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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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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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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了,我的西间房》连载

第七章 危房•老相片

西间房尽管黑黢黢的,但由于是解放前本村某地主的产业,所以还是个部分门脸由青砖砌就的上下两层。很遗憾,跟着祖母他们在西间房前后生活了十几二十年,我却一次也没上到过楼上。被烟火水汽熏黄熏黑的楼棚板很敦实,横贯前后的那根大梁更是至少有一抱之粗,但却没有梯子通行。想上去,只能先在大黑板箱上摆放椅子,然后顶开楼板上能活动的那一大块,双手托着上楼。一辈子干瘦的爷爷往上拿东西或往下取物件,就都是这样通行的。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但祖母近视眼又很体弱,印象中没有见她上去过,我就根本没了满足好奇心上去瞅一眼的机会。现在努力回忆,我可能也趁着爷爷在上边干活专心,悄悄踩着箱子椅子探头环顾过那么一半次,记得上边除了堆叠的干玉米,也有一摞粗瓷碗,还有盛放粮食的“长条木箱”等另外一些杂七杂八的破旧东西。而三姑结婚前二三百块陪嫁的那辆女式自行车,是用结实的粗绳悬吊在楼上的。那几年他们刚结婚,由于对方老人的参与和无理取闹,两口子常打架,而打架这种事,一般都是女方吃亏得多。爷爷就把自己陪送的最值钱的自行车搬到楼上,十分珍惜地悬吊起来。

西间房的门脸现在想想也有些特殊。除了地面往上半人高和门窗附近砌垒着青砖外,剩余的地方一律是土黄色的泥坯,外刷灰白色的泥浆。墙上的砖缝和土坯上,钉满了各式各样的长钉,以容易生锈的四棱土铁钉为主,上边悬挂着锄头、镰刀、筛子等老式农具和一些废旧铁丝。晋东南卫校毕业后,我曾借用别人的胶卷相机,给两位老人和这所残破斑驳得无法形容的西间房留下一些最后的相片。记得去长治一家拍摄点洗相片时,店主一脸震惊,就差说这是哪里的危房和收破烂老人了。直到现在,敏感但已不再孤僻的我仍然会在一个人时,或外边下雨内心忧郁时,独自翻开以前的那些陈旧的照片,寻找那一张张泛黄的光影背后的过往和沉重的故事。那些故事其实大多都带着霉味,至少是心理上多年的不快。这些不快,跟残疾的腿脚有关,跟从小就知道家庭与别的玩伴不同有关,跟贫瘠灰白的生活有关,更跟无数个日子里爷爷粗暴的喝骂声中祖母的无奈有关。但客观来讲,多年之后回过头,我仍然真切地发现,任何经历,无论好的坏的,对一个人而言,都不是完全没有必要和意义的。就像对我影响最大的爷爷的浓稠得化不开的阴郁脸色、随时随地都会陡然而起的暴喝辱骂,当时我是完全不能理解的,所以才会有被彻底激怒后和他对打甚至拼个你死我活的冲动。多年后我觉得这些经历的存在都有其客观性,至少在很大程度上让我更早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免于沉浸在幼小的对亲情的虚无感觉中不能自拔。佛祖之所以能成为佛祖,就在于敏感的他能尽早经过生老病死的四门,尽早去感悟并实证宇宙真相。就在不久前,生过我的母亲歇斯底里地要跟我断关系,让把我结婚时给的一万三都还了回去,另外,我上卫校时她粜土豆资助的五百块钱也一并要了去。四十岁的我早已不像幼年时那么冲动和易怒,这段时间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反复权衡考量她说的“断亲”这件事,最终也只好轻叹一声,从事实上承认。基于这事,我反而觉得当年没有任何血缘的爷爷能在喝骂声中帮衬着养大我,最后也没有硬要求我还钱,毕竟还是有点人情味儿的。因为我深知,我在外打工回来总共给他的不超一千块钱,就算再加上在民政局给祖母办的只领过四年的优抚款,也不一定能将他十几年夹杂喝骂的养育之恩给彻底还清。只是他骨子里的小农意识、亲疏意识,那些年确实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但人只要翻来覆去能想通,就什么都不是问题了——人活着,总要承受些什么。

说到相片,西间房门口正对的墙上斜挂着的一个木楞玻璃相框不能不提。由于无数个日夜的烟熏火燎、水汽蒸腾,那个相框变得有些旧和脏,有裂纹的玻璃也看不清了,破损处及紧挨着的相片都被熏黄。祖母去世几年后,那时我早已在外地打工,爷爷跟着三叔住到了新房,包括相框和大红桌等在内的一些老物件也跟着搬了去,我对它的记忆便只能停留在搬离前的07年左右了。那个相框里有几张祖母及其高平姊妹们的合影,大老姨还是个典型的小脚女人,也有祖母抱着我堂兄、她长孙的小照片,还有表妹和表弟几岁时可爱的单影,更多的则是她和我父亲当兵前后的母子合影,另外有一张内蒙战友原锁富伯父骑马端枪、头戴“火车头军帽”的戎装照。事实证明,读书较多、当兵入伍、眼界更开阔的我父亲当年是个有情怀的人,哲学、文艺、政治热情很高。这一点,加上他病逝后留下的大量书籍、当年和战友们的往来信件、西街村民的口耳相传等,能得到更立体更全面的佐证。入伍前他带着祖母去合影时还没戴眼镜,当兵期间在长治国营照相馆的合影里已经架上了一副黑框镜。笔管条直外加儒雅气质的他曾担任多年的部队文书,退伍后也长期干着村里副支书、民兵连长,但在我三个生日刚过完不久,他再也抗不过已经好几年的食道癌,最终在那个干冷的腊月撒手人寰。很小时候的一次,表弟和我抬头看相框里的相片,似乎疑惑又专门强调地对我说了句类似“这是我姥姥家”的话,我心里一沉,正不知道该如何对答,一旁的大姑立即扭脸,郑重地向他纠正说,这是你姥姥家,也是你哥家,记住了没?!大姑现在也已是六十六七的老人了,说话做事依然风风火火,但令我印象深刻的不只是这一点,而更在于没念过书但敏感善良的她时刻都能尽量照顾到周围每个人的情绪,甚至能做到帮人之后都毫无痕迹。记得上小学一二年级时,一个老师问过我,想不想你爸?回去后我就跟祖母说了,祖母叹口气说,以后不管谁问,你就说不想,因为想也没用。她着重地安顿这句话时,我斜脸抬头,相框里一张军装站相上的父亲正一脸坚毅望向我。这声安顿、这个瞬间、这个眼神,从此也被我深刻地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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