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璇一家住在市中心的花园小区,这是英华大学的职工小区,谢老师夫妇都是该校的大学老师。
雨璇是家里的小广播,又吵又粘人,爸妈巴不得她快点开学。她经常大半夜抱着枕头“闯进”姐姐的房间,理由不是一个人睡不舒服,就是做个梦很吓人。等占领姐姐的领地后,就会央求雨欣给她讲故事。她还是家里的小管家,每天把客厅收拾得井井有条。她会在每天清晨,用美妙的音乐把大家叫醒。还会在家人很累时,贴心地端上一杯红茶或牛奶。
在茶余饭后,雨欣喜欢和瓜子零食一起研究时尚杂志和肥皂剧,偶尔有些散文和诗歌见诸报刊。她对“逛街”这项运动并不热衷,每次想去公园走走,当雨璇和柴犬“旺财”一起跳出来时,只能选择妥协。雨欣对自己的微笑非常自信,认为既有母性的温柔又有少女的甜美。她把闺蜜抓拍的那张回眸一笑的照片奉为经典,更是在一篇散文中委婉地自夸一番。英俊出院后,还善解人意地送来一面锦旗,她没好意思挂在单位。如果非要找个明星作为类比,整体感觉像现在的“虎扑女神”高圆圆。
运动方面,姐妹俩最擅长且最喜欢和英俊比试的,就是羽毛球。作者也经过一番研究得出结论,如果普通男生想尽快脱单,又不会唱跳、rap,最好学会打羽毛球。而英俊各项运动都很擅长,除了羽毛球。当雨璇满意英俊的表现时,会在他鼻子上轻轻刮一下,否则就变成拧耳朵。休息时,先给姐姐擦汗,然后才是自己。绿茵场是英俊的天下,当即追不上人又抢不到球时,雨欣就很文静地散起步来,雨璇则坐在草地上阅读心爱的小说。对于篮球她们还算有点兴趣,只是运球时跑十步都没见拍一下,防守时更是手脚齐上场。
距离开学还有半个多月,对于即将到来的高中生活,雨璇已经在未雨绸缪了。她是艺术生,房间内堆满各种奇形怪状的乐器,英俊有幸得到一个精巧的小音乐盒。自从在无极峰受到惊吓后,雨欣和英俊就轮流陪伴她,现在基本安适如常了。这个假期她爱上荡秋千,经常拉着英俊去小区花园。但见在宁静的午后时光中,男孩将秋千缓缓拉高,随后轻轻释放。女孩轻盈的裙角和飞扬的秀发,伴随着天使般的笑声,在微风荡漾的时间河流中,留下一段柔美的光影。
雨欣在电台的“金玉良缘”节目中,发布了一条相亲信息。电话是黄晓然拨通的,她在旁边补充。
“刚才那位姑娘叫谢雨欣,是市立医院的一名检验医师,今年二十一岁。身高一米六八的她,温柔、漂亮、大方,希望找一位二十二至二十六岁之间的男士为伴。要求对方孝敬父母,真诚、健康、有爱心,其他随缘。姑娘的条件真的很不错哦。如果收音机前的您有意向的话,请拨打直播间的电话和我们联系,号码为7788521。”
“耶——”,两人击掌相庆。
雨欣早就想脱单了,怎奈本单位暂无合适人选,自己社交圈子也窄。周五是黄晓然生日,雨欣当晚在她家留宿。卧谈结束后,黄晓然仍然毫无倦意,带着耳机嘿嘿偷笑。雨欣悄悄摘下一只,放在自己耳朵上。
“我每天都在听,有一个多月了。”黄晓然翻过身来说,“感觉那些人条件都还不错,但是不敢单独行动,你要不要试一下?”
“好啊你,竟然背着我找蓝颜知己。”雨欣拍了一把黄晓然的屁股,“那——,我就试试看?”
还真别说,第二天就有人来电咨询了。雨欣的收入禁止她佩戴“大哥大”,电话打到单位。整整一天,她们都神经兮兮地盯着科室的电话,铃声一响就抢着接听,然后就是窃窃私语。在黄晓然的参谋(怂恿)下,雨欣选定了一个。见面(面试)地点定在再回首咖啡厅,接头暗号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再加三声咳嗽。
“等你有了男朋友,可别嫌弃我是电灯泡噢。”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作为军师,今天你要随军出征,配合我行动。”
“相信我,没问题。”黄晓然趁雨欣不备,在她脸上偷亲了一口。
“你神经病。”雨欣一把推开她。
“到时候我想亲,还轮不到我呢。”
“死晓然,你又来。”雨欣嗔怪道。
“雨欣不如这样,反正都是见面,你就多见几个。如果可以的话,我也——”
“你也选一个?”
“那当然啦,雨欣你是首发,我捡漏儿。您老人家眼光高,万一有我看对眼的人呢。”
雨欣慨然应允。她们忙到很晚,制定了详细行动的方案。第二天下班后,平常不施粉黛的雨欣,精心打扮了一番。黄晓然扮作迎宾,站在咖啡馆门口左顾右盼。在她夸张表情的指引下,一名捧着玫瑰花的年轻男子进入视线。
“可能就是他了。”雨欣自言自语道。
虽然是第一次约会,雨欣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她在门口溜达两圈,没有主动出击。今天的雨欣相当引人注目,男子很快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却一直踌躇不前。
“月……月上……柳梢头,咳咳咳。”
“人约黄昏后。你好,我是谢雨欣。”雨欣有点泄气,没想到一个大男人竟然扭扭妮妮。既来之则安之,若不合适,就当积累经验了。
男子一阵手忙脚乱,此时店长洪经理亲自迎接出来。黄晓然羡慕死了,她冲着雨欣的背影,比划出一个夸张的加油动作。洪经理特地安排了一个优雅别致的房间,并且表示将密切关注最新动态。
二人落座之后,黄晓然端着茶点来到走廊。“当当当”,完成三次腹式呼吸和微笑肌训练后,她开始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雨欣的声音。
黄晓然低头走进房间,她不敢正视雨欣的脸,担心自己会笑场。
“两位请慢用。”黄晓然的服务相当规范,结束后起身、后退、转身、迈步、带门,一气呵成。
“好浪漫的场景哦,要是有一天我也——”黄晓然低头抱着托盘,在走廊中边走边想,肩膀不知被谁拍了一下。
“啊,谁?”黄晓然猛然抬头,“洪经理你吓我一跳。”
“怎么样,黄小姐?孙总交代过,二少爷的朋友过来,必须提供本店最好的服务。我们现在是同一条战线上的蚂蚱,今年升职加薪和娶妻生子的事情,就全拜托您了。”
“你才是蚂蚱。你的终身大事,还是拜托您自个儿比较合适。”黄晓然同样拍拍洪经理的肩膀,“不过,您老请大放宽心,我黄晓然像是吃干饭的么?”
“不好说。”洪经理摇摇头走开了。
双方对峙长达五分钟,谁都没有首先开口。一个就是开不了口,一个就是不想开口。房间内氤氲流转着玫瑰精油的香气,灯饰折射出碎玉般的光芒将二人笼罩,让人眼花缭乱又意乱情迷。浪漫,唯美。雨欣看起来很有耐心,玉指轻轻敲击着高脚杯,光线投射在指甲上,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优雅,妩媚。
“小黄,里面怎么样了?”
“嘘,还没动静呐,再等等。”黄晓然把耳朵重新贴在窗户上,明显外面的人比里面的人更着急。
“我……我叫叶鹏飞,大鹏的鹏,飞翔的飞。”
“我知道。”雨欣抿了一口红酒,神情安恬,动作优雅。
……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抱歉叶先生,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雨欣姑娘,您再等一下。”叶鹏飞已经大汗淋漓,他猛然起身拦住雨欣。
“您请讲。”
雨欣重新落座,将手包压在大腿上,随时准备撤退。碎花玻璃上的人影长出一口气,仍然保持着聆听的姿势。
“我比较内向,请原谅……我在梦田有房子,也有车,新的……我是好人,真的,相信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哎呀——”叶鹏飞用力掐了一把大腿,“雨欣你真是太美了,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比想象的还要美千倍,万倍。是命运之神安排你我相遇,你就像那仙女下凡——”
眼见雨欣瞳孔放大盯着自己,叶鹏飞认为火候已到。他身体突然弹起,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一枚钻戒,双手捧过头顶准备下跪。精美的楠木桌椅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发生约五公分的位移。金鸡独立的红酒杯跌跌撞撞,像受惊后方寸大乱的贵妇,最后还是顽强地站定了,保住最后一丝高傲和优雅。
“啊——”雨欣尖叫一声,像一只惊恐的小鹿瞪着叶鹏飞。
窗户上的影子以为雨欣受到欺负,迅速推开门冲进房间。
“姓叶的,你要干什么?”
“别……别……,大家和气生财,有话好好说。”洪经理紧跟着也进来了。
“对不起,我,我,不是——”叶鹏飞呆若木鸡,百口莫辩。
“没关系,都是误会,我们走吧。”
雨欣快步下楼,在吧台买完单,径直走出咖啡厅。黄晓然和洪经理安慰叶鹏飞几句,也追出来。
“雨欣等等,我觉得还能抢救一下,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再说了,你不愿意了,还有我呢,我也单着呐。”黄晓然追上来,抓住雨欣的衣角,“再着急,也要等你战友换好衣服呀。”
“改天再来吧。”
雨欣啼笑皆非,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把黄晓然推了进去。
“都怪你,瞎出鬼主意,害得我今天多难堪。”
“你怎么怨起我来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黄晓然十分委屈,“要不是你要人家打电话,才不会有这事儿呢。合着我一片好心……”
“好了晓然,都老大不小了,还撒娇呢。我错了好不好,算我欠你一顿饭。”
“嘻嘻,其实咱们都没错儿,运气也不好。全怪那男的,跟个闷葫芦似的。”黄晓然两眼放光,“爱情——,它是一条漫长曲折、坎坷不平的道路。我们要有野草般百折不挠的精神和精卫填海般的执着,要……”
“你到底要说什么?”
“还有三个,明后天要不要继续?为了你的爱情事业,我黄晓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要去你去,我也可以给你当参谋。”
“别打击我,我还真想去呢。”黄晓然若有所思地说。
雨欣莞尔一笑,没再理她。车子很快驶入小区,雨璇和英俊已经在楼下准备接驾了。
“欣姐,晓然姐,你们回来啦。”两人一起迎上来。
“你们去哪里了,都不带我,我们都很担心呢。”雨璇接过雨欣的包包。
“姐——,和晓然一起去喝咖啡了。”
“谁和你喝咖啡了?咱们雨欣大小姐,她呀,去约会了。”
“真的吗?太棒了,姐姐开始恋爱了。”雨璇欢呼起来,同时下意识地看了英俊一眼,“一定很浪漫吧,男朋友帅不帅?”
雨欣拍拍雨璇的脑袋说:“是不是想要整个小区,都知道你姐去约会了?虽然出师不利,小女子可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雨欣傲娇地摆出一个京剧造型,逗得大家捧腹大笑。她被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上楼,进客厅后受邀坐在C位。
“姐,这是刚热的牛奶,请您慢用。”
“姐,这是刚洗的苹果,请您品尝。”
“奇怪了,你们今天怎么对姐姐这么好?”
“他们呀,是想和你取取经,学习下恋爱经验。”
雨欣点点头,不慌不忙地端起牛奶一饮而尽,“谢家大小姐——本宫有点累了,你们都退下吧。”她拿起一只苹果,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秀起猫步。来到房间门口时,又转身飞吻说:“拜拜——晚安——”
昨夜的暴雨刚刚撤退,早晨的天空又意犹未尽地飘起濛濛细雨。雨欣感觉有些若有所失,夜班下来没有马上休息,撑着伞又来湖边散步了。天气有些凉意,她换上一件牛仔长裙。为防止风吹乱头发,特意绑上一条彩色的丝巾发带。雨欣和英俊一样,喜欢在无边的烟雨中聆听时光的微吟。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就这样一直安静地走下去,任雨滴肆意地敲打着心弦……
鸟儿像一颗呼啸的子弹,飞鸣着扎进密林深处,试图打破这灰色的宁静。空气清新潮湿,水面上流动着一层薄薄的烟,水下生命在努力向上发射着气泡。雨滴化作相思泪吻过相思树的花瓣,雨水以上示下地荡涤着沧桑的松树皮,愁坏了蜘蛛乐坏了青苔。雨欣把碎发撩到耳后,伴着“吱呀”的脚步声,踏上通往荷风亭的竹桥。潮湿的风带来荷花的清香,沁润着每一寸肌肤。头顶上小小鼓槌的节奏在逐渐加快,她不由得握紧了伞。荷叶掌心汇集的雨滴,像水晶球打了一溜滚儿,滴溜一声跃入水中。绽放的红莲轻解罗裳,露出嫩绿鹅黄的躯体,盈盈粉泪在风雨中飘摇,这就是成长和蜕变的代价。青蛙瞪着一对“蛤蟆眼”在绿蒲团上盘膝打坐,黑鱼夫妇率领着一群像蝌蚪一样的孩子恰好经过。时间竟然过得这般飞速,小青蛙大概是触景生情了。翠鸟隐匿在荷叶深处,像一只美丽的杀手,冷冷地窥视着周围……
微雨伴随着山水升腾出一种圣洁的宁静,在这样的雨中行走,不用打坐也能入定。在昨夜的雨水中,许多碧叶羞花都魂归大地。它们在生命中绝美的时刻黯然退场,正如激昂的交响乐进行到高潮处戛然而止。身后得到滋养的新生力量,正斗志昂扬地向未知的旅程进击,一刻都不曾停留。这首浩浩荡荡、前赴后继的生命乐章,无时无刻不在震撼着人们的心灵。生命的真谛就这样以最直接的方式展现在世人面前,一只飞鸟、一片绿叶都是大自然最生动的表达。世间万物的努力都是为着自己短暂的出场,繁华易逝但是挡不住生命的滚滚洪流。每个物种在宇宙中都有唯一的档案,从被赋予生命那一刻起,就以超乎寻常的坚韧开始默默无闻地奋斗。它们并非为谁而生,而是被体内本能的力量和DNA密码激发着,为在尘世间留下最美的身影而努力。当与之相遇,我们要想到它是历经怎样的磨难才拥有了今天的美丽。若相遇是一种缘分,又是怎样地跋山涉水才出现在我们面前。所以万物有灵,每个生命都是上帝的使者,人类要懂得去爱护和珍惜。
人们赞美青春,大概是因为成年太老、童年太幼稚。青春就像这场微雨,单纯不失成熟,宁静不显落寞。雨欣这样一位美好的姑娘,即冰雪聪明又知书达理。她温柔的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会变得明朗欢欣。她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期许,她还有很多愿望等着去实现。但是青春易逝,人生无常,时光美妙而又残忍。譬如杨烟柳絮,你沉醉于它纷飞的柔美,也要接受它落地后的狼藉。若就此搁笔,并且时光在这座小城继续安静地流淌下去,那么这又是一个岁月静好的故事,读者也就无需为主人公们的命运而揪心。然而我不能,我要将这故事细细地编织下去。好让世人能明白,美好的事物从来都不会消失,它只是换个载体或者以新的形式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