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日方升

若生命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那么河流中翻腾的浪花就是我们最珍贵的回忆。等人到中年，生活变成一湾宁静的湖水，其中的点滴乐趣很容易被琐事淹没。但那些美好的片段就像一颗颗珍珠，它激起的漪澜会一圈一圈地扩散至心灵的每个角落。生活是理性的，心是感性的，我们要具备用心来提取珍珠的能力。作者也一直喜欢那些泛着微澜的湖泊。若是长时间伫立凝望，那云天水色中的笑意，那微波粼粼里的幽明，就会不露痕迹地荡漾在你的心田。那种宁静的体验是无与伦比的，能够带给人们沉静思考的能力。

高中生活紧张而又充实。这里摘录一些有趣的片段，希望能激起大家的共鸣，找回并珍视自己内心深处的珍珠。内容上力求千姿百态，若有雷同就换个角度。至于军训，无非是写写有趣的教官，特定情境下的方言，以及总是顺拐的同学。作者很难变出新的花样儿，也不如网络视频那么生动，本书就省略该内容。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九月一号是开学的日子，亦是梦田一中新生入学的第一天。全体师生和家长代表，一起出席了盛大的开学典礼。雨璇和英俊均以优异的成绩升入本校高中部，雨璇在艺术楼七班，英俊在预科一班。头几天根本不开课，军训也暂时不急。学校忙着接待学生家长，安排新生入住，组织大扫除，发新书和收学费等等。新生们怀着紧张期待的心情，把这座省重点高中溜达个遍。每个教室都有粗心大意的家长，高呼着孩子的名字突然闯进来。当发现走错门后，大家都会心一笑。各科老师抓住这难得轻松的几天，和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孔进行交流。

英俊开学这几天没啥好讲的，一些事务性的工作自然无需赘述。那个年代的班干部，除正班长和体育委员由班主任按照强壮程度指定外，其他岗位均以毛遂自荐为主。所以他成为班长这件事情，也不值得大书特书。班主任李老师亮开大嗓门，着重强调了高中生活学习的紧迫性，还声情并茂地讲述了许多与鸟类有关的励志故事。他先用一堂课的时间给大家扫盲，一页页幻灯片就像一张张明信片，展示着各大院校的标志性建筑。台上激情澎湃，台下两眼放光。第二节课开始熬制心灵鸡汤。学生喝完后，要把自己奋斗的原动力写在纸条上。最后选出几个有代表性的，请当事人上台讲述自己的心路历程。一些心肠柔软的学生无法承受这些，教室内一片抽泣之声。同桌阿峰没有哭，为和大家保持步调一致，他在书本的掩护下把眼睛揉红了。英俊记得上次出现这种场景，还是在初中的语文课堂上。老师请大家依次站起来，接力朗读朱自清的《背影》。现在教物理的李老师的操作，和《背影》的教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开学第一天，艺术楼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吸引了不少男生的目光，她叫王晓丽。王晓丽穿着时尚，举止洒脱，讲话大大咧咧，走路风风火火。属于那种让同类（尤其是雨璇）眼前一黑，让异性眼前一亮的女孩儿。雨璇对她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同时对她的健康活力还有些羡慕，倒也算不上嫉妒。

下午安排座位。规则非常简单：矮个在前，高个在后。同班女生身高比较平均，雨璇算中上等。按高矮个站队时，害羞的她一直往后挪，鬼使神差地站在王晓丽后面。她可不想和王晓丽坐在一起——和前面的同学换一下吧，可是队列已经成型，她不好意思开口。可以确定的是，站在队伍最末端的她，无论女生的数量是偶数还是奇数，要么和男生同桌要么和王晓丽同桌。在认真权衡利弊之后，她还是选择沉默。班长拿着班主任的棕色记事本，请每个人按照队列的顺序，依次写上自己的名字。雨璇也希望在最深的绝望里，遇见最美的惊喜。她双掌合十，悄悄祈祷了一会儿。可是面前来回摇晃的王晓丽，让人一阵阵泄气。她只好低眉垂首，双手叠放在小腹前，静待着奇迹的发生。

班主任王老师挽起袖子，露出莲藕般洁白细嫩的小臂。他接过记事本，威严地扫视一周。一支闪光的钢笔跃入掌心，像多年的老搭档一般默契。

“现在开始安排座位，前后不能互换，左右私下协调。安排好之后，除非有特殊情况，原则上一学期之内保持不变。先从女生开始。李安娜、郭晓梅、张彤、贾秀秀，你们四个坐在中间最前排。”

前四名女生脚底板蹭着水泥地，嚓嚓地进去了。王老师将她们的名字打上勾。这种排座方式，在雨璇看来就像古代武科场的“标名挂号”，这个冷门小知识还是英俊告诉她的。她用眼角的余光向教室里瞄了一眼，人家已经高兴地在自己位子上坐着了。这个位置她并不羡慕，虽然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是要承担空气治理的重任——“吃”粉笔灰。最要命的是，嗓门大的老师讲到激动之处，前排学生必须拿出耳塞和小雨伞。她双唇紧闭，紧张地期待着。

“潘雪茹、梁雅丽，你们俩坐南面最前排。”

“周慧妍、黄佳琪，你们俩坐北面最前排。”

尽管雨璇在胡思乱想，可是工作还是要继续的呀。两队的男生和女生同时减少，现在只剩六男和六女了。如果延续王老师的搭配方式，大概率中间两列安排四女四男，南面一列安排两女两男，理论上还有避开王晓丽的可能。她大气都不敢出，胸口有只小兔子在砰砰直跳。

“中间两列第四排，廖晶晶、陈筝筝、王晓丽、谢雨璇——”

排座位这项工作，不是一个简单的排列组合游戏。既要顾全大局，又要照顾特殊情况，有的女生还会哭鼻子。今天进展如此顺利，王老师非常意外。他认真回忆了一下今天日出的方向，当确定不是从西边升起之后，把雨璇的名字用美声发音读了出来。也许是因为高兴，也许是为了展示他的幽默感。没有三把神沙，不敢倒反西岐。能在艺术楼做班主任，必然是有原因的。

“啊——”雨璇发出短促而尖锐的惊叫声。

王老师正想再补一个满意的微笑，被雨璇强有力地阻止了。他的脸部肌肉抽搐一下，玻璃镜片把一个人民教师关爱的眼神发射过来。

“如果大家对安排有意见，请尽快提出来，以后再动就比较麻烦了。”

惊叫之后，雨璇立刻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几十双诧异的眼神，让她脸上升起两朵火烧云。她被吓坏了。

“老师，我……我没……没意见。”

王晓丽被吓得险些真魂出窍。她皱着眉头转过身，十分不解地看了雨璇一眼。雨璇把头垂得更低了，一直埋到胸口。得益于扎实的舞蹈功底，她脖颈韧带的柔韧性还是不错的。也怪王老师，人家雨璇正在屏息静气地倾听着，你偏偏用美声发音读她的名字，感觉就像歌剧中黄世仁叫杨白劳的声音。

“雨璇同学，没关系的。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说出来，老师帮你重新调整。”

“王老师，我没意见。”雨璇的声音更低了。

“好啦，既然这样，快去自己的位置上坐吧。”

雨璇心里暗暗叫苦，低头跟随着前面三名女生走进教室。等她们都落座之后，雨璇打开书包，掏出两张纸巾仔细地擦擦桌凳。随后将书包压在身下，趴在桌子上想着心事。王晓丽非常兴奋，正在和另外两名同桌热情寒暄。

“关淑怡、邝美云，你们俩坐南面最后排。”

“何少龙、丁俊杰，你们俩坐北面最后排。”

教室内突然暗下来。四名人高马大的男生，迈着虎步昂然而入，直接把午后的阳光拦在门外。教室内瞬间鸦雀无声，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单看其中一人最多令人侧目，难得兄弟四个凑在一起。从脚步声可以断定，每人体重都大于一百公斤，完全可以组建一支重磅乐队。这不次于体育生的身材，要让英俊说，未来篮球校队四大中锋非他们莫属。四人一字排开坐在雨璇身后，如同四大金刚一般。有名羽量级的男生，拍拍同桌的肩膀低声说：“伙计，看来以后咱班儿的脏活累活有着落了。”他们各自的体貌特征，概括如下表：

雨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头瞥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吓得差点又叫出声。第四个没看清，又侧身补看一眼，脖子扭得生疼。第四个除了黑一点没那么凶，她稍稍平静一些。并且认为“牛爷”这个绝妙的外号，将会非常适合他。雨璇倒是平静了，她红扑扑的脸蛋儿和意味深长的眼神，让牛爷坐立难安。

接下来是自我介绍环节。王老师的开场白不必多说，其他人或长或短、或大方或羞涩，都一一介绍完毕。轮到王晓丽时，雨璇赶紧起身让路。可惜动作不够利索，把牛爷的文具盒活活打翻在地。只听见“啪嚓”一声脆响，文具盒上下盖分离。橡皮、小刀、尺子、三角板、钢笔和铅笔，七零八落地散落一地。

“同学，对不起。”在同学们诧异的眼神中，雨璇脸上再次飞起红云。

“别担心，我来吧。”王晓丽拍拍雨璇的肩膀。

雨璇感激地点点头，恢复了先前的姿态。王晓丽蹲下来，和牛爷一起将铅笔盒整理好，随后快步走上讲台。

“Hello大家好，我叫王晓丽，来自实验中学。我的英文名字叫珍妮，大家以后叫我晓丽就可以……”

王晓丽的演讲和主持才华与生俱来，讲话极具煽动性，也很擅长现场互动。自我介绍完毕后，台下涌起潮水般的掌声，有捣蛋的男生在拍桌子和吹口哨。站在门口的王老师，赶紧上台控场。

“我们班真是卧虎藏龙啊，我提名王晓丽同学作为文艺委员候选人。晓丽同学请回座，下面有请谢雨璇同学，大家欢迎。”

“大家好，我叫谢雨璇。”雨璇冲着空气微笑一下后，就拘谨而茫然地望着王老师，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好像在说：“老师，我可以下去了吗？”

“雨璇同学，不要紧张。来到一个新的环境，首先让大家对你有一个初步的了解，这样才能快速融入进来。多说几句，说什么都可以。比如你的爱好呀，你的梦想呀，你喜欢的小动物呀等等。”

“我……我没什么大梦想，我只想要一只永远不会断线的风筝。”

同学们发出会心的微笑，王老师也给予肯定和赞许。雨璇惜字如金，每次开口只讲一句。王老师不好勉强，请她回座了。再往后就是最后一排的男生，她没敢往讲台上看，依然保持着原来的神态凝神谛听。四名男生不但名字响亮，而且声若洪钟。

“同学们好，我叫牛业也，来自十里湾中学。”

“牛——爷——爷？哈哈。”牛业也极具特色的地方普通话，传输到雨璇神经高度紧张的大脑皮层后，发生严重失真。她轻声重复了一遍“牛爷”的名字，忍不住笑出声来。

又是一片诧异的目光，王晓丽开始怀疑，这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同桌，脑袋瓜是不是有点问题。雨璇连忙捂住嘴，又在大腿上狠掐一把。好在掐腿动作还是非常到位的，万一掐到王晓丽那还了得？此刻如果地上有一条缝，雨璇一定会二话不说地钻进去，但是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缝隙呢。

一切就绪后，剩余时间交给美术老师。由于教材尚未发放，年轻的杨老师聊了许多关于艺术和审美的话题。她要求大家遵循内心的想法，任意创作一幅画当做课堂作业，形式和题材不限。

雨璇想把夏天放风筝的情景，用素描的方式再现出来。又担心被王晓丽看到会乱讲，就把英俊替换成姐姐了。完工后，她向四周张望一下，大家都在全神贯注地工作着。她满心欢喜地检查一遍，感觉姐姐的笑容有些生硬，需要稍作修改。这才发现，橡皮被王晓丽拿去后，已经漂流到最南边的课桌了。她不好意思打扰人家，习惯性地把手伸到后面的课桌。“英俊，橡皮借我用一下。”

“你——你是在叫我吗，我姓牛。”牛爷瞪大双眼，颤声说道。

雨璇恍然大悟，这早就不是初中课堂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英俊推着自行车，一如往常地在校门口等她。雨璇递给英俊一瓶牛奶，开始倾吐今天的遭遇。当彩霞把脸庞染红，当晚风吹过耳廓和发梢，一天中所有的不快都已经烟消云散。她扯了一下英俊的衣角说：

“俊哥慢一点，前面黄灯了。”

“晓丽早上好。”第二天雨璇主动示好，声音如春风拂面。

王晓丽是个话痨，一旦搭上话，你就别想再安静下来。没有一刻钟以上的预算，一般人不会和她聊天。她环视一周，都在假装写作业，没有人敢迎接她的目光。这时，雨璇就像驾着五彩祥云一般出现了。

“呀——雨璇，你的裙子真好看。”

王晓丽像变魔术似的抛出一大堆话题，和她扔橡皮的动作同样潇洒。她并非毫无章法地乱侃，而是环环相扣、层层铺垫，令人难以招架。雨璇自知不敌，索性背过脸，胡乱翻着书。王晓丽感觉火候已到，提出一个非常敏感、最不宜在教室里讨论的问题。

“雨璇，有没有男生给你写情书呀，收到之后是怎么回复的呢？”

这小广播似的大嗓门，立刻引来几名男生的侧目。一直假装在修钢笔的牛爷，瞪大了双眼，停下手头的工作。

“我……我不知道，没人给我写情书。”雨璇惊慌失措地向四周扫视一眼。

“像我这么可爱的同桌，一定会有很多人追的。就说那个天天和你在一起的男生吧，我看就很不错。我看过他打篮球，足球也踢得很棒，好喜欢哦。”

王晓丽身体微微前倾，言语步步紧逼。雨璇的脸涨得通红，像熟透的樱桃。她猛然侧身，杏眼圆睁，怒气冲冲地瞪着王晓丽。

“王晓丽，你——”

王晓丽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才能让这座即将爆发的小火山平息下来。

“对……对不起，雨璇。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我是大嘴巴。我是说如果遇到不怀好意的男生，我们同桌四个就团结起来一起揍他。希望我们能够成为一起学习、共同成长的好姐妹。”

“真的？”

“嗯，骗你是小狗。”王晓丽用力点点头。

“好吧，那我就勉强地原谅你了。拉钩。”

烽火连不断，征战无已时。从行为习惯和穿着打扮上的巨大差异，我们可以想象两人的磨合是有多辛苦。雨璇低头写字时，头发总是滑落到王晓丽手臂上。王晓丽喜欢踩着上课铃声，和老师前后脚进入教室，人送美名“王玲玲”。她经常叼着面包或抱着篮球，在雨璇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身后强行挤过去。

付出有多艰辛，收获就有多甘甜。在以后的日子里，四姐妹一起讨论问题，一起办黑板报，一起做小记者，一起运动，一起逛书店，一起分享零食和小秘密，甚至一起上厕所。她们的成绩在班内一直名列前茅，王老师送给她们“四小花旦”的美称。为了让王晓丽进出方便，“四大金刚”将课桌向后平移，空出一道“三尺巷”。他们各取所长、互帮互助，建立起友谊的桥梁。雨璇后悔之前不该以貌取人。她非常满意目前的状态，当然这背后英俊也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