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穆戈忐忑不安地把房门推开，看见森罗正背对着自己。森罗旁边的架子上点着一支细小的蜡烛，尽管烛光并不是很亮，但照在她披肩的长发上，散发出来的光依旧充满了整间屋子。穆戈站在门槛上，心怦怦地跳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穆戈注目沉思的时候，森罗突然转过身来，大叫了一声，“妈呀。”
森罗的这声喊叫也将穆戈吓了一跳，“我的天。”
片刻安静的对视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一笑。
“不好意思，我突然出现，吓到你了吧？”穆戈首先说。
“还好，只吓了个半死。”
“我忘记敲门了。”
“这没什么，可能是我处于新的环境之中，有些紧张。你是穆少爷吗？”
“啊，是。”
此时森罗挽着袖子，正拿着一块沾水了的白布擦洗双手。她中等个子，拥有着标准的鹅蛋脸和高高的眉骨，穿着一件青旧色的裙子，脚下蹬着一双满是污泥的布鞋。一条与这件裙子看起来极不相符的紫色绸带扎在她的腰上，给了她些许不同。略微有些麦黄色的皮肤上长着几个斑点，她的眼睛又大又黑，闪闪发亮。
“你怎么这么拘谨，好像我才是这里的主人。”森罗走过来，和穆戈主动说话，显得很是活泼开朗。
“你没说错，你才是这里的主人。”
“你不说，我已经忘了自己已经租下了这里，哈哈哈。”
从森罗的言行举止看，她好像对自己很熟悉，“好像我们并没有见过？”穆戈问道。
“我没有见过你，但你见过我，穆少爷，你好。”
“我的天，我才想起来，你说的不错，我在京城外的那栋宅院里见过你。”
“是吧。”
“你不必这么客气，叫我穆戈就好。”
“他们都这么叫你。”
面对着热情的森罗，穆戈激动不安，“他们是拿我开玩笑。”
森罗歪着头，上下打量着穆戈，“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只是你的这身装扮我从未见过。”
“今天干活时着急，没注意看，所以把柴苏的衣服穿在身上了，她习惯在衣服上绣一些奇怪的图案，”穆戈解释道。
“柴苏说你太忙了，有很多事要做。如果你今天晚上不过来的话，我是不会去打扰你的，我们只能等到明天再见面了。”森罗说话时颇有礼貌而又十分干脆，语气中并没有女人特有的温柔。
“柴苏？你和她见过面了？”
“我来到这儿的时候，是柴苏把我接进来的，我们说了几句话。她很好。”
“农场的人都很好，他们会教会我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他们从来不会看我的笑话，没当我犯了错，他们都会帮我把错误改正过来。”
“这样的话，我是来对了地方了。”
穆戈走进来，关上门后问道，“我早就接到你的信了，怎么现在才到？”
“现在才到？我能从京城里出来就不错了。”
“你可别提了，京城现在都乱套了。李自成攻克洛阳，杀了万历皇帝的儿子福王朱常洵，弄得京城里是人心惶惶。大伙儿都觉得李自成很快就会打进北京，所以都收拾家产，急着往外跑。而官府说要军民一心，同仇敌忾，谁也不让出来。我用了两个月，才从京城里跑出来。”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钱通神路，有钱，办法总是有的。”
“既然你说起来，我倒很好奇，你和我说说京城里面的事情吧？”
“京城里有很严重的鼠疫，每天要死好几万人。”
“鼠疫！”
“你不用害怕，我做好了充分的防护，每天都用白酒擦洗身子。”
“哦，没害怕。”
“看你说话的声音都发颤了，真的没事。”
“我的天呐，这个病是怎么出现的呢？”
“这几年中原连年大旱，再加上大量为填饱肚子而涌入京师的流民，差不多是这两个原因。”
“太可怕了。”
“其他的事情起来话就太多了，明天的吧，我好好跟你说一说。”
“也好。这年头不太平，西边李自成五六十万的人马对京城虎视眈眈，张献忠在中原，把皇上的祖坟都给刨了。辽东又出个皇太极在宁远和明军打得天昏地暗。其他的流寇盗匪，更是数不胜数，”穆戈接着森罗的话继续说道。
“我一路走来，发现这边很和平，至少路两旁的粮田，丝毫没有被践踏的迹象。”
“一来我们这里很偏，很少有军队路过这里。第二，我们这里土地肥沃，每年粮食的产量都是巨大的。无论是西边的袁崇焕，还是东边的皇太极，都把这视为自己的粮仓。所以除了征粮之外，他们不做其他的坏事。”
“是这样。”
“你一个女人，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走过来的？”
“离开京城时为了安全起见，我特意找了一个壮硕的中年女人来做替我赶马车。”
穆戈夸大其词，“你的胆子可真大，你们两个人顶什么用。这年头，你不带个几千人根本不敢出门。”
“本来说好了的，她要把我送到目的地。结果过了榆关之后她说自己双腿旧病复发，对道路又不熟悉，一番争吵之后，她把我扔在了常夏县。”
“常夏县的县城离这里足足有三十几里远。”
“是的，又因为下雨在那里耽搁了三天。然后我边走边打听路，谢天谢地，好在是在钱花光之前找到了这里，要不我可就惨了，”森罗耸着肩说，“这屋子看来是很久都没有住人了，不过打扫起来很容易。”
“你上次来信之后隔了这么长时间，我们以为你不来了，所以就没有收拾这间屋子。”穆戈说了个谎，他可不能说是因为佟佳不让，然后自己就没有给森罗收拾屋子。
“第一次见面，没什么可以送你的。这是两柄长剑，一模一样，我送你一个，”说着森罗把剑从箱子里拿出来递给穆戈。
“长剑！”穆戈接过来，在手中仔细端详着。“你会功夫？”
“不吹牛，十个八个进不了我的身，”森罗骄傲地摇着头说。
“那你都会什么？”穆戈好奇地问。
“什么落崖剑，太极剑，都不在话下。”
“我从没听过这么稀奇古怪的名字，不过我很感兴趣，改天一定教教我。”
“没问题。”
“现在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你可以下楼在厨房里烧点水，洗洗脸什么的。”昏暗的烛光下，一切都显得十分的安静，因此穆戈说话时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音。尽管两扇门关得很紧，但还是能清楚地听到柴苏在楼下走动，和用工具处理垃圾的声音。
森罗的几个大木箱已经被打开，穆戈扫了一眼，里面有十几个小布包。还有一个紧锁的小木箱，看起来沉甸甸的，穆戈猜这里一定是首饰。木箱旁边有一个厚厚的本子，大小不一的纸张已经发黄，上面还有一些污渍。
穆戈说话的时候很小心，初次见面，他不想由于自己不适当的言语而让森罗对自己产生一些不好的误解。
“你那个本子里面，记载的是什么？”
“一些生活的技巧，例如怎么种花，怎么酿酒，怎么分辨天气的好坏，等等。”
“你会的还不少。”
“生活嘛，就什么都要懂一些。”
“那些小布包是什么？”
“都是植物种子，绿色的布包是蔬菜的种子，里面有萝卜，白菜，黄瓜等等。白色的布袋里，是鲜花的种子，有玫瑰，有灯笼花，还有，种类太多，我有点记不住了。总之我想试试看，同一种植物在这片土地上生长起来，是否能够有所不同。”
“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女人无论怎么说，也是比较爱打扮的，我以为你这一个箱子里都是衣服首饰，和一些胭脂什么的。”
“我不习惯用那些东西，每天早上起来涂涂抹抹，晚上睡觉之前还要洗下去，来来回回的太麻烦。”
“你这次去京城是什么感觉？”森罗问。
“去的时候，我很担心纳夫人，心情上基本都是很低沉的。因为是去帮纳夫人解决事情嘛，所以到那之后也没有时间。”
“也对，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对一切事物失去兴趣。”
“到京城后也出去转了转，没见过之前很好奇，但见过之后，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是你在京城住的时间太短了，京城真的很好玩的。”
“下次的吧，看看是不是特意去游玩一次。”
“小八戒怎么在你这？”穆戈问道。
“什么？”
“啊，我说的是这只胖乎乎的猫，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大伙给它起的外号，”此时，小八戒正在森罗的木箱里安逸地睡着。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小八戒率先背叛了纳夫人。它与森罗形影不离。森罗在书房看书，它便蹲在书桌的角落上。森罗写字时，它会用爪子去抓森罗手中的毛笔，然后弄得身上一道道的黑墨。晚上，它也会陪着森罗休息。
“这只猫很可爱，也很漂亮。全身黄白相间的毛发，屁股上还有一个黑色的心形图案，”说着，她把手放在猫的额头上，轻轻抚摸。“它不太爱动，一直趴在这，我不知道是因为生病了，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没有生病，它一直喜欢呼呼大睡。我想可能只有在它的梦里，它才能抓到好多鱼去吃。”
“哈哈哈。”
“农场里的老鼠，它从来都抓不住。甚至于有一次在追老鼠的过程它还扭到了脚，不过大伙不在意这些，依旧很喜欢它。”
“它这么可爱，我想它是可以靠脸吃饭的。”
“是的。”
“大树底下那个东西是你做的？”
“是，有一些这方面的爱好。”
“恕我直言，你做出来的东西太丑，不像牛也不像马，远看像一头猪，近看又像狗。”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都是按照书上一步一步来的，没想到成了这个样子。确实很丑，看来看去，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会被它的外表逗笑。”
“我已经帮你改进过，这个木牛流马现在已经可以推着走了。但走的时候会发出很大的响声，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有时间咱们研究研究。”
正在这个时候，柴苏敲了敲门，没等回话，就推门进来了，“少爷，小姐，是非张买了上好的茶叶回来，我沏了点水，你们解解渴吧。”屋子里没有桌子，柴苏端着茶盘转了一圈，最后放在了窗台上。
“我记得这个房间里有一张桌子？”穆戈问道。
“刚才确实有一个，但我来的时候被雨水浇湿，身上很冷。我找不到什么其他的东西，索性把桌子拆了。我把桌面踩断用来点炉子，桌架我当成衣架来晾衣服了，”森罗嘻嘻哈哈地说。
屋子中间，炉子里的木柴烧得正旺。星星点点的火苗从炉子里窜出来，落到森罗被雨水浸透的衣服上。
“今天确实有点冷，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大的雨水。按照正常的时间来推算的话，现在的天应该还在亮着，我还没遇到过这么恶劣的天气，”穆戈说道。房间外面乌云密布，天完全黑了下来。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户上啪啪作响，大风肆虐地刮着，像是一只野兽在吼叫。
“我有点渴了，”森罗走过去倒了一碗茶水，咕嘟咕嘟大口喝下去。然后她给穆戈倒了一碗。
穆戈双手接了过去，“谢谢。”
“柴苏，赶了很多天的路，出了一身臭汗，我想洗个热水澡。但我看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好办夫人，不过今天晚上不行了。明天，我把您需要的东西都弄回来，”说罢，柴苏下楼，大声喊着是非张的名字。
“乡下的女人就是不同，做起事情来像男人一样雷厉风行，有着用不尽的力气。你们每天吃的都是什么？”森罗问道。
“大部分时候早上是白菜，中午是萝卜，晚上白菜炖萝卜，虽然我们从面色上看起来很虚弱，但还算健康。”
“晚饭吃了吗？”穆戈问道。
“吃了，柴苏给我做了一碗鱼汤，很好喝。”
“这是她拿手的厨艺。鸾溪河里的鱼，也不是其他地方的能够比的，”穆戈说。
“鸾溪河？镇子东面的那条河？”
“是的，有机会可以去那里转一转，”穆戈说。
穆戈问，“我怎么称呼你，是叫小姐，还是？”
“我叫森罗，别人都叫我森罗夫人，你就叫我森罗吧。”
“夫人！你结过婚？”
“没有，只是年纪有些大了，别人对我应该是这个称呼。”
“你今年多大年纪？”穆戈问道。
“对于女人来说，这是一个很不礼貌的问题。”
“不好意思，”穆戈的道歉十分诚恳。
“再过八个多月，满三十岁。不过时间要是向回走的话，我就是二十八岁了，”森罗半开玩笑地说道。
“纳夫人的土地上，种的都是什么庄稼？”森罗问道。
“几乎都是玉米，花生，大豆和小麦这三种庄稼不超过五十亩。”
“可我听说这四种农作物中，玉米的价格是最便宜的。”
“不错，可玉米的产量高，侍弄起来也更为容易。花生地的杂草很多，很影响花生的生长。而且今天锄完杂草，过不了几天又会长出一茬来。大豆在成熟之后，豆荚变得非常脆，一捏就会碎掉。所以秋天收割的时候很麻烦，再怎么小心也会有大概三分之一的豆粒落到田里，之后就得用人去捡。所以种植花生和大豆的后期人工费用的支出很巨大。而一般土地少的人家，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打理农田，所以会选择去种植价格更高的花生和大豆。至于小麦，纳夫人有一个好朋友在大量种植，纳夫人不想抢她的生意。”
“哦，是这样。”
森罗转过身，又去整理木箱子里的东西。面前的女人并不十分美丽，但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吸引着穆戈。仅仅只是坐在这看着她，就感到很高兴。
“穆戈。”森罗的一声喊叫将不知何时深睡的穆戈叫醒。
穆戈猛然间睁开眼睛，看见森罗瞪着两只古灵精怪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哈哈哈，没吓着你吧，马上要半夜了，我实在困得撑不住了。”
“我竟然睡着了，实在不好意思。”穆戈站起身，“右边楼房的二楼是我的房间。农村和城市里不一样，到了晚上十分漆黑，寂静，一点声音也没有。至少今天这个晚上，你不会习惯。如果你害怕的话或者有什么事，柴苏就在一楼。或者你把窗户打开，向我的那栋楼喊一声，我会立即赶到。今天晚上还好，由于天气不好，没有什么蚊虫。明天我把杀虫的和止痒的药给你买回来。”
未等森罗回话，穆戈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第二天塔齐步借工具回来做了个木柜，然后大家把森罗带来的东西一件一件规整好。穆戈他们一起，又重新把墙角，房顶，床底下，认认真真地打扫了一遍。
穆戈想给森罗的房间添一些家具。对于女孩子来讲，要有一个漂亮的梳妆台，还要有一个床帘。原本这个房间里什么都有，但都被纳夫人拿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