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天地之间,可能有些东西还真是有感应的。就在这个阴雨不断的凉秋季节的前几天,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已经好久甚至好几年没有再梦到过祖母以及和她相关的东西了,而那天晚上,我恍惚中又回到了余吾西街南圪廊早已荒芜的二进院里。圪廊是胡同和巷子在本地的俗称。我站在里头院的门口似乎和谁在说话,或者就是干脆我一个人站在石阶上,那两扇小时候觉得很沉重的大木门是虚掩着的。我走进去轻车熟路到了自己从小长大的那两小间的西间房里。紧挨大炕的青砖炉膛上,铁锅错开着一条缝,滚烫的面汤中,面条翻上翻下。而大炕上,正朝我这边侧躺着头发花白的祖母,那一刻我知道她是在抽空小憩。黑黢黢的光线下,只有形单影只的祖母一个人。我问,我大姑最近没有来吗?祖母说,好长时间了,她没有来。当时的梦境似乎和现实也是相通的,梦中的我已经意识到现实中的大姑这几年一直住在离县城不远的苏村。我似乎有向祖母解释的意图,也有准备掏口袋拿钱给她的想法,但很快就醒了。正是半夜,醒来的我吧咂着嘴,倾听着窗外不绝于耳的小雨淅沥声,在狭小的斗室和无边的黑暗里努力回想着刚才恍惚中的这一幕。
我要说的重点还不是这个。重点是,昨夜二叔打来电话,说村里让尽快想办法把西间房拆了,免得阴雨中的危房倒塌砸了别人惹下麻烦,南圪廊我们院子前边那一户,也是因为年久失修、无人居住,三间西屋已经倒塌并影响到了紧挨着的东边邻居。而就在前不久,大姑家原先住了很多年的院子里的三孔窑洞也已经被不绝的秋雨洇塌了。今年山西的雨水很特别,到处在下雨,到处都湿漉漉的。也正是因为这个持续降温潮湿的缘故,我的腰疼提前犯了,被迫早早躺在了硬板床上。自认为在这四十年间掌握了一些规律的我,阴雨天在硬板床上恢复身体的我,潜意识中可能也是有这个担心的,只是不算那么明显。毕竟,我和祖母他们在西间房生活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也就是我十岁左右时,那两间外脸还至少有一半是用青砖砌就的老房子就是岌岌可危的。每次下雨,特别是就如现在这样的连阴雨时,房子就会严重漏雨。每到这个时候,在我面前从未笑过的爷爷不得不在黑箱子上踩着椅子到楼上摆放水桶,而沉默不语的祖母也只能在大炕上、在滚成卷的被褥上放置脸盆。
是的,可能就是如此凑巧,过世已经十五年的祖母再次在梦中将我带回到荒芜的老院、濒临倒塌的西间房。作为一个典型的唯物论者,今天一整天我都在吧咂回味着这件事。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不到十年前的那个梦。当时我刚结婚,正住在一百五十里开外的长治县,在一个凌晨突然梦到祖母穿着一身崭新的带传统铜钱和对花纹饰的衣服,表情有些幽幽咽咽,似乎在责怪我什么。这件事当时记得也很清,但仍然不明就里,于是将那个时间在记忆中重新用小刀刻画了一下。过了一段时间回到屯留余吾后,和其他家人在言谈中一对照,才知道那天是爷爷86岁的生日,而且那是他事实上这辈子最后一个生日,我在无意识中完美错过。像孔子一样,对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一向只用巧合和“敬而远之”来形容的我,经过这几次冥阳两界的巧合或交流,在狭小斗室的硬板床上,便只剩下了一阵哑然失笑和静静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