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穆戈正在楼上待着,突然听见从大门外面传出一阵喊叫声。穆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打开窗户向外看去。只见院门突然飞出去几米远,然后涌进来一帮人。这伙人好似凶神恶煞,一个个将红朱黑墨涂脸,有的光着膀子,有的将衣服系在腰上,有的将一个麻袋拆开,然后用绳子系在了肩上。每个人都拿着铁锹,镐头,钉耙等铁制工具。
这些人进来之后一句话不说,翻着眼睛四处看。看了一会儿后四处散去,有的围着树来回打转,有的停留在角落。接着刨地、挖墙,还有四五个人上了库房,把房盖捅了个大窟窿。
今天看到这样的场面,着实把穆戈吓个半死。森罗领着其他的人出去查看田地,农场里只剩下穆戈一人。穆戈只当今天突然出现的这些人是强盗,他被吓得心惊胆战,冷汗直流,连大气都不敢喘。穆戈搞不清楚这些人是冲什么来的,现在自己出去,肯定是没好果子吃。如果这些人是图财,那就随他们的便。他把身子藏在窗户底下,只是在窗台上露出半个头,偷偷地看着。这些人时而散去,时而聚集在一起不知道商量着什么。大概正午的时候,他们呼啦一下又全都离开了。
穆戈看着他们走远之后,先坐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花了好半天时间来使自己惊慌的心平静下来。紧接着他下楼来到庭院,前前后后查看了一圈:墙角和树根下被挖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坑,还有几间比较老旧的茅草屋被拆得稀巴烂,被这伙人平铺在了地上。
穆戈晃了晃头,然后自言自语道,“如果自己不能将这一片狼藉尽管恢复成原样,就得好好想个理由来解释这一切。农场被人弄成这样子,男人的尊严掉了一地,森罗一定会瞧不起自己的。”
过些时候穆戈还没想出头绪来,农场的人就都回来了,在大家被面前的景象所惊叹之余,穆戈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对大家详细说明。当然穆戈说了几句假话,他说这些强盗来的时候自己曾经奋起反抗,最后是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贼人们为所欲为。
“我们的粮食在厢房,快去看看那里有没有事情,”森罗焦急地说。
当穆戈他们来到厢房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人。这人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襕衫,看起来比刚才那帮人要干净得多,除此之外腰间还拴着一个特大号的酒葫芦。面前这个人趴在地上,左手支撑着身体,右手拿着一个木制的小锤,一边敲,一边把耳朵贴在发声的地方。保持一会儿这样的姿势,然后向下一个地方个移动。这人背对着穆戈他们,并未察觉到他们的到来。穆戈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讲评书的柳盛。
“没有,没有,这里还是没有。”柳盛自言自语道。
是非张跳过去就给了柳盛一脚,“不是人的玩意你真出息呀,三天没见当上土匪了。”
柳盛挨打之后,缓慢地回身站起来。然后就看着穆戈他们,龇着牙,咧着嘴,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你们和他很熟吗?”森罗问道。
“原先是本地饭馆的一个老伙计,现在在肃慎镇讲书,我们经常见面,”柴苏回答道。
穆戈和柳盛的关系是不错的,但今天他和一帮人闯进来,穆戈是无论如何压不住火的,“你来干什么?”
柳盛急忙道歉,“对不起。是纳夫人,她说她有很多值钱的东西埋在这。她来不及带走,但不能让你们占去。如果我们能够找到的话,就便宜我们了。”
“如果你不傻,你就应该明白视财如命的纳夫人在耍你们,”柴苏向前走了一步,说道。
“我们也不相信她。我们知道森罗夫人和纳夫人之间有一些矛盾,她多半想让我们给你们找点麻烦。但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发财的机会。”
“你和纳夫人什么时候见的面?”穆戈生硬地问。
“半个月前,”柳盛说话时把脸上的肉都堆在一块,挤出来的笑比哭还要难看。
“刚才那些人是哪里来的?”
“都是纳夫人让我帮她找的,一部分是逃兵,一部分难民,一部分是本地游手好闲的人,他们不是什么坏人,都是财迷心窍才犯了大错。”
“不是坏人,私闯民宅,你们这是强盗,”森罗大声呵斥道。
“为什么要今天早上来?”穆戈问。
“我们有人天天在这附近盯着,今天你们一走我们就过来了。”
“你是个读书人,应该明事理,不应该和别人一起私自闯进别人的家,”穆戈说。
柳盛红着脸说,“书读多了,反倒是越来越糊涂。”
三言两语,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清楚了。纳夫人的损主意远近闻名,这次用到穆戈身上,可真叫他吃尽了苦头。
因为纳夫人走时基本上带走了这里的一切,所以在穆戈他们仔细察看之后,发现今天也没有什么可以损失的。再加上这些人没有做得太过分,农场里的两栋楼房,他们是没有碰的。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穆戈和森罗也不想继续追究下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穆戈在半梦半醒中就听见大街上有人喊了一声。穆戈忍着困意,强撑着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在床上坐起来。
“杀人了。”
人命关天,这可不得了!穆戈听到这声喊叫后瞬间困意全消,他穿好衣服,走出房间,然后小跑着来到街上。环顾四周,穆戈发现街道西头被点了很旺的一堆火。有不少人围着火堆席地而坐,不知道在大声交谈着什么。
穆戈寻着光亮快步走过去,到这时,他先跟一些熟人打招呼,不过并没有人回应他。
“这么半天,你怎么才来?”森罗以质问的语气说道。此时,森罗正把一个女人抱在怀里,然后不停地揉搓她的心口。
“你怀里的是谁?”
“李夫人。”
穆戈问森罗,“发生什么事情了这到底是?”
“李榕家被抢了,李榕被捅了几刀,现在被雪竹莲抬回去救治,你看地上那么大一滩血,所以这人多半是不行了。李夫人惊吓过度,我刚喂她吃过药。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
穆戈听后,挨着森罗坐下,然后听着大伙议论刚才发生的事情。大概是过来一个时辰,李夫人醒了过来。她先喝了一碗茶水,然后没等大伙问,她就了叙述事情的经过。
“昨天半夜,我丈夫在仓库摆弄货物,我在前面算账,大概是三更刚过,就有三个人破门而入,我吓得大叫了一声,然后就被他们打晕在地,等我醒来的时候,街坊邻居们已经到了。然后,这里就变成了你们看到的样子。”
“您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吗?”
这场祸难的确给了李夫人十分沉重的打击,所以她说话时不停地哽咽,“记得,他们没有蒙面,所以他们的样子我看得很清楚。”
“您得把他们的样子画下来,然后咱们去报官。”
“好,去给我拿笔墨。我把这几个人的面相画下来。”
李夫人出身于名门世家,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有人拿来纸墨,李夫人花下半个时辰,用颤颤巍巍的手将这三个强盗的画像画了下来。当然外人不知道这三个贼人长什么样子。画下来之后,她递给大家传看。
森罗仔细看了看后大声问,“这三个人的年龄身高都是什么样子?”
“一个四十多岁,另外两个二十多岁。身高都和穆少爷差不多,”李夫人有气无力地说。
其他人看到画像的时候,都是默不作声,也许是为这场飞来横祸而感到悲伤,也许是过了半夜,大家都有些疲劳。
但当画像传到杨香五这里的时候,他说话了,“李夫人,不是我给你泼冷水。现在咱们这地方没人管。明军和皇太极又在宁远打起来了。前线人手不够用,所以整个常夏县上到知府,提督,下到衙门的县太爷,就连衙门里的伙夫都被拉到战场了。这年头兵荒马乱,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这个事情阿,我看您就得自认倒霉了。”
“你的话怎么这么多,说话不分场合,少说一句能死啊?”赵通呵斥道。
“就是,你这不纯放屁吗?死了人,丢了财产,难道就一声不知?”
“邻居们都在这帮忙,你倒好,在这幸灾乐祸。”
杨香五把头上的帽子一摘,挠了挠头,然后有些委屈地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爱信不信。”
“那可怎么办?”李夫人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哎,您要是想报仇,就得等着看有没有哪位行侠仗义的好汉,愿意替你做这件事,”杨香五接着说。
“滚蛋,离这远点,都在说正经事,就你在这闲扯淡,”白二一脚就把杨香五踢倒在一旁。
正在这个时候,雪竹莲派人过来传话,说李榕快要不行了,所以赶紧通知他的妻子过去。李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后情绪瞬间失控,边哭,边像一滩烂泥一样堆在地上。大伙儿一阵安慰,然后搀扶着她快步向雪竹莲的药房走去。李夫人走后大伙商量了一下,决定留几个人在这照看着,然后大部分人先回去休息。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在由人敲锣把大家召集过来。
穆戈在这熬了一夜,觉得有些头晕,所以决定先回去睡一觉,“走吧,森罗。”
“杀人就得偿命,没人管可不行,”森罗紧盯着前方,若有所思地说道。
穆戈顺着森罗所看的方向望去,前方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你在看什么?”穆戈问。
“没什么。”
“森罗夫人,这帮人在战场上那都是杀人不眨眼,咱们跟人家比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呸,”森罗狠狠向地下吐了一口吐沫,这帮家伙。”说完话,森罗就转身离开人群。
“你干什么去?”穆戈问。
“回农场,”森罗大声说。
“等等我。”
穆戈回到农场就大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到了晚上。床头的柜子上,用白色的纱布蒙着一些饭菜。穆戈饿得急了,也没仔细看饭菜是什么,便狼吞虎咽了起来吃过饭后穆戈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让大家说说对于今天发生的这件事的看法以及以后农场该如何应对当下的局面。
“咱们赶紧在院落中挖大坑,然后设置上陷阱。贼心不死,今天这帮人要是再来,就有办法治他们了,”柴苏说。
“这个办法不行,院子咱们还要用的。再者说挖一个陷阱得费多少人力物力,他们要是不来的话,咱们不是白弄了。”
“等等,森罗呢?”穆戈情绪激动地问。
“夫人拿着长剑,去河边练剑了。”
“练剑,我的天呐,她不知道今天发生什么了吗?大晚上的还自己跑出去。”
“夫人那么有本事,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是有人想对她谋财害命,就像今天这样,就是菩萨来也难躲过去。”
“事情不说了,走,咱们去找找她。”说罢穆戈领着大伙,紧忙赶往河边。
跑到河边后,他们累得大口喘着粗气,但顾不上许多,他们大声呼喊着森罗的名字。“森罗,森罗,你在哪里?”在漆黑的夜晚,声音会传出去很远,但他们喊了一个时辰,也听不见有人答复。
“是不是森罗夫人回去了?”柴苏说。
“有可能,”是非张说。
“那是非张,你回去看看。”.
“不不不,这黑灯瞎火的,我本来长得就小,掉坑里我自己都爬不上来。”
“咱们一起回吧,出来的时候很急,没有锁门,别家里再出什么事情,咱们一起先回去看看,”达鲁说。
穆戈想了一会儿,“好吧。”
然后几个人一路小跑着又赶了回来,进大门一看,森罗的房间亮着烛火。穆戈记得走的时候,房间里是没有光亮的。
“森罗,你回来了吗?”穆戈在楼下朝着森罗的房间大喊。
“啊,是我。”
听到是森罗的声音,穆戈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你干什么去了?”
“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我洗洗睡了。”
“你,”穆戈还想多问几句,但森罗说话时略带反感的语气让他放弃了自己的这个想法,“那好,你休息吧。”
“好了,大家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第二天清晨,除了森罗,农场里的人都在厨房吃早饭。
“森罗还没起吗?”
“我去看过了,还没,”柴苏回答道。
“留过饭了吗,一会儿夫人起来,我给做新的。”
“昨天我看糕点摊上新出了不少东西,一会儿你去看一看,买一点回来。”
“好。”
穆戈把米粥喝在嘴里,一口还没咽下去。就又听见街上的人在大声喊叫。大伙先是一愣,然后齐刷刷地放下手中的碗筷,大步地来到街上。此时,街上的人三个一伙,五个一块,都在往鸾溪河的方向跑去。
“这又发生什么事了?”穆戈自言自语间,被人从后面狠狠撞了一下,他向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没趴在地上。
“毛手毛脚的,杨香五你瞎啊,把我们少爷撞个好歹你赔得起吗?”
杨香五并未搭话,而是说出另一件事情来,“又出事了,那天抢劫李榕家的那几个人被杀了。”
“真的假的?”
“真的,现在就你们几个不知道了。”
“具体怎么回事?”
“你没看见街坊邻居们都往一个方向跑吗,去就知道了。”
“在哪?”是非张问。
“在河边,你们跟我来。”话不多说,随后杨香五就带着他们向河边跑去。
他们到河边时,这已经有了不少人,而且其他的人还在陆陆续续向这赶来。再向里,穆戈看见有三具尸体被并排摆在河边上。此时雪竹莲正在从头到脚,对这三具尸体进行检查。
“身上没有其他的伤痕,每个人只有脖子上这一个伤痕,看来做这件事情的人早就想好了要要他们的命。这三人的脖子上有着相同的剑伤,动手的人手上功夫很厉害,一击毙命。从伤口的角度角度来看,这个人的个子比这三个人要小。”
“错不了,”柳盛不知羞耻地对大家说,“实不相瞒,那天去穆少爷的农场闹事,就有他们三个。而且那天之后他们也没有走,一直在这附近转。”
“闹事?你说的倒是轻巧,把我的房子都拆了,他们差点杀人放火。”穆戈大声说道,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发火。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这次抢李榕的家,是你给提供的消息?”没等柳盛回穆戈的话,达鲁紧接着气愤地问。
“没没没,我对天发誓,这回真跟我没关系,”柳盛赶紧解释道。
“你现在是臭名远扬,谁看见你不骂你两句。”
“我看你这张脸就想吐,以后你离我们远点。”
柳盛红着脸说,“你看你们怎么还急眼,这不说这的事情怎么还扯到我这了。”
“这是谁干的?”人群中有人问道。
“不知道,没准是老天爷看不下去,天上下刀子把这三个人给扎死了。”
“都什么时候,你还在这胡言乱语。”
“不然,我看没准是黑吃黑,他们抢别人,别人就抢他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是不是他们害怕,畏罪自杀?”
“这绝对不可能,他们这种人都吃了熊心豹子胆。既然做了,他们也没理由害怕。”
大伙正说着话,不知道是谁把李夫人找来辨认,“是他们,就是他们三个,天呐,这是谁干的?”她像疯了一样大笑着喊道。
看到李夫人这样,大伙一阵心酸。连雅和麦林把她拉到一旁,又是好一阵安慰。
是非张问道,“这尸体怎么办?”
“既然李夫人和柳盛都说这是那天那三个贼人,那就错不了。本来人命关天,是要官府来处理的。不过确实如杨香五所说,现在官府中都是空的。既然这样咱们就自己处理,挖坑埋掉,等以后我再向上报官。
“我去,我回去赶个马车,然后把他们拉到战场附近。埋在这,会脏了咱们这的土,”柳盛自告奋勇说。
“那也好,给你个给大家道歉的机会,这件事你去办吧。”雪竹莲说。
听到这话,柳盛赶紧往落滩镇的方向跑去,不太一会儿,赶着一辆马车回来。众人搭手把尸体抬到车上。之后柳盛赶着车走小路,雪竹莲又派了几个胆子大的跟着。大家伙看着这几个人在夜幕中消失在夜幕中后,各自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像来时的那样,三五个作伴,向着村庄的方向走去。
“回来后,穆戈想看看森罗怎么样,”他来到二楼,敲了几遍门,但房间里没有回应。他本不想打扰森罗消息,但在他转身想下楼的时候,他不经意间瞥见了门上有几个红色的手印。
“难道森罗发生什么意外了?”穆戈赶紧推开门走进去。还好,一切都是平常的样子——森罗正在床上呼呼大睡。
“森罗,森罗,”穆戈叫了几声。森罗似乎是听见了穆戈的声音,她向里翻了个身,然后继续睡去。穆戈走过去想给森罗把被子盖好,结果刚拿起被子,就有三张画像从被子里被抖落下来。穆戈把被子给森罗轻轻盖上,然后弯下腰把画像捡起来,拿在手里仔细瞧看。这三张画上面正是那几个贼人的容貌。
“她拿这个干什么?”穆戈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看看森罗,森罗的脸红扑扑的,睡得很香。森罗没什么事,他也就放下心来。然后他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下楼去干农活了。
黑夜总是能够使人拥有更多的思考,时间已经到了深夜,但穆戈仍然辗转反侧。因为昨天晚上发生的这件事情让他闭不上眼睛,更让他的脑海无法冷静下来。
他不相信森罗一个女人,能有这样的本事,以森罗勇敢的性格,的确她什么都做得出。但杀人,光想想就令人觉得恐惧。
穆戈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串联在一起,前天,她说杀人要偿命,李榕家的这件事没人管可不行。昨天晚上她去练剑,她很多天都没碰剑了,更没必要非要在晚上出去练剑。结果当天晚上,那三个人就死了。雪竹莲说,那三个人受的都是剑伤。还有,她为什么无缘无敌地把那几张画像带在身上?门上的血手印,那又是谁的血?
其实这件事是不是森罗做的,对于穆戈而言都没什么关系。如果是森罗干的,那她为民除害,替李夫人报仇,穆戈从小钦佩的就是这样路见不平的英雄。如果不是她做的,不是更好,他可不想让任何意外破坏掉农场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