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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英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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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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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潮》连载

第一章 似曾相识

夏天已经占据梦田市两个月了,空气像融化的沥青黏在皮肤上。

这座城市尚未从午睡中醒来,市立医院的白大褂们早已各就各位。一辆深蓝色的宝马越野车,缓缓停在门诊楼前。在热辣阳光的注视下,宛若游动的蓝宝石。若是仔细观察,后排座位上还有一只黑色的德国牧羊犬。车门打开,英俊从副驾驶钻出来,犹如灵猫一般悄无声息。

他身材中等偏上,皮肤白得像个女孩子。运动式短发干净整洁,眉眼之间透露着英武俊秀之气。上身穿着蓝白条纹的修身T恤,下身是泛白的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金黄色的足球鞋。尽管尚未完全发育,倒三角的骨架和精壮的长臂,在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中,散发着一丝成熟与浪漫。像极了评书中的岳云,又好似沈从文笔下的傩送。

他转回身挥挥手说:“爸,您先去忙吧,我自己就行。”

在一楼大厅挂完号,他步履如飞地来到三楼肿瘤科。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医生擎着报纸,弥勒佛似的坐在办公桌前。见有人进来,站起身挽挽袖口说:“哟,这不是孙家二公子么,哪里不舒服呀?”

“您看呢?”

“哈哈哈,小家伙,你想考考我。好好好,让我瞧瞧。”医生倒背起双手,围着英俊走马灯似的做圆周运动。五圈之后突然定住,指着他的脖子说:“是不是这里,老孙跟我说过。来,坐下。”

“我爸真是,这点儿小事还劳驾您亲自出马。”英俊坐下来仰起脸,“就是这里,这里有个疙瘩。”

“说的哪里话,不麻烦。你爸下棋时总认为马会飞,才是最大的麻烦。”医生伸出短粗细嫩的大手,“来,让我摸摸看。”

医生的手在英俊颔下不住地点按着,时而又短暂地凝眉沉思。

“把舌头伸出来——不行,再伸。欸——对喽,就是这样。”

医生又详细询问了其他情况。最后白大褂一抖,成竹在胸地回到座位上,拿起钢笔,顺便呷了一小口茶水。

“英俊今年多大啦,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十六了吧。”针对不同群体患者的沟通,医生大概有一套固定的“搭桥”话术。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前几天我十五周岁生日,还收到您的礼物呢。那个军舰模型很漂亮。”

“喜欢就好。你德阳叔最近挺好吧,有阵子没见他了。”

“很好,最近他出差。”

“是在一中读书吧,一中的学生都是好学生啊。”在这一问一答之间,医生刷刷点点、龙飞凤舞地写好病历,“呲”地一声撕下来。

“叔叔,情况严重吗,会不会是癌症?”英俊小心翼翼地问。

“哈哈哈,一般人哪有那么容易得癌症?据我经验判断问题不大,现在还不能下定论。我们建议切除,先去做检查吧。”

从诊室出来,英俊的脚步多了几分沉重,这张单子可能就是一张判决书。他边走边研究上面的内容,可惜医生的狂草不是常人能看懂的。他撅撅嘴索性不再纠结,脸上又恢复了活泼与生机。医院特地给安排的单人病房,接着进行各项指标的检查。最后一项是血检。从心电图室出来,他低头看着报告,径直走进检验科。有个年轻的女医生正在打电话,听见有人进来,就温柔地说:“好妹妹,等我一下哦。”

“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去去,别瞎说。”医生放下听筒,“你好请——”她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转过身去,抱着胳膊假装视而不见。

英俊略微一愣,继而很不友好地说:“上班时间打私人电话,可让我逮住你了。”随后又模仿着单田芳的声音,“反贼谢雨欣,你还有何说?”

显然他们彼此都很熟悉,而且还颇有敌意,这是为何呢?听我一一道来。

英俊各方面都非常优秀,还担任班长和校内社团的一些职务。但他有个“欺负”女生的坏毛病,日积月累直至无药可救。尽管乐于助人,一些恶作剧和言论,常常令女生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有心翻脸吧,学习上遇到问题还得向他请教;想要卧薪尝胆,那颗小小的自尊心又不允许。有一次他犯了众怒,放学之后全班女生把他们“可恶”的班长团团围住,狠狠批斗了一番。事后班主任公开发表声明说,这场女权运动体现了新时代知识女性独立自主的反抗精神。“运动”之后,他安静了好一阵子。本来就是班长,这下更是成为女同胞们的公仆。坐在他前面的这位医生的妹妹谢雨璇,曾是受压迫最深的劳苦大众之一。她作为获胜方的一员,直接把英俊当成小三子使唤。这样也挺好,不仅姐姐省心,她也获得一个免费的小保镖。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初中毕业前几天,英俊又把雨璇惹哭了。起因是雨璇灵光乍现,偶得佳作一篇。她兴冲冲地拿给英俊看,希望得到一些肯定和鼓励。然而事与愿违,英俊非但没吐一个赞美之词,反而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把她的作文贬得一无是处。小女生哪受得了这个,为了不失体面,她没让眼泪掉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掀翻了英俊的课桌。这还没完,回到家扑进雨欣怀里,涕泗横流地将英俊的种种劣行细数一遍。雨欣顿时义愤填膺,下决心要把这个“帝国主义者”彻底驯服,好让他归顺在妹妹帐下听候差遣。

童心未泯的雨欣率领着姐妹们,和英俊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华山论剑”——嘴皮子大战。激烈程度可想而知:六个长头发的围住一个短头发的,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指指戳戳。一方引经据典,谈笑风生。一方群情激愤,花容失色。结果不言而喻,英俊大获全胜。最后可爱的医生长发一甩,摆出一个比较酷的姿势,用颤抖的玉指指着英俊说:“孙英俊,你给我出去。马上从这个地球上消失,别让我再见到你——”

英俊泰然自若,如果手中有把鹅毛扇就更完美了,他慨叹曰:“忆往昔武乡侯舌战群儒、一言斩公瑾、谈笑灭王朗,何等风范。朕常自比于孔明,每日必诵《出师表》,今日舌战群魔,陈词慷慨、纵论古今,天下无二。虽亚圣、诸葛复生,张仪子牙显圣,又能奈我何?尔等无名小辈不自量力,数次冒犯本王。然,朕有容人之量,不与尔等计较,还不速速退去,更待何时?”没办法,真是没办法,六人落荒而逃。她俩每人送给英俊一个绰号,姐姐的是“死猪头”,妹妹的是“大魔头”。

雨欣撒羽而归,觉得很没面子,觉都没睡好。为表示同情,雨璇抱着大枕头过来陪她。雨欣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要再找个机会,把这个又臭又硬的家伙好好修理一番,让英俊知道她也不是吃素的。可是雨璇并不看好,认为姐姐还应该再练两年。“雨璇,有没有觉得英俊有一点点像我?”雨欣若有所思地说。转脸一看,妹妹已经呼呼大睡。嘿,睡得还挺快。她好气又好笑,只好关灯也睡了。

其实雨欣根本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英俊挺有趣的,很讨人喜欢。不知为何,一看到英俊就很自然地想去接近他、关心他。是母爱泛滥吗?雨欣摇摇头,自己经常母爱泛滥,但不是这个样子。是喜欢他吗?更不是,他还是一个小孩子。特别是他举手投足的某个瞬间,竟然和梦中时常出现的影子非常相似。这个影子是雨欣的心结,挥之不去又稍纵即逝。每次说起,爸妈总是躲躲闪闪。有一次问急了,爸爸生气地说:“你学医的都搞不清楚,还来问我?”

“他是放假后无所事事跑来捣乱,还是有事情要劳驾我出马?”雨欣转过身来,“呦——这不是孙大球星么?哦不不,孙大功夫巨星。今日大驾光临,请问有何指示呀?怎么,你病了?”

“嘿嘿,看我不举报你。”英俊狡黠一笑,从门外消失。

“怎么样老姐,又吃亏了吧。”雨欣抓起话,对面挂断了。

“看你臭小子还来不来。”

三分钟后,走廊中传来飞快的脚步声,雨欣抓起笔假装在工作。此时敲门声响起,节奏和力度都拿捏得恰如其分。原来英俊撒谎说自己晕血,恳求医生取消血检。毫无疑问,如果不做血常规检查,手术就无法进行。

“好啦猪头,还挺有礼貌的,快进来吧。”

“雨欣姐,今天下午医生要给我做手术,麻烦您帮我验一下血好吗?”英俊声音甜得迷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难以拒绝。这种女生常用的极具杀伤力的武器,在他身上毫无生涩做作之感。不用猜,肯定是跟雨璇学的。

“就知道你会来求我的,以前叫我长发女魔,现在知道叫姐姐啦?装可爱还挺像那么回事儿,有点长进。把单子留下,先回去吧。要不是我宽宏大量,才不理你呢。”

“你欣姐法外开恩,放过你一次,快跪安吧。”

英俊定睛一看,旁边那位正在“专心致志”工作的医师,正是雨欣的死党黄晓然。“华山论剑”那会儿,除去雨欣属她最积极。英俊翻个白眼,放下单子回病房了。由于护士人手短缺,采血工作由检验医师亲自完成。雨欣收拾好器具,用小托盘端着,来到英俊的病房。房门敞开着,里面并没有人。

“孙英俊,抽血啦,快现身吧。”周围没人回应。

“我走啦,再请我可就难了。”

不知英俊又在捣什么鬼,雨欣假装往回走。经过二十号病房时,门缝中有个蓝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她好奇地敲门进去。原来病人呕吐一地,护士和家人暂时不在,正好被英俊碰上。他又是打扫卫生,又是用热毛巾给病人擦脸,忙乎好一阵子。病人睡去后,两人走出来,轻轻带上房门。

“嗳,想不到你还挺有爱心的。”雨欣用肩膀碰碰英俊。

“那可不,才知道我有这么好。”

“死猪头,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就去叫护士。”

没几步,来到英俊的病房,雨欣帮他清洁双手。

“欣姐,为什么不在检验科采血,跑到病房多麻烦呀?”

“还有好多病人要采血呢,我只不过是顺便到你大少爷这里来。假如都像你这样活蹦乱跳的,检验科还不翻了天。把胳膊伸出来。”

英俊乖乖照做。雨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止血带死死地系在他胳膊上。

“啊,有点紧,你不会公报私仇吧?”英俊疼得一咬牙,望着隆起的青筋说。

“哼,这次老实了?爪子握紧点儿。你知道姐姐的脾气,好在本宫今天心情不错。”雨欣一手放在腰间,一手托着下巴,洋洋自得。

雨欣又快又稳地抽了半针筒血,“来,自己按一会儿。”她摘掉皮筋,递给英俊一支棉签。

“咦,怎么是黑色的?”

“猪血,就这样。” 雨欣哼着小曲,走到门口又回眸一笑,“待会儿,我去手术室看你是怎么任人宰割的。”

回到检验科,雨欣把血样注进几支纤细的玻璃管中,随后放进机器,耐心地等待着结果出来。

“这个大少爷得个病还这么高兴。到底是什么病呢,还需要手术?”黄晓然翻着病例和报告单,“颔下肿瘤,建议手术切除。”

“雨欣你看,肿瘤。”

“真的吗?”雨欣抢过病例,上面写得一清二楚——颔下肿瘤。

“哎雨欣,先别急,这还有。”黄晓然把超声报告单递给雨欣,“这肿瘤有包膜,应该是良性的。”

雨欣悬着的心放下一半。没多久,报告单“咔嚓、咔嚓”地从机器中吐出来。雨欣抓过来一看:各项指标显示正常。

“手术也会有风险,今天改行做护士了,你先盯着点儿。”

“哎哎,你欠我一顿饭呢。”

“就一良性囊肿,你看怎么着,我没说错吧。”主治大夫非常自信。

英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系列术前流程走下来,最后走进手术室。医生用卷纸将他的背部和颈部垫高,把脖子完全裸露出来。最后一张白布罩在脸上,宣告手术正式开始。

“千万记住,不要乱动。疼你就说,只许嘴动。”医生严肃起来。

助理医生用小镊子夹着酒精棉球,对颈部进行消毒。一般人来回擦几下就可以,英俊不一样。一团团的小黑泥,随着棉球前赴后继地滚落下来。医生终于笑场,“小伙子有些日子没洗澡了吧,想当年红军过草地时也不过如此。”

白布随着英俊的呼吸上下起伏着,几根残留的棉线在有节奏地摇摆。

“小伙子,开始啦,保证你一点都不疼。”

首先是局部麻醉。针头精准地刺进肿瘤附近的皮肤,白布猛地凹下去一个洞,下面传出强烈的抗议声,“啊,疼——”

“傻瓜,打完这针就不疼了。”雨欣忍俊不禁地说。

手术非常顺利,前后持续约一个半小时。期间英俊又“啊啊”两次,医生就再补两剂麻醉针。肿瘤包膜非常完整,医生用透明塑料袋封好,准备后期做病理切片。缝合伤口时,毕竟是咽喉部位,雨欣不太放心,主动请缨说:“我来吧,回头姐请大家吃饭。”

助理医生欣然同意,白布凹下去一个月牙形的小坑,雨欣也会心地笑了。缝合完毕后,英俊一骨碌身下了手术台。

“小伙子,头晕不晕呐?”主治大夫问。

“一点也不。”

“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心理素质就是好。”

谭秘书带来一大包补品,已经在病房等候多时。

“英俊,这几天孙总让我来照顾你,你要听话哦。”

“不用啦谭姐。医生说小毛病,观察两天就可以。我各方面都能自理,这里也有护士。”

“我的工作安排他人去做了。孙总平时忙,他想了解一下你最近的状态,正好谭姐可以陪你说说话。”谭秘书面露难色。

“谭小姐,您放心,这里交给我吧。英俊是我妹妹的同班同学,这几天我正好值夜班,的确是小毛病。”

“回去帮我向爸妈报个平安。”英俊冲谭秘书使劲点点头,又抓起两袋补品,“您知道我不爱吃零食的,这些带回家给婧婧吃吧,我过几天去看她。”

“那麻烦谢医生。”谭秘书高兴地回去了。

“先回床休息吧,待会儿打吊瓶。”

“谭姐人很好,来我们公司七八年了。小时候爸妈出差,我生活起居都是她来照顾,有些秘密只和谭姐说。”英俊坐起身靠在床背上,“欣姐,你夜班这么辛苦还来照顾我。如此看来,以后对你们家雨璇公主,我要加倍关心。”

“你的好意我一定转达,不过想摆脱我没那么容易。我和你晓然姐可以轮流休息,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责任护士。来,看看都有什么好吃的。”雨欣把补品一一摆好,几包干果和蜜饯放在英俊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可是一级护理,有我在是你的荣幸。”雨欣拍拍手坐下来。

“不敢恭维。”

“谢医生。”门外有护士叫雨欣,她回身点点头,站起身。“猪头,我给你拿好东西去,一会儿就来,别想我哦。”

没多久,雨欣拿着吊瓶进来。“来来来,打点滴啦,爪子伸出来。”

忙完这些,雨欣抬腕看看手表,快到晚饭时间了。

“干嘛这样看着我,神神秘秘的?” 雨欣发现英俊眼神中,好像有那么一点良心发现的意思。她的儿怜瘦扰策略,大概是奏效了。

“雨欣姐,看到你就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以后我可不可以自降身价,像雨璇那样把你当做姐姐?”

“想得美,给我一根香蕉。”

“嗻——”英俊扯下一根剥开皮,双手奉上,“您请慢用。”

雨欣笑眯眯地接过来,“嗯,不错,叫姐姐。”

“姐——”英俊嘴巴刚张开,雨欣迅速把香蕉按进去。

“油嘴滑舌。饿了吧,姐给你买好吃的去。”

“开饭啦,小馋猫,入口即化的胡萝卜炖牛肉。”半小时后,雨欣拎着饭盒回来。英俊早已迫不及待,馋得直做鬼脸。

“别着急。”病床并非折叠式的设计,床边的小橱桌就是餐桌。雨欣摆好饭菜,又帮英俊铺好餐布,“鉴于你打着点滴,进食不便,我决定——”

“怎么办?”

“吃独食。”雨欣夹起一块牛肉,吹吹热气放进口中,“嗯——,好吃。”

“别别别,好姐姐给我尝一块,一块就行。”

“好啦。为了不让你望肉兴叹,我喂你好了。但是,每吃一口都要虔诚地说一声‘姐,我爱你’。记住,必须是发自内心的呼喊。”

英俊的舌头探测食物后,嘴巴马上合拢。雨欣筷子往回一收,“快说。”

“姐,我爱你。”

“好,来——”

英俊将肉一口吞下。其狼吞虎咽的样子,请大家自行联想《动物世界》栏目中的画面。

“表现不错,自己擦嘴。”

用餐完毕,雨欣扔给英俊一叠纸巾。全部收拾干净后,把椅子挪到床边。

“我们看会儿电视吧,等下打完点滴你就休息。床头上你晓然姐放了两本书,明天让雨璇再送几本过来。”雨欣拿起遥控器,“把那包干果递给我。”她打开一个情感类的谈话节目,男嘉宾正在抑扬顿挫地朗诵余光中的《等你在雨中》。

“瑞士表说都七点了,忽然你走来——”

“这节目不错,姐最近一直在看。”

英俊噘噘嘴,把头歪在床背上。男嘉宾抱住一团空气作为收尾,饱含深情且动作夸张。雨欣条件反射一般热烈地鼓掌。

“好棒,非常精彩的朗诵,您请回座。”男嘉宾坐定后,主持人接着说:“相信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和我一样,都被王教授的爱情故事深深打动。那对于当下年轻人的婚姻和恋爱,王教授可以给一些建议和忠告吗?”

“快点,给我纸和笔。”雨欣拍拍英俊的肩膀。

男嘉宾毫不谦虚,深吸一口气稳稳心神,开始发表他伟大的演说:“在爱的萌芽期,我们像孔雀开屏一样,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进入热恋期后,情深深意浓浓。天空变得更蓝了,河水也更加清澈。就连水中的并蒂莲,也仿佛在为我们绽放。到了磨合期,均值回归理论开始发生作用。此时若不能相互理解和包容,那些海誓山盟的誓言,就会变成劳燕分飞的借口。在最后的平淡期,岁月会把那些浓情蜜意的时光,转化成细水长流的爱情。许多人都没能善始善终,爱情如幻影般破灭……”

男嘉宾的长篇大论不再赘述,雨欣已经开启学霸模式。笔尖在纸上刷刷点点,犹如缝纫机高速运转的针头。被冷落很久的女嘉宾游离在荧屏边缘,像一个古老的游牧民族蜷缩在历史角落里。她北极星般冷冷地望着台下的观众,摄像师还时不时给几个特写镜头。渐渐地眼神开始游移,演播室的大彩电和精致的小茶几,分别获得三分钟左右的关注。接着她又研究女主持的着装,手指下意识地搓捻着裙角,嘴角掠过一丝轻蔑的笑。她轻轻叹口气,目光定格在台下一位小姑娘的脸上,再次陷入遥远的思绪中……

主持人应变能力欠佳,尝试几次都没插上话。最后男嘉宾一声呐喊,在众人惊魂未定时收锣罢鼓。主持人如梦方醒,宣告本期节目到此结束。

雨欣摇摇头,似乎意犹未尽,她伸伸懒腰,“这么麻烦,真搞不懂。啊,完了完了,我的笔记呢。”

“给,你的爱情宝典。”

“太棒了,不愧是我弟弟。”

“手要写麻了,怎么谢我?”

“这样可以吗?”雨欣在英俊额头上留下一个唇印。

“这还差不多。雨欣姐,你有男朋友吗?”

“还没呢。”雨欣低头翻阅着。

“没有还这么狂热。”英俊往床边欠欠身,伸长脖子说:“姐,你这么好,一定有很多人追吧。说说看,也许我和雨璇能帮上忙。”

“猪头你少废话,别捣乱,姐再复习下。”雨欣点了一下英俊的鼻子。

英俊侧过身,和雨欣一起研究起来。他俩的爱情智商的确不敢恭维,十分钟过后依然一头雾水,雨欣合上笔记站起身来,“好啦,为再次感谢你对姐姐爱情事业的鼎力相助,本宫为你朗诵一首诗歌。”

雨欣拿起床头上的书,翻翻目录说:“就这首,一棵开花的树。”

雨欣先“咔咔”地表演两趟猫步。

“一棵开花的树——席慕蓉。”

“树怎么啦?”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这么久啊。”

“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哦,还有。”

“别闹。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雨欣时而双手捧书凝望天花板,时而颔首凝眉轻轻踱步,时而又调皮地甩甩头发。最后突然前跨一步,双臂上举,提高嗓音,“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是——”

“我凋零的心。”英俊补充道。

“哦,对对。是我凋零的心——”

雨欣向前踢出一个正步说:“评委,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的心也要凋零了。”两人开怀大笑。

“点滴快打完了,要不要去厕所?”雨欣终于止住笑。

“额,要不打完再去吧。”

“看你,像林黛玉似的。早憋不住了吧,这里没人给你换尿布。请放心,我才不会偷看你呢。”

刚进男厕,一位壮汉满脸通红,急匆匆地杀进来。看到雨欣后,又大叫一声逃之夭夭。“哇,比兔子还快,要赶上刘易斯(美国田径运动员)了。”英俊话音未落,又冲出去一位大叔,提着裤子仓皇而逃。

“你们男厕真臭。”雨欣左手举着吊瓶,右手捂着鼻子。

“欣姐,听我口令。——立正。”高跟鞋和瓷砖地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雨欣站得笔直。

“向后转。”高跟鞋顺时针旋转一百八十度。

“Close your eyes,please。”

一阵急促的流水声过后,雨欣感觉右手被人拿开了。“走啦,姐。”

“早说呀,我要晕倒了。”

两人逃回病房,英俊洗完手回到床上。又略坐一会儿,雨欣拆下吊瓶,互道晚安后去值班了。英俊翻翻书,不久便酣然入梦。

雨欣悄悄来过一次病房,脚步和夜色一样轻盈。月光在英俊的眉宇间流淌,他的嘴角泛起一抹笑意。梦中那个模糊的影子,慢慢显现出轮廓来,开始变得清晰可触。雨欣抬起手,想要去抚摸它的脸。影子像暴露行踪的白狐,倏地消失在密林深处。隐迹潜踪,渺然不见。她不由得深吸一口冷气。雨欣帮英俊盖好毛巾被,又在额头上轻吻一下,轻轻带上房门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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