米煮成熟饭,他有什么办法?共产党又有什么办法?你就放心吧。”

大樯觉得也就只有这样了。只要能娶到红螺,他坐牢都愿意!他又一次把双手捂在红螺胸前,让这里散射出的那股热浪,使自己变得亢奋和疯狂。

红螺快活地呻吟着,怂恿着身体上的男人,挑逗地说:“该死的,你好好干,只要在四桅回来前让我怀上你的崽,只要生米做成熟饭,天塌下来我也是你的了。我就不信功劳在身的四桅,就甘心要我这个破烂货!”

大樯不说话。大樯用感激的行动代替了语言。

大海在远处突然疯狂地发起怒来,浪涛恨恨地摔打着自己,直到把自己摔得粉碎。

大海哀号着,大地也在这种哀号中颤粟不已。是它看到什么令它心碎的未来吗?

六、红螺有喜了

压抑着的感情就像被封住的炉火,一旦把挡风的炉门打开,那火就会呼地一下着起来,如果再继续加炭,那就会燃烧得一塌糊涂。

红螺和大樯彻底放开了。他们感情的火在肉欲的助燃下,烧得噼啪直响,肆无忌惮,就像积攒千年的荒草遇见了火苗,燃烧得漫山遍野,无法遏制。

红螺和大樯这才知道两人在一起的滋味原来如此美妙,为此就是死了都值得。他们就像有了瘾的酒徒和赌徒,除了两人在一起疯狂地亲吻拥抱做爱,干什么都失去了吸引力。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两人还拿捏着,控制着,强忍着,可都抵不住那钻心噬骨的思念,于是大樯天一擦黑就钻进红螺的院子,没几句话,就急不可耐地钻进红螺的身体,制造出令两人疯狂的快乐。

大樯白天做什么都没有劲头,一看见太阳落到阿叶山顶,就兴奋得心跳如鼓,全身的汗毛都好像见了水的小鱼,扑扑楞楞地就想蹿想蹦想飞。

红螺比大樯更没志气,不见大樯的时候,还会骂自己贱,还会脸热,还会想着应该忍着点,可一见到那健壮的身子,一听到大樯粗壮的呼吸,身子立刻烫成了热年糕,立刻粘在大樯身上,恨不得让大樯把她揉捏成任何形状,变成任何可以扭动可以翻滚可以飞上天的动物。

红螺和大樯的幽会好像大海的潮水,从不间断,从不停歇,从不知道疲劳,好像要把原先多少年攒下的力气一下子都用完。

红螺和大樯说,要是早知道两人睡觉原来是这样好,她怎么也不会等到现在,他们两个原先就是两块木头,白白耽误了那么多的好时候。

他们仿佛要把原先浪费的时间补回来,就死命地在红螺的土炕上耕耘着播种着,只追求汗水中的好收成,全忘记了以后的麻烦事。

时间长了,土打的墙也会透风。

没有多久,当红螺走在海边和街上的时候,人们开始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她。

红螺红光满面,眉眼含春,眼里全是大樯,心里也是大樯,对别人的眼光浑如不觉。甚至连别人对她毫不避讳的指指点点、品头论足仿佛都视而不见。

不知不觉,闷热的六月已经过去了,晒死人的七月已经到来。

在海边,四季是和内陆不一样的。海边的气候是春寒,夏凉,秋热,冬暖。春天内陆晚上盖床单了,海边还得盖被子。夏天内陆热得睡不着觉了,海边晚上睡觉还得盖东西。内陆秋天冷了,海边正是秋老虎,说太阳热得像是吃人的老虎,而冬天,内陆大雪飘飘,能冻死人,海边还只能暖和得下小雨。

海边七月天,阳光如流火。

进入七月,火从天上下来,似乎要把大海点着,似乎要把礁石烧成石灰,似乎要把无数的浪花烧焦,可是,红螺的心里却冰冷一片,没有半点热气。她一想到还有几天四桅就要回来,自己就要面对他,就要应付结婚的事情,她就冷得浑身打颤。

红螺是那么盼望自己和大樯的努力能见效,盼望自己的肚子争气地怀上大樯的崽,那样她什么都不怕了,那样,就不是她自己去面对这些问题了,而是她和孩子,还有大樯一家人一起去面对四桅了。

掐着,算着,红螺终于激动起来。她的月事已经超了好几天没来。她没敢告诉大樯,怕自己闹个假消息,让大樯笑话她。

红螺利用一个傍黑天的下午,偷偷地去了安东卫西关一个很有名气的老中医那里。

在红螺湾一带,安东卫古城是最繁华最有名的地方,安澜区委就设立在安东卫。

安东卫本来是一个军队组织的名称,延续数百年后,就成为一个地名。

明朝军队编制实行卫所制。军队组织有卫、所两级。一府设所,几府设卫。卫设指挥使,统兵士五千六百人。卫下有千户所(一千一百二十士兵),千户所下设百户所(一百一十二士兵)。各府县卫所归各指挥使司都指挥管辖,各都指挥使又归中央五军都督府管辖。

兵士有军籍,世袭为军,连同家人都属于军户,平时屯田劳动,农闲训练,轮流驻防。遇有战争,朝廷命将领率领各自卫、所的士兵征战。卫所制有些像世兵制,又与唐代的府兵制相似。

安东卫是当时最大的满员卫,设前后左中右五个所,统辖五千六百名精锐战士,附带的军户有近十万人,戍卫方圆五百多里的土地,屯田数百万亩,每年屯田的数万军户都要到安东卫缴纳赋税,每月数千军士来往领取给养,从那个时候起,这里就是重要的海防要塞和粮油鱼盐杂货集散的商埠,非常繁华。

老中医认真地给她号完脉后,高兴地告诉红螺她有喜了。红螺那一刻幸福得真想跳起来。

出了药铺红螺几乎没有停留,就着急地从安东卫往回赶着,恨不得立刻见到大樯,告诉他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只要自己肚子里面有了小人,四桅肯定是看不上自己这个破货了。

四桅是革命的功臣,国家有照顾,月月有钱发,甚至能安排个好工作,吃上国库粮,他要找个媳妇,那还不得尽挑尽捡。

这样想着,红螺连走夜路都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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