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还是要过的,零零年十二月三十日,世纪之交,一大清早的五个人都装得特精神,燃了一串鞭炮,矢口不提其它的事,只往嘴里塞好吃的。
大家也没话说。
吃完饭,各自用肥皂洗了把手,又往神龛前跪了一下,方青衣在旁边默默念,好了,一切重新开始。新的一年新气象,菩萨保佑,祖宗保佑。
天微微亮,也没地方可去,柳锋就喊二姐陪爷爷打牌,听到打牌柳天利的劲头就来了。连忙拿出牌来,洗好清庄。卓研本来没心情玩这些,但是一直拧着个眉头也不行,事情总是要过去的,能够转移下注意力未尝不是好事情。方青衣与柳吉祥对玩牌都不太热衷,只能坐下看电视。
牌玩完了,柳天利赢了好几十,卓研身无分文,没钱给他,只好问母亲要。方青衣一听就上了无名火,说,自家人玩玩牌用得着这么当真么?你赢一回几十块就这么急赶急的要,欣桐都寄你多少钱了,你真是越老越不像话,你像个做爷爷辈的吗?
柳锋只好打着圆场说,算了,我替姐姐给。
他把钱递给柳天利,柳天利乐滋滋的接了,被方青衣一把打在了地上。
方青衣对柳锋喊道,你的钱是谁的钱?你还好意思,你替姐姐给,你的钱哪一分不是姐姐在外面辛辛苦苦加班做出来的,你有钱,你从哪里赚出来一分钱。
柳锋没想到母亲对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心滋滋凉了半截,道,爷爷老了,本来就没有经济来源,你们也不关心他,他玩玩牌有什么错,用得着这么上岗上线的。
方青衣说,你倒是为你爷爷着想,那你想没想过你姐姐,你姐姐都二十八了,现在还在外面赚钱养家,她想嫁都没人要了。
卓研走过去扯开母亲道,妈,你别这样,大年三十的,别老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情。
方青衣抽泣着,走进里屋,不时传出哭诉的声音,我的欣桐啊,我苦命的欣桐啊,我的卓研啊,我的女儿呃,你让妈妈怎么办啊?
柳锋坐在桌子上,看见爷爷将钱捡到手里,揉成一团塞进裤袋里。一把将牌甩在地上,对里屋喊,我不上学了还不成吗,我明天就上广东去,上深圳去,去打工,去卖苦力,我赚钱养家!
里屋的哭声弱了,方青衣打开门,说,你说的什么傻话,谁不让你上学了,你姐临出门前还跟我千嘱咐万叮咛,你不上学你对得起你姐?
柳锋倔着头,也不说话。
方青衣擦干眼泪,道,你爷爷确实太不像话了,除了牌,他心里还能够照顾到谁呢?
初五柳锋就要上去上学了,没想小年轻比他还早呢,顶着个缠满纱布的头找到了学校。找到了班主任徐兼,讲了事情的经过,当然对于自己的过错轻描淡写带了过去,把柳锋的凶暴残忍则加了点工。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在校学生如此行凶,危及学校荣誉以及全校学生安全。徐兼一听,心里就乐开了花,没想到上天也在帮着自己,怎么就给了自己这么好一个机会呢。他想,柳锋,你就老老实实从美凤的生活中消失吧。
于是带着小年轻又向校务处汇报了情况,学校一致决定给予柳锋留校察看的处分。开学典礼上,对柳锋做了通报批评,宣布了对他的处理。让全校师生引以为戒。全校师生的目光都像刺一样射向自己,特别是徐美凤那一双半信半疑的眼睛,更是刺痛了柳锋的心。
一回到宿舍,柳锋拎起带过来的行李就往家去。
刚一出校门,就遇到了徐兼与徐美凤两父女。徐美凤看着他的举动,有些疑问,但是不敢问。
徐兼停住道,小锋,你这是干什么?
柳锋拖着行李箱,道,回家。
徐兼道,回家干啥,刚刚开学呢,明天要正式上课了。
柳锋没说话,还在往外赶。
徐兼双臂展开拦住了柳锋,说,小锋,你要回家有事你也得先跟我请个假,你现在已经是留校察看了,你知不知道,你再犯一个错误,学校就要叫你背包走人了。
柳锋不愿在徐美凤身边表现得太过火,干脆什么也不说,但是也不回身。
徐兼怒道,柳锋,你今天要是不听老师一句劝,你踏出学校,就再也不要踏进学校一步。
柳锋愣着头往旁边拐了一弯,闪开徐兼,径直往车站走去。徐兼对着他背影喊,明天你别来求我,你求我也没有用。
柳锋赌气回到家,一声不吭。
天色己经有些暗,卓研正在赶鸭子回家。
卓研试探着问柳锋,小弟,你不是今天开学吗?
柳锋说,我不上学了。
卓研就没有再说话,只低着头将鸭关好,往地里去,找到了方青衣。
卓研说,妈,小弟回家了。看到方青衣奇怪的眼神,又说,他不肯上学了。
正在拔萝卜的柳吉祥冷笑道,正好,家里本来就没有这个余钱。
方青衣急忙担着刚放进去的萝卜,也不管一头重一头轻,就往家里赶。方青衣问,你也没问他怎么回事?
卓研摇了摇头,道,小北的脾气你也知道,问不出所以然来的。
方青衣急赶急的迈步,田埂上并不平,脚一不小心就崴了,一下子蹶在地上,疼得哇哇叫。
卓研连忙将担子放到自己肩上,啮牙咧嘴的。
方青衣一瘸一拐的跟在后头,道,猫咪,你说怎么就这么多事,小锋那怎么办呢?
卓研换了个肩头,道,不上学能成什么事,还是把他往学校送吧。
李青衣“嗯”、“嗯”的跟在后头。
柳锋就坐在大家对面,听凭大家怎么说,都一声不吭。
柳吉祥说,反正他也学不进去,退学就退学吧,能上高中己经不错了,欣桐与卓研不都才念完初中么。我们都尽职尽责的,是他自己不肯去学校,将来也没什么怨处。
柳天利看着柳锋的神情,也有点怯怯的,缩在一旁。
方青衣说,小小年纪的不上学能干什么呢?好汉书打底,好歹你也帮我考个大学。
卓研也说,小弟,不要把外面想得那么美好,你现在想去赚钱,那赚的都是小钱,等你念完书出来,赚的就是大钱。一家人的希望都在你肩上,你该争起这口气。
柳锋想不清楚,头脑里一片混杂,班主任的话在耳边回响,姐姐的话也在耳边回想,父母亲的话同样也绕在耳边回响。他唯有一声不吭,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
第二天柳锋任由还微微瘸着腿的方青衣拉上了公车,来到学校。徐兼看到柳锋母子,就往办公室去了。
两人还没进门,徐兼就说,你还来干什么?声音很大,怒气冲冲,把方青衣吓得打了个抖瑟。
徐兼坐在办公椅上,怒视柳锋。
方青衣赔着笑脸,说,老师,小锋不懂事,得罪老师的地方我这边赔罪了,还请老师谅解。
徐兼没有正眼瞧方青衣,只对柳锋道,你还来干什么?
柳锋低着头不说话。
方青衣又说,老师,你看,我也把他送过来了,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老师告诉我,我好教育他。
徐兼道,你自己问他。
方青衣扯了扯儿子的衣袖,柳锋只是不吭声。
徐兼吁一口气,道,昨天我在校门口看到你,我是怎么劝的你,你要走就走,你有没有把老师放在眼里?你揪老师辫子,你跟老师斗嘴,晚上通宵不归宿,你说你还来念什么书?你还跟社会上的小青年打架斗殴,学校判你个留校察看你就直接回家去,你当这里是旅馆,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这一席话让方青衣愣了,方青衣哭着说,小锋,小锋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徐兼这才对方青衣道,大姐,我们做老师的,也是为学生好,有一句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有父母不关心儿女的,但你做儿女的有没有听父母的话?像你儿子这样的学生,我是十年也没遇上一个,我跟你说老实话,你把他放在学校里纯粹就是浪费钱,你家很有钱吗?
方青衣只管咿咿呜呜哭着,柳锋也捧着头没有吭声。
徐兼说,大姐,你还是把孩子带回去吧。好好管教了,别去惹事生非,比什么都好。
方青衣使劲摇着头,道,不可以,不可以不上学,他年纪这么轻,能干什么?她一下子扑倒在徐兼身前,跪在地上,道,老师,你行行好,你就收下他吧。他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可以打他骂他,我敢保证他会听话。他真的会听话。你就收下他吧。
徐兼连忙来搀她,她只是不肯起,嘴里念叼着让徐兼收下他。
上课铃响了。
徐兼说,大姐,你起来,我也要去上课了。
方青衣说,你帮我收下他吧,他大姐为了他都耗了十二年了,为了他她现在都还没嫁,你就收下他吧,算我求你了。
徐兼无可奈何,道,柳锋,回到自己座位上去。要是你再敢跟我犯错误,可没情面好讲了。
方青衣连忙爬起来,握住徐兼的手,连声道谢。又将柳锋推着进了教室,才满意离去。