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路上,乡亲们对两姐妹行了注目礼。人们都在悄悄议论,欣桐回来了,怕是回来相亲的,听说她妈都活动小半个月了。好姑娘啊,谁家娶是谁家福气。
卓研笑道,姐,你看你一整个就是咱们白果镇的大明星。
欣桐懒懒回,这明星谁爱当谁当去。
到家里柳吉祥显得有点不高兴。
他的不高兴首先缘于卓研的回家。欣桐是回家来相亲,年纪大了没办法,你柳卓研凑什么热闹啊,你今年才刚满的二十,青春年少正是风一吹都往下掉银子的年纪,凭什么回家来掺合。
再就生方青衣的气,女儿欣桐在外攒着钱,无怨无悔的,也没提过结婚成家的事,你做娘的急个什么事?世上只有光棍郎,哪有女儿守空房,你急赶慢赶的家里这么多开销可怎么办?
但是他也不能说,他怕欣桐听见伤了她,所以他只是用眼光不停的闪卓研,可卓研大咧得狠,只浑然当没看见,该咋咋的,把糖发给邻居小朋友们,便回房呼噜噜睡大觉去了。
留下方青衣跟欣桐说话,让欣桐这回把眼睛拿出来,好好挑,好好选,一辈子的幸福就在这么几天里。抓得住抓不住那是一个人的命,但是用过心,努过力,将来也就没什么怨头。
欣桐还有点怕羞,话锋一转,问起爷爷,方青衣对爷爷颇有微词,说他正打着牌呢,每天都输。又说欣桐你是不是给他寄钱了,不要给他寄,人越老就越小,你越宠他他越是得寸进尺。
欣桐只能憨憨的笑。
自第二天起,欣桐就坐在偏房接待前来相亲的男孩,男孩已经由方青衣把了一次关。凡是年纪比欣桐小得三岁的都没有算在计划之内,再有什么伤残病弱的,首先也给筛了。但是方青衣还是给欣桐打预防针,说你可别拿城里人的眼光来看他们,那样怎么看会怎么不舒服,你只要觉得是个过日子的人,是个稳靠点的,就行了。
但这些男孩子都不称欣桐的心。
有个别长得还过得去的,外边有相好在,只是父母亲不同意那么远的亲事,才勉勉强强前来照个面。两个人心猿意马的聊几句便意兴阑珊,只好各自拜拜。
又或者是个肌肉男,显摆自己的身材,一个劲跟你说自己过去的女朋友。说五年前的那个与你长得还蛮像的,说因为她红杏出墙分了手,自己把那个给自己戴绿帽的男人来了两拳,让他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又说自己床上功夫了得,能通宵达旦的杵在你身体里,让你欲仙欲死。欣桐从未经历过这些事,直听得面红耳赤,心里极度反胃。男人以为欣桐动了情,便过来揽,见欣桐躲开,还色迷迷的喊,不会么,不会我可以教你,你今儿不知味才躲,明儿上手了躲的人是我。欣桐几乎要叫救命,多亏卓研进来解了围。
也有一些为人没明显缺点的,但是他嘴里同时嚼着一只槟榔,含着一根烟,还不时的举着手里那瓶啤酒往嘴里咕噜灌。你能看到他黝黑的牙里那些树根样的东西不停在翻滚着,上面冉冉的升起一层轻烟。而混杂过后的气味又浓又呛,让人十分难受。
欣桐的落寞越来越浓,浓得像一抹化不开的夜,又黑又沉。
重新唤起欣桐对于相亲的激情的是她的姑父母。姑父母本来是郊区的农民,后来做了些小生意,发了点小财,在城里置办了一处房子,是亲戚朋友里比较有权威的人物。
说有一位朋友的崽对欣桐有点兴趣,要不带过来看看。那小伙子跟欣桐同岁,性情非常随和,朋友一大堆,成天的邀朋友耍。
父母见他年纪不小了,老不收心,就想给他找个媳妇,早点给他生个娃娃给他安个紧箍咒。大树底下好乘凉,不成家他就不知道为人的艰辛。
与姑父母是多年生意伙伴,彼此码得清底细,于是一拍即合。
车第二日正午才来,让欣桐一时心乱如麻,还好小伙子不负重望。不但文质彬彬,皮肤白里透红,论相貌那也是百里挑一。人又显年轻,看起来刚二十出头的样子,总是一脸笑眯眯的,还知书达礼,提着礼盒递过来,就能跟爹妈搭上一段客套话。声音也蛮中听的,又清脆又不显得突兀,有点甜,又不会腻。欣桐只觉得心正朝胸膛使着劲的撞击,人都要晕了。
小伙子走过来同欣桐握手,道,你好,我叫秦平。
欣桐点点头,道,柳欣桐。只那么一瞬,欣桐就听到了幸福拔节的声音。
秦平扫视了一圈,最后将眼光落在了躺在凉席上嗑瓜子的卓研身上。秦平问欣桐,那是谁?欣桐答,我小妹柳卓研。
卓研看也不看秦平,瓜子壳像一只只苍蝇飞速从她嘴里蹦出来,又跌落在地上。
秦平说,你小妹真逗。
欣桐欣喜地应道,是啊,她在福临就是一活宝。
事情的进展相当顺利。秦平给大家的第一印象相当不错,他能说会道,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都能当笑话听,而且他总能讲得眉飞色舞,让周围的人都受到感染。他在餐桌上也很聪明,他既不会滴酒不沾,也不会酩酊大醉。他掌握着那个恰当的尺度,给姑父敬一杯,又接受了卓研的一杯敬酒,既不会有喧宾夺主之嫌,又不至于留下呆头呆脑的形象。
他简直是个完美的人,欣桐止不住给他夹了个大鸡腿,全然不知这样的场合他已历经万千,而她柳欣桐却是赶鸭子上架头一回。
吃完饭,卓研安排了一场牌局。
欣桐与秦平坐对,自己与姑母坐对,玩扑克。
谁输了烧胡须。胡须都是小学作业本撕的,一条一条贴到额头上,集到十根,就用火机点燃了。别小看那一小条纸,眉毛与头发都有烧焦的可能。
欣桐不太会玩牌,但也不想扫秦平的兴,就坐了下来。两个人一把跟一把的输,脸上的纸胡须都糊了一堆,看起来滑稽可笑,但欣桐从没这么开心过。
欣桐讪笑着跟秦平说,我真不会。
秦平说,没事,玩个开心。
卓研笑着说,虎姑夫,你可是捡到一宝了。
秦平没听懂,不解的望着她。
她笑道,我姐可是响当当的好女人,这世上什么好的她都占着,什么坏的她都没有。
秦平笑道,那你呢?
卓研道,我啊,正宗坏女人,我妈说的,黄尾声白眼狼。
秦平笑道,坏女人也不错,坏女人惹人爱。
果然秦平看上的是卓研,这是姑父母也都没有办法控制的事情。
爱情这东西,似乎不意外反而没了效果,姑父只能跟方青衣商量,说让合个八字,外面生意人都信这个。
方青衣觉得合八字理所应当,两个人一辈子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是姑父说,先将秦平与欣桐的合上一合,顺便秦平与卓研的也合着试试。
这话顿时让方青衣身后寒风阵阵。方青衣摇了摇头,道,就算妹夫你白费心了,这事我方青衣不同意。
姑父想了想,道,不如我跟哥哥商量会。
与柳吉祥一讲,柳吉祥也为难,说欣桐二十八了,年岁是有点大,但是来看的是我们欣桐,不关卓研的事。再说卓研也才二十,年纪轻轻的,并没考虑过结婚这件事。
姑父就说姑娘哪个不是嫁,你就说秦平这孩子怎么样吧?
柳吉祥不能不说秦平伢子不错。
姑父就说了,你今日错过这个村,就再也别想这家店。秦平家里条件极不错的,只要女儿懂事,懂得孝敬父母,会比在外打工差?你不能一根筋儿刮女儿肉,到头来可怪你。
柳吉祥一想也是,只好答应把两人生辰八字都拿过去试试。而一见柳吉祥手里拿着红布条出门,秦平就跳起来附他耳边讲了几句。
柳吉祥的脸色变了变,终于没有发作,渐渐远去了。而秦平坐回来,有点忐忑不安的问,谁出牌的了?
都还在忙着打牌,柳吉祥回家了。毫无悬念,柳吉祥说出了谜底:欣桐与秦平的八字不是蛮合适,倒是卓研与秦平的八字还蛮相配的。
这话让在场的人都傻了眼了。
欣桐望向秦平,秦平望向卓研,卓研望向欣桐,全愣住了。
里屋传来“叮咚”一声响,是母亲打碎了东西。
秦平打破尴尬,道,既然如此,就让卓研上去帮我看店,爹,出宵我们就订婚,怎么样?
柳吉祥没有回答。
卓研委屈的看着方欣桐,不知道说什么。而欣桐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往里屋奔去。
只听得门“砰”的一声响,接着是母亲敲打门的声音,母亲喊,欣桐,欣桐。
欣桐在屋里强忍了眼泪,道,我没事,你们让我静一静。
秦平敲响了门,道,姐,你不要逃避,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里屋说,我真的没事。秦平不依不饶,道,姐,你出来表个态,现在卓研的幸福就握在你手上了,你总得有个态度吧?
卓研恶狠狠的道,我根本就不喜欢你,要她什么态度!
秦平对卓研道,你不要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了行不行。又用带几分哀怜的口气向里面道,你看,你要是不出来讲清楚,卓研是肯定不会跟我走的。她这么小,你让她怎么面对这种场面呢?
门吱啦开了,欣桐的眼泪被揩了,眼周围还残留着印迹。欣桐对卓研说,猫咪,你去,为什么不去,都是缘分,姐不怪你,你要把握好自己的幸福,姐祝福你们。
卓研刚要说话,被欣桐抱住了,道,其实我也看出来了,你们性情相投,有说不完的话,哪里像我,闷得狠,也不会讨人欢心。猫咪,你喜欢就去,不要因为姐姐有什么想法,你还当真以为姐姐嫁不出去啊,姐姐找的可不比他差。然后露出一脸强笑。
秦平笑眯眯的去捉卓研的手,被卓研用力甩开了。
当天晚上方青衣陪了欣桐睡。
方青衣跟欣桐说,这件事妈非得要你的真实想法,一点假的都来不得。
欣桐说,我真的没事。
方青衣说,只要你心里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舒服,你就跟妈摇头。
欣桐道,妈,你这是干啥啊。
方青衣道,我不想让你们俩姐妹心里磕磕碰碰的,妈心里看得难受。
欣桐认真的道,我想让猫咪去。
方青衣想问,你真的放得开?但这句话欣桐没让她说完,方青衣才说出你真的就被欣桐锯断了,欣桐说,妈,你想想,要是我不答应猫咪过去,她又会怎么想?
方青衣无语半晌,只能悠悠叹一口气,道,孽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