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房县县城四面环山，大小和归州城差不多，一条公路穿城而过。

车抵房县城关，找招待所住下，对口单位请客，来了八大金刚作陪，十二个人坐满一桌。张长弓一看阵势，桌上没摆白酒也没放酒杯，只在各自面前放了个饭碗，心里头暗自高兴：房县没有整酒的习俗哩。

高兴劲儿还没过去，陪客咣当搬来两件啤酒，等到热菜冷盘上齐，各自寒暄落座，陪客打开啤酒咕嘟嘟自己倒满一碗，也没说一句客气话，端起碗一口气喝光，放下碗又咕嘟嘟倒满一碗，八只碗一起摆到彭先进面前，齐声说给尊贵的领导敬酒，然后站在桌边大眼瞪小眼，等着“尊贵的领导”干完八大碗。

彭先进傻眼了，他是喝白酒的人，喝白酒的人鄙视啤酒，说啤酒是拿来漱口的，但他没想到的是，一下子要用八大碗漱口，看着面前的一堆碗，嘴里像含了烧萝卜，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杨志申看到领导有难，就朝张长弓使眼色，可张长弓偏就视而不见，盯着司机嘴里吐烟圈儿。当着陪客面杨志申不好发火，只好奋不顾身上前护驾，没想到敬酒的阵势密不透风，八大金刚把“尊贵的领导”围得水泄不通，杨志申想救驾也不能拢身，只好搓着手坐回自己的位子，眼巴巴看着彭先进单骑闯关，期待他和关云长一样过五关斩六将。

彭先进碍着面子喝下一碗，陪客赶忙端上第二碗，梗着脖子干掉第二碗，第三碗又立马到了嘴边。彭先进不想当先进了，宁愿躲着当落后分子，啤酒虽说酒劲儿不大，但水却是货真价实，一碗“水”下肚不占地方？况且还是“八大碗”，即或没有被吓破胆，胃里也是翻江倒海，忍不住打了个酒嗝，一股泔水味儿冲出来，瞪一眼对面的哼哈二将，还有旁边吐烟圈儿的司机，心里顿时怒火升腾，都想看我出洋相是吧？

不管彭先进怎么想，陪客个个是黑面包公，恭候“尊贵的领导”干掉八大碗，否则就是对“尊贵的领导”不尊，否则他们就没有碗喝酒吃饭。彭先进的迟迟疑疑，促使八大金刚开始劝酒，劝酒富有地方特色，说着地道的房县酒话，辅以花里胡哨的动作，恭请“尊贵的领导”给个面子。

房县酒话彭先进没听懂，况且他已经心不在焉，因为小肚子发胀急等撒尿，胃里的泔水味儿又往上翻，再喝就卷起舌头堵着嘴，让啤酒从嘴角两边往外溢。刹那间，衣服面前湿了，裤腿裤腰湿了，地上也湿了一片。

杨志申又朝张长弓使眼色，还翻着厚嘴唇朝他努嘴，意思是要他上去代酒，偏偏张长弓不胜酒力，看着一桌子碗早就愣怔了，一想接下来会轮流喝八大碗，一屁股瘫在椅子上打冷噤。

彭先进表面镇定，心里却愤怒至极，暗骂张长弓：你这个行政股长么子当的？领导被别人灌酒，你歪在对面发呆，要你这个角色搞么子？又骂杨志申：你妈的干做救驾样子？张长弓刚来不晓得规矩，你他妈的也不晓得规矩？领导有难下属不救？还想骂司机，觉得缺理由，就瞪着八大碗。司机难得消停，一根根抽烟，坐山观虎斗，看戏么子收场。他瞟了彭先进一眼，是那种蔑视的眼光，吐出一连串烟圈儿，这几个伙计，包括彭先进，他都没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