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说起来,木子白的外公并不是汉人,而是胡人,自然外公家的房舍、生活起居,都和自己家里完全不同,一切都令木子白感到好奇。而最让他兴奋的是,舅舅们经常带着他骑马奔驰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追赶牛羊,累了就随意躺在草地上,看着偶尔从湛蓝的天空飘过的白云。木子白常常盯着朵朵白云,看它们一直飘到草原和天的尽头。他好开心,世界那么大,不像在家里,走来走去都是一模一样的墙壁、窗子。他盼望赶快长大,骑着骏马,一路跑到大草原的尽头,看看草原和蓝天相接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
晚上就更热闹了。舅舅们不必呼朋引伴,就会有一大堆人,聚集在月光下升火。这些草原上的好汉,撕下大块大块的羊肉,在火堆上胡乱烤一烤,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那油汁从嘴角流到胸前,抹也不抹一下;又拔开皮酒囊的盖子,仰头咕嘟咕嘟地连灌好几口酒。肉香和酒香弥漫在大草原上,马头琴冬不拉伴着豪放的歌声,在皎洁的月色下、在跳动的火光中飘扬。小木子白渴望赶快长大,好跟大伙儿一块喝酒狂歌……
不知不觉地,他像醉了一般,迷迷朦朦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暴喝惊醒,还弄不清怎么回事,他已被舅舅拥在像铁一样坚硬、像火一样灼热的胸前。揉一下双眼,小木子白这才看清楚,原来火堆旁有一对壮汉,正纠缠在一起。舅舅摇着他,说:“快看,这就是摔跤喔!”
“他们干吗打起来呀!”木子白不解地问。
“不高兴就打呀!打完就算了呀!”舅舅哈哈笑着说。
小木子白眼睁睁地盯着场中两人的缠斗,不一会儿其中一个被压在地上,胜负已经很清楚了。大家对胜利者一阵欢呼,输的人悻悻地走进人堆里,拿起酒猛灌。
“多干脆,多痛快呀!说打就就打!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大块头们!”
小木子白心里对这样的生活,充满了无限的向往之情。他暗暗告诉自己,将来一定要过这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他想:要是一辈子都生在胡人地方那该多好啊!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就在小木子白过惯了胡人生活的时候,爹爹和娘来了。他们想念小木子白,怕他过不惯外公家的生活,要带他回家。他正喜欢这样的生活,哪里愿意回去?便赖在娘的怀里撒娇,哀求说:“娘,我好喜欢外公家,让我再多住几天吧!”
娘看看爹,想征询他的意见,不料爹爹却脸色大变。做爹爹的一向以汉人自居,虽然从来不向外人提起他们木子家的来历,内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打算搬回大唐,无时无刻不期望着儿子将来争口气,光耀门第,不必再窝在这异国番邦,生作他乡之客,死作他乡之鬼。
娘看爹爹的神色不对,抱起小木子白正想劝说,爹爹却已经声色俱厉地说:“白儿,你已经五岁了,不要老赖在娘的怀里……”
小木子白哪里肯依,仍腻在娘的怀抱里,没想到爹爹一把就把他抱下来放在地上,两手扳着他的双肩,弯下身,一脸严肃地低声对他说:“白儿听话,和爹爹回家,爹爹有重要的话跟你说。”
小木子白从没见过爹爹跟自己这般说话,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情嘛,现在说不好吗?”
爹爹扳在他肩上的双手加了些力,他稍稍感到疼痛,但是爹爹似乎有不得已的苦衷,那神色使小木子白一惊,忘了叫疼,只听爹爹缓缓地说:“白儿听话,一切回家再说。”
小木子白感觉出爹爹说这话的严重性,心里虽有一千个不愿意,也只得低着头走到外公跟前,向外公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